竹叶青青回风逆雪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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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为发布时间:信息来源:本站
&&&&&& 歌舒抽出剑的时候,周遭的雪花正在簌簌地掉落着。
&&&&&& 剑上凝上了一尺冰霜,歌舒忽然一提腕,朝雪中的某处刺过去——
&&&&&& 然而,没入的却是空虚。
&&&&&& “嘻嘻……嘻嘻……”忽远忽近,小女孩天真的笑声隔着雪贯穿进来。
&&&&&& “泪婴?”看到剑锋上的水珠,歌舒的脸色有些变了。他把剑收回来的时候,水珠已经消失,剑身却腐蚀了一块。
&&&&&& 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袖子,回头,却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她披散着头发,身着一件破旧的白衣,腰上束着缚灵带,正看着他傻笑。
&&&&&& 歌舒松了一口气,并且甩开了她,厌恶道:“你的任务只是给我带路,若有逾越……”他举起手,手指弯曲,不知使用了什么术法,女子腰上的缚灵带竟渐渐收紧了。
&&&&&& 女子恐惧地点点头,一屁股坐在雪地里。
&&&&&& 歌舒的注意力重新放在周围的雪原上,刻有七朵九华玉的黑色长剑慢慢被雪染白。
&&&&&& 举目四望,皆是琉璃白,他手中的剑仿佛是地图上的一块缺角,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
&&&&&& 良久,他确定泪婴已经远去,便收起剑,对雪地上的女子淡然问道:“哪边才是不周山北阕入口?”
&&&&&& 女子傻傻地,伸手指着身后。歌舒一看,冷笑着举起手,骤然握紧,“那是我们来时的路——别跟我耍花招,我再问你,北阕在哪?”
&&&&&& 缚灵带猛然一紧,疼得女子落下泪来。她依然指着后面,含糊不清地说着:“那里……那里……”
&&&&&& 见如此,歌舒却有些诧异。难道真是他弄错了?
&&&&&& 他缓缓松开手,转身原路折回。女子忙不迭地站起来,也来不及拍掉身上的雪,便追着他去了。
&&&&&& 这个位于中州西北的不周山,分南阕和北阕。南阕与昆仑相连,而北阕则是位于楼兰附近,山脉刚好围成一个半圆。不过就算志怪如《缥缈录》和《山海经》,都对它的描述甚少,只知道它是唯一能通往天界的路径,由衔烛之龙世代守护。
&&&&&&&而泪婴,《缥缈录》上载:“非无凡身,能通水火。其形女婴,汲恶念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 歌舒身披苍雪,抬头看着面前万丈高的峭壁。这大概就是北阕的入口,竟堪比黄鹤猿猱尚不得过的蜀道和四万八千的天姥山,甚至更甚。
&&&&&& 他足尖一点,跃起半丈,然而刚一离地,衣袖却又被扯住。
&&&&&&&回头,又是那个傻兮兮的女子。
&&&&&& “你回去吧,我不需你带路了。”歌舒迟疑了一下,还是叫出了她的名字,“琉璃。”
&&&&&& 琉璃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哀求什么。
&&&&&& 歌舒皱了皱眉,从左手中指摘下一枚透明的指环丢给她,“这是缚灵扣,连同那条缚灵带,就当是我给你的酬劳——这可是人间没有的宝贝。”
&&&&&& 琉璃没有去接,依旧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仿佛他是断线的纸鸢,稍一松手便飞入碧落。
&&&&&& 歌舒有点无奈的举起手,做出一个收紧的动作——然而,琉璃的眼睛紧张地闭了起来,手却仍是不松。
&&&&&&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大雪如同从云端上成群扑下来的白蝶,一头撞进寒风。
&&&&&& 许久,歌舒终于想起了什么——他曾留宿于琉璃所在的那个楼兰小村落,在他走后半个时辰,那个小村却莫名地走水了。火势猛烈,让行于千里之外的他都能闻见厚重的浓烟味。
&&&&&& 这么说来,琉璃是没有家了……或者说,也根本没人会把她当家人看吧?
&&&&&& 他并不是一个狠心的人,路上几番用缚灵带勒紧琉璃的腰,其实并未用力。但是,他也不是仁慈的人,若真要他带着这么一个累赘,还不如趁早除去的好。
&&&&&& 想及此,歌舒的眉心渐渐展开了。他重新戴上缚灵扣,左手无声地握紧。
&&&&&& 其实,只需用力一握,那个楼兰女子便会瞬间窒息而死。
&&&&&& 是不是在等待着什么,等待有什么东西会在他慢慢杀死她的过程中将他打断?
&&&&&& 他毕竟是不够狠的。&
&&&&&& 或许真应了歌舒微弱的念头,一声吼叫从百丈外的冷杉林里传来,震得周遭的雪偏离了下落的路径。琉璃更是吓得松开手,躲在歌舒身后。
&&&&&& 歌舒看着惊慌失措的琉璃,一个微弱的念头诞生了。
&&&&&& ——其实,趁现在就可以走了吧?
&&&& &&“世界上没有值得你犹豫的事情。”那个人转过脸,一束微光盘旋在他的头顶,“夜歌舒。”
&&&&&& 他的记忆里,至始至终都保留着父亲的这一句话。
&&&& & 他还是抽出了连寒剑,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细碎脚步声仔细辨认。
&&&& & “傲因。”歌舒脸色一变。
&&&&&& 果然,四个酷似人类的动物垂着长长的舌头,慢慢围了过来。据《山海经》记载,傲因是个类人的动物,常穿破裳,手为利爪,喜食人脑。
&&&&&& 傲因缩小了包围圈,没有半点犹豫,集体扑了过来。歌舒迅速锁定其中一只,一剑斩下。然而那只傲因早在连寒剑斩入三寸时逃离,来到歌舒的背面。
&&&&&& 一剑刺空,歌舒虽惊不乱,立即反手格挡,护住背后空门,刚好接住那只傲因的一击。
&&&&&& 而他自己,却因仓促接招而后退数步,方才站稳。他明显感觉自己已经力不从心,恐怕不消片刻,他就会成为这些怪物的盘中餐。他迅速瞥了一眼陡峭的石壁,心中暗自揣度:以现在的体力,就算无法攀上不周山,也能甩掉傲因。但是——
&&&&&& 他抬头看了看缩在冷杉后面的琉璃,叹了口气。
&&&&&& 大丈夫应相时而动,趋吉避凶乃为君子。明哲保身他如何不懂,但偏偏的,他还怀有慈悲。刀剑生涯令他过早地缺失了对道德的判断,就像现在一样。
&&&&&& 沉吟须臾,最终还是狠下心,足尖一点,借助峭壁上凸出的怪石,一步一步朝峭壁上方奔去。而那四只傲因却是追得更快,手脚并用,竟是不落他分毫。
&&&&&& 浮云半朵,蔽日遮天。他逆雪而上,御风长行,仿佛遁入天界的白鸟。
&&&&& &“龙,他来了。”
&&&&&& 梦里是一路的追逐。梦里他耗尽了所有力气。梦里他看见自己坠入青天,眼前的白云合拢,分开,合拢。
&&&&&& 梦外的他刚刚转醒。
&&&&&& 歌舒看着剑身上刻的七朵九华玉,眼前的景象和梦中的云分分合合。
&&&&& &他险些就被傲因分啖而食。他在攀上峭壁的一刹那,被一只傲因抓住了脚踝,其余的傲因迅速逼近,近到连它们舌头上的热气都看得清清楚楚。
&&&&&& 但是,记忆在这一刻突然消失了。他不记得这之后发生了什么。
&&&&&& 那个疯疯癫癫的女子,也应该没事了吧?就算真的有什么事,也与他无关了。
&&&&&& 他站起身,拍拍灰尘,将连寒剑收入背后,开始缓慢地行走在不周山脊上。
&&&&&& 入目荒凉。深山黑邃,恶水涌沸,多诸怪石及以朽木,与山麓的白雪皑皑形成天壤之别。
&&&&&& 他记得《地藏经》里,无间地狱也是这么一个恶毒的场面。
&&&&&& 有多少人,可以坚持在一个没有尽头的地界不停地跋涉?
&&&&& &停停走走三四天,终于可以看见那在《缥缈录》中出现的只言片语:环骨其上,犹深山巨海。
&&&&&& 那是一副极大的骸骨,高二十一尺有余,与地面同宽。这是守护不周山的烛龙之骨,据说可入药,一两便可增寿五百。只是,没人能够来到这里,而来到这里的也绝不是为这龙骨而来。
&&&&&& 歌舒踏上龙骨的尾部,不出几步,赫然发现前面躺着一个人。
&&&&&& “琉璃?”他快步走过去,惊讶打量着她。她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衣服碎如柳丝,只有缚灵带完好无缺地系在腰间。
&&&&&& 可是,她是怎么上来的?
&&&&&& 在歌舒震惊的时候,琉璃慢悠悠地醒过来,本来死灰色的瞳孔在见到眼前的人后,立刻放出狂喜的光芒。
&&&&&& “呵呵、呵呵。”她开始傻笑,嘴角溢出涎水。
&&&&&& “嘻嘻、嘻嘻。”隐约有个声音重复了一遍。
&&&&&& 歌舒脸色一变,立即退后一步,连寒剑指着琉璃的后背——那里,竟然趴着一个女婴,脸上的皮肤似乎常年晒不到太阳而干瘪苍白,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泪婴,又是泪婴!
&&&&& &他毫不犹豫地挥剑斩下,却在触碰及女婴背部时,听见琉璃“嗷”的一声惨叫。他急忙收力,不可思议地看着泪婴前胸与琉璃后背紧贴的地方——
&&&&&& 泪婴,居然长在了琉璃的身上!
&&&&&& 它伏在琉璃背上,就像一块多余的瘤。她们的皮肤骨肉紧紧相连,二者居然融为一体!
&&&&&&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原以为甩掉了琉璃,一转眼居然来到了不周山巅,还多了一个泪婴!
&&&&&&&歌舒握紧了剑,刀锋一样的冷月悬在额头,面无表情地升落。
&&&&&&&算了……他不动声色地撤开连寒剑,绕过琉璃,继续朝前走。似乎是急了,琉璃一下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他奔去,想拉住他的袖子。然而,歌舒却忽然握紧了左手,琉璃疼得抱着肚子蹲了下来。
&&&& 他这回是真的用力了。他甚至能听见她皮肤崩裂的声音。
&&& &有一朵鲜血从缚灵带中央晕染开来,仿佛开在腰间的牡丹。
&&&& 一咬牙,琉璃再次站了起来。这次她不敢靠近,只在歌舒身后数十步的地方走着。肚子上的血还在流,她的脸上却出现了微笑的表情。她依然是散着头发,脸上却多了好几处伤,有一处伤甚至从眼角直直地拉入鬓中。而她却毫不在意,亦步亦趋地跟着歌舒的影子,不时逸出一声傻笑,嘴角的涎水也摇摇欲坠。
&&& &她背后的泪婴,看见这样一幕,无声地咧开嘴,笑了。
&&&& 骸骨之路并不平整,路面凹凸不平,稍有不慎便会滑下龙骨。一旦摔下去,便是粉身碎骨。其间还有骨刺高高拔起,尖锐无比,能摧金断玉,若不小心撞上,也必会落得分尸的下场。更不必说那些逆鳞和龙鳍,样样致命。
&&&& 这样的地方,连歌舒都感到吃力,身后的琉璃却不知是不是泪婴的缘故,居然也稳稳当当地跟随他。
&&&& 一旦她离他太近,他便会用缚灵带限制住她。并非下不了杀手,而是他实在太累,并且他也深知,龙首处还有一场浩劫在等着他。
&&&& 他却不能停。如若停下,他心中就会衍生出恶念,一旦被泪婴吸收,壮大它的力量,那么他必定猝死中途。
&&&& 这么多天来一直赶路,歌舒也未曾细想自己此行的目的——似乎,真的是受到了某种召唤而来。他是中原的剑客,剑术上乘,却不出名,自幼喜欢研究一些志怪典籍。这是许多剑客一生的缩影,本来应该普普通通过完的生命,却因为这次宿命因果而变得不一样。
  无论如何,这是一场死气沉沉的跋涉。如果不是那个疯癫女子一直跟着他,他真的就以为自己已经丢了轮回。
&&&& 他任凭她跟着,从未回头。但是,只要他回头便能看到,那个伏在琉璃身后的苍白女婴,日渐诡异的笑容。
&&&& 琉璃觉得自己背上的东西越来越重。
&&&& 她当然不可能会想到回头看看,只是感觉到步伐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跟不上前面的人。
&&&& 直到有一天,她被压得跌倒在地,却无力再爬起来。
&&& &“啊!”琉璃惊慌失措地哇哇大叫,引起了歌舒的注意。他停顿了一下,还是回过头来看了看。
&&&& 这一回头,却让他浑身一震。
&&&& 那个女婴,竟然从最初的一尺长,长到了两尺有余!
&&&& 她们的身体依旧是连在一起的,而不同的是,泪婴的手和腿也融入了琉璃的身体,乍一看去,像是琉璃胖了一圈。
&&&& 果然,那个“汲恶念生”的怪物,在吸取人的恶念之后,逐渐地长大。
&&&& 难道他,真的有这样多的恶念么?
&&&& 他抽出剑,指着琉璃。
&&& &“起来。”
&&&& 琉璃一怔,似乎是惊讶于他开口说话。旋即她开心地握住剑锋,不顾剑刃割裂手心的皮肤,艰难地站了起来。
&&&& 与此同时,泪婴的笑容却减了一分——是的,这是善意的帮助,是冲破恶念的光啊……
&&&& 停留须臾,歌舒再次起步。琉璃偷偷从后面靠近,瞄着他的脸色,发现他并没有握起左手的举动,才安心地跟在他身后一尺的距离。
&&&& “呵呵。”她又笑了起来,干燥的嘴唇再度裂开。
&&& &似乎是因为这一短暂的停留耽误了很多时间,歌舒加快了速度。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什么危险在前面,或者后面。
&&&& 他不禁想到了那些下落不明的傲因。既然他都好端端地站在不周山上,那些傲因就更可能也潜伏在他周围。还有,能使泪婴长大的恶念,不可能全部来自歌舒一人,那些傲因是在逐渐逼近。
&&&& 当晚,歌舒决定好好休息一下,最好是在到达龙首之前就把傲因解决掉。他收集了一些枯枝,堆起篝火,安静地坐在一旁。
&&&& 火焰噼里啪啦地翻卷着,总算让不周山阕拥有了一点明亮温暖的色泽。
&&&& 琉璃坐在他的对面,不敢靠得太近,透过火焰,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她腰上缚灵带的玉色。而她身后的泪婴显然受不了这一丝温暖,但尚未成形的它还不能攻击人类,只好面色痛苦地阴沉着脸。
&&& &歌舒时刻将连寒剑握在手里,双眼轻阖,看似假寐实则遍观四方。他现在就是要将傲因引出来,否则后患无穷。
&&&& 等了很久,久到琉璃都睡着了,笔直的火焰终于扭曲了一下。
&&&& 歌舒凝起心神,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
&&&& 越来越近了。从脚步声来看,只有两只。
&&&& 就在这些脚步声越来越快的时候,歌舒猛然睁开眼,连寒长剑出鞘,朝篝火斩去。不知是不是因为连寒长剑的寒冷异常,火焰无力地跳动了几下,最终熄灭了。
&&&& 与此同时,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 &歌舒笑了一下,仿佛胜券在握。在夜里,他有与生俱来的能力,仿佛昼伏夜出的猫头鹰,精准犀利更胜白昼。
  想罢,他感知了一下傲因的方位,便将连寒剑全力斩去。
&&&& 长剑没入实体,歌舒知道他成功了。纵然傲因的反应再快,这一瞬间的黑暗还无法让它适应。歌舒正是抓住这极短的刹那,将两只还未反应过来的傲因全部斩杀。
&&&& 收了剑,他却更加疑惑了。如他预料一般,傲因不会有太多的抵抗,但也不会如此容易!
  难道是——
&&&& 他的思绪还没来得及收拢,背后忽然被利刃割破了皮肤,一只尖锐的爪子贯穿了他左边的胸口。
&&&& 幸而歌舒的反应也快,急忙运气抵挡,硬是将利爪挡在了心脏之外。然而,他却不敢再动,因为细微的移动哪怕一寸都会使心脏立刻破碎。
&&&& 傲因被歌舒的气挡了一下,而就是这一瞬间,不知何时苏醒的琉璃捡起一段树枝,毫不犹豫地插入傲因的腿。
&&&& 傲因长啸一声,抽出利爪,转而攻击琉璃。她背后的泪婴微笑着,吸收这腾腾杀气,表情满足至极。
&&&& 暂获解脱的歌舒也来不及止血,急忙运气护住心脏,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而此时,傲因的利爪对着琉璃就是一抓,顿时她的脸颊上出现几道血痕。而不知是不是泪婴的力量使然,傲因虽可以攻击琉璃,却无法重伤她,一来二去,杀意更甚,泪婴也就吸收地越多。
&&&& 调息完毕的歌舒注意到了引开傲因视线的琉璃,正要拔剑,却看见琉璃惊恐地摇了摇头。
&&&& 他忽然怔住了,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 她在叫他走?
&&&& 他又觉得可笑,他居然在揣摩一个疯子的意图。然而,看到琉璃纯粹的眼睛里那显而易见的着急,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他就此不顾,扬长而去,那么傲因会被泪婴拖住,最后精疲力竭而死,而琉璃也会在同一时间死去。
&&&& 一下子,就可以解决彻底扫除他的障碍。
&&&& 可是,他再次犹豫了。不过这次的犹豫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琉璃背后的泪婴,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 那一眼中,他明白了。他犹豫的原因,是因为他始终都有邪恶一面。很多时候他无法遏制恶念,并且自我安慰说他并不是仁慈的人。
&&&& 当恶念与善念对等的时候,人就会变得优柔寡断。
&&&& 歌舒失声笑了出来。手中用力,连寒剑入地三分。他松开了长剑,一跃到了傲因面前。接着,他一手抵住傲因的后脑,一手钳住它的脖颈,使劲一转,傲因的脖子瞬间被扭断。然而,他也因为赤手空拳而被傲因身上的逆鳞刺出一道道血痕,手心处的鲜血顺着掌纹急速流动着。
&&&& 琉璃无力地伏在地上,背后的泪婴也奄奄一息。显然,这次战斗消耗了太多的力量,恐怕短时间内还无法恢复。琉璃的身体不停地抽搐着,时而滚烫,时而冰冷,不过看样子没有性命之忧。
&&& &歌舒在连寒剑旁静静地盘膝而坐,身上的伤口也慢慢结痂了。他静静地回想着方才冲动的举止,不知为何,竟仿佛是想要用受伤来偿还琉璃的人情一样……
&&&& 他觉得好些时便站了起来,而第一个念头竟不是估测自己的体力,反而是……回头看琉璃。
&&&& 他走到琉璃面前,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起来。”
  琉璃努力朝他爬了过去,伸手想抓他的衣摆,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惊恐地收回了手。
&&&& 这时,歌舒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他一手拄着连寒剑,一手朝琉璃伸了过去。
&&&& 这种姿态,是最后一丝骄傲沉静在温暖脉搏中的姿态,是一种等待而温柔的动作。他不记得他曾对谁伸出过手,他看着琉璃,自然而然就这样做了,仿佛天空恩泽大地那样理所当然。
&&&& 琉璃迟疑了一下,颤抖地握住了他的手。
&&& &时光被打磨成手心最凛冽的茧,他却从不曾修剪,只任由岁月渐行渐远。说不清那是怎样的感觉,当她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里有一股敦厚质朴的力量,仿佛刹那间流经她所有的经络,在她心脏附近结下一颗晶莹的回忆,至此再也无法剥落。
&&&& 那种力量被抽去时,歌舒已经走远了。黑夜中,他的背影泯灭在连寒剑折射而来的月光里,在琉璃看来,那种大音希声的至情至性,正磅礴地织就着整个苍穹。
&&&& 有惊无险地走了六日,歌舒终于看见远方遮天蔽日的龙首。
&&&& 他放慢了速度,踱步而行。从现在开始,他的每一分生命和体力都必须好好地保存起来。
&&&& 尽管他知道,就算是全盛时期的他,也未必能过得了龙首。
&&&& 从龙颈至龙首,是一段被刻意修整过的阶梯。阶梯大约数百丈高,直入云霄,仿佛直通天界,他在阶梯前停下,不禁深深地吐纳了一口气。
&&&& 也只有这短暂的弹指一挥间,他才能细细地回想一生中遭遇的人和事。
&&&& 问天何寿?问地何极?人生几何?生何欢?老何惧?病何怨?死何苦?情为何物?苍生何辜?他曾窥见一种叫做“击铗九问”的神秘剑法,虽已失传,这九问却还停驻在他记忆里。这乃是许多人穷极一生都想找到答案的问题,在生命的尽头,他终于能静下来,好好想想这些事——然而,他依然不能解答任何一种,只能含糊地归结于生无所息。
&&&& 他其实还想起了很多事,包括,琉璃。
&&&& 琉璃是那个楼兰小村的流浪者。那次他第一次来到小村,她就在村口看着他傻笑。
&&& &“好看、真好看……”她指着他的脸。
&&&& 他被小村的人盛情款待,杀鸡宰牛尚不为过。村里养着土狗,那天一直围在桌子周围等着饭桌上的骨头能从天而降,而她,亦和土狗们蹲在一起,嘴角流着涎水,眼巴巴地看着歌舒。
&&&& 他不禁怀疑起来,她所指的“好看”是貌似潘安还是形如肉骨头?
&&& &她上山摘了一种叫做“步庭”的双色花,把花瓣编成一枚小巧的指环,送给他。他没有接受,她便又去摘了十几朵,做成一副巨大的花圈。
&&&& 他平生第一次无可奈何,大概就是看她手捧花圈的那个时候。
&&&& 她还下水去捉了好几条肥鱼,却直接生吞进肚。他皱了皱眉,她也停下咀嚼,把生鱼肉吐了出来。
&&& &她还去圣杨树上偷玄蜂窝,为的是给他世界上最甜美的蜂蜜。玄蜂只攻击沾有玄蜂蜜的部位,于是她的双手被蛰地血肉模糊,脸上却还一如既往地傻笑。
最后,他需要找一位领路人,带领他去不周山的北阕。还未等他开出酬劳,她便争着举起手,&&&&生怕别人抢了这份差事。
&&&& 她唯一安静正常的一次,是他为她系上缚灵带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只相隔一层薄薄的空气,混杂着少许的光。
&&&& 这之后,小村失火,她浑然不觉悲伤。
&&& &这之后,她便也投入了一场无穷无尽的跋涉。
&&&& 世上真的有些事,只能用“冥冥之中”来解释吗?他笑了一下,怎么听都觉得是神在敷衍众生。
&&& &“站在这里,别跟着我了。”歌舒回头叮嘱了一下,便拾阶而上。
  这一次她听懂了,没有跟上,只是低声呜咽。
&&&& 歌舒走到上面,发现龙首内部是一块圆形的平台。而平台的中央,蹲着一只巨大的玉色犬只,长毛四足,似乎是在等着他。
&&& &“呵。”他失声笑了出来,“竟然……连‘混沌’都来了。”
&&&& 一听见“混沌”二字,玉色的犬像是活了过来,眼睛里燃起两簇幽蓝的火焰。
歌舒不慌不忙地拔剑,食指依次抚过剑身上的七朵九华玉。然后,他轻巧提腕,举剑刺去。
  混沌轻松往旁退了一步,就让歌舒一剑刺空。然而,剑势一转,继续朝着混沌刺去,混沌猝不及防地被削下来一叠长毛。
&&&& 似乎是激起了混沌的怒气,它仰天长吼,伸出利爪甩开握着黑色长剑的人影,只听“喀嚓”的一声,几滴滚烫的鲜血落在地上。
&&&& 歌舒看着左臂的伤,伸手取了几滴血,涂抹在九华玉上。
&&&& 一刹那,黑色长剑白芒大盛,逼仄地天地万物都褪色。
&&&& “他赢不了的。”一个声音叹息了一下。
&&&& 黑暗里,忽然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微微睁开,声音如同古老的梵音般悠远绵长,“天命所归,静守此心则心定。”
&& &&“天命?”巨大眼睛里的光照亮了一隅,声音从一块巨大的玉晶里传来,“哪有什么天命,不过世人推脱因果的借口罢了。冥冥之中诸多变数,命怎么可能一成不变?倒是轮回永在,无论六道,你我都身在其中。”
&&& &“既然命数可变,你又何必担心?”眼睛似乎笑了。
&&& &“自然担心,我可不像你们衔烛之龙,万年蜕形一次。他是我唯一的分身,今日来此,乃是我蜕形的契机,一旦失败,便前功尽弃。”
&&&& 眼睛又重新合上,光亮瞬间消失。
&&&& “也罢,你且看他。”
&&& &歌舒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在九华玉上血祭了。每次血祭,都只能暂时增强力量,鲜血力量消退之后,便复归于无物。
&&&& 他知道混沌的心脏就在肚皮上,却总也无法得手。这个混沌着实难缠,动作灵敏不说,力量又极大,恶战数回,也只能碰到它的毛,真不愧为《山海经》里数一数二的凶兽。
  反观他,却已经伤痕累累,不计小伤,总共十二处,处处致命。这样的伤势,就是把全身血液都灌注于九华玉上都于事无补啊……
&&&& 在他失神的片刻,混沌又攻了上来。他提剑勉力抵挡,却被打退几丈远。混沌就是这样玩弄他的生命,他的每一次反击,都是加速生命的流亡。
&&&& 然而这一次,他手中的连寒长剑被打落,插入离他不远处的地面。他伸手去够,忽然喉咙一甜,一大口黑血呕了出来。
&&&& 其实,早就注定好了吧?他受召唤而来,又因召唤而死,早在看见混沌的那一刻,他就该放弃的。
&&& &问天何寿?问地何极?他只是在追寻着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答案。明明生无所息,他却觉得天地也会有寿尽的一日。既然天地都如此,何况人呢?
&&&& 人之于天地,就是蜉蝣之于人啊。
&&&& 他早该放弃的。他的寿命不过数十载,提前放弃了又怎样呢?他坚持了那么久的跋涉是这样的尽头,他所谓的不懈,其实都毫无意义。
&&&& “都毫无意义啊……”他颤抖地伸出手。在他的指尖碰到连寒剑的那一刻,一阵热浪将他没顶。
&&&& 他轻阖双眼,幻想到灵魂羽化的样子。
&&&& 然而,他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毫无章法地到处冲撞着。
&&&& 琉璃死死抱住了混沌的尾巴,被拖曳着前进。看到歌舒,她的脸上破天荒地没有出现傻笑。
&&&&& “啊啊——啊——”她痛苦地大叫。
&&&& 混沌却似乎变得更加暴躁,拼命想甩掉尾巴上的疯癫女子。只是不知为何,她纹丝不动,竟是超出了人类的力量。再看她背后的泪婴,竟也迸出一股狠劲,暗暗地跟混沌较起劲来。
&&&& 歌舒艰难地回过头,喊道:“缚……缚灵带!”
&&&& 琉璃竟似听懂了,慌忙解下腰间的缚灵带,缠在混沌的尾巴上。那一瞬间,歌舒用力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鲜血横流。
&&&& 混沌暂时被控制住了,歌舒立刻握住连寒长剑,反手刺了过去,在感觉到长剑没入肉体的钝感之后,他的手心顿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刺痛,与此同时,混沌尾巴上的缚灵带碎成了千万片。
&&&& 玉色的巨兽怒吼一声,眼里幽蓝色的火焰瞬间消失,重重倒地。然后,整个龙首都开始摇摆,不时有碎石砸下,眼见就要崩塌。歌舒握住了连寒剑,用尽最后的力气朝一大块掉向琉璃的尖锐龙牙飞掷过去,在龙牙破裂的瞬间,他来到琉璃身边,单手揽住她的腰,几个跃步便逃离了龙首。
&&& &回到龙颈的阶梯前,歌舒却体力不支,便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他转过头去看琉璃时,赫然发现她身后的泪婴已经不见,而背上原本连着泪婴的地方,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 他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就听得远处的一声巨响,龙首塌陷了。紧接着,那庞大的骸骨碎片铺天盖地地朝他们席卷而来。歌舒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琉璃揽进了怀里,用背部挡住一切宇宙洪荒。
&&&& ——万物汹涌,日月昏昧,天地劫数似要到来。可是忽然,就觉得很安心。
&&&& ——琉璃……
&&& &“转世者,疯子,泪婴——这,可是你我都想不到的变数啊。”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言语间似乎颇为感叹。
&&&& 歌舒浑浑噩噩地睁开眼,一息尚存,却无力再看声音源自何方。
&&& &一个人形在远方慢慢凝聚成形。是一个穿着黑袍的中年男子,剑眉星目,气度不凡。他来到歌舒面前,虚空一抬手,歌舒被迫扶着站了起来。
&&&& “留仙,你等的人可算是来了。”中年男子哈哈大笑,然而下一瞬又忽然止住,“存亡命理,虽有变数,亦不可强求。”
&&&& 听到这句话,歌舒似乎恢复了些许生气,微微抬了眼。
&&&& 人生几何?原来都是变幻莫测的道,纵是数百亿恒河沙劫也穷说不尽。
&&& &“世界上没有值得你犹豫的事情,夜歌舒。”中年男子微笑着,“不过在留仙蜕形之前,我允许你再犹豫一次。你,曾经有过想要放弃一切的愿望吗?”
&&&& 歌舒心头一颤,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出现了琉璃的模样。他四处看了看,发现她被一大块龙牙没入心脏,还未完全断气,正断断续续地喘息着。
&&& &放弃一切吗——那种回归到生命之初的愿望?哪怕是……跟一个疯子在一起?
&&&& 中年男子也注意到了那个疯癫的女子,便走过去,却是摇头,“一念之执,竟至于斯。”
  琉璃似乎听懂了,艰难地把脸转了过来。然而,她的目光并未停留在中年男子身上,而是定定地看着灵魂抽离般的歌舒。
&&&& 四目相接,如天地间最初的碰撞,无声地扬起一抹烟霞。
&&&& 这大概是他所见到过的,最纯粹的目光。
  情为何物?他并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很久以后的他每每想起这个目光,心灵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净如琉璃。
&&&& 中年男子一挥手,一条与缚灵带一模一样的玉色腰带出现在琉璃腰间。他叹息道:“歌舒,你且给她个痛快吧。”
&&&& 歌舒眯起了眼睛,呼吸渐渐慢了下去。几日来的种种,终于化作一根利刺,不由分说地刺入了他的心脏,而从初生时就一直干涸着的眼角,任由一行泪水长滑而下。
&&& &他木然地抬起左手,慢慢地,握紧了,如同不周山北阕下的他,身披苍雪,握着她的生死与乞求。
&&&& 他的世界里,其实也下着一场雪,一场永远不能终结的雪。
&&& &五百年后,不周山。
&&& &一个年轻的男子自龙颈的阶梯踏入龙首。他手指一错,周围立即亮起一圈明火。
&& &&“龙。”他低声唤道。
&&&& 这次的龙没有化为人形,而是睁着那只巨大的眼睛,幽幽地注视着来人。
&&& &“留仙,千年之约未到,何缘来此?”烛龙发出疑问。
&&&& 来人低声笑了起来,听不出感情,“这里毕竟是我重生的地方,我常来瞧瞧难道不对?”说完,又加了一句,“龙,还是叫我歌舒吧……”
&&&& 沉默了一会儿,歌舒叹道:“蜕形之前的我一直以为,人之于天地,不过弹指一挥,任何努力和梦想都是徒劳的——这几百年我却想通了,人生苦短,寿非金石,贵深不贵长;轮回永在,亦是人类的‘蜕形’,每经重生,又是一番跋涉,如此算来,竟真的与天同寿。”
&&& &“问天何寿?问地何极?人生几何?生何欢?老何惧?病何怨?死何苦?情为何物?苍生何辜?”歌舒笑了一下,“问道何在?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无论经过多少个轮回,变化的只是外在,唯有精神不曾更改。”
&&&& 烛龙也笑了一下,“这么说来,你可还记得那个叫做琉璃的女子?”
&&&& 歌舒扬起的嘴角平静了下来,他看着那只巨大的眼睛,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 &“你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心。”烛龙慢慢说着。
&&&& 歌舒闻言,不禁想起了那一天里,他此生唯一一次流泪。
&&& &情为何物?他再次想起这个唯一不能给出答案的一问。他只道世人求爱如刀口舐蜜,却从不曾忆起这份只属于云端的纯洁感情。
&&& &他不记得关于她的更多了,偶尔抬起左手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看向左手的那枚指环。透明的,一如净水湖泊。
&&&& 如今她也步入轮回,再世为人。或许偶有一天当他们在人群中相遇,彼此开启了心跳,却都无法认出对方。
&&& &身如琉璃,内外澄澈。他曾短暂地得到了那份干净,却又永远地失去了。
&&&& 他抬起手,拂过了眼角,再次触碰到了一寸温热。
&&&&注:“击铗九问”借鉴自《镜》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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