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鸟在凌晨两点到三点这样叫后赤壁赋不吃等

第二十五章
1956年夏季,李云龙接到通知,要他去北京开会,此时田雨正在休假,于是决
定一起去北京,自从赵刚和冯楠调到北京后,他们还没去过。他们到北京那天,赵
刚和冯楠特地到前门火车站去接站,火车一进站,还没停下来,李云龙就从车窗里
探出脑袋对着站在月台上的赵刚兴高采烈地大喊道:老赵,你个狗日的,可想死老
赵刚穿着笔挺的夏季柞蚕丝军常服,佩着少将肩章,一副儒将风范。冯楠穿着
一身蓝白碎花的布拉吉,她轻挽着赵刚的手臂,望着刚刚停下的列车,眼睛里充满
了笑意,这一对夫妇站在月台上,显得极为出众。李云龙和田雨从软卧车厢下来,
这两对久别重逢的夫妇拥抱在一起,李云龙和赵刚是那种男人式的拥抱,右臂勾着
对方的肩膀,左手握拳朝着对方胸口上猛捶。女人们拥抱是那种全身心的投入,甚
至连脸都贴在一起,还激动得热泪盈眶。
月台上南来北往的旅客们都惊奇地看着这两对将军夫妇。李云龙本来就打算住
在赵刚家。可这会儿还要假装客气几句:老赵,我要选个离你家近点儿的招待所,
那样得聊。赵刚打断他的话:废话!到北京来能让你们住招待所?这不是骂人吗?
那多不好意思,太打扰了。少来这套,你什么时候不好意思过?
  赵刚住在西郊的一个军事机关的大院里,他的住宅也是个楼壁爬满爬墙虎植物
的二层小楼,为迎接老战友的到来,赵刚夫妇亲自挽起袖子和警卫员、公务员们一
起打扫了房间,甚至把自己的卧室让出来。当晚,李云龙和赵刚喝光了一瓶茅台,
已经摇摇晃晃的赵刚又拿出一瓶五粮液。李云龙自然没有不陪的道理,于是两人你
一杯,我一杯地又喝掉半瓶,剩下的半瓶酒被两个女人坚决地没收了。酒一喝多了
话自然就多,这两个男人迷迷糊糊地又仿佛回到当年的岁月,他们本来面对面中间
隔着桌子喝酒,喝到兴奋处,李云龙又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拖着椅子跌跌撞撞地绕
过饭桌紧挨着赵刚坐下,两人又眼泪汪汪、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冯楠惊讶地
发现,平时温文尔雅的赵刚今天也酒后失态,嘴里骂骂咧咧地吐着粗话,简直是肆
元忌惮,至于李云龙就更甭提了。田雨和冯楠索性把这两个满嘴胡言的男人丢在餐
厅,她们到楼上书房去密谈了。
  李云龙又举起空酒杯说:老赵。来……干!昭?不对
  ……酒咋没啦?谁他娘的把咱的酒偷……偷走啦?赵刚醉眼膘陇在柜子里乱摸
着:没……没错,是……是有人把咱的酒模……摸走啦,老李呀,我赵刚对……对
不起你呀,你好……好不容易来……来我家一趟,我……我他妈的连……酒……酒
都没有,实……实在对不起。李云龙多少比赵刚还清醒点儿:不对,刚……刚才不
是还……有酒吗?咋一会儿就被人……摸定了呢?咱们刚才只喝了……二……两……
对不对?还没喝够呢,是不是?赵刚怒道:妈的,谁……谁敢摸咱的东西?咱……
独立团从……从来都是摸别人的东西,是不是老李?鬼子……汉奸,咱摸……模他
们的东西,啥……时候让人家模了咱……咱的?李云龙说:你狗日的,不……不够
意思,哪次都……都吃现成的,老子摸……鬼子的东西,回来哪次不……不分给你
吃?你还……还他娘的老说……说老子犯纪……律。赵刚的眼睛快睁不开了,可嘴
里还是不停地说:瞎……瞎说,不是咱……犯纪律,是他妈鬼子犯……犯了纪律,
他们干吗不……不把东西给……咱送来呢?李云龙晃晃悠悠地走到水龙头前,把空
酒瓶灌满自来水,又走回来给赵刚的杯子倒满说:老子我……找到酒啦,有……有
的是,敞开了喝……赵刚端起杯子喝了一日道:好酒,一喝就……知道,这是茅……
茅台。李云龙边喝边唱了起来:大刀向……咦?向谁脑袋上砍来着?赵刚趴在桌上
快要睡着了,他嘴里嘟囔着:当然是……是蒋介石呀……
  在楼上的书房里,田雨仔细看着书柜里的书叹道:哟,你们存了这么多书?冯
楠道:我在婚前就存了不少了,赵刚的书大部分是解放后买的,结婚时我们把各自
的书都合在一起,这是我们最大的一笔财产了。田雨问:这几年也没怎么通信,是
不是净顾着生孩子了?连老朋友都不通知一下?冯楠笑道:知道你们要来,我怕孩
子们吵闹,都放在托儿所全托了。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分别以单字取名,山、高。
这是老赵起的名,语出范仲淹《游严于陵词》中:云水苍苍,江水快快,先生之风,
山高水长。看来后面的两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该叫水、长了。我对老赵说,
那个高字可不怎么样,赵高,和那个指鹿为马的大奸臣同名,这可如何是好。老赵
说那不管,就这么叫。田雨,我在没遇见老赵之前,根本没打算这辈子要孩子,更
甭说连生几个了,可你知道,咱女人就是这么怪,一旦爱上一个男人,什么事都肯
为他去做,只要他愿意,生十个孩子又何妨?田雨接口道:真羡慕你,你们老赵脾
气好,又会心疼人,你真有福气。我们老李脾气太暴,动不动就打孩子,你不知道,
他发起火来,可吓人了。冯楠说着话手里也不闲着,她在给孩子织毛衣,边织边说:
老赵也有发火的时候,可他的自制力很强,每次都能忍耐。其实,我真不愿他忍,
那样很伤身体,有些令人气愤的事,他忍住没发火,可回家就像大病了一场,两三
天都闷闷不乐。要是把火发出去,心里会轻松得多。
  记得有一次为招待苏联专家有文艺演出,那天赵刚是穿着便衣去的,我们刚刚
坐下,一个好像是首长秘书样的年轻人,便冲过来态度恶劣地喊:你们,坐到后面
去,这是给首长留的座位,你们没资格坐在这里,怎么连规矩都不懂?赵刚的秘书
火了,站起来要和他理论。赵刚制止住他说,那咱们就挪挪地方。我们挪到后面坐
下,等演出快开始了,贵客们才出场,我们发现刚才的座位是给一个大首长的家属
留的,他的老婆、孩子、保姆、公务员都堂而皇之地坐在我们刚刚让出的座位上。
这时我发现赵刚脸都气白了,他的手在哆嗦,我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克制自己。这
还不算,更气人的还在后面。演出结束之后还有宴会,其实苏联专家们已,经在前
一天就回国了,主办者发现这次活动的招待费还剩下很多,于是演出照演,宴会照
吃。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奢侈的宴会,桌上的菜根本来不及吃,一道一道的菜不断地
端上来。盘子都探起老高了,上菜还没有停止。
赵刚那天一筷子没动,他默默坐了一会儿突然拉起我说,走,回家。在汽车里,
他大声对我说,冯楠,你看见了吗?这就是特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看见那
宴会了吗?那是糟蹋老百姓的血汗钱,多少老百姓还没解决温饱,这些人的良心都
到哪儿去了?他们也算是共产党员?
呸!连国民党都不如,蒋介石还知道提倡个新生活运动,带头提倡俭朴,连茶
叶都不喝,只喝白开水。你说,这么多人流血牺牲,打下这座江山,就为了让这些
混蛋搞特权,糟蹋老百姓的血汗?我当时见他越说越气,就用手指了指坐在汽车前
排的秘书、司机,意思是让他们听见影响不好,老赵这才闭了嘴。为这件事,他三
天都没缓过来。他私下里不停地对我说,这是怎么了?七届二中全会上早说了,夺
取全国的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的第一步。不是早说了吗?我们不学李自成。
怎么一进城就全忘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我劝他在外边千万别乱说话。他说,
冯摘,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爱护我,我当然不会在外面乱说,我对你,对这个家有
责任,我愿意给我的亲人创造一个幸福安定的生活,我能忍,我会尽力去忍。可是
冯楠,如果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我要把要说的话都说出来。要是真有那么一天,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田雨,当时我一听,真是心都碎了,眼泪不停地往下流,我哭
着抱住他,对他说,亲爱的,请你记住,不管到什么时候,咱们生在一起生,死在
一起死,谁也别想拆开我们。
  冯楠说得落下泪来,田雨的眼圈也红了,她低声叹道:好个侠骨柔肠的赵刚。
冯楠擦干眼泪接着说:前些日子,老赵他们传达了苏共二十大会议情况和赫鲁
晓夫的“秘密报告”。上级规定的纪律很严厉,不许做笔记,不许议论,不许和没
资格听传达的人讲,当然也包括家属。其实,规定是规定,消息能不传出来吗?那
天老赵听完传达会回家,我发现他脸色惨白,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一夜
不吃不喝,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冲进书房想看看他怎么了,一进门我就惊呆了,
我看见他在默默地流泪,说真的,我从没见他哭过,但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轻轻
地抱着他,帮他擦去眼泪,老赵说,冯楠,这么多老布尔什维克,战功赫赫的元帅、
将军、中央委员没死在敌人的刀下,竟然都让斯大林给处决了,他怎么会做出这种
事?他是无产阶级革命的领袖啊,他是列宁的战友啊,我一直都把他当做英雄的,
怎么会这样呢?有人说他是犯了严重的错误,可这是错误吗?这是犯罪呀。我对他
说,老赵,咱们不是有约法三章吗?不该我知道的就不要对我说,你忘了?他看了
我一会儿,才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田雨,我真担心他的身体,他脑
子里想得太多,压力太大,这样下去可怎么好?田雨轻轻地拍拍冯楠的手劝慰道:
别担心,冯楠,老赵和老李他们这辈子经历的事太多了,没有什么事能压垮他们。
  冯楠猛地想起楼下那两个喝酒的男人:哟,那两个家伙不知怎么样了,咱们快
去看看。楼下的餐厅里,赵刚趴在杯盘狼藉的餐桌上醉得不醒人事,而李云龙也不
知是怎么走到客厅里的,正躺在沙发上鼾声如雷,客厅里到处弥漫着强烈的酒气……
李云龙白天开会,晚上回到赵刚家喝酒吹牛,每天不折腾到凌晨两点不算完,反正
白天开会时他总是坐在最后一排,总能找到机会睡一会儿。赵刚可顶不住了,他在
总参的一个部门当政委,事务性的工作很多,那天他听几个部下汇报工作,听着听
着竟然睡着了,部下们静静等了十几分钟,他才猛然惊醒,向部下连声道歉。一个
处长讨好地说:首长,我要向您提个意见,您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工作起来废
寝忘食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呀,您要是病倒了,那可是对革命事业的损失。
赵刚听了哭笑不得,看来一个人若是有了点儿地位,就具有了某种神秘性,在
神秘的面纱下,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和伟大的事业联系起来,哪怕是蹲在厕所里大便。
赵刚有些厌恶地皱皱眉头批评道:你怎么知道我工作起来废寝忘食?我可没这么伟
大,再说,这个世界上少了我赵刚,地球照样转,怎么会给革命事业造成损失?你
这个同志呀,毛病要好好改一下,见了领导少来些肉麻的奉承,把脑子用在工作上。
实话告诉你,我这是和老战友晚上喝酒吹牛不睡觉闹的,什么为工作废寝忘食?赵
刚想,这种阿谈奉承的干部怎么越来越多,但愿在党内军内,这种风气不要蔓延。
  星期天,李云龙和赵刚换上便衣要上街逛逛,因为两人谁也没坐过公共汽车,
就干脆给赵刚的司机放了假,他们在一个公共汽车总站上了车。司机和售票员还没
来,车上已经很挤了,北京的夏季很热,骄阳似火,毒日头没一会儿就把薄薄的铁
皮车顶晒透了,车里像个蒸笼,人体味和汗味交织在一起,裸露的皮肤经常和身旁
人的皮肤贴在一起,弄得粘糊糊的,在这种环境中,人的脾气就容易烦躁,无形中
火气也大了,吵架是免不了的。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吵了起来,因为那女人上车时踩了那男人的脚,男人见女
人似乎没有道歉的意思,便挖苦道:我是不是赂疼了你的脚?那女人也显得很大度:
没关系,我不在意。你不在意我在意,那多不合适?看样子我得向你道歉了?你要
道歉当然也可以。那你他妈讲理不讲理?你踩了我的脚,我还得向你道歉?你别骂
人啊,耍什么流氓?伯挤?伯挤就坐小汽车去,那儿不挤,你有这命吗?我说你这
人怎么这么缺家教?你小时候你爸你妈就这么教育你?有人下没人养的东西。臭流
氓……你说我流氓,我流你哪儿了……女人的丈夫在一旁冷眼观察半天了,既然已
经对骂起来,他就不能不出场了。孙子,你骂谁呢?这是我老婆。你就该好好管教
一下,女人不懂事,男人怎么也不懂事?你他妈找抽呢是不是……
这时,站在一边的李云龙便站出来管闲事了: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大热
天的,别弄得像乌眼鸡似的。这位女同志你踩了人家脚,道个歉不就完了吗?不能
动不动就说人家是流氓。男同志呢,也不能得理不让人,踩一下伯什么?男子汉大
丈夫怎么跟女人一般见识?那位女同志的丈夫,你的老婆踩了人家的脚,不但不道
歉还张嘴骂人,这就说明你平时没有管教好自己的老婆,嗯,平时没有管教好,这
会儿就更不能推波助澜,扩大事端,更不要企图打人,这是新社会,决不允许打人……
赵刚一听李云龙开口教训人,就知道要坏事,虽然他的动机是要劝架,但实际
上成了火上浇油,既然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谁也没资格教训谁。果然,那正剑拔
管张的双方一听李云龙的话顿时都翻了,一起冲李云龙去了。那女人翻了李云龙一
眼道:你管得着吗?找个凉快地方呆会儿好不好?那男人说:你这人说话我就不爱
听,都是穷老百姓,假充什么首长?我踩你一脚试试?你干吗?那女人的丈夫更不
客气:哼!磕瓜子嗑出个臭虫来,充仁(人)来了。
李云龙立刻大怒,一把揪住那丈夫的衣领道:你敢骂人?还反了你啦?你再骂
一句我听听,看我不抽你这小狗日的。那丈夫在老婆面前自然要表现些英雄气概,
哪里肯示弱,便一个直拳打过来。李云龙左手一挡,右手闪电般地扇了对方一个响
亮的耳光。那人吃了亏急于报复。冲上来和李云龙厮打在一起。
赵刚心里暗暗叫苦,心说这老李今年也四十六岁了,怎么还这么爱惹事?比起
当年来竞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顾不上多想,赶忙去拉架,那被踩了脚的男人见赵刚
拉架,便认定赵刚在拉偏架,两个打一个,这太不公平,何况自己也是事主,当然
不能置身于事外,他一边吼着你他妈拉偏架,一边一拳捣在赵刚背上。赵刚淬不及
防,背上突然挨了一拳,他这辈子好像还没挨过打,这一下可把他打火了,便回身
一拳打去。
这下可好,车厢里顿时大乱,那个女人放声大哭,不明底细的人还以为她遭到
了强暴……要不是闻讯赶来的警察制止了斗殴,这两个将军和两个平民之间的战斗
还不知怎样收场呢。在派出所,一个年轻的警察口气严厉地问:是谁先动的手?赵
刚说:同志,你听我解释……我问你谁先动的手?哪儿这么多废话?说!我先动的
手。李云龙早把对方先动手的事给忘了,便认为自己先动的手。
啪:警察一柏桌子道:好啊,在公共场所聚众斗殴,扰乱社会治安,还满不在
乎?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告诉你们,这是专政机关,是专门管你们这些人的,
老实点,你……他一指李云龙道:你斜眼瞪我干什么?不服气是不是?
李云龙说:小同志,你这态度可不好,总该把事情问清楚嘛,问清以后该批评
谁就批评谁……住口!我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这儿没你说话的分。放你娘的屁。
李云龙火了,他一把掏出军官证扔过去吼道:给我看好,再把你们领导给我找来,
你个小免崽子,谁给你的权力这么说话?小警察拿起军官证一看,嘴就变成了O型,
半天没闭上,他有点傻了,这竟是个将军,他蹦起来立正敬礼,结结巴巴道:对不
起,两……位首长,我……我真不知道两位首长今天是微服私访,请……首长原谅……
赵刚口气温和地说:算啦,小同志,你不要紧张,你看我们也没穿军装,没穿
军装就是普通公民嘛,谁都有发火吵嘴的时候,过去也就过去了。他指了一下被踩
了脚的男人说:你这个同志,我要批评你几句,你怎么连劝架的也打?这叫不问青
红皂白嘛,当然,我今天脾气也不好,也要请你原谅,都是男人,都有血性,挨打
不还手恐怕谁也做不到,所以我也还了手。那几位也知道了赵刚和李云龙的身份,
吓得不轻,一个劲儿地道歉。李云龙余怒未消地对那个男人说:你小于真不够意思,
你和他们吵架,我帮你和他们打,可你咋又和他们站在一头儿了呢?你还有立场没
有?哼,你小子,容易当叛徒。他扭头对警察说:你这个同志,工作作风以后要改
改,本来是件小事,干吗这么诈诈唬唬的?不要这么小题大做,听见没有?小警察
连声说道:记住了,首长,我记住了。赵刚说:行了,行了,我们走了,事情都过
去了。谁也不许记仇啊,老李,咱们走。
  晚上两人回到家里。把此事告诉两个女人,两个女人笑倒在沙发里,说从没听
说过,将军也会在大街上打架。李云龙对赵刚的表现表示满意,这小子这些年长进
多了,见老哥打架,当兄弟的不管谁对准错也要帮上一把,不然就是叛徒,不可交。
他是这么评论。田墨轩夫妇要来北京参加政协召开的会议。赵刚听说后很高兴,他
对田雨和李云龙说:我要请两位老人家吃饭,你们一定要替我邀请到。李云龙搔着
头说:还是算了吧,我那老丈人和咱们聊不到一起去,有些观点也有点儿出格,上
次差点儿和我吵起来。田雨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人干吗总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观点
不同可以讨论,你不能乱扣帽子。我父母再不开通,不是也把女儿嫁给了你?冯楠
接口道:就是,把女儿都贡献给革命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赵刚认真地说:我
对两位老人家的学问人品仰慕已久,这次一定要当面请教,我尊敬有学问的人。老
李,你不愿意听可以不说话,喝你的酒就是,但你不能破坏气氛。
李云龙叹了口气:唉,这回你们这些知识分子成大多数了,我成了少数人,被
孤立了。田墨轩夫妇在北京的文化圈子里熟人太多,开会的空余时间几乎被老朋友
的访问和宴请占满。田雨替赵刚邀请了几次都被他拒绝了。我又不认识这位赵将军,
就不去了,你替我谢谢他的盛情就是了。田墨轩不近人情地说。他是您女婿的老战
友啊,参加革命前也是文化人,很敬仰您的学问人品,想和您认识一下,您就去一
次吧?田雨央求道。
是我女婿的朋友?那就更不用见了,因为我女婿是天下最革命的人,除了无产
阶级革命,别的思想恐怕都容易被他当成异端邪说。道不同,不相与谋嘛,我不见。
老头儿倔强得很。爸爸,您难道就这样回复人家的邀请?让我跟人家说,道不同,
不相与谋,我爸爸不愿意见你?就这样说,田某就是这脾气。沈丹虹说话了:墨轩,
咱们的女儿女婿住在人家家里,就是出于礼节,也该去拜访一下,怎么能这样不通
人情呢?田墨轩对妻子的话还是很重视的,听妻子这样说,他便不吭声了。沈丹虹
细声慢语地劝道:你这个人呀,哪儿都好,就是不近人情,过于清高。这样是很容
易被人误解的。墨轩,听我的,还是去吧,你不应该伤害咱们女儿的自尊。田雨道:
还是妈妈好。爸爸现在不疼我了,我很伤心。
田墨轩笑了:好,我去,谁说我不疼女儿了?爸爸。你真好。田墨轩夫妇去赵
刚家做客那天,赵刚坚持要亲自去饭店迎接,李云龙无奈,只好和赵刚一起去了。
出乎李云龙意料的是,田墨轩一见了赵刚,似乎觉得眼前一亮,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一双慈爱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赵刚。弄得李云龙莫名其妙,在他印象里,这个老丈
人对他从来是不冷不热,他始终认为,老丈人是高级知识分子,嫌当兵的是老粗,
看不起他。当田墨轩夫妇从饭店的二楼楼梯上下来时,等候在大厅里的赵刚和李云
龙站了起来,赵刚抢上一步,规规矩矩地立正敬礼道:伯父伯母好!我叫赵刚。田
墨轩见赵刚穿着一身浅白色柞蚕丝夏季军服,体态很均匀,标准的军人站姿,颇有
股玉树临风之感,眉宇间透出一股勃勃英气。田墨轩脱口道:好个英武的赵将军,
真乃栋梁之材。
赵刚双手握住田墨轩的手道:久仰先生学问人品,一直无缘聆听教诲,今天借
我老战友的光,才得以相见,赵刚深感荣幸。我是晚辈,先生若不嫌弃,赵刚理当
执弟子之礼,称我小赵即可。田墨轩微笑着点头:好啊,田某今天就倚老卖老一回。
李云龙跨上一步说:岳父,岳母,你们好,我和赵刚是来接你们的。田墨轩今天的
心情似乎很好,他温和地对李云龙说:你好,听说你在军事学院学得不错嘛,田雨
写信告诉我了。李云龙很谦虚地说:马马虎虎。在赵刚的家宴上,李云龙很少说话,
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他不大喜欢这种气氛,首先是不随便,显得很拘谨。以
前和那些带兵打仗的老战友们喝酒哪儿有这么多事?弟兄们大呼小叫,拍桌子骂娘,
甚至捏着对方鼻子愣灌,那叫痛快。喝酒就是这样,要是没人劝酒,没人端着杯子
和你叫板,那就太没意思了。此外,他也不太喜欢那些有文化的人说话的方式,听
着有些费劲,尽说些不着边际的事,若是在别的场合,他早烦了,兴许就拂袖而去。
可今天他得老老实实坐在这里,还不能露出一点儿不耐烦的表情,因为这是赵刚请
自己的岳父岳母吃饭,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老战友给自己撑面子,所以他也不
能不给赵刚面子。此外,也得让岳父岳母看看,他们的女婿也有有学问的朋友。李
云龙感到,比起上次见面,田墨轩的话明显少了,言语间那种咄咄逼人的锐气也似
乎平和了些,但那种田墨轩特有的,几乎是浸到骨子里的傲气却依然如故。
赵刚的兴致倒很高,他喜欢和文化人打交道,至今还怀念着当年燕京大学那种
浓浓的文化氛围。他和田墨轩不难找到共同语言。两人谈诗词、谈书法、谈金石篆
刻,赵刚还兴致勃勃地取出自己珍藏的两方鸡血石请田墨轩鉴赏。对诗词两人的观
点也颇为一致,都推崇豪放而远婉约。田墨轩认为苏东坡的一首《念奴娇·;赤壁
怀古》虽堪称千古绝唱,可当今毛泽东的《沁园春。雪》更可谓震古烁今,其气魄
之大无人可企及。田雨最担心的就是父亲谈论政治,老人的脾气太倔,话一出口便
无遮无拦,让人心惊肉跳。她见父亲今天不谈政治,只谈文化,很是高兴,便对赵
刚笑道:我父亲最崇拜毛主席了,除此之外,我还没听他这么夸过别人。田墨轩抿
了一口酒:我对毛主席的了解首先是从文化上。我看过他1938年写的《祭黄帝陵》,
当时简直眼睛一亮,真是才华横溢、文采飞扬。我至今记得其中的句子……赫赫始
祖,吾华肇造,胄衍祀绵,岳峨河浩,聪明睿智,光披遐荒,建此伟业,雄立东方……
东等不才,剑履俱奋,万里崎呕,为国效命,频年苦斗,备历险夷,匈奴未灭,何
以家为……你们听听,写就此文非如椽之笔所不能。特别是1945年重庆谈判时,
《沁园春·;雪》公开发表后,我就想,咱们国家连年战乱,百孔千疮,有谁能收
拾这破碎河山呢?非雄才大略者不可。孟子曰: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
者。毛泽东啊,古今第一人也。1949年开国大典我参加了,毛主席一声:中国人民
从此站起来了!我们这些民主人士和无党派人士顿时热泪纵横,这是我们自己的国
家啊,我们是国家的主人……
田墨轩的激动感染了所有的人,连李云龙也放下酒杯听得入神,他没料到田墨
轩会说出这样一番肺腑之言,以往他一直认为老丈人对新政权存有很强的戒心和怀
疑。赵刚更是如休春风,他端起酒杯:说得好啊田先生,冲您这番肺腑之言,我连
李云龙也站起来:来,老赵,我陪你干三杯。家宴的气氛活跃起来。冯楠又提
起李云龙和赵刚在公共汽车上打架的事,大家都觉得好笑,说解放军一千多个将军
里,这两位的表现算是绝无仅有了。李云龙想起派出所的那位小警察,不禁又来了
气:这小混蛋简直缺家教,不问青红皂白,张嘴就训人,等我掏出军官证又吓得说
话都不利索了,年纪轻轻就这么势利。赵刚埋怨道:都怨你,人家拌两句嘴,你非
要去管闲事,出口就是火上浇油,不打起来倒怪了。幸亏派出所把咱们放了,要是
碰上讲原则的警察。管你是什么将军,先扣了再说,再通知上级单位去领人,咱们
的笑话可就闹大了,你是不在乎,几十年来没少惹事,处分比立功还多。我可好歹
是个政委,成天给别人做思想工作,这回可好,在公共场所聚众斗殴,扰乱社会治
安,被公安机关扣留,这面子可栽不起。你看,你看,老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嫌
谁黑,你觉悟高,挨打就不要还手。
赵刚有些不好意思:倒也是,挨打不还手是挺难的。大家本是闲谈,谁料这些
话却使田墨轩犯了老毛病,老先生又钻起牛角尖来。赵李二人在公共场所打架斗殴
的问题,看似是件小事,却反映出一个深刻问题。试想,如果他们的身份不是将军
而是百姓,按《治安管理条例》规定,如此在公共场所大打出手,即便有理也属违
法行为,理应受到惩处,这再正常不过了。不正常的倒是当违法行亮出自己的身份
时,却得到极大的宽容,连执法者都惶恐不已,连声向违法者道歉,像是自己做错
了什么。这说明了我们国家公民法制观念的淡薄。
李云龙不以为然地说:嗨,小事一桩,哪儿那么严重?赵刚却收敛了笑容严肃
起来:田先生,您接着说。一个正常的社会应该法制健全,如果法律丧失了公正,
后果无疑是可怕的。赵刚,你知道罗伯斯庇尔吗?知道,法国大革命时雅各宾派的
领袖。他就是个例子。这人很激进,认为自己最革命,动不动就以革命的名义剥夺
他人的生命,把自己凌驾于法律之上。这样做的直接后果是任何人的生命安全都得
不到保证,也包括他自己。当法律成了空白,便只有两种结局了,或出现专制独裁,
或出现暴民政治。最后罗伯斯庇尔自己也被送上断头台,他实际上是死在自己手里,
在一个没有公正法律保障的社会里,恐怕不会有赢家。
赵刚打了一个冷战,沉默了。李云龙听得不入耳,他争辩道:我们国家的法律
是健全的。而你就违了法而轻易逃脱了处罚。要是你的军衔不是少将而是大将呢?
是不是更可以得到宽容?田墨轩打断他的话。李云龙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复
杂,最好是先别说话。沈丹虹神色黯然地劝道:墨轩,今天不是家宴吗?干吗要谈
政治呢?谈点儿别的好吗?冯楠也在轻轻地责备赵刚:看你,惹得老人家不高兴?
赵刚端起酒杯道:田先生,恕晚辈不敬,使先生不愉快了,来,请干了这杯……
他一饮而尽,脸色开始泛红,情绪也有些激动起来。田先生,我明白,您是有些担
心,伯执政党的政策和法律流于形式。您有两点疑问,第一是我们的法律是否公正。
二是法律对权力的限制问题。您是担心我们党能否做到这两条?不是担心,而是已
见兆头,任何一个政党,哪怕他的理论再先进,也难免有缺点,要连这点起码的道
理都不懂,也就无所谓先进的政党了。我要说的是权力的限制问题,其实,贵党的
国家体制也是按照三权分立的原则建立起来的,至少是参考了三权分立的原则,和
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相比,我们的人大常委会相当于国会,行使立法权。我们的国家
主席相当于总统,行使行政权。我们的法院也同样是行使司法权。这种模式虽然建
立起来了,但……恕我直言,这只是一种表象,事实上无法做到互相制约,还是贵
党一家说了算,缺乏最基本的监督,民众缺乏干预能力,这样就出现一个问题,如
果贵党的国策出现偏差和失误,而民众又无监督与干预能力,那么只好等贵党自身
去改正和调整,这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也许很漫长,整个民族会付不起这种代
价的。此外,贵党的阶级斗争理论作为国策也值得商讨。我认为,政府的职责是管
理国家,调和各阶级、各阶层由于政治、经济地位的不平衡所产生的矛盾,尽量去
减小这种差别,使矛盾趋于缓和。而不该激化这种矛盾,使某一阶级或阶层成为贵
族,而某一阶级或阶层沦为奴隶。管理国家需要法治,颠覆国家的行为应该受到法
律的公正审判,而不是个人意志的随心所欲……
赵刚激动地打断他的话:难道我们的人民代表大会、政治协商会议、各民主党
派的监督,还有司法机关、监察机关都是流于形式?我们就真的解决不了?这样说
是否也有失公正?田墨轩缓和了口气:赵刚啊,远的不谈,胡风一案总是刚刚过去
吧?我们的司法程序恐怕还抵不上一个御批。在我眼里,这位胡先生本是个大左派,
怎么一下就成了反革命分子?似乎很难解释得通。
赵刚也平静下来:田先生,我不了解这案子的具体情况,但这是毛主席亲自过
问的案子,不会有什么大出入。您刚才也谈到了对毛主席的那种崇敬……是的,我
认为他是个伟人,正因为崇敬才担心。作为执政党的领袖,他的担子太重了,政策
一旦出现失误,就会带来巨大的灾难,即使这些灾难由小部分人来承担,就算是占
人口总数的5%吧,就是三千万,若是这个百分比再大一些呢?那就有可能出现一场
浩劫,这场浩劫有可能超过中国历史上出现的任何浩劫,其产生的作用将影响数十
年至上百年。赵刚笑笑:作为政协委员,您当然有权发表个人见解,有些事现在还
说不清楚,就待历史去证明吧,现在继续喝酒。
田墨轩倔强地说:好,一言为定,再过二十年,若是我还活着,咱们再接着谈……
第二十六章
李云龙回到老部队,以前的几位老搭档都很高兴,政委孙泰安这两年一直代理
着军长职务,他不是军事干部出身,对这个职务有些力不从心。李云龙就任军长,
他先松了一口气。田保华还是参谋长,李云龙对本军领导班子的搭配感到很满意。
他从军区警卫处调来一个新警卫员,叫吴永生。还有军区政治部给他调来的一个秘
书,叫郑波。
这个郑波使李云龙很感兴趣,30多岁,中等个子,白哲的脸上架着副黑框眼镜,
满脸的书卷气,江浙口音,一看就是个文弱的书生。郑波毕业于北大中文系,毕业
后又转入军队的一所政治学院读了几年,据说对军事学术也颇有研究,李云龙对这
个秘书很满意,读书人总是能获得他的尊重。
一切都按部就班后,李云龙想起丁伟向他推荐的段鹏,丁伟对这个家伙赞不绝
口,声称要不是看在老战友的面子上,他早来挖墙脚了,这种身怀绝技、实战经验
丰富的干部是很少见的,他决定见见这个段鹏。当段鹏站在他面前时,他发现这个
上尉没有半点出众的地方,1.7米的个子,瘦瘦的,肩膀不宽,连肌肉也不太发达,
这是个很容易被人忽视的家伙,他太不起眼了。
你就是段鹏?你可真有胆子,把丁伟都打了,幸亏是丁伟,换个别人你该上军
事法庭了,我很奇怪,丁伟也是有些拳脚功夫的人,照理二五招之内不至于输得这
么惨,怎么就让你轻松得手了呢?李云龙问。军长,敲锣卖糖,各干一行。他是将
军,指挥战役才是他拿手的,要论打架,十个将军不如我这个上尉,他一出手我就
看出来了,他那两下子擒拿格斗用于侦察兵抓个俘虏绰绰有余,跟我交手可就不是
一个级别的了。其实我把他摔出去根本没用力,只是借了他自己的力,“借力打力”
不过是武术中的小把戏,算不得真功夫。段鹏不过分吹牛也决不谦虚。
有意思,那你说说你都有啥本事。徒手格斗就不用说了,我使用各种轻武器在
行,包括不同姿势的精度射击,我练过轻功,不敢说飞檐走壁,在攀登方面算是高
手,我懂针灸,识草药,会在战场上自救。还有,五O年我在你手下受过亚热带丛
林战训练,苏联教官给我的评语是全优。还有,我的语言能力强,部队里天南海北
哪儿的人都有,我学会不少地方方言,北方语言不用说了,南方的江浙一带方言、
两湖两广方言、闽南客家话、潮州方言我都能说。我还在炮兵集训队学习过,懂得
图上作业和炮兵专业。
还有,步兵侦察分队的专业我更拿手,我现在干的就是侦察。您看过那个《渡
江侦察记》电影吧?渡江战役开始前,我也带了一个侦察分队过了江,我们在南岸
折腾得比电影上可厉害,就是没记者来采访我。李云龙喜上眉梢:照这么说,你从
淮海战役就在我的师里,这么多年,我硬是不知道我部队里还藏着你这么个宝贝。
军长,您操心的是大事,哪能注意到一个连级干部呢?嗯,我看了你的履历,立功
受奖不少,处分也不少,不然现在你至少是营级了。看来你是个不安分的人,喜欢
闹事惹祸,是不是?好像有这种说法,说“成也段鹏,败也段鹏”,世界上的事没
有段鹏不敢干的。这不奇怪,因为我是您老部下了,听说军长您年轻时也不大安分,
每支部队从组建那天起就有了自己的“魂”,有人说这叫传统,我觉得其实是一码
事,咱们这支部队的“魂”是您给的,我能不受影响吗?
李云龙乐了:照你这么说,是上梁不正底梁歪啦?你们犯了错误都受了我的影
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虽然您不认识我,可作为老部下,我对您的事可听说
得太多了,您处理问题的方法可真是很……怎么说呢?很独特,有时让人挺感动,
上次那个犯了生活作风问题的干部是我老乡,要不是您,他的前途就毁了,那天晚
上,我和他喝了一夜的酒,他高兴呀,说您三言两语就把问题解决了,连个警告处
分都没给,他说着说着就流下眼泪,怪自己不争气,给您找了麻烦。说有这么好的
军长,咱能不卖命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以后再怎么也要好好干,不能丢军长的脸
李云龙问:哦,我还记得那个参谋,他结婚了吗?结婚了,儿子都几岁了,他
现在在F师当副团长,干得不错。这小子,当时我差点儿把他骗了。我年轻时爱惹
事倒是不假,可没惹过这事,这么说吧,你浑身上下哪儿松了都不要紧,就是裤腰
带不能松。裤腰带下边的那东西好比一把没有关保险的手枪,很容易走火,一旦走
火就是大事……好吧,不说这些。我问你,要是有一天,我让你去蒋军占的那几个
岛上转转,你敢吗?
段鹏啪地一个立正,两眼炯炯放光道:别说那几个岛,就是去台湾,去龙潭虎
穴也没啥不敢的,军长,咱空有身本事,无用武之地,别提别的,要是看得起咱,
咱这脑袋就送给军长啦。好样的,有种,我命令你立刻组建一支特种分队,人员由
你挑选,在本军范围内,不管是哪个单位,一律无条件放人,本军范围之外,把名
单给我,由我解决,只要你听说哪里有人才,不管是哪个军区,哪个军,不管用什
么手段,是挖墙脚商调,还是干脆不要档案和组织手续把人骗来,我都不管,我只
要人才,适合当特种兵的人才,总的原则是:宁缺勿滥。
是,保证完成任务。段鹏敬礼后转头便走。慢,回来,你这次招兵的条件很苛
刻,政审方面不妨放松些,关键是人员的军事素质和文化素质,这支特种分队组建
后,管理起来恐怕难度不小,都是些身怀绝技的家伙,能打仗肯定也会惹事,你要
有心理准备,这不是一支一般的部队,不能以一般连队的管理方式去管理,应该告
诉他们,就说是我说的,你们不是喜欢闹事吗?不是嫌总有人管着吗?好,有本事
就去敌人那边闹,那边没人管你,你要能把胡涟那小子的胡子拔下几根来才算是闹
出点儿水平,我可要预先警告你,到那边你们可着劲儿闹,有啥本事都使出来,我
不管。可在这边要老实点,真要闹出点儿事来我可要扒你段鹏的皮。
是!段鹏走到门口又转回身,对李云龙小声说:军长,能在您手下当兵,实在
是三生有幸,您的知遇之恩,我段鹏这辈子忘不了……他转身走了,李云龙发现他
的眼里竞闪着点点泪光。
段鹏和秘书郑波为选拔特种分队队员竞用了近半年时间,他们先是在本军和本
军区选,结果发现够条件的才30多人。他们扩大范围,在总参各部门的协助下,从
遍布全国的各大军区、省军区寻找,几个月下来,两人瘦了一圈,足迹踏遍了全国,
总算拉起一班人马。选拔特种兵的原则是李云龙订的:首先考虑的是人员的综合素
质,文盲绝对不要,文化程度越高越好。这是选拔特种兵,不是选五好战士,不怕
你有一身缺点,就伯你没本事。
郑秘书负责考察特种队员综合素质。段鹏负责考察军事素质。两人一开始合作
得并不顺利,还吵过几架。老郑,咱们是选特种兵,不是考状元,只要不是文盲就
行了,要照你的条件可就难了,咱中国从古到今也没见过几个能文能武的人。段鹏
对郑波说。郑波说:那是你孤陋寡闻,宋代的两个大词人陆游和辛弃疾都是文武双
全,李白诗作得好,还善击剑。岳飞能统兵打仗,词也作得不错。没有文化,武艺
再高,也不过是个赳赳武夫,成不了大气候。算了吧,你们文化人就是事多,挺简
单的事到你们嘴里就复杂了,咱们别净说虚的,说点儿具体的,你那些条件究竟有
什么用?综合素质包含的内容很广,比如一个士兵经过你的军事考核被证明是全优,
可他一上了战场就吓得哆嗦,这成不成?看来勇敢也是个主要条件吧?要是他负了
伤,比如被炸断一条腿,就躺下连哭带嚎等着医护人员来抢救,这样士兵能当特种
兵吗?真正的特种兵应该具备比常人更坚强的意志和忍耐力,应该学会自救,在身
负重伤的情况下继续战斗,对险恶环境有主动的进取性。你看,这都属于综合素质
范畴,要勇敢、意志坚强、有超出常人的忍耐力和在险恶环境下的主动进取精神。
嗯,有道理,有道理呀,你们知识分子硬是不简单哩。
段鹏感叹道。特种分队的组建是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开始的,就连协助调动人
员的军务部门和干部部门都不清楚。段鹏深知对方的情报部门可不是吃干饭的。他
把队部建在后勤部的一个僻静的旧仓库里,仓库周围是菜田,他带领战士们砌了两
排猪圈,弄了些猪崽子养着,还挖了池塘,放进了鱼苗,办了养鸡场,门口的牌子
上写着:某某某部队后勤部生产基地。段鹏的对外职务是生产基地主任。特种分队
的建制规格较高,被定为团级。段鹏的军衔也晋升为正团级中校。关于政委一职的
人选使李云龙颇费脑子,这个政委首先是具备一个特种队员的条件,政治思想工作
倒是次要的。
李云龙考虑再三,最后决定任命林汉为政委。林汉来自西北,是驻西北某军的
侦察营营长,西北大汉,实战经验丰富,军事素质全面。但这个家伙也是个性如烈
火的汉子。从排长、副连长、连长、副营长、营长升上来一级没差,他从来没搞过
政治工作,也不适合搞政工,因为他一不高兴就要骂人甚至揍人,哪有这样的政委?
他适合作军事工作。问题是队长的位子已经让段鹏当仁不让地坐上了,只好让林汉
当政委了。全队人数共108人,只挖到这些够条件的人,多一个也没有了。段鹏灵机
一动,108将,好,这个分队代号就叫梁山吧。108将的头把交椅非自己莫属,自己
的代号自然是及时雨了,政委林汉按座次排是第二,代号为玉麒麟。再往下推,什
么智多星之类,大家都有了代号。
段鹏和林汉的第一次见面颇有戏剧性。段鹏先伸手自我介绍:分队长段鹏,今
后咱俩搭档,互相帮助吧。林汉握住段鹏的手说:政委林汉,初来乍到,请多照应。
话说得都挺客气,可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可并没松开,双方使开了内力较量起来。段
鹏说:这个分队可不好带,都是些刺儿头,往后够咱俩喝一壶的。边说着边将一股
力加在手上。林汉说:看是谁带队了,分队长要是觉得费劲,我可以试试。说着手
上也渐渐加力。谢啦,自己揍出的孩子自己养,推给奶妈就不合适了。大姑娘养孩
子没经验,还是给会带孩子的人养为好。会不会带孩子不能光说,找个时间交流一
下就知道了。段鹏的手突然变得柔若无骨,强大外力被化解得无影无踪。林汉也收
了力说:随时可以讨教。段鹏这几天有些搔头了,他手下的伙计们似乎没有一个省
油的灯,都是些天地不怕,神鬼不敬的家伙。
这100多号人都是参加过实战的老兵,年龄偏大些,当兵要是一旦当油了,管理
起来可就麻烦了,人要是有了本事,脾气肯定也跟着见长,你要让他服从管理,就
得拿出点儿真东西让他知道你不比他差。砌猪圈时,小旋风和青面兽自告奋勇要砌
墙,段鹏把借来的瓦刀递给他们,小旋风竞不屑一顾地说:用那玩艺儿干啥?这不
就是瓦刀吗?他晃晃手掌。把段鹏噎得说不出话来,眼看着这两个家伙用手掌当瓦
刀砍砖,一边砌还一边用眼睛也斜着他。
段鹏心说,操,没他妈的一个安分的,连砌个墙也要弄些手段让你看看,好,
老子陪你玩儿玩儿。他嘴上赞许道:到底是老兵了,觉悟就是高,知道瓦刀是和群
众借的,弄坏了还得赔人家。好,自觉遵守群众纪律,应该表扬。我咋早没想到呢?
这手是自己的,弄坏了谁也不用赔。他拿起一块整砖,像掰点心似的一块一块地把
砖掰得大小正合适,那两个家伙才不吱声了。
几天之内,发生了三起打架未遂事件。起因都是些鸡毛蒜皮。比如有个战士来
报到的晚了些,不幸摊上了母夜叉的绰号,别人起着哄一叫他,他便脸上挂不住了。
武林人自有武林人的规矩,决不像普通人打架之前那么剑拔弩张。武林人说话都很
客气,哪伯是心里正惦记着要宰了对方,嘴上还是很温和,决不出口伤人。母夜叉
对叫他绰号的行者拱拱手说:初次见面,按武林规矩,以武会友,老兄是否愿意在
拳脚上切磋一下?行者正闲得难受,你不招他还正想寻点儿事,何况是这种公然叫
板,自然是大喜过望,决无不奉陪之道理。两个人手拉手地就要出门找个僻静地方
切磋去。而屋里的一排长小李广和二排长菜园子都没事人似的正专心致志地下围棋,
根本没有半点儿要制止的意思,别的好汉们都该干啥就干啥,没人对看热闹表现出
多大的兴趣。要不是段鹏碰巧遇到加以制止,这两位老兄不定切磋成什么样呢。
段鹏朝屋子里吼道:你们为什么不制止?非得打起来你们才高兴是不是?小李
广认真地对段鹏说:《水浒》上有这一回呀,母夜叉孙二娘在十字坡酒店和行者武
松是切磋了一把,这是天意,你不让他们打都不行。段鹏没好气地说:什么乱七八
糟的?我说的是你们这些当干部的为什么不制止打架?菜园子凑过来说:分队长,
咱们不是按梁山108将排的座次吗?既然按这个排了座次,就得按《水济》的规矩走,
比如“及时雨”是大哥,大伙儿就得听他的,“一丈青”是老婆,就得听丈夫“矮
脚虎”的,武艺高也没用。段鹏见这些家伙在胡搅蛮缠,便不想再搭理他们,他扭
身要走,嘴里还说着:哪儿这么多规矩?书里还有一回叫“宋江怒杀阎婆惜”呢,
照这么算,我也该把老婆宰了才行?众好汉们乱哄哄地回答:那当然,书上就是这
么写的……我就纳闷,宋江有啥本事?凭什么坐第一把交椅?应该在忠义堂前面摆
个擂台,拳脚上见输赢,谁赢了谁坐第一把交椅……
段鹏真有些头疼了,虽然他对此有心理准备,但一想到今后的管理问题,他还
是觉得棘手。他向李云龙如实汇报情况,希望能得到军长的指示。李云龙毫不客气
地说:这我管不着,你的兵你管,要不然要你干什么?反正两个月以后我要亲自考
核,有什么问题都是你的事,你要没这本事管好,就脱了这身军装回家抱孩子去。
段鹏灰溜溜地走到门口。回来。李云龙说。新出厂的汽车都需要磨合,何况是新组
建的部队了,一百多号人,从四面八方来,又都不是等闲之辈,难免有些乱子,没
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你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特种部队。就他们那两下子还差得远,
不过是刚刚够了条件,真正的专业训练还没开始呢,总参派来的教官和军事科学院
的专业人员都来了,你要多向他们请教。
几天以后,段鹏召开了全队大会,在空旷的旧仓库里,全分队百十号人没有像
一般连队那样按队列坐,而是稀稀拉拉坐了一片。直到段鹏宣布开会时,下面的嘈
杂声一点也不见少。政委林汉虽不大愿意干这差事,可既然干了就得履行职责。
他站起来说:同志们,咱们自己看看,这还像支部队吗?喂,组织纪律性差,
没有精神头,懒洋洋的,松松垮垮,我都脸红。现在,大家唱个歌振作一下,唱个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起个头,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预备——唱!下面乱哄
哄地哼了起来,声音很小,像一群蚊子在嗡嗡叫,而且越唱越没劲儿,突然,嘈杂
声中冒出了一个男高音,歌声比旁人高出八度……第七不许调戏妇女们,流氓习气
坚决要除掉……此人只顾引吭高歌,无奈严重跑调,还自作主张地加了一些装饰音,
楞是唱出了京剧味,周围的战士们都哄笑起来。
林汉吼道:花和尚,你成心捣乱怎么着?花和尚不是外来户,他是本军侦察营
调来的,此人在原单位表现很差,主要是喜欢违反纪律。他对自己的绰号很满意,
甚至还专门剃了秃子,以示是正宗花和尚,他听见林汉训他,便站起来说:政委,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一百多号人里可就属我唱得卖力气。当然,唱得不好是水平
问题,唱得声音大小可是态度问题,你听听他们唱的,就跟猫叫春似的,这才是故
意捣乱……下面的战士们不爱听了,七嘴八舌地回骂起来;你唱得好?像草驴叫槽
啊,刚来几天呀,就给政委拍上啦?你小子,天生就是当叛徒的东西……花和
尚搔了搔秃脑壳,得意地摇头晃脑道:咱这叫靠拢组织,你们见我要求进步就嫉妒
我是不是?政委,你全看见了吧?咱们分队的歪风邪气真该好好整一整,反正我是
跟定两位领导啦,坚决和歪风邪气作斗争……段鹏端着茶杯已经品了半天茶了,见
下面说得差不多了,才清清嗓子,敲着桌子说:喂!大家都说够没有?是不是该让
我说两句了?我早看出来了,咱们分队没他妈的一个省油的灯。当然,也包括我,
都人五人六的觉着自己是块料,这也难怪,都是各部队选拔出来的高手,万里挑一
嘛,恐怕这地球上是搁不下咱们了。所以上级也知道咱们不是一般人,给咱们发下
了考卷,要试试咱们。我和上级说啦,我们分队都是人尖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能考住我?笑话,伙计们,现在我把卷子发给你们,给
咱分队争口气,闹个满堂彩。考卷发下去了,大家都傻了,上面的题目很杂:A、
什么是炮兵的密位制?我国的密位制是多少?B、如何用手指和眼睛测距?C、爆
破一个直径两米的混凝土桥墩,需要多少TNT炸药?怎样计算?D、如何在夜晚
用星辰判断方向?在阴雨天的森林里如何判断方向?E、你能分出美军作战飞机的
类别吗?类别的字母都是些什么?F、你能分辨出巡洋舰、驱逐舰、护卫舰吗?它
们各自的用途和特点是什么?一百单八将们面面相觑,谁也不吭声了。
段鹏冷笑道:都傻了吧?平时不是都挺能说吗?老天爷是老大,你们是老二,
咋都不言语啦?花和尚,你小子不是能的很吗?你说说。花和尚低声嘟囔着:怎么
跟考大学似的?咱一个当兵的,知道那么多干啥?段鹏说:你们以为枪法好,会格
斗,有实战经验就叫特种兵了?告诉你们,差得远啦,你们这两下子不过是刚刚具
备了基本条件,就像刚上小学的儿童,后面还有小学、中学、高中、大学的课程,
要学完可早着呢。我先简单说说咱们第一步训练科目:第一,体能训练,每天早晨
10公里武装越野,腿上绑沙袋;第二,万米泅渡,人人过关;第三,驾驶训练,摩
托车、汽车、坦克、装甲车、小型舰艇,都要熟练掌握;第四,伞降;机降训练。
还有,炮兵观测、无线电技术、战场自救……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明天正式开始训
练。还有,这几天咱们的纪律够糟糕的,大家今后要自律,我不会用普通连队的条
令和纪律要求你们,但你们也不能登鼻子上脸。我可丑话说在前面,往后哪几位愿
意“切磋”一下拳脚功夫,找个没人的地方单练去,别让我看见,要让我看见,没
说的,就处分你,谁叫你不长眼?听明白没有?战士们都严肃起来,大吼道:明白
啦。解散。
第二十七章
清晨,随着军营起床号的响起,对面金门岛上的广播站的喇叭也响了,一阵急
骤而宏大的音乐声越过海峡铺天盖地而来。李云龙问郑秘书:这是什么音乐?怪吵
人的。郑秘书回答:贝多芬第五交响乐的第一乐章,这是表现命运的叩门声。
贝多芬?李云龙想起来了,西方的一个伟大的音乐家。对面那些家伙放这段音
乐是啥意思?大概是暗示咱们,命运已经敲响了你的大门,你应该迅速做出选择,
是冲上去扼住命运的喉咙,还是退让逃走……李云龙轻蔑地说:这就是所谓心理战
吧?扯淡,整个大陆都丢了,占着几个小岛还好意思来心理战,不是嚷着要反攻大
陆吗?来嘛,净练嘴啦。
那边的女广播员声音真是娇滴滴的:共军弟兄们,早晨好,今天是阴历八月十
五,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中秋节,每逢佳节倍思亲,你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妻
子儿女在盼望着你们回家团聚,而你们却蹲在冰冷潮湿的工事中和我们隔海相望,
这有何意义?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谁无父母妻儿?谁无儿女情长……
正伏在炮队镜上观察的李云龙说:郑秘书,敌人放空飘气球了,通知前沿防空部队
准备对空射击。密密麻麻的乳白色空飘气球分低中高空三层顺着北风向大陆飘来,
这是对方心理战的一部分。气球下部挂满了宣传品、食品和日用品甚至还有伪造的
人民币。高空气球很巨大,有二三层楼房这么高,航程能达到河北、山西、陕西等
一阵密集的枪炮声传来,防空部队开火了,高射炮、高射机枪正在实施拦阻射
击,中低空的气球一个个被击中、爆裂、坠落下来……高空云层里也传来歼击机的
轰鸣声,机关炮的射击声,这是空军飞行员们在射击高空气球。对方的广播声有增
无减:……驻金门全体将士枕戈待旦,金门防务固若金汤。共军飞行员们、海军舰
艇人员们、陆军官兵们,自由世界张开双臂,欢迎你们弃暗投明……郑秘书把李云
龙拉进会议室,悄悄地说:军长,有件事向您汇报一下,新组建的“梁山”分队最
近和军部警卫连较上劲,说准备来个侦察与反侦察对抗演习,目标是军司令部。李
云龙来了兴趣:哦,说得具体些。梁山分队准备进司令部抓“舌头”,演习规则是
一旦抓到“舌头”,梁山分队就算赢了。李云龙点燃一支烟,很不以为然:看是准
备抓谁了,把军部炊事班的炊事员弄走一个也算是舌头?郑波说:段寨主说啦,要
抓就抓1号人物……
李云龙猛地甩掉烟:什么?把老子当舌头抓?真他娘的反了。郑波说:段寨主
刚坐上忠义堂的第一把交椅,正准备壮壮水泊梁山的威风呢,说第一步先抓1号,以
后要有机会,还想打打军区司令的主意。李云龙笑道:好呀,看来李某只好应战了,
我倒要看看这位段寨主手段如何,什么时候开始?今天中午12点整,24小时之内为
演习时间。
李云龙吩咐道:通知警卫连,加强戒备,有任何人来访或有什么异常动静都要
向我报告,我倒要看看他段寨主难道有三头六臂不成?敢打老子的主意?报告,警
卫连长常彪前来报到,请军长指示。常彪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
的军装,佩上尉军衔,显得精干利索。李云龙笑着打招呼:来,来,坐下,怎么样?
有把握吗?常彪后脚跟一碰,挺胸昂首道:我不信这个邪,都是两个肩膀扛个脑袋,
谁比谁傻多少?李云龙说:可不能轻敌呀,人家是有备而来,至少得有几套方案,
那个段寨主可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你说说你的计划。
常彪说:第一,守而不攻,是消极防御,是最愚蠢的战术。而最好的防御是进
攻,他攻我也攻。就像格斗,一招一式全无定规,你打我下巴,我就照你下三路来
上一脚,战术上也是如此,你来端我老窝,我也不能干等着,我也要掏他老窝,他
段寨主想打军长的主意,咱们为什么不能打他主意?第二,孙子兵法上说,“固兵
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这次段寨主肯定会使出很多
超常手段来迷惑我。一招不灵马上会换招,因此我也预备了几套方案,敌变我也变,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郑秘书对李云龙说:军区作战部派来一个参谋做这次演习的
观察员兼裁判员,连皮副司令对这次演习都感兴趣,还说他要抽时间来看看。
一个左臂戴着黄色的裁判员袖章的少校军官立正向李云龙敬礼:报告李军长,
军区作战部少校参谋于立忠奉命向您报到。李云龙问:皮副司令都说了些什么?他
说……让我一刻不停地跟着您,直到当了俘虏为止,还说有什么弄虚作假的事就拿
我是问,最后他让我转告您,要是您做了俘虏,他要罚您两瓶茅台酒。少校在将军
面前显得很拘谨。扯淡,我李云龙能当俘虏?李云龙开始审阅文件。
近来国际形势风云变幻,黎巴嫩发生了起义,反对本国亲美的夏蒙政府,随后,
伊拉克又发生军事政变,军队推翻了亲西方的费萨尔王朝,政变后的伊拉克宣布退
出美国炮制的巴格达条约,美国在全球范围内建立的遏制共产主义的防御链条,一
时出现断裂。面对中东发生的事变,美国从全球战略的角度考虑立即做出强烈反映,
美英两国出兵中东,以武力干涉黎巴嫩、约旦等国家。苏联及东欧各社会主义国家
也相应做出反应,宣布在邻近中东的南高加索和土耳其斯坦进行联合军事演习,两
大阵营一时剑拔弩张。
中共中央也同时做出反映,为策应国际形势,决定对金门、马祖进行大规模炮
击,军委命令下达后,炮兵部队大量进入福建沿海地区。对金门射击的炮群有三个
方向,厦门、莲河、围头。其中莲河炮群设在李云龙的防区内,他在仔细考虑,大
规模炮战一旦打响,双方都各有些什么有利条件和不利条件。从地形条件看,我军
在战术地位上三面包围金门,阵地配置、火力运用等条件大大优于国民党军,但面
对金门的大陆沿海地区多为平坦的地形和起伏的小高地,观察条件不便,炮阵地易
而国民党军据守的大小金门虽然三面被火力封锁,但岛上高地多,其阵地在地
势上高于我军炮阵地,阵地配置也很隐蔽。如果说用火力封锁金门,岛的南端背向
大陆,其南面的料罗湾码头虽在炮兵射程之内,但由于双乳山和北太武山遮挡,大
陆方向无法观察,弹着点难以校正。由于一些敏感原因,我空军无法出动,想给大
炮安山眼睛,非梁山分队莫属。
李云龙踌躇起来,他深知,这种潜入敌后的作战方式有着极大的风险。金门守
军近八万人,居民五万人,面积才120平方公里,守备兵力如此密集,一旦被发现,
生还的可能性几乎是零。李云龙实在舍不得拿梁山分队去冒险,这些身手不凡的小
伙子哪个不是万里挑一啊,他明白,一旦他签署了特种分队出击的命令,不知有多
少优秀的战士会永远长眠在这个岛上,他一时下不了这个决心。郑秘书和观察员于
参谋走进办公室:军长,有情况。李云龙看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就是说,演
习已开始两个小时了。郑秘书汇报说:司令部的电力系统出了故障,供电局派了两
个检修工来检查电路,人已经到了。
李云龙嘿嘿冷笑起来: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会儿电力出故障了?段鹏啊,你
小于和我来这一套,是不是嫩了点儿?郑秘书说:他们穿着供电局的工作服,开着
供电局的抢修工程车,常连长已经给供电局打过电话核实了这两个人的姓名和工种,
似乎没什么破绽。李云龙毫不迟疑地说:别听那个,段鹏这小子不会和供电局串起
来?这两个家伙太可疑了,告诉常连长,派人暗中监视,一有破绽立刻扣留。过了
一会儿,常彪进来报告:军长,您真料事如神,这两个小于果然在总配电室做手脚,
一个人鬼头鬼脑地望风,另一个把警戒区的电网和照明电路的保险管全换了,换上
去的保险管里的保险丝很细,一旦送电,很快就会被熔断,这样电网和照明系统就
会失灵。我带了几个战士冲进去,谁知这两个小于身手不错,干倒了我几个人就要
开溜,我能让他们跑了吗?我们20多人一拥而上把他们按倒,现在已经给关了起来。
李云龙笑着说:看好这两个家伙,梁山分队的人都是属泥鳅的,一不留神就让
他们溜了。段鹏这小于这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是幼儿园园长
打来的,她急得声音都变了:李军长,不好了,李健不见了。李云龙的脑袋轰的一
声差点儿炸了,他抓住话筒连声问:是怎么回事?快说。刚才还在院子里和小朋友
一起玩儿滑梯,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有没有生人去过幼儿园?李云龙问。除了送
食品的车来过,没有生人来,首长,您能不能来一下?我快急死了。园长抽泣着说。
李云龙眼珠一转,突然乐了:你放心吧,孩子丢不了,我知道他去哪儿了,你不用
找了,没你责任。他挂上电话自言自语道:段鹏这主意下作了些,想用孩子当诱饵,
钓我这条大鱼,哼,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观察员兼裁判于参谋很不高兴地说:
这可有点儿不像话,演习也不能太出格了,怎么绑架孩子?出点儿事谁负责?李云
龙大度地说:演习规则说可以使用任何超常手段,嘿,你还别说,这招虽说损了点
儿,倒是不拘一格,脑子满灵活,我还差点儿上了当。过了一会儿,常连长又进来
报告:军长,有好消息,我派了几个身手好的战士潜入了他们的“忠义堂”,神不
知鬼不觉地爬上他们的屋顶,偷听他们的谈话,段寨主正布置任务呢,他手下的伙
计们有些泄气,说寨主玩儿的这两招全被破了,这次演习咱水泊梁山的英名怕是玩
完了,老段和林汉正给伙计们打气呢,说今夜12点偷袭司令部,再来个“奇袭白虎
团”,口气还挺大。
李云龙翻阅着文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打算怎么对付?常连长自信地一笑:
孙子曰,善用兵者隐其形,有而示之以无,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
之上。他要偷袭我,我就先下手,在水泊梁山的寨门口搞他个伏击,来个一锅端,
我带两个排去,要能捉住老段,这场演习就算提前结束了。李云龙挥挥手说:怎么
用兵是你的事,我是你的警卫目标,你别让人家把我当舌头抓了就行。李云龙的脑
子早已不在这场演习上,他正在考虑即将打响的大炮战,盘算着双方炮兵的实力对
比。我军炮兵大多经过朝鲜战场上高水平炮战的锻炼,在作战经验上优于对方,而
且火炮数量也占较大优势。但从火炮质量上看,对方炮兵却略占优势。
金门国民党军炮兵以美制155毫米榴弹炮为火力骨干,辅以105毫米榴弹炮和75
毫米山炮,火力组织比较严密。而我军炮种较杂,除了以苏制152毫米和122毫米榴
弹炮为火力骨干外,还有一部分解放战争时缴获的美制155毫米和105毫米榴弹炮及
日制150毫米榴弹炮。这些旧炮原已准备淘汰,但李云龙像个商人一样算计了半天,
决定利用这次炮击将旧炮及其库存弹药用掉,对远距离目标射击要用大号装药,对
炮膛损蚀严重,会大大缩减火炮的寿命,李云龙认为,使用旧炮比较合算。该考虑
的东西太多了,弹药的运输、炮阵地的构筑、通信联络问题,怎样做到战术的突然
夜晚23点,警卫连长常彪把全连四个排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警卫司令部,另一
部分由自己带领,前往梁山分队设伏。按演习计划,演习中使用的是没有弹头的空
包弹,由演习裁判判定你或伤或亡,从抵近射击的火力效果来看,被伏击的一方绝
无生还可能,他们得老老实实被裁判宣布为阵亡而退出演习。常彪决定,一定要活
捉段鹏,把他消灭了就没有意思了。就算他武艺超群,我用一个班兵力扑上去,总
可以制服他。
梁山分队的寨门口的地形挺适合打伏击。一条细细的小路,两旁都是高粱地,
高梁已长到齐脖子高了。在夜晚的微风中,高梁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在朦胧的月
光下,蟋蟀和纺织娘争相引吭高歌,寨子里传来阵阵的吵闹声,众好汉们似乎还不
知道已面临灭顶之灾,不知在吵什么。按照预先的计划,常连长做了个手势,几十
个战士立即无声地隐入两侧的高梁地里,常连长看着战士们训练有素的战术动作,
心里很满意。突然地里人声喧沸夹杂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生长整齐的高梁顿时
东倒西歪,似乎有很多人在高梁地里滚动,叫骂声、厮打声混成一片……常彪猛地
止住脚步,一个念头闪电般掠过脑际,坏了,中圈套啦……他没来得及多想,就被
人一个扫堂腿扫倒。
寨门大开,灯火辉煌,梁山寨主及时雨段鹏被部下簇拥着走出寨门,他满面春
风,双手抱拳,颇有江湖之风:欢迎光临敝寨,众好汉受惊了,里面请,里面请,
敝寨顿显蓬荜生辉啊……
第二天早晨,李云龙得知警卫连被干掉半个连,连长也被俘时,只是若无其事
地骂了句:这笨蛋,到底着了人家的道,段鹏就那么容易对付?不过现在还没见分
晓呢,有能耐把老子抓住才算赢。军区作战部派来的于参谋正脱了个光膀子擦上身,
见到李云龙过来就说:李军长,您的脸盆在这里,我顺便替您打了水。李云龙喜欢
用冷水洗脸、擦身子,春夏秋冬都是如此,司令部的人都知道他的嗜好,他脱去上
衣,摘下军帽和手表,用手试试水温,发现于参谋兑了热水,便说:你刚来,不知
道我的习惯,我从来不用热水洗脸。于参谋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有这习
李云龙泼掉热水,去打来一盆凉水,一边洗脸一边对于参谋说:段鹏这小子这
次虽说干得挺漂亮,可现在离演习结束也没几个小时了,现在就算有人告诉我,说
我老婆在家里要上吊,老子也不去,看这小子拿我怎么办。于参谋用毛巾擦着脸说:
他们虽然没抓到1号人物,可收拾了半个警卫连,从效果上看,应该算他们占了上风,
等到了中午12点,演习结束后,我陪您去梁山分队,您先给讲评一下,我再裁定输
赢。李云龙心里还有点儿不踏实,他了解段鹏,他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家伙,
别说离演习结束还有四个小时,就是还差五分钟他也不会收手的,不过李云龙怎么
想也想不出段鹏还能搞出什么新鲜花样来,他下令把剩下的两个排兵力撤进办公楼,
进行密集防守,看他段鹏怎么进来。
郑秘书进来说:昨天他们把李健又送回幼儿园,园长大骂了他们一顿,骂得老
段和老林灰溜溜的一声不吭。李云龙、于参谋、郑秘书都笑了。差五分钟12点,于
参谋对李云龙说:这次您赢了,现在咱们可以去了……李云龙哼了一声说:别忙,
差一分钟也不能出去,那小子说不定就在楼外面等着我呢,我可不想让段鹏在最后
一分钟抓住我,那可太他娘的窝囊了。
李云龙、郑秘书、于参谋都不说话了,每人都抬着手腕盯着自己的手表,等候
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接近十二点整。十二点终于到了,李云龙仰天大笑:段鹏呀段鹏,
就算你小子诡计多端,也奈何不得老子,走,去寨子里看看,看这小子还有什么可
说的。李云龙和郑秘书坐上于参谋挂着裁判员标志的吉普车,于参谋突然想起那两
个在押的俘虏,说:李军长,把那两个俘虏带上吧,您亲自把俘虏交给段鹏。李云
龙挥挥手说:带上吧。那两个被俘的家伙正在呼呼大睡,被带上吉普车时还揉着眼
不满地发牢骚:好容易今天不跑10公里越野了,还不让睡个懒觉?这么早叫醒我们
干啥?李云龙教训道:看看你们俩这副懒散样儿,一点儿集体荣誉感没有,你们是
特种兵,不是一般的战士,就这么让人家俘虏了,还好意思睡懒觉?那两个战士挨
了训,便低下头不吭声了。
吉普车开进寨门,停在忠义堂前,段鹏和林汉率众好汉列队迎接军长,李云龙
跳下车,喜笑颜开地照段鹏胸前捶了一拳说:不错,不错,虽然没抓到我这个舌头,
但总的成绩还是不错的,谋略、战术运用的相当不错,可有一样,以后可不能再说
大话哟。段鹏和众好汉突然放肆地大笑起来,弄得李云龙和郑波好生奇怪。段鹏说:
军长,您现在已经是我的俘虏了。李云龙说:扯淡,演习早结束了。于参谋跨上一
步说:报告军长,是我趁您洗脸时,把您的手表拨快了半个小时,郑秘书的表也被
拨快半小时,现在,离演习结束还有五分钟。李云龙怒道:演习裁判怎么能和一方
合作呢?这叫他娘的什么裁判?于参谋啪地一个立正,大声道:报告军长;梁山分
队一排长张志洪,绰号“小李广”向您报告,军区作战部派来的于参谋从昨天就被
我们劫持了,现在正在“忠义堂”休息。李云龙楞了一会儿才醒过味来,他仰天笑
道:这么说,我还真成了俘虏?对不起,恐怕是这样。段鹏毕恭毕敬地回答。
真正的于参谋刚被从忠义堂里放出来,他向李云龙敬礼道:首长,我昨天在路
上就被劫持了。不过演习全过程我都看到了,冒充供电局工人和劫持孩子这两招都
是遮眼法,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反伏击是顺手牵羊,真正是事先安排好的计划,就
是刚才的“自投罗网”。没说的,干得漂亮,梁山分队果然名不虚传。李云龙得意
地说:那当然,这不过是牛刀小试,来日方长嘛。
第二十八章
李云龙近来心情很恶劣,主要是和妻子田雨的关系越来越紧张,起因是因为在
去年席卷全国的反右运动中,田雨的父母双双被定性为极右分子,开除公职,被送
往北大荒的兴凯湖劳改农场进行劳动教养。田雨闻讯后,整整哭了一天一夜,大病
李云龙对岳父岳母的遭遇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他早就觉得这一对老知识分子
不是什么安分之辈,说话太出格了,对共产党总是抱着很深的成见,什么要对权力
进行监督呀,什么外行不能领导内行呀,什么言论自由呀。在李云龙听来,这些话
确实很反动,共产党的江山是千千万万烈士用鲜血换来的,能拱手交出去吗?轮流
执政?亏这些右派分子们想得出来。没有言论自由?那是当然的,对反革命分子、
右派分子当然不能给他们胡说八道的权利,不然不是反了天了吗?去改造改造也好,
吸取点儿教训嘛,以后改造好了还可以摘帽子。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劝妻子的。
谁知田雨根本不领情,反而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从来没发现平时温柔的妻
子会有这种目光,极度的失望,伤心欲绝,愤怒和轻蔑,那目光太复杂了。妻子终
于垂下头去,什么也没说。可李云龙发现田雨当天就把自己铺盖搬进了另外一间卧
室,不再和他同居一室,这使李云龙非常愤怒,他不喜欢女人用这种手段要挟丈夫,
这是对丈夫权利的一种轻蔑。他赌气独自睡了几夜,表示自己不在乎,指望妻子气
消了后自己搬回来,没想到田雨似乎准备长期分居了,根本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
独守空房的李云龙,每夜都在辗转反侧和饥渴难耐中度过。他一怒之下,便搬到军
部去住,不再回家了。
冯楠:你好!
很久没有通信了,心中非常挂念,你和赵刚在北京生活得好吗?真想见见你们,
我现在感到非常孤独,真的,非常孤独。身边连个可以倾诉的朋友都没有。回想当
年,你我欢笑畅谈,剪烛西窗。如今,你芳踪杳杳,人如黄鹤去,真不该给你介绍
个好丈夫,让你老死闺中。
夜没有星光,我怦然心动,像是听到远方传来的一种声音在召唤,忽然从梦中
惊醒,我望着窗外茫茫夜空和远处渔火般闪烁的昏黄灯光,努力回忆着刚才梦境中
的情景,这个奇怪荒诞的梦在我努力想把它回忆得清晰起来时,已失去了模糊朦胧
的细部,只有一个画面异常清晰,那像是一片苍野,周围被一层乳白色的雾状迷蒙
所笼罩,天空是混沌的,似晴似阴,一些人高低簇拥着在这苍野上行走,面孔竞闪
烁出金属般的光泽,他们迎面向我走来,我依稀辩出其中有我的父亲和母亲,那画
面像是无声电影,尽管我拼命哭喊,他们个个翘首前方,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我,和
我擦肩而过,我回身向他们追去,却怎么也追不上,前方白雾迷蒙,一派苍茫,苍
茫中又隐隐约约进出点什么景致,他们身影向着深远的苍茫中飘然而去……
我坐在窗前,心脏狂跳不已,浑身竞被冷汗浸湿,这难道是冥冥中上天给我的
某种警示?我百思不解。冯楠,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最近我偶然
看到一份内部资料,竟大吃一惊,在这场反右运动中,被定为右派的人竟有50多万,
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是知识分子和高级知识分子,你可能在报纸上已经看到,我父
母也在其中,还有很多你我都熟悉的老前辈们,他们都被反复动员帮助党整风,向
党提意见,最后落得这种下场,据说这叫引蛇出洞,太可怕了。
至于这场运动的是非曲直,我不想评判,因为太复杂了,我只是想,在一个知
识分子本来就稀少的国度里,一下子就把50多万知识分子打入另册,会给我们这个
民族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这种灾难会在今后的岁月中逐渐显露出来,我们民族的理
性会逐渐丧失,而愚昧的民族难道会有前途吗?今天,有谁能制止一个民族滑向灾
我和老李已经正式分居了,因为思想上实在无法交流。对我父母的遭遇,他认
为是罪有应得,他的那种冷酷使我的全身一下子变得冰凉,我仿佛重新认识了他,
尽管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人性这个名词已经消失,但在家庭生活中,人性还多少应
该有点儿残留吧,如果在家庭中都找不到一点儿人性带来的温暖,那么生活还有什
么意义呢?我曾想到离婚的问题,但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发现自己又怀
孕了,我想告诉你,这是我最后一个孩子,从此我不会再生孩子了,除了夫妻感情
原因外,我还有个想法,我无权让更多的生命来到这世界上去承受苦难,我无法预
测将来还会有什么灾难在等待着孩子们,想到这点,我就禁不住浑身颤抖。
冯楠,我在盼着你的回信,把你的近况告诉我。代问赵刚同志好,你真有福气,
有个侠音柔肠的将军和你相守,该知足了。
田雨:你好!
接到你的来信,我一分钟也没耽误,立刻放下手头的事给你回信,省得落你埋
怨,谁能拒绝一个美人的要求呢?即使她也是女人,开句玩笑。我不想过多的安慰
你,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是很空洞的,只希望你要坚强,要挺住。我只想告诉你,
在刚过去的那场运动中,要不是因为一个偶然的原因,我肯定也难逃厄运。
去年运动刚刚开始时,我们北师大冷冷清清,我所在的系党支部书记很诚恳地
挨个做工作,动员教授、讲师们向党提意见,还说,不愿提意见的人是和党离心离
德,帮助党整风,使党改正错误的人才是真正热爱共产党。大家一听就坐不住了,
因为这个逻辑是现成的,不愿意帮助党改正错误的人,必然是居心叵测的人。更何
况大家并不是没有意见要提,只不过是极谨慎罢了。你知道,我也是个炮筒子脾气,
从不打算隐瞒自己的观点,既然党的干部亲自动员,再把话藏在心里就不好了,于
是我也想了几条准备在会上发言。
谁知当天晚上老赵突然决定要去北戴河疗养,还非要我陪他一起去,当时我很
奇怪,因为老赵每年的疗养假他从来不用,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的,而且急不可
耐,我说我现在工作很忙,不能跟他一起去。没想到他突然大发雷霆,没头没脑冲
我发起火来,说我从来不关心他,还威胁着如不陪他去,就要休了我,这下可把我
吓坏了,觉得他肯定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不然他绝不会这样,要知道,我们
结婚后从来没吵过嘴,从来是相敬如宾,非常恩爱的。你知道,我和他仿佛是前世
结下的缘,我爱他胜过爱自己,靠了你和老李的帮助,我才在茫茫人海中把他找到,
你说,我怎么舍得失去他呢?即使是惹他生气,我觉得都是我的罪过。所以我马上
妥协了,向他道歉,请求他原谅,当下收拾行装,什么工作,什么开会,什么鸣放,
统统不管了,有什么事能比我心爱的丈夫更重要呢?
后来的结果你可能已猜到,我们系有20多个教授和讲师被定为右派,而我却奇
迹般地逃脱了灾难,试想,如果当时我不陪老赵去疗养,而是参加了鸣放会,依我
的性格,我怎么会不发言呢?为此事我曾问过老赵,是不是他听到什么风声,或是
预感到什么,才设计把我骗走?他只是淡淡一笑说,我就是要你陪我去疗养嘛,将
来也是一样,以后年年要你陪,你想躲都躲不掉,不然我就休了你。
真的,老赵这家伙,直到现在他对我仍是个谜,这几年,他的话越来越少,闲
暇时便一头钻进书房,有几次我走进书房,发现他只是呆呆地坐着,眼睛望着窗外
在冥思苦想,我知道,他在思考着一些重大的事,苦苦地想找出违规内容,但他不愿意
和别人交流,哪怕是我。
田雨,我从报上看到伯父、伯母的事,我为你难过,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和迷
惘,这些年你又读了不少书,知识使你深刻,使你有了智慧,也会使你痛苦,黑格
尔说,在一个深刻的灵魂里,即便是痛苦,也不失其之美。你该明白,没有思想的
人才没有痛苦。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了老赵,他沉跃了半晌,只说了一句,性格即命
运。与历史的长河相比,悲剧的结局不一定是悲剧。在谈到你和老李的关系时,老
赵说,他和老李相交多年,相知甚深,他有缺点,性格粗鲁,没有文化,常常以自
我为中心。但他正直,古道热肠,在邪恶面前,他永远是个有勇气的英雄,一旦觉
醒,他的勇气会胜于常人,老赵自愧不如。他说他和李云龙性格相去甚远,只有一
点相同,那就是悲剧性格。赵刚最后请我转告你,他愿用人格担保,李云龙也许是
个有缺点的丈夫,但他是个响当当的男子汉,是个具有英雄气质的男人,这点他赵
刚决不会走眼,希望田雨能给予宽容和谅解。
离婚是件大事,动辄伤筋动骨,并非上策,请慎重考虑之,老李也需要时间完
善自己。田雨,你要振作,你有很多别人羡慕的东西,美貌、智慧、友谊。请记住,
无论是你快乐还是你忧愁,你都有一个好朋友在为你祝福和分忧。如果你把快乐告
诉朋友,你将得到两个快乐,如果你把忧愁向朋友倾诉,你将被分掉一半忧愁。致
田雨:我在兴凯湖劳改农场给你写信,也许以后不会再写信了,你可以把它当
做最后一封信。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和你父亲都被定为右派,结论是极右。现在
正在进行劳动改造。你父亲和我不在一个分场,没有见面的机会。我们的主要工作
是农活,现在正挖水渠疏通灌溉系统,东北化冻晚,三月份土地还冻得象岩石一样
坚硬,得用钢钎和重磅铁锤打冻方,大家都干得很起劲儿,我们女队的人全是知识
分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生活上养尊处优惯了,刚来时,大家面对艰苦的生活和
严酷的自然环境都感到无所适从,觉得前途渺茫。
政府的监管人员们发现我们的思想很悲观,便及时组织大家学习,我们学习了
毛主席的精神觉得突然开朗,尤其是毛主席文章的最后一句话使大家感触颇深,时
至今日,一切空话不必说了,还是做件切实的工作,借以立功自族为好,免得逃难,
免得为人民所唾弃……
读到此时,大家都感动得哭了,我也泣不成声,这句话真说到我们心坎儿里去
了。我们这些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浑身沾满了旧社会的污泥,政府对我们这些资产
阶级知识分子做的真是仁至义尽,给我们优犀的生活待遇,给我们充分的民主,给
我们的工作创造各种良好的环境,可我们反而恩将仇报,借着共产党整风,向党猖
狂进攻。现在想想,我们的确罪孽深重,磬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
恶难尽。现在党为了挽救我们,对我们进行劳动改造,生活上给予出路,这么宽大
的政策,除了共产党哪里会有?我们的感激之情无法用语言表达,只能流着泪高呼:
共产党万岁!我们决心用劳动的汗水洗刷自己的罪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争取
早日摘去右派的帽子,重新回到人民的行列。
女儿,妈妈对不起你,如果我们的罪恶影响了你的政治前途,我们只能请你原
谅,请你和我们划清界限,我们不配做你的父母。你要保重。
田雨冲进卧室,仔细关好门,放下窗帘,然后一头扑在床上,用嘴狠命咬住被
角,无声地痛哭起来,她浑身剧烈颤抖着,痉挛着,泪如泉涌。她简直难以相信,
这封充满忏悔和谦卑的信竟然是母亲写的,她的母亲曾经是那样心高气傲、才华横
溢,那样仪态万方、雍容华贵。如今,她竞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丧失了任何自尊,
连文笔也变得像稚嫩的中学生作文。天哪,太可怕了。
李云龙偶然看到沈丹虹的信,阅后,他心情很愉快,对妻子说:这就对了,犯
了错误不要紧,改了就好嘛。说要划清界限就过分了,划得清吗?她再怎么样也是
你母亲,我岳母嘛,还是家里人嘛,你给他们写信,让他们好好改造,争取早摘帽
子,将来他们没地方去,就住在这里,咱们给老人养老送终,孝道还是要尽的嘛。
田雨没吭声,只是看了李云龙一眼,那眼光很复杂。有感激,也有冷漠和无动于衷。
第二十九章
一个没有星光的夜晚,梁山分队奉命出击了。出击地点选在角屿岛上,这小岛
在大金门岛的东北方向,和金门直线距离只有两千多米,这是由我方控制的距大金
门最近的一个岛屿。
李云龙带着一些作战、情报、侦察部门的军官特地乘船赶到角屿,他要和自己
心爱的特种分队告别。他心里明白,这些勇敢无畏的战士此去九死一生。送行的军
官们和突击队员们都神色肃穆,颇有易水悲歌的气氛。梁山分队装备了几艘安装了
消音装置的快艇。突击队员们都装备了潜水装具和小型无线电对讲机,武器是新出
厂的56-2型冲锋枪,这是苏制AK-47型自动步枪的仿制品,又比一般制式56式冲
锋枪要短小体轻,是军工部门专为特种部队研制的,连军区司令部来的见识多广的
参谋军官们对这种枪都感到陌生。李云龙发现这些规格统一的、崭新的枪支到了突
击队员的手里就变得奇形怪状了,有的队员居然把本来已很短小的枪连枪托锯掉,
只剩下手柄和扳机。若在一般部队,这种破坏武器的行为是要上军事法庭的,而在
梁山分队却被视为正常。段鹏认为,自己的武器,怎么顺手怎么改,他还打了个粗
俗的比喻,这好比自己的老婆,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别人管不着。 
队员们的冲锋枪和手枪上都安装了消声器,手枪和匕首的佩带方式也很杂乱,
有的挂在腋下,有的绑在小腿肚上,有的挂在腰上,有的干脆把皮枪套吊在脖子上。
这支小部队的训练方式是很注重各人个性的。分队长段鹏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潜水
服,头上戴着水镜,两只脚蹬一前一后搭在肩膀上,他神态松弛地叼着香烟,仿佛
不是去执行危险任务,而是休假时到海里去捞珍珠贝一样。他对李云龙说:军长,
我们要出发了,您还有话要说吗?李云龙觉得嗓子发堵,他似乎有很多话要和他的
战士们讲,但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他只是一招手说了句:拿酒来。参谋们连忙把
茅台酒倒进一排排的大碗里。李云龙双手端碗说:今天我给大家送行了,我只想说,
咱们梁山分队没有一个孬种,全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我相信你们会忠于职守,尽职
尽责的。九年前,咱们有八千多弟兄登上了那个岛,他们几经恶战,歼敌上万,最
后血洒疆场,无愧于军人的称号。这些年来,我多少次梦见自己率部队登上那个岛,
可我没有机会啊,我老喽,以后大概也没这机会了,现在,你们的机会来了,老实
讲,我羡慕你们的运气,恨不得用军长的位子和你们换一换。可身为军人,就要以
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们的身上都承担着不同的责任,只能各司其职了。今天,我用
酒给你们送行,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你们一个不少,都要给我平安回来,
我在司令部给你们摆酒庆功。李云龙把酒一饮而尽,猛地把碗砸碎在礁石上。突击
队员干了酒,纷纷砸碎酒碗。
段鹏立正敬礼:军长,梁山分队全体队员向您告别了。李云龙尽量克制着自己
的感情说:你们的家里还有什么事要办?尽管说。这是敢死队赴死之前,上级必问
的一句话,似乎已成定规。段鹏笑了:没事,真要有事,等我们回来自己办。他最
后一次立正敬礼,然后登上快艇。几艘消音快艇发出轻微的引声,渐渐消失在黑暗
李云龙站在岸边的礁石上,凝视着队员们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肯离去,似乎和
礁石溶为一体。日17点30分,解放军福建前线指挥部发出了炮击的命令,
随着一串串红色信号弹的升空,炮声妻时撕裂了宁静的空气,第一轮出膛的数百发
炮弹从不同方向落在金门岛上北太武山的国民党军阵地上,带着死亡气息的金属弹
丸划破空气发出骇人的嘶哮声,在海峡上空形成密如蛛网的橘红色弹道,金门岛立
刻陷入烟雾和火海中。为了达到射击的突然性,各炮群一律没有进行预先试射,而
是以精密法确定射击诸元,力求使设在厦门、莲河的陆军炮群和设在围头的海军岸
炮群的首批炮弹同时落达各自目标。
8月23日正是星期六,下午17点,国民党军金门防卫司令部召集官兵,一面聚餐,
一面听国防部长俞大维将军的训话。俞将军的话不多,不过是申明此次赴金门是奉
了蒋总统之命,向守卫在大小金门、马祖、大二担诸岛屿上的国民党军将士表示慰
问。几年来,台湾各界的慰问团走马灯似的来金门进行慰问,官兵们早已习以为常
了,他们都是现实主义者,关心的不是空洞的语言,而是慰问团带来的各种慰问品
和为欢迎慰问团而设的聚餐。尽管九年来金门与大陆之间常有炮战,但以往来自大
陆方向的炮火并不猛烈,而且事先也多有察觉,部队早早便进入了坑道,但这次突
如其来的炮击,国民党军事先没有嗅到一点儿风声。17点30分,设在金门北太武山
下翠谷湖心亭中的宴会已散。金门防卫司令部司令官胡琏将军和新调来的副司令官
楚云飞中将陪同国防部长俞大维沿着张湖公路散步回司令部。而酒足饭饱的副司令
赵家骤将军、章杰将军和澎湖防卫部副司令官吉星文将军三人正用牙签剔着牙站在
翠谷湖与湖岸相连的石桥上聊天。此时站在石桥上的三个将军都不是等闲之辈。赵
家骧当年在东北战场上长期担任国民党军东北剿总的参谋长。东北野战军司令员林
彪和参谋长刘亚楼以及他们摩下的各纵队司令员如丁伟、孔捷诸将领,都太熟悉这
位剿总参谋长了。
他们从1945年率部出关起,就和这位赵家骧成了死对头,双方在白山黑水之间
颓杀了近三年,辽沈战役结束前,赵家骤从沈阳乘飞机逃走,据说东野参谋长刘亚
楼一直耿耿于怀,他很希望能抓住这位老同行、老对手。章杰将军是国民党军空军
中成名人物,他毕业于中央军校和中央航校,空军元老,曾任国民党军空军副参谋
长,此时任金门对空联络的副司令。这三人中属吉星文将军最为大名鼎鼎,他出身
西北军,七七事变时,卢沟桥和宛平城正是吉星文团的防区,当日军借寻找失踪士
兵为借口企图进入宛平城搜查时,被吉星文严辞拒绝后,蓄谋已久的日军突击队开
始攀登城墙准备偷袭中国守军,吉星文果断下令开火,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在他扣
动扳机的一刹那,他已经作为名人载入史册了,他一时名噪全国,成为抗日英雄。
但他的辉煌却很短暂,在八年抗战中都默默无闻,原因是他非蒋嫡系,直到国民党
军1949年撤离大陆时,吉星文不过是个残破的杂牌部队第37师的师长,到台湾后,
正值用人之际,蒋介石念其以前的名声又给他一个有名无实的澎湖防卫部副司令官
此时,这三位将军谁也没料到,死神已张开黑色的翅膀……吉星文烟瘾较大,
抗战前喜欢抽大前门和三炮台。抗战后期,随着美国《租借法案》的大批物资运到
中国,他开始对美国骆驼牌香烟情有独钟,从此就改不过口来。此时打着饱隔的吉
星文刚刚掏出骆驼牌香烟递给赵家骧和章杰每人一支,正用打火机点烟。突然听到
空气中有一种怪异的呼哮声,声音掠过北太武山,由远而近,三位久经沙场的将军
的脸突然变得惨白,身为职业军人,他们当然比别人更清楚这种声音是高速运行的
弹丸划破空气发出的声响。吉星文手一哆嗦,精致的打火机脱手落入翠湖,他叫声:
不好!正要就地卧倒,然而已经晚了,第一批炮弹已驰落翠湖,在一片地动山摇的
爆炸中,整个翠谷硝烟弥漫,弹片横飞……一颗发自大陆莲河炮群的苏制152毫米的
炮弹正落在石桥上,把三位将军变成一片粉红色的雾,当硝烟散去时,三位将军连
同石桥都无影无踪了。正在北太武山下的张湖公路上散步的俞大维、胡琏、楚云飞
在第一批炮弹落地时,就被警卫人员按倒在路边的山石下。绰号屠夫的胡琅和楚云
飞都是久经战阵的将军,两个人几乎同时从地上窜起,在密集的炮火中不要命地冲
进司令部。司令官胡琏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抓起电话要炮兵指挥官。准备下令金门炮
兵全面反击,但他马上就暴怒地摔掉话筒,因为岛上的有线通讯网在第一轮炮击中
就全部被摧毁了。设在大陆围头的海军岸炮群的数百发炮弹像长了眼睛一样,掠过
双乳山落在金门岛南侧的料罗湾码头上,国民党军台生号运输舰立即中弹起火。国
民党军在有线通讯网被摧毁后,被迫启用了无线电通讯,各级指挥官已经顾不上使
用密语了,干脆用明语呼叫起来“设在大陆一侧的莲河指挥部的侦听电台和无线电
对讲机全部开机”里面传来一片声嘶力竭、嘈杂零乱的呼叫声。
李云龙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吸着烟,他身边的一些炮兵参谋和情报军官正全神
贯注地等待梁山分队的消息。18点,盼望已久的呼叫终于出现了:……101,偏南2
3、104,偏东14……炮兵参谋们各自用电话将一连串别人听不懂的数据报给各自负
责的炮群。李云龙顾不上吸烟了,他专心致志地听着,任香烟在指缝中燃烧着,直
到烫了手才扔掉。他知道梁山分队的队员们已各就各位,正用密语指示着炮群调整
射击诸元,101、104代表各炮群,偏南23,偏东14是指各炮群需调整的密位度。岛
上的国民党军炮位在遭到大规模炮击后20分钟,才从惊慌中清醒过来,一些隐藏在
峭壁下,岩石中的秘密炮位都启用了,伪装成岩石的一座座沉重的铁门都缓缓地开
启,一尊尊美制155毫米的火炮顺着轨道向坑道口滑动着,炮管伸出了坑道口,炮弹
出膛时闪着耀眼的白光,发出闷雷般的巨响。国民党军炮火开始全面反击,国共炮
兵的大决斗开始了。
金门防卫部副司令官楚云飞中将负责炮火指挥。他冒着炮火登上设在双乳山顶
的炮兵观察所,用炮队镜向大陆方向了望,他早从情报中得知,对面敌军防区的指
挥官是他的老相识李云龙,当年淮海战场上两人都拼命干了一场,险些闹个同归于
尽,楚云飞胸部中了两发子弹,生命垂危时被副官和卫士拼死背下战场,在台北的
陆军医院养了一年伤。伤好后,他再也没机会回大陆了,国民党军已兵败如山倒。
如今,和李云龙已十年没见了,想不到两个老朋友隔着10公里宽的海峡用猛烈的炮
火在互相问候。楚云飞心情复杂地望着大陆方向,久久没有说一句话。几声尖锐的
怪啸声传来,楚云飞敏捷地闪开观察窗,随着几声巨响,一股冲击波夹带着呛人的
硝烟和锋利的弹片穿过观察窗,炮队镜被弹片打得粉碎,弹片撞在石壁上又反弹回
来,发出尖锐的金属颤音。楚云飞属下的军官和卫士有四五个人当场殒命,观察所
里成了屠宰场,被溅得到处是鲜血。一个念头在楚云飞脑子里倏然闪过,解放军炮
兵发现这个观察所了,刚才那几发炮弹是试射,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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