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月 忘川在线阅读 可以在手机上阅读吗

#深夜静读#忘川之水,在于忘情。
我又和李承鄞吵架了。每次我们吵完架,他总是不理我,也不许旁人同我说话。
  我觉得好生无趣,便偷偷溜上待玩。阿渡跟着我,她一直在我身边,无论走到哪里都甩不掉,像个影子似的。好在我并不讨厌阿渡这个人,她除了有点一根筋之外,样样都好,还会武功,可以帮我打跑坏人。
  我们去茶肆听说书,说书先生口沫横飞,讲到剑仙如何如何千里之外取人项上人头,我问阿渡:“喂,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剑仙?”
  阿渡摇摇头。
  我也觉得不可信。
  这世上武林高手是有的,像阿渡的那柄金错刀,我看见过她出手,快得就像闪电一般。可是千里取人头气,我觉得那纯粹是吹牛。
  走出酒肆的时候我们看到街头围了一圈人,我天生爱凑热闹,自然挤过去看个究竟。原来是个一身缟素的姑娘跪在那里哭哭啼啼,身后一卷破席,裹着着一具直挺挺的尸首,草席下只露出一欢僵直的脚,连鞋都没有穿。周围的人都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对着她身前写的“卖身葬父”四个墨字的白布指指点点。
  “哇。卖身葬父!敢问一下,这位小姐打算把自己卖多少?”
  所有人全都对我怒目而视。我忘了自己还穿着男装,于是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这时候阿渡拉了拉我的衣角,我明白她的意思,阿渡总是但心我闯祸,其实我虽然成天在街上晃来晃去,但除了拦过一次惊马打过两次恶少送过三次迷路的小孩回家追过四次不定期是五次小偷之外,真的没有多管过闲事……我偷偷绕到人群后头,仔细打量着那破席卷着重尸首,,后来蹲下来,随手抽了根草席上的草,轻轻挠着那僵直的脚板心。
  挠啊挠啊挠啊……挠啊……我十分有耐心地挠啊挠.草席里的“尸首”终于忍不住开始发抖,越持抖厉害,越抖越厉害,越抖越厉害……周围的人终于发现了异样。有人大叫一声指着发抖的草席,牙齿格格作响,说不出话来;还有人大叫“诈尸”;更多的人瞠目结舌,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不屈不挠地挠着,草席里的“尸首”终于忍不住那钻心奇痒,一把掀开席子,大骂:“哪个王八蛋在挠我脚板心?”
  我牙尖嘴利地骂回:“王八蛋骂谁?”
  他果然上当:“王八蛋骂你!”
  我拍手笑:“果然是王八蛋在骂我!”
  他一骨碌爬起来便朝我一脚踹来,阿渡一闪就拦在我们中间.我冲他扮鬼脸:“死骗子,装挺尸,三个铜板挺一挺!”
  骗子大怒,那个浑身缟素的姑娘同他一起朝我们冲过来。阿渡素来不愿意在街上跟人打架,便拉着我飞快地跑了。
  我有时候非常不喜欢跟阿渡在一块儿,因为往往有趣的事刚刚做了一半,她就拉着我当逃兵。可是她的手像铁钳似的,我怎么也挣不开,只好任凭她拉着我,踉踉跄跄一路飞奔。就在我们夹杂在人流中跑过半条街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一间茶楼前,有个人正瞧着我。那个人长得好看,穿一件月白袍子,安静地用乌黑的眼珠盯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一跳。到了牌坊底下,阿渡才松开我的手,甸顺头再看那个人,他却已经不在了。
  阿渡没有问我在看什么,她就是这点好,从来不问东问西。我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儿心神不定,也许是因为和李承鄞吵架的缘故。虽然他每次都吵不赢我,我总可以将他气得哑口无言,但他会用别的方式来还击,比如让旁人都不理睬我,就如同我是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人。那种滋味实在不好受,如果我不偷偷溜出来街上玩,迟早会被活活闷死。
  我觉得好生无趣,低头踢着石子,石子一跳一跳,就像蹴鞠一样。李承鄞是蹴鞠的高手,小小的皮球在他足尖,就像是活物一般,任他踢出好多种花样。我并不会蹴鞠,也没有学过,因为李承鄞不肯教我,也不肯让别人教我,他一直非常小气。
  我用力稍大,一脚将石子踢进了阴沟里,“扑通”一响,我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走到了一条巷子里。两边都是人家的高墙,这里的屋子总建得很高,还有开关古怪的骑墙,我突然觉得有点儿毛骨悚然……就是那种后劲里汗毛竖起来的感觉。
  我回过头来,竟然没看见到阿渡,我大声叫:“阿渡!”
  巷子里空落落的,回荡着我的声音。我前所未有地恐慌起来,几年来阿渡一直和我形影不离,连我去如厕,她都会嗖在我身边。我醒来的时候她陪着我,我睡觉的时候她睡在我床前,她从来没有不声不响离开过我周围一丈以外,现在阿渡突然不见了。
  我看到了那个人,那穿着月白袍子的人,他站在巷子那头,远远地注视着我。
  我方寸大乱,回头叫着:“阿渡!”
  这个人我并不认识,可是他刚刚在街上瞧着我的样子,奇怪极了。我现在觉得他瞧着我的样子,也奇怪极了。
  我问他:“喂!你有没有看到阿渡?”
  他并没有答话,而是慢慢地朝着我走过去。太阳照在他们脸上,他长得真好看,比李承鄞还要好看。他的眉毛像是两道剑,眼睛黑得像宝石一样,鼻梁高高的,嘴唇很薄,可是形状很好看,总之他是个好看的男人。他一直走到我的面前,忽然笑了笑:“小姐,请问你要找哪个阿渡?”
  这世上还有二个阿渡么,我说:“当然是我的阿渡,你有看见她么?她穿着件黄色的衫子,像只小黄鹂一样。”
  他慢吞吞地说:“穿着件黄色的衫子,像只小黄鹂一样——我倒是看见了这样一个人。”
  “她在哪里?”
  “就在我的面前。”他离我太近了,近得我可以看见子他眼中熠熠有神的光芒,“难道你不是么?”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我穿的是件淡黄色的男衫,同阿渡那件一样,这个人真的好生奇怪。
  他说:“小枫,几年不见,你还是这样,一点儿都没有变。”
  我不由得大大地一震,小枫是我的乳名,自从来了上京,再也没有人这样称呼过我。我眨着眼睛,有点儿迷惘地看着他:“你是谁?”
  他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嗯,你不知道我是谁。”
  “你是我爹派来的么?”我眨了眨眼睛,看着他。临走的时候阿爹答应过我,会派人来看我,给我磅好吃的。
  他并没有回答我,只是问我:“你想回家吗?”
  我当然想回家,做梦都想要回家。
  我又问他:“你是哥哥派来的么?”
  他对我微笑,问我:“你还有哥哥?”
  我当然有哥哥,而且有五个哥哥,尤其五哥最疼我。我临走的时候他还大哭了一场,用鞭子将泥地上的沙土全都抽得东一条西一条。我知道他是因为舍不得我,舍不得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这个人连我有哥哥都不知道,看来并不是家里派来的人,我略微有点儿失望。问他:“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他说:“你曾经告诉过我。”
  我告诉他的?我原来认识他么?
  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不觉得这个人是骗子。大约因为不会有这么奇怪的骗子,这世上的骗子都会努力把自己扮成正常人,他们才不会奇奇怪怪呢,因为那样容易露出破绽,被人揭穿。
  我歪着头打量他,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说:“我是顾剑。”
  他没有说别的话,仿佛这四个字已经代表了一切。
  我压根儿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我说:“我要去找阿渡了。”
  他对我说:“我找了三年才见到你,你就不肯同我多说一会儿话么?”
  我觉得好生奇怪:“你为什么要找我?你怎么会找了我三年?三年前我认识你么?”
  他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三年前我把你气跑了,只好一直找,直到今天才找到你。可是你已经不认得我了。”
  我觉得他在骗人,别说三年前的事,就是十三年前的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的记性可好啦,我两三岁时,刚记事不久,就记得不少事了。比如,阿娘曾给我吃一种酸酸的果子浆,我很不爱吃;又或者阿娘抱着我,看父王跑马归来,金色的晨曦镀在父王身上,他就像穿了一件金色的盔甲一般,威风凛凛。
  我决意不再同他说话。我转身就走,阿渡会到哪里去了呢?我一边想一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顾剑还站在那里看着我,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看见我回头看他,他又对我笑了笑。他都对我笑了好几次了,我突然觉得他的笑像水面上浮着的一层碎冰,就像对着我笑,其实是件让他非常难受的事似的。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还硬说我认识他,我可不认识这样的怪人。
  我走出巷子的时候,才发现阿渡就坐在桥边。她呆呆地看着我,我问她:“你跑到哪里去了,我都担心死了。”
  阿渡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我摇她她也不动。这时候那个顾剑过来,他朝着阿渡轻轻一弹指,只听“嗤”一声,阿渡就“呼”地跳起来,一手拔出她那柄金错刀,另一只手将我拉到她的身后。
  那个顾剑悠悠地笑着,说道:“三年前我们就交过手,刚刚我一指就卦住了你的穴道。你难道不明白,如果我真的想做什么,就凭你是绝对拦不住我的么?”
  阿渡并不说话,只是凶狠地看着他,那架式像是护雏的母鸡似的。有一次李承鄞真的把我气倒了,阿渡也是这样瞪着他的。
  我没想到这个顾剑能封住阿渡的穴道,阿渡的身手非常了得,寻常人根本接近不了她,更别提轻易制住她了,这个顾剑武功高得简直是匪夷所思。我瞠目结舌地瞧着他。
  他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看着拔刀相向的阿渡。和在阿渡身后探头探及的我……然后他又瞧了我一眼,终于转身走了。
  我一直看着他走远,巷子里空荡荡的,那个怪怪石顾剑终于走得看不见了。我问阿渡:“你不要紧吧?有没有受伤?”
  阿渡摇了摇头,做了一个手势。
  我知道那个手势的意思,她是问我是不是很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
  我觉得她莫名其妙,于是大大地朝她翻了个白眼。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带着阿渡上问月楼去吃饭。
  我们出来街上闲逛的时候,总是在问月楼来吃饭,因为这里的双拼鸳鸯炙可好吃了。
  坐下来吃炙肉的时候,卖喝的何伯带着他的女儿福姐儿也上楼来了。何伯是个瞎子,可是拉得一手好胡琴,每次到问月楼来吃酒,我都要烦福姐儿唱上一曲儿。
  福姐儿早就和我们相熟了,对我和阿渡福了一福,叫我:“梁公子。”
  我客气地请她唱了两首曲子,她便喝了一曲《采桑》。
  吃着双拼鸳鸯炙,温一壶莲花白酒,再听着福姐儿唱小曲儿,简直是人生最美不过的事情。
  肉还在炙子上滋滋作响,阿渡用筷子将肉翻了一个个儿,然后将烤好的肉沾了酱汁,送到我碟中。我吃着烤肉,又喝了一杯莲花白酒,这时候有一群人上楼来,他踩着楼板“咚咚”直响,他们哄然说笑,令人侧目。
  我开始跟阿渡瞎扯:“你看那几个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阿渡不解地望着我。
  我说:“这些人虽然都穿着普通的衣裳,可是每人都穿着粉底薄靴,腰间佩刀,而且几乎个个手腕上戴着护腕,拇指上绑着鹿皮。这些人既惯穿快靴,又熟悉弓马,还带着刀招摇过市……又长成这种油头粉面的德性,那么这些家伙一定是羽林郎。”
  阿渡也不喜欢羽林郎,于是她点了点头。
  那些羽林郎一坐下来,其中一个人就唤:“喂,唱曲儿的!过来唱个《上坡想郎》!”何伯颤巍巍地向他们赔不是,说道:
  “这位公子点了两首曲子,刚刚才唱完一首。等这首唱完,我们就过来侍候几位郎君。”
  那羽林郎用力将桌子一拍:“放屁!什么唱完不唱完的!快快过来给咱们唱曲儿,不然我一刀劈死你这个老瞎子。”另一个人瞧了我一眼,笑道:“要说俊,还真俊,比那个唱小曲儿的娘子长得还好。喂!兔子爷相公,过来陪咱们喝一盅。”
  我叹了口气,今天我本来不想跟人打架,看来是避免不了了。我放下筷子,懒懒地道:“好好一家店,怎么突然来了一帮不说人话的东西?真教人扫兴!”
  那些人一听大怒,纷纷拍桌:“你骂谁?”
  我冲他们笑了笑:“哦,对不住,原来你们不是东西。”
  起先骂人的那个人最先忍不住,拔剑就朝我们冲过来。阿渡轻轻将桌子一拍,桌上的那些碟啊碗啊都纹丝未动,只有箸筒被震得跳起来。她随手抽了支筷子,没等箸筒落回桌面,那人明显晃的刀尖已经刺到我面前。电光石火的刹那,阿渡将筷子往下一插,只闻一声惨叫,紧接着“铛”一声长剑落在地上,那人的手掌已经被那支筷子生生钉在桌子上,顿时血流如注。那人一边惨叫一边伸手去拔筷子,但筷子透过整个手掌钉穿桌面,便如一要长钉一般,如何拔得动分毫。
  那人的同伴本来纷纷拔刀,想要冲上来,阿渡的手就搁在箸筒之上,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那群人被阿渡的气势所慑,竟然不敢上前一步。
  被钉在桌上的那个人还在像杀猪般叫唤着,我嫌他叫得太烦人,于是随手挟起块桂花糕塞进他嘴里,他被噎得翻白眼,终于叫不出声来。
  我拿着刚挟过桂花糕的筷子,用筷子轻轻拍着自己的掌心,环顾众人,问道:“现在你们哪个还想跟我喝酒?”
  那群人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我站起来,朝前走了一步,他们便后退一步,我再走一步,他们便再退一步,一直退到了楼梯边,其中一个人大叫一声:“快逃!”吓得他们所有人一窝锋全逃下楼去了。
  太不好玩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我可不会像渡一样拿筷子插人,我只是吓唬吓唬他们而已。
  我坐回桌边继续吃烤肉,那个手掌被钉在桌上的人还在流血,血腥气真难闻,我微微皱起眉头。阿渡懂得我的意思,她把筷子拔出来,然后踢了那人一脚。那人捧着受伤的手掌,连滚带爬地向楼梯逃去,连他的刀都忘了拿。阿渡用足尖一挑,弹起那刀抓在手中,然后递给了我。我们那里的规矩,打架输了的人是要留下自己的佩刀的,阿渡陪我到上京三年,还是没忘了故乡旧俗。
  我看了看刀柄上錾的铜字,不由得又皱了皱眉。
  阿渡不明白我这次皱眉是什么意思,我将刀交给阿渡,说道:“还给他吧。”这时候那人已经爬到楼梯口了,阿渡将手一扬,刀“铮”地钉在他身旁的柱子上。那人大叫一声,连头都不敢回,就像个绣球似的,骨碌碌直滚下楼梯去了。从问月楼出来,倒是满地的月色,树梢头一弯明月,白胖白胖地透着亮光,像是被谁咬了一口的糯米饼。我吃得太饱,连肚子都胀得好疼,愁眉苦脸地捧着肚子,一步懒似一步跟在阿渡的后头。照我现在这种蜗牛似的爬法,只怕爬回去天都要亮了。
  可是阿渡非常有耐心,总是走一步,停一步,等我跟上去。我们刚刚走到街头角处,突然黑暗里“呼啦啦”涌出一堆人,当先数人都执着明晃晃的刀剑,还有人喝道:“就是他们俩!”
  定睛一看,原来是刚刚那群羽林郎,此时搬了好些救兵来。
  为什么每次出来街上乱逛,总是要以打架败场呢?我觉得自己压根儿不是一个喜欢寻衅滋事的人啊!
  看着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总有好几百的样子,我叹了口气。
  阿渡按着腰间的金错刀,询问似的看着我。
  我没告诉阿渡,刚刚那柄刀上錾着的字,让我已经没了打架的兴致。既然不打,那就撒丫子——跑呗!
  我和阿渡一路狂奔,打架我们俩绝不敢妄称天下第一,可是论到逃跑,这上京城里我们要是自逊第二,估计没人敢称第一。
  三年来我们天天在街上逃来逃去,被人追被人撵的经验委实太丰富了,发足狂奔的时候专拣僻待小巷,钻进去四通八达,没几下就可以甩掉后面的尾巴。
  不过我们这次遇上的这群羽林郎也当真了得,竟然跟在后头穷追不舍,追得我和阿渡绕了好大一圈子也没把他们甩掉……我吃得太饱,被那群混蛋追了这么好一阵工夫,都快要吐出来了。阿渡拉着我从小巷穿出来到了一条街上,面前方正有一队人马迎面朝我们过来,这些人马远远看上去竟也似是羽林郎。
  不会是那群混蛋早埋下一支伏兵吧?我扶着膝盖气喘吁吁,这下子非打架不可了。
  身后的喧哗声越来越近,那群混蛋追上来了。这时迎面这队人马所执的火炬灯笼也已经近在眼前,带头的人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我突然发现这人我竟然认识,不由得大喜过望:“裴照!裴照!”
  骑在马上的裴照并没有看真切,只猜疑地朝我看了两眼。我又跳起来大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身边的人提着灯笼上前一步,照清楚了我的脸。
  我看见裴照身子一晃,就从马上下来了,干脆利落地朝我行礼:“太……”
  我没等他说出第二具字,就急着打断他的话:“太什么太?后头有一帮混蛋在追我,快帮我拦住他们!”
  裴照道:“是!”站起来抽出腰间所佩的长剑,沉声发令,“迎敌!”
  他身后的人一片“刷拉拉”拔刀的声音,这时候那帮混蛋也已经追过来了,见这边火炬灯笼一片通明,裴照持剑当先而立,不由得都放缓了脚步。带头几个人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只不过牙齿在格格轻响:“裴……裴……裴将军……”
  裴照见是一群羽林郎,不由得脸色遽变,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裴照是金吾将军,专司职管羽林郎。这下子那些泼皮可有得苦头吃,我拉着阿渡,很快乐地趁人不备,溜之大吉。
  我和阿渡是翻墙回去的,阿渡轻功很好,无声无息,再高的墙她将我轻轻一携,我们俩就已经上去了。夜深了,四处静得吓人。这里又空又大,总是这样的安静。
  我们像两只小老鼠,悄悄溜进去。四处都是漆黑一片,只有很远处有几点飘摇的灯火。地上铺了很厚的地毡,踩上去绵软无声,我摸索着打床,我那舒服的床啊……想着它我不由得就打了个呵欠:“真困啊……”
  阿渡忽然跳起来,她一跳我也吓了一跳。这时候四周突然大放光明,有人点燃了灯烛,还有一堆人持着灯笼涌进来,当先正是永娘。隔着老远她就眼泪汪汪扑地跪下去:“太子妃,请赐奴婢死罪。”
  我顶讨厌人跪,我顶讨厌永娘,我顶讨厌人叫我太子妃,我顶讨厌动不动死罪活罪。
  “哎呀,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
  每次我回来永娘都要来这么一套,她不腻我都腻了。果然永娘马上就收了眼泪,立时命宫娥上前来替我梳洗,把我那身男装不由分说脱了去,给我换上我最不喜欢的衣服,穿着里三层外三层,一层一层又一喜忧参半,好像一块千层糕,剥了半晌还见不着花生。
  永娘对我说:“明日是赵良娣的生辰,太子妃莫要忘了,总要稍假辞色才好。”
  我困得东倒西歪,那些宫娥还在替我洗脸,我襟前围着大手巾,后头的头发披散开来,被她们细心地用牙梳梳着,梳得我更加昏昏欲睡。我觉得自己像个人偶,任凭她们摆布,永娘对我唠唠叨说了很多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因为我终于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吃得饱,又被人追了大半夜,跑来跑去太辛苦了。我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听到“砰”一声巨响,我眼睛一睁就醒了,才发现天已经大亮,原来这一觉竟睡到了日上三竿。我看到李承鄞正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永娘带着宫娥惊慌失措地跪下来迎接他。
  我披头散发脸也没洗衣,可是只得从床上爬起来,倒不是害怕李承鄞,而是如果躺在床上跟他吵架,那也太吃亏,太没气势了。
  他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冷冷地瞧着我:“你还睡得着?”
  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然后才说:“我有什么睡不着的?”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般恶毒?”他皱着眉毛瞧着我,那目光就像两枝冷箭,硬生生像是要在我身上钻出两个窟窿似的,“你别装腔作势了!”
  这不是他惯常和我吵架的套路,我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怎么了?”他咬牙切齿地对我说,“赵良娣吃了你送去的寿面,上吐下泻,你怎么用心如此之毒?”
  我朝他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我没送寿面给谁,谁吃了拉肚子也不关我的事!”
  “敢做不敢认?”他语气轻蔑,“原来西凉的女子,都是这般没皮没脸!”
  我大怒,李承鄞跟我吵了三年,最知道怎么样激怒我,我跳起来:“西凉的女子才不会敢做不敢认,我没做过的事情我为什么要认?我们西凉的女子从来行事爽快,漫说一个赵良娣,我若是要害谁,只会拿了刀子去跟她拼命,才不会做这种背后下毒的宵小!倒是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来冤枉人,你算什么堂堂上京的男人?”
  李承鄞气得说:“你别以为我不敢废了你!便拼了这储位不要,我也再容不下你这蛇蝎!”
  我嘎嘣扔出四个个字:“悉听尊便。”
  李承鄞气得拂袖而去,我气得也睡不着了,而且胃也疼起来,阿渡替我揉着。永娘还跪在那里,她显然被吓到了,全身抖得像筛糠一样。我说:“由他去吧,他每年都扬言要废了我,今年还没说过呢。”
  永娘又泪眼汪汪了:“太子妃恕罪……那寿面是奴婢遣人送去的……”
  我大吃一惊,永娘道:“可奴婢真没有在里头做什么手脚,奴婢就是想,今日是赵良娣的生辰,太子妃若不赏赐点什么,似乎有点儿……有点儿……太子妃高卧未醒,奴婢就擅自作主,命人送了些寿面去,没想到赵良娣她吃了会上吐下泻……请太子妃治奴婢死罪……”
  我满不在乎地说:“既然咱们没做手脚,那她拉肚子就不关咱们的事,有什么死罪活罪的。你快起来吧,跪在那里腻歪死我了。”
  永娘站起来了,可是仍旧泪汪汪的:“太子妃,那个字可是忌讳,不能说的。”
  不就是个死字么?这世上谁不会死?东宫的这些规矩最讨厌,这不让说那也不能做,我都快要被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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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泉路上,忘川河中,三生石旁,奈何桥头,你可曾见过她?  她红纱长裙下踏遍魂魄,你又可曾倒在那之下?  她身旁有一白发女童,眼角一点泪痣,紫魅瞳孔,深邃的眼神中,你可曾见过一丝杀意?  她为了保他心心相念之人,不惜违反鬼戒,屠遍他妖族全城,你可又曾见过那血流成河,开遍彼岸之花的弥妖城?  “我孟念魂,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绝不负了你宿君涯。”  她曾站在黄泉路上许诺于他。  “孟婆,你可真是傻啊。”  她又曾到在三生石旁,苦笑连连。  我孟婆又何曾得到什么?  若有来世,我便不做这守桥人,待在鬼界,安分守己,可好?  ......  我宿姽,不报这弑母之仇,誓不为皇!  我开这忆茶坊,愿解世人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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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P作品日更榜|VIP作品日人气榜  江湖人叫我毒仙。  有时候不免好笑,如果真是神仙,又岂需用毒?  所以我只是个凡人。    那年秋天来得分外早,凉风把未晚塘的绿荷拨得哗哗作响。  月在天幕的一角颤抖,凌乱。  我坐在堤边的柳树下,雨意弥漫的月色中满池荷叶摇曳起舞,仿佛谁的裙角因啜泣簌簌翕动。  身后响起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忽而踌躇,似如来人声音迟疑。  这是我与他初次相见。    你就是毒仙?  虽然这声音深藏着怆然和苍凉,可它依旧清澈,不用回头也听得出是个少年。  也是个伤心人,我知道。  湿漉漉的晚风将心也催得怅惘,我想着过去的事,没有象往常那样朝来人方向掸出蚀骨粉。  脚步声自后传向前,待站定时最先闯入眼帘的是一把长剑和握剑的手。  一定练了很多年的剑,薄茧结在掌际。    这位……来人迟疑一瞬,夫人就是毒仙?  别叫我夫人。我捋了捋被风吹散的发,没有抬头。  少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因这滩月色而凝固。  我想请您帮一个忙。他终于说。  那时候我的心里心里真的塞进些失望,这样明净的声音总让人想起从前那些透明的日子,可是现在它却在向黑暗诉求。  你该知道我的规矩。我冷冷开口,笼在袖子里的小指已然勾起,指甲里藏着见肌而化的蚀骨粉。  我知道……要为你办一件事。他尚不知自己已命悬一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呵,你是要毒死你的对手?还是要暗害你的家人?或者……让哪个痴心女子无声无息的消失?    我想求一滴忘川水。  忘川水?我在疯舞的荷叶中无声的笑,忘川水?  它取自忘川河,只需一滴,前尘往事都成云烟。  你想要也行,我说,可要付出你承担不起的代价。  少年默然片刻,比如什么?  比如金花银叶的人头,比如华山掌门的手,再比如……  我不会去杀人,再说也打不过。他打断我的话,想了想又补充,就算打得过也不会这么做。  这么坦白的话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我笑起来,抬头。  少年的眼神干净纯粹,只是不知为什么会揉进深沉忧郁的月光。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懒懒的说,睨一眼他腰上的剑,想让谁忘情直接砍下他的头就好。  他垂下头看我,唇角一勾,也笑了。  这个笑容苦涩而哀伤,象道新结的疤,被猛一把撕开创口。  我倒想砍掉自己的头,可是亲人会伤心。他叹了口气,我不想伤他们的心。  少年声音中有一种漠然的绝望,燃烧殆尽的灰。    风从西吹来,很凉,我抱紧膝盖。  再比如些什么吧。他苦笑,手指在剑鞘上轻轻敲打,除了杀人。  你可以走了。我冷冷的说。  夫……  明年这个时候再来找我,后年也这样,大后年,大大后年……一直来找我。如果你能坚持十年,我就把忘川水送给你。  他开始仿佛有些迷惘,最终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你以为我会……不过,谢谢。    我一定很久很久没有过听到这两个字,忽然变得很开心。  这真是个很好很好的少年,不知谁舍得让他这么悲伤。  虽然他走以后风声更加孤寂,可我依然希望不要和他再次相逢。    DDDDDDDDDDDDD    时间如转盘般飞渡,匆匆一圈,大雁又朝南飞去。  我在一个幽静的山谷中种花,艳丽无比的花朵,见血封喉的蕊心。  听人说这山谷从前住了一对神仙眷属,也曾缱绻温存,深情款款,可没几年他就变了心,然后又被她迫得亲手杀了爱上的那个丫环,再后来,他把她推到了鳄鱼潭……最后,他们一起跌入山谷,成为血肉混淆的一堆泥土。  所以你看,所谓深情挚爱,到头来不过是尘土尘,土归土。  什么也抵不过时间的手。    可时隔一年,我还是听到了未晚塘旁的脚步声。  你又来了。我拍拍手,从花圃里站起,有些失望打着招呼。  是啊,少年笑了笑,我又来了。  他身量高了些,可却清瘦许多,形销骨立的样子看了让人难过。  我没有问他究竟是如何找到这里,指一指花圃下了吩咐,帮我锄草。  那天忙到很晚,我甚至下手亲自炒了锅饭,不过手艺不太好,炒糊了大半。  少年倒是满不在乎,只顾埋头吃饭,虽然偶尔会皱下眉。  我很高兴,已经很久没有人吃我做的饭时这样不疑有他,狼吞虎咽。  可是,为什么连糊饭也能吃掉半锅的人,会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很久之前这里种着一种叫做情花的东西。  我和他并肩站在山巅,星辰于天幕中无声挪移。  情花?名字不错,可从没听说过。  我笑了,百多年前就烧掉了。传说若被它的花刺蛰中,平时没什么,但若动相思便如酷刑煎熬,苦不堪言。  他嗯一声,淡淡的说,是么?  是啊,我笑得越来越大声,它的花瓣可入食,最初甘甜如蜜,然而越到后来就越苦涩。可很多人却为开头的甜所诱惑,最后不得不生吞下入骨的苦。  你说这有多蠢。我笑着,泪水汹涌。  少年转过头看我,眼眸颤若顶空的星子。可是这些蠢人最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后面会这样苦。  是啊,蠢人,蠢人,我抹掉了眼泪喃喃自语,只看到当时,望不穿以后。    第二天他就要出谷。  我早早起来,决心做一顿过得去的饭,可一个不当心居然又熬糊了粥。  唉,难怪师傅说我一辈子也当不成贤妻良母。  少年喝第一口粥时,眉头极快的皱了一下。  难喝得紧么?我心惊胆战。  没有,很好。他安之若素,很快便喝光了碗里的粥。  我到底放不下心,舀起一勺送到嘴边,然后发现比良药还难以下咽。  你,你……居然都吃下去。我丢掉勺子,开始咕咚咕咚喝水。  他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又笑起来,笑容天真又明净,努力向我解释,其实真的还好。  天下还有比这更难吃的东西?  也许我的确是那人口中最争强好胜的女子,连这种事也非要争个明白。  有,他毫不犹豫的点头,笑容忽然凝固。  是的,比这更苦,更苦,更苦……好像情花尝到最后一口的滋味。    他的身影在谷口荒草渐渐隐没。  山谷中又只剩下我和我的影子。  我叹口气,依旧希望他明年不要来找我。    你看你看,去年的落叶都化成了春泥,去年的冬雪都汇进了湖泊,一切已经变了旧时颜色。  所以,忘了吧。  向前走,你前面有大好的光明岁月,不要陷入昨日泥沼。    DDDDDDDDDDDDDD    这一年的秋天我来到江南一座古城,这里鉴湖八百里。  湖边酒楼林立,打开沿岸的窗,你能和我一样望到许多小小的乌篷船在湖面上飞驰,两端尖峭得仿佛可以割开人的心。  雅间的门吱吱嘎嘎被推开。    唉。我叹口气。  唉。他也学着我的样子叹口气,笑了。  一整年都没有人对我这样温暖安静的微笑过,所以遗憾中又感到些许快乐。  右手虎口的茧子又厚了些,我想他剑练得一定十分辛苦。  我想叫伙计添壶酒,却被少年摆手止住。  我不会喝酒。他说。  我盯着那双清可见底的瞳孔,难以置信。    你知道,剑与酒是江湖人多么热爱的两件东西。  剑断恨,酒浇愁。  虽然我是女子,但太难过的时候也会买一场醉。  那是个眩晕昏乱的世界,无需理会明天怎样。  有时,也靠它给我一点勇气撑下去。  可这个微笑的,眼神早已死去的人在说自己不会喝酒。  这样清醒渡过每日每夜。    我不禁哆嗦一下,仅仅试图想象已让骨髓结满冰碴。  为什么不会?我晃着青瓷杯,琥珀色的液体泛出一圈圈涟漪。  他的回答也很干脆,二师兄不准。  醉意让我有一点头昏,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他开始认真的解释。  于是我知道他排行靠后,而师傅年纪大了,传授武艺的差不多都是两位师兄,而他二师兄刚直凛冽,对他要求极严,绝不允许一丝一毫的行差倒错。  可我不明白,如果当真如此谨细关切,又怎么会允许他就这样爱错了一个人?    其实我一早已经看出少年定然出身不凡,日日折磨下还能笑得出来,我想他一定生活在一个很好很温暖的地方,有人真正关心与爱护。  忽然想起初见时他说过的话DD不想伤亲人的心。  一瞬间忽然产生自怜的感伤。  多好,出身名门,亲友关爱,又正在大好年华,多么好。  可是为什么,本该生活在万众瞩目下的人,在本应演绎传说的年纪,却会一次又一次对一个声名狼藉的中年女子折节而求?为的是一包忘情绝爱的□□?    你遇到过什么人?爱错了什么人?什么让你眼里的光熄灭?  为什么偏偏不能忘掉?    我抬头饮酒,让咸的湿的液体灌进口中。    DDDDDDDDDDDDD    我想,今年不会再见到他了,一定不会。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对命运我已开始有一种玄妙的感悟,象预知自己终将不会平静的生老病死。  因此这不过是一句空旷的谎言。  果然还没等到秋天就与他再次相遇,在我濒临死亡的时刻。    一支箭矢凌空而来,直透胸口。  那天正是七夕。  我想躲闪,可是那支箭来势太急,象我们生命里那些猝不及防与之邂逅的感情。  耳旁传来爆竹的脆响,仿佛为牛郎织女这场相会而欢笑。  相隔迢迢银河,尚可一夕一会,而我与他同在人间,却争如不见。  身上忽然没了力气,我想那是因为失血太多的缘故。  我闭上了眼睛。  以为自己会迎来永恒的宁静,却等到一轮金戈交击。  昏茫的世界里,响起一声不可置信的质问:阁下……武当殷六侠?  原来是……他。  可是明明还没到秋天。    不等醒来,就听到在远方爆竹噼里啪啦的炸响,那么的快活。  我睁开眼,发现伤处已被裹好,而周围浮浮荡荡,一条小船飘在江心。  船头有人抱了膝对着一江月色默然出神。  从这个方向看去,我发现他不知何时已蜕去初会时的稚气,成为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  可是那个孤单的侧影让我知道,原来那个悲伤稚弱的少年从未离他而去。  那少年被他锁在心底,永远不会消逝,也……永远不会成长。  忽然明白我错了。  我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它能令红颜化为白骨,能令沧海变做桑田,可是它也有自己的敌手。  爱与痛将它封凝。    他回过头,我看到通红的眼睛和鲜血洇湿的肩。  他痛得发抖,却并非因为新伤。  谢谢。这次我轮到说这两个字。  他仿佛想似从前那样笑笑,可是连唇角都无法拢起。于是我明白,长大的青年已经连遮掩的力气都已涣散。    你已经熬了这么久,这么久。    岸上鞭炮响得真烈。他忽然开口,眼神飘忽得象一个痛苦的幽魂。  他一定又记起些刻骨铭心的事,那些拼命想要忘记,却到死也不会忘记的事。  于是我也去倾听那鞭炮,可江风里,那些鞭炮听起来也那么凄清渺茫。  原来随波逐流,是为了躲开鞭炮的声音。  对他的伤口我束手无策,虽然毒与药从来彼此依偎,但我不是……另一个人。  他好像也不介意,大抵常年痛苦的人,对疼痛多少有些抵御的力气。    还不到秋天。我说。  是啊,还不到。他点头,我只是出来逛逛,却碰到了你,真巧。  逛了很久么?  大概从正月开始。他想了想,然后苦笑,原来已经这么久没回去过,如果不说我都不记得了。  我没有讲话。  无需再问,其实我们都清楚答案。  在爱你的人面前行若无事,撑得太累。  在江湖上随风飘荡,也不过是为了遗忘。  之后打算去哪里?  他愣住,去哪里?他喃喃自问,显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我不知道,风吹到哪里,我就去哪里。  多久?  我不知道,直到能忘记吧。他说,眼眸暗得象月光映不到的江水。  到底有多久?我刨根问底。  真的不知道,他继续摇头,第一年,我想第二年能忘记,第二年,我想明年一定能够忘记……可每一年每一年,都只会让人记得更加清晰。  所以……他期待的笑笑,我在等十年之约。  你是个傻子。我冷冷的说。  是啊,傻子,可好像只有傻子才能坚持下去。  我说你是个傻子!我站起身冲他大声喊,泪水夺眶而出,世间哪有什么忘川水?  他怔住。  没有!根本没有!我泪流满面,歇斯底里的大吼,要真有这种□□我会第一个吞下去!  如果能这么轻易就忘掉我愿意付出一切去忘掉!  江风呼呼的过,谁在痛苦的呜咽,    其实我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真相。  真的。  背负希望,熬过时间,然后就会忘掉。  我不断对自己说。  可真的能么?如果能,为什么我已漂泊了十七年,却还是忘不掉?    一点办法也没有么?  出乎意料,他竟十分平静,像是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我以为会在他眼中看到失落,却忘记了,那双眸子虽然干净而纯粹,却没有任何期待的光。  我慢慢摇头,眼泪OO@@的坠落衣襟。  其实我早就想到了。他回头凝望江心一泓弦月,轻声低语,不,其实我不知道自己早就想到了,自己骗自己太久了,也就成了傻子。    况且就算真有这种□□,他慢慢的说,就算我喝掉成千上万碗,也没有办法忘掉吧。    他就这样走了,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可那个名字在越来越多人的口中传颂。今天扫荡哪个邪魔,明天消灭哪个外道,就象那些行走于金光正道上的传奇侠客们一样,即便我听得厌烦,也会绵延不绝的灌进耳内。    月色孤清的夜,我会沽一坛绍酒,坐在屋顶对着月亮自斟自饮。  我知道自己不是孤单一人。  我们在同一轮月下,分享着暗无天日的秘密。    喂,不要真的砍掉自己的头啊。我很担心的在他身后喊。  你是说我么?他转过身笑了笑,安静,毫无生气的笑容,象一棵根茎枯干的植物。  你忘记了,我已经喝下了忘川之水,所以……我不会这么做的。  我愕然,什么?  我从毒仙那里求来一滴忘川水。他笑着拍拍长剑,已经喝掉了。  我发愣,以为他在打哑谜,可蓦地就明白过来。    你早知自己所求何等虚妄,如此执著不过因为对未来还抱有一丝期望。  你年复一年来找我,是不是希望那人能在忘记之前就拦住你的路?  纵然痛彻心肺,你还在等。  我不知道你到底等什么,一个承诺?一只伸出的手?一份迟到的歉意,或者只是一句“我什么都不要,除了你”?  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你什么也没有等到。  你什么也没有等到。  直到最后,直到我亲口堵上你的借口退路,你始终没有等到。  你终于肯承认自己永远等不到。  在此之前,从此以后,你夜夜被折磨,每天起床时都痛得打颤,痛得泪流满面,却衣冠整齐,长剑如霜,不过为了更多的人撑下去,为了光明浩荡的门楣撑下去。  那个活在炽爱和剧痛中的少年被生生剁得粉碎。  无论你的心怎么在死的灰和生的痛中挣扎煎熬,可你看样子看起来,始终是温雅清澈的正派剑侠。  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江湖上永远需要忘川水的蔚籍。  你需要告诉一个人,你已将他彻底遗忘。  是的,你的确喝下了忘川水。  你为自己酿就的忘川水。  一生心事,付之东流。    我大口大口灌着酒,在昙花盛开的夜里倾听风的呜咽。  同样的月光下,你会不会也想起这段被遗忘的故事?  其实我们所在的哪里是刀枪剑影的江湖呢,它只是一个沁满血泪悲伤的地方,生生将心埋葬。    江头日落孤帆起,归心拍拍东流水。  山远不知名,为谁迢递青。  危桥来处路,尚带□□雨。  楚尾与吴头,一生离别愁。     DDD留元崇 《菩萨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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