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款老游戏是吃金豆的,用坐飞机耳朵疼怎么办飞,全是英文的,谢谢!

呐呐呐...绝对经典文 用鱼的方式爱你八秒【小兔gaara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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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呐呐...绝对经典文 用鱼的方式爱你八秒收藏
1L 给我敬爱的作者
爱不释手啊
楼下的亲们 觉得好就顶一下吧 难得一见的好文
如果你数学足够好,帮我算一算,八年,是多少个须臾。
一刹那为一念。
二十念为一瞬。
二十瞬为一弹指。
二十弹指为一罗预。
二十罗预为一须臾。
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
“而一昼夜有八万六千四百秒,由此可推算出,一‘须臾’等于2880秒;一‘弹指’等于72秒;一‘瞬间’等于036秒;而一‘刹那’最短,只有0018秒。”对面那个叫骆俊生的男人笑嘻嘻地侃侃而谈。他端着可乐坐在面前,微微眯起眼睛,灯光之下深不可测。
我正犹自理清这些时间单位的时候,他已经用眼神把玩我半天了。
“其实我只用了一刹那,也就是零点零一八秒,就发现你是我理想中的女生。今天遇见你,不虚此行啊。”他说。
骆俊生是这个月我在麦当劳里相亲相到的第二个男人,同事介绍的。单单听这个名字我就有种莫名的好感。我行将26岁,还只身带了个孩子,“男人”的意义对我来讲就是下雨时的屋檐,起风时的港湾,饿着肚子而又不肯屈尊咬面包时的麦辣鸡腿汉堡。有时做梦梦见男人我都会生出种如狼似虎的美丽狂想,更何况,这个男人,是个俊生,英俊的小后生……我的虎狼之心在见到骆俊生的一刻受了不小的挫伤。
我忘了“俊生”的“生”可以是后生,也可以是先生,不一定是小生,也可能是老生;而且我对“俊”的理解与那张脸上的注释也有着或多或少的出入。我对“粉蒸肉”并不抱有抵触情绪,可前提需要肥而不腻才行。
在他点餐的时候,我偷偷问身边的伊恋:“你觉得这个蜀黍怎么样?”她撅着小嘴说:“看见他,我想到了插着两根竹签的棉花糖。”呃……我说:“其实蜀黍也还蛮不错啦,你看他那么卖力地排队给你买汉堡。”“排个队而已,那么卖力干吗?”伊恋似乎不领情。
我们放眼望去,看见他连呼哧带喘地挤进人群,又气喘吁吁地从人群里挤出,远远地冲我们挥手,露出一张真诚的汗津津的脸。
我哀思如潮,心如刀绞。
他一边擦汗一边说:“周末的麦当劳人就是多啊,早知道就不来这个破地方,去肯德基。”我说:“其实也不完全是周末的原因啦,今天西方人过节,感恩节。”“什么节?”他问。
“感,恩,节,”我一字一句地说,“Thanks Giving Day。”“哦——”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感恩节,Sex Giving Day嘛。”“你不晓得,早在十几年前我也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一般的英语我还是能说几句的——哎,你说,这个感恩节,是个什么由来?”我刚想说,这个问题要追溯美国历史的发端,具体到1640年……只听见他又特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到底是因为感恩而Sex Giving啊,还是因为Giving了Sex才感恩啊?”我就没追溯上来。
“其实你真的不像二十五岁。”他说,“看你的皮肤也就二十二三岁,白皙透亮,简直……”说了一半,他肥厚的手掌灵活地绕过我搅动咖啡的汤匙,很自然地在我的手背上抚了一把,“瓷器一样。”“哦……”我缩了一下手,没说话。
说完了“瓷器”两个字,他眉飞色舞地哼着歌,周杰伦的,谁能用什么什么弹一曲东风破什么的。一阵酥麻拂过我的手背。
我身边的伊恋紧张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我。我赶紧顺势拈起一张餐巾纸,揩掉她嘴角的番茄酱。
“小妹妹,你多大年纪?”他问。
伊恋没说话,埋头把汉堡咬得虎虎有声。
“她今年七岁。”我赶紧笑着打圆场。
“你父母多大年纪?”他问了这样一句。
我说:“如果爸妈还在世的话,应该五十岁有余了。”“孤儿啊你?”他说。
惊愕的眼睛里似乎还流露着某种和欣喜沾亲带故的光芒。我要是他的话我也会欣喜,娶一个孤苦伶仃没人撑腰的女孩多美啊?没有了高堂大人,连彩礼钱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织成羊毛衫,再套给羊穿。
我咽了口可乐回答他:“算是吧。”“这么说,你没有亲人?”他眼睛里的欣喜呼之欲出。
我指了指旁边的伊恋:“只有她一个。”骆俊生瞅了瞅她,笑了:“这孩子真讨人喜欢,我要是能有个这样乖的小妹妹,我也喜欢把她带出来。”我的眼睛笑成一条线:“是吗?我也觉得她明理又可爱呢。”“只是——”他又说,“她七岁,你父母五十有余,莫非是老来得女?”
我轻咳了一声,咳掉了我的惴惴不安,一语道破要害:“嗯,她不是我妈妈生的,她是我生的。”他含着可乐的嗓子眼猛地一紧,吸管里向上流动的液体开始回流,还有几滴顺着嘴角溢出来。他被呛了。
“你你你别吓我。”吸管从骆俊生嘴里跳了出来,他一边擦嘴角一边惊愕地指着我们母女,“你,是她妈妈?她,是你女儿?”“对啊。”我们娘俩异口同声。
“你今年才二十六不到,可她都七岁了……”我脸上流露出抱歉,眼睛里却是毋庸置疑的笑意,说:“没错,我十九岁那年把她生了下来。”费了好大劲,我终于让骆俊生相信了这个事实。我是个身世奇特的女子,我无父无母,从小被富人收养,18岁那年,富人的儿子让我怀了孕。
“孩子的爸爸在哪里?”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就像旧橡皮筋一般弹性顿失。
我盘算了一下:“六成可能在美国,三成可能在欧洲,还有一成可能就在这座城市里。”“那你来这儿做什么?”“当然是来相亲啊!”骆俊生把可乐杯一置:“伊冉小姐,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把玩笑开这么大吧?”
我吐了吐舌头,努力地做出一副愧疚的样子:“我没开玩笑,我说的都是实情啊。”
“可咱们俩坐在相亲桌上,这本身就是个天大的玩笑!”他把在桌上的可乐杯又哐了一次,“哥哥我要找的是黄花姑娘,你一个‘昨日’黄花的单身妈妈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简直是浪费感情,浪费时间,还有——”
他指了下桌子上不算琳琅满目的快餐盒,“浪费金钱!”我咬了咬嘴唇,鸡块和氢化油的味道让我疲于思考,慢吞吞地说:“你方才用错了一个成语,不是‘昨日’黄花,是明日黄花。”他一挥手:“别跟我玩咬文嚼字的那一套!十几年前我也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光是咬文嚼字,即便是实话实说,我也是明日的黄花,我还很年轻!”“你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还装什么嫩!”麦当劳里依旧灯火通明,无处不在的莹白灯光,把男人的羞辱和我的忍让定格在画面里。邻座的太太一边扳过小儿子的脸一边把自己的耳朵竖得老长。
我把一副拳头攥得紧紧的,没错,我是生过孩子,可我还没嫁人。我有足够的自知之明。若非如此,我一个25岁的丫头会心平气和跟一个年近四十的大叔坐在一起?若非如此,我会在感恩节这么冷的天气里一狠心穿了件短裙搭配那么白嫩修长的大腿?若非如此,我会允许那只猪意淫了我瓷器一样的皮肤又亲手弹了一把?
我只想看看另一个帅哥男主角乔什哈奈特与女主角伊芙琳在帐篷里的那场床戏。时间告诉我如果他再不把她推倒的话,我的睡眠将严重缺乏,精力会严重不足,明天有可能在伏案打盹的时候被鸡贼的老板逮个正着。
故事慢吞吞地进行着。
哈奈特对着一袭红裙的伊芙琳含情脉脉。
哈奈特对伊芙琳说,你见过黄昏中的珍珠港吗?I ***an,从天上。
哈奈特用飞机把伊芙琳带到天上飙了一圈,下了飞机又要身体力行地继续飙她。
他用帐篷裹住了她饱满婀娜的身体。
屏幕上打出一行字幕:稍后您将收看到的是《珍珠港》中集。我尚未回过神来,画面已经从帐篷切换到了脑白金。
那天晚上我好像失眠了,要么,就是我睡得太沉。我梦见一只手不断地撩拨我的头发,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我乌黑的发尾。那只手的主人静静地喘着气,带着一点点酒香。那是干邑和雪碧的混合味道,我记得很清楚。他用僵硬的四肢捆住我的躯干,开始了一路细碎的摩挲。我像砧板上的鱼一样挣扎着,听见他附在我耳边含糊地说:“别动,让我抱着你,我可爱的洪水猛兽。”我一下子就哭了。
我是被伊恋摇醒的,脸上一团冰凉冰凉的水渍。伊恋伏在我身上使劲地摇晃着:“妈妈,妈妈……”电视早已满屏的雪花点,在微凉的夜里幽幽地闪着光。
我把电视关掉,安抚了伊恋,又重新睡下。
我没法责备她。可是伊恋,我的乖女儿,你让妈把这个梦做完该多好啊。
这直接导致我第二天起床时精神状态欠佳。我对着磨磨蹭蹭的伊恋说:“快点刷牙,不然我让园长把你调到大班里去!”伊恋立刻就去拿她的兔斯基小牙刷。
哼哼,这一招简直百试百灵。
伊恋一边挥舞着小牙刷一边说:“妈妈,谁是哈什么奈特?”“哦……”我说,“他应该是叫哈奈特,是你妈的一个偶像。”我思索着,七岁的小孩子,充其量只认识林妙可,可我的伊恋是怎么知道“哈什么奈特”的?她头一歪,笑眯眯地回答说:“因为你在梦里喊了他的名字。”这个……你妈妈居然做了这么丢脸的事?我头上冒出黑线,决定不予解释。
牙刷到一半,她又歪着头含糊地问:“妈妈,谁是谭什么少宇?”当啷一声,我自己的牙刷掉在了地上。
“哦……”我说,“他应该是叫谭少宇,是你妈的,你妈的,你妈的……”我叉着腰,紧紧地揪着睡衣的下摆,简直就要飙泪。
“是同学?”伊恋锲而不舍。
“对对,是同学是同学。”我忙不迭地说。
“那他也是你的一个偶像吗?”她已经刷完了牙,小小的手把牙缸涮得当当作响。
我说:“他不是,他是……他是一个坏学生,他曾经把……把一只虫子放进过妈妈的……肚子里。”“那么恐怖呀!”伊恋惊呼,“那你怎么还会喊他的名字?”“你这孩子还有完没完?”我说,“做噩梦,不都是这个样子吗?”“哦。”伊恋讪讪地去洗了脸,眼睛里明显是不甘。
与此同时,我满屋子去翻那张育婴函授的传单。我觉得已经晚了,我稀里糊涂就把她养这么大,这得沉积了多少糟粕流失了多少精华啊?在送伊恋去幼儿园的路上,我郑重地跟伊恋谈了次话,中心思想是我不会再拿调班的事要挟她。做几个梦,说几句梦话,这都是很正常的事,妈妈不应该凭这个怀疑你和小朋友之间纯洁的友谊。
“同样,你也不能拿这个来怀疑妈妈,知道吗?”伊恋点头,表示赞同。
我如释重负地看见她小小的身影汇进小朋友当中,长长地舒了口气,一看手表,8∶45,距离老板那张拉长的脸还有三小格的距离,我就赶紧跑到车站,顺路买了袋小包装的蒙牛奶,咬开了一个三角口子,正要往嘴里含的时候,车就来了。
明明已经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可公交车尚未停稳,一拥而上的人群将我挤得南流北淌,一不小心,手背上湿了一片。我说:“别挤我啊,奶都给挤出来啦……”想不通这样平淡无奇的一句话怎么就像惊雷一样炸开了密不透风的人群,个个争先的男士们听了我的嗔怪齐刷刷撤回了身子和脚,与此同时,目光织成的大网劈头盖脸地撒了过来。我甩了甩手上的奶,低头从人缝里匆匆挤过。
我站在公交车的中段,伸手勾住了横梁。车体抖了几下,超载,发动起来很困难,就像一个拄着拐的肺痨病人。我就在公交车的不断咳嗽中,开始了我又一天的生活。
如果时间来得及,我情愿多走一站地也不想在幼儿园外这一站等车。主要是怕伊恋和她的小伙伴们看见她妈妈挤车时的窘相。提起这个我就严重心理不平衡,上个幼儿园而已,车接车送的比例居然就占了三成,还尽是些名车好车。
尤其是冬天,我包裹得像个皮球,费劲巴拉地将伊恋鼓捣过来,远远地看见那些别致的小轿车轧出两道美丽的雪线,一开车门,小朋友穿着羊绒衫蹦蹦跳跳就出来了。看得我们娘俩自卑不已。
不过也不尽是些自卑的事,上回我和一对夫妇一起送孩子。男的目不转睛地看了我半天,未语三分笑:“您也是孩子的妈妈?”我说:“嗯。”他惊呼:
“这么年轻的妈妈?”我拍着脸蛋儿说:“年轻么?咳……也就芸芸众生吧,我都32了。”说完我还有意无意地扫了她老婆一眼,那位大姐可是如假包换的32啊!脸儿都绿了。大哥浑然不觉,还一个劲儿地谄着媚。他的殷勤和他女人的冷漠交相辉映,看得我心花怒放。
哼哼唧唧的公交车终于在一段狭窄仄陋的小巷子里抛了锚,我又看了下表,目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结论是非晚不可了。这条小巷是临时行车路线,宽度容不下第二辆车,它抛了锚意味着后面的车都得抛锚。司机检修的时候,一半乘客选择下车徒步,另一半坚决留守。我觉得乘车最能检验出一个人的工作性质,坐小轿车的自不必说,即便是辆公交车,乘客也分三六九等。下车徒步的是私企职员,有打卡机和守株待兔的老板;留在车上睡觉的是国企职员,无须打卡,在哪儿睡都一样。
我就和一些骂骂咧咧的私企职员们排成一行,穿过灰暗的窄巷。这是城市里有名的贫民窟,砖砌的矮房已经看不见红砖的本色,脏兮兮的积雪顺着生锈的窗棂嘀嘀嗒嗒地淌下。狗的吠声从巷头一直延伸到巷尾,两三个披着棉袄的男人手捧着一碗面条,蹲在自家门口埋头正吃着。
带着厌嫌的乘客们锁起眉头,甚至屏着呼吸,像阿细跳月一样绕过地上的污秽。我不经意地抬头,看见一个男人正端着碗对着我看,眼睛里是反感以及让人心酸的凄凉。我对这样的场景一点都不陌生,好像就在昨天,我还在这样破破烂烂的巷子里疯跑,然后看见养父冰冷的眼睛,就像这男人一样,让我不知所措。
我本来不叫伊冉这个名字。听我的养父说,我姓尚,叫尚芳剑,我爸爸给我取的。
我生在东北最冷的一个山区,那里以菱镁矿石而闻名,我爸爸就是山上的矿工,妈妈在家务农,是山里的一枝花。刚满周岁的时候矿上出了事故,爸爸没能从矿井中爬上来。矿上的一名负责人逃跑了,跟他一起逃跑的,还有我妈妈。她随他私奔的时候,我还在摇篮里睡午觉。
于是这场事故的全部责任都推到了那个逃跑者的身上,矿山的几个投资人甚至没有拿出个像样的赔偿方案。矿工们不干了,扬言要把这件事捅给媒体,哪怕丢了饭碗也要给遇难人一个公道。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那个所谓“公道”说白了,就是小女婴的抚养问题。那个年代的人还是很讲义气的,如果不是矿工们主持正义,我就会在摇篮里被活活饿死。
被砸死的矿工和逃跑的负责人,我到底是谁的亲生女儿?这真是个讽刺的问题。那个年代没有DNA鉴定,唯一的依据来自我养父的分析。他说,如果你不是你爸的女儿,那么你妈妈私奔的时候一定会带上你,而你妈妈私奔时没有带上你,说明你是你爸的女儿。
我感觉怪怪的,不是逻辑问题,而是我觉得,只要他揪出最后一句——你是你爸的女儿——就足以构成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然而他老婆却不像他那般睿智,我的养母总是笑嘻嘻地捏着我的脸说“你爸居然真是你爸”或者“你爸真的是你爸吗”,我一度怀疑过她的智商。
而我妈妈,那个一枝花,我试着恨她,却始终恨不起来。或者即便恨,也恨不了那么形神兼备。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她的样子,不知道她在给我喂奶或是亲着我的脸颊时是一派多么温存的景象。我只听说她很漂亮,不怎么说话,一副胆小的模样。长大后我曾宽慰自己说,你应该原谅她,她胆子小,天崩地裂的一刻,只身一个女人,嗷嗷待哺的女婴,数十年没有希望的生活,不是所有人都有胆去扛这一切。
我骗不了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脑子里总是飞快地闪过一些画面——山摇地动的敲门声,她趿拉着一只鞋给那男人开了门,几句话之后,她果断地穿了件衣服跟着他跑了。三十米开外,他们发生了一些争执,胆小的女人突然跑了回来。她奋不顾身,她义无反顾地跑了回来,并且站在门外,勇敢地看了我最后一眼。
每每想到这里,我就哭了。
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我不责怪那个女人,也不该用我狭隘的心去亵渎她选择的路。或许她和那个男人也有一段荡气回肠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就像央视6套的《流金岁月》一样感人。至于我,不过是中间插播的那段广告。我一直存在着,可我被遗忘了。
我晚了八分钟到公司,电梯门在19层缓缓打开,我偷伸了一下头,发现老板高瑜就守在门口,又怯生生地缩了回去。米薇不止一次告诫我,如果迟到十分钟以内,权宜之策是躲起来忍一会儿。顺便说一句,米薇是全公司,乃至全世界唯一一个知道我有小孩儿的熟人。
“老板顶多在门口坚守十分钟,可如果非让他撞见,光思想教育就不止十分钟。”米薇说,“如果我迟到,我就去顶楼吸支烟再下来;如果警报未解除,我就再吸第二支。”“你要坚信不是每个女人生来都会吸烟。”我说。
“你要坚信每个女人生来都会吸二手烟。”米薇说。
“况且你皮肤好,得天独厚,不熏点烟,化烟熏妆有欠***真度和生动感。”她说。
“可你的不怎么好,黝黑的,总不能一辈子只化烟熏妆吧?”我说。
“我破罐子破摔呀。”她说。
破锅自有破锅盖,烂人自有烂人爱。
其实米薇的皮肤非但不差,而且相当出众,即便黑了点也无损她的美。我曾经不懂装懂地告诉她网络上有个人气很高的女生,艺名叫什么牛奶的,一听就是个皮肤超好白里透红的美女。干脆她的艺名就叫丝滑巧克力得了,绝对贴切。米薇瞪大了眼睛说,姐姐,你不知道那女的干吗的吧?我又不卖艺,起什么劳什子艺名?她附在我耳边轻语了几句,我才知道自己闹出这么大个乌龙。
我记起了米薇的告诫,在电梯里踌躇了三秒钟之后决定去顶楼吸上两分钟的二手烟。刚刚把手指挪到顶楼的按键上戳了一下,电梯门又开了。老板闪身进了电梯。
“哦……”我灵光乍现,“哎呀领导,您不在19层坐镇,怎么来18层串门子啊?”老板惊讶的面部肌肉久久不肯回位,他黑着脸说:“这就是19层,我刚刚从公司出来,正打算去顶楼吸支烟。只是伊冉小姐,你不下电梯,搞什么三过家门而不入?”我说:“哎呀领导,我刚刚寻思着如何提高这个月的业绩,不知不觉就坐过了。”老板的鱼尾纹笑得一颤一颤:“你心系公司这一点很好,要发扬下去继往开来,还有,你迟到了八分钟,待会儿来我的办公室一趟。另外就是,你见到米薇没有?她怎么还没到?”我说:“那我帮领导打电话问问。”我一边说着一边从老板的胳肢窝下面钻出了电梯,与此同时我拨通了米薇的手机。
电话刚一接通米薇那懒洋洋的声音就飘了进来,“怎么,警报这么快就解除了?”我说:“解除个屁!跟你说了你可别哭——高瑜正在往……”我刚说了一半,就听见电话那头米薇的嗓子陡然升高了八度不止,“哎呀领导——您不在公司坐镇,怎么有兴致来顶楼啊……啊啊啊……”我眼前一黑,就知道来不及了。
米薇可以把那声“哎呀”恰到好处地调整到一个微妙的分贝上,何止是细声慢语,简直莺歌燕语!旧社会的青楼老鸨见了腰缠万贯的肥羊也不过如此。
我来公司报道的那天就发现米薇绝对是个千年妖孽,我准备收降她,收降了,她便是我的悟空。结果——结果就是我被她收降了,如今,我的身份是盘丝洞里的二当家。
我摁开了电脑的power键,小漏斗转了几下,壁纸显示出我和伊恋的合照,背景是大片大片的桃花,芬芳娇艳,仿佛散发着袅袅的香气。拍照的时候我一脸骄傲地对伊恋说:“瞧,这就是你妈就读的高中,全市重点,多漂亮啊,花园一样。”伊恋就拍着手雀跃:“妈妈真厉害。”其实我就是个高中学历,因为发生了某些事,我只读到高三的六月份,连最后的毕业证都是找人代做的。这一点我不能跟伊恋说,我得给她足够的优越感让她觉得妈妈是最聪明的。事实上,我和众多产妇一样,生了孩子以后脑子就有些欠灵光,这么多年,我连个电脑也没学明白。就比如我先前设置过一张壁纸,又一怒之下删了源文件,可关闭系统的时候,那张照片都会很诡异地出现在屏幕上,逗留两秒,一闪而过,然后,“啪”,屏幕归于黑暗。
这让我十分苦恼。
米薇曾像个行家一样跳过来指点江山,她说:“哎呀呀,这个留在了缓存里,你没清理干净嘛。”可究竟缓在了哪里又存在何处,米薇鼓捣了几次也没查出结果。反倒是那张一闪而过的照片抓了她的眼球。
她指着屏幕说:“这个,这个,这个,这都是谁啊?”我告诉她:“这个,这个,这个,这都是我的高中同学。每个年级的前三名,召集在一起拍个照,就跟现在TVB台庆造势一样。”“哟哟,就你,还前三呐?”米薇掩口而笑。
我告诉她,姐姐我是连续14次的月考年级第一,每每营养品厂商来学校做宣传都会给我这个尖子生颁发试用品。我就像只小白鼠一样四季不间断地服用他们的产品,从DHA吃到亚油酸,深海鱼油就着口服液吃,吃完还得站在讲台上拍着良心说:“某某牌营养品,这,就是我突出的奥秘!”拍着良心有点勉为其难,我总是拍着胸脯说的。这样会提高可信度。说真的,那些东西的催化能力确实很强。
“我说的这些,你信么?”我问米薇。
不知怎么,每每说起那些绚烂的往事,我就一副小心翼翼的口吻。那种感觉,仿佛并非怕对方不信,而是害怕不信之后的白眼。
好在米薇并没给我白眼,她丢了一句:“好汉不提***,想当年姐姐我在高中里也是风生水起的狠人。”“你也是考试达人?”“那倒不是。”她说,“每每监考老师说‘请把与考试无关的用品放到讲台上’,我就很想把我自己交上去。”“等等!”米薇说,“我好像在照片里发现了一个小正太,肤如凝脂邪肆狷狂的,你你你再让我看一遍!”她把电脑关了又启动,启动后又关了,就为了看一眼那张照片。
“呐,就是这个。”照片再一次闪过,她指着最右边的一个人,兴致勃勃。
都快二十五的人了,居然还对小正太感兴趣,我对米薇的取向很不屑,可还是好耐性地回答他:“你眼力不错,那是我高中时代最红的红人,有个女生约他去打羽毛球,他同意了,结果那女生当场幸福地昏了过去。”“靠!人间祸害!”米薇骂了一句。
我觉得这四个字真是再靠谱不过了。
眼下,我骂自己白痴得无药可救,明明下定决心删了那张照片,结果却删成了这样一个效果。今天这个早晨,我开了五遍机又关上。我有点想念那个人。
和肤如凝脂、邪肆狷狂无关,就是种单纯的想念,不择细流地汇在一起,在平淡中缓缓润过,又在热烈处骤地凝固。手指触碰到屏幕上,清晰得能看见他阳光下呼出的白气和微笑时嘴角上的微小绒毛。桃树的枝桠向天空伸展,二月,并非桃花开的季节,可我明明看见他身后的小枝杈上,有一小段,不知春秋地吐着幼嫩的芽。
我孩子的爸爸……屏幕又熄灭了。
删又删不掉,找又找不回。这真是一种煎熬。
感情世界的规则,和美式台球一样,前八只球,叫***情;而最后一只,叫婚姻。
我第六次打开电脑的时候,大当家已经从天台上下来了,本来就不怎么透彻的脸更是黑得像炭一样。
“活见鬼!躲起来吸支烟都能被高瑜撞见。”米薇用MSN给我飞鸽传书。
我说:“你又没有女儿要送幼儿园又没有男人要喂饭,早来十分钟会死啊!”“咦?”米薇敲字,“你有女儿我知道,莫非,你又多了个嗷嗷待哺的男人?我上周给你介绍的那位有才有貌的俊生,你笑纳了没有?”“笑纳?姐妹儿,你别开玩笑!如果这样的人都可以称作有才有貌的话,那咱们俩简直就是西施和貂蝉在世、李清照和黄道婆的合体!”“不会吧?”米薇打了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怪我轻信了谗言,我发小把他吹得天上地下无可挑剔。不过伊冉,是不是你偏激了?”“偏激?”我说,“你去问问,他那张油汪汪的大脸给我们家伊恋吓成了什么样子。真难为俊生他娘,把名字取得这么南辕北辙。”米薇说:“其实不怪俊生他娘。他取名的那会儿,他娘也不知道他能出落成什么样。而且名字这东西,通常有一种希冀在里头。比如他娘嫁了个丑男人,儿子多半叫俊生;比如他娘嫁了个穷人家,儿子多半叫旺财;要是他娘连猪肉都没吃过……”我说:“那怎么样?”米薇自己笑得直揉肚子,老半天才敲上几个字:“就叫‘膏腴’呗。”我一下子把水喷在了显示器上。
米薇最后下结论:“名字的寓意多半相反,就像世事多半都是事与愿违一样。如果你想找个帅哥,就别找‘俊生’这种名字的;如果你想嫁个大款,像什么张百万啊,李千金啊,潘十亿啊,这些统统都不能嫁。”我笑着笑着就不敢笑了。因为我发现“膏腴”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然后我就被他叫到办公室去了。
我这人就这点能耐,米薇在身边的时候,我能逶迤蛇行像个妖,可若是把我拽到老板面前,我就像喝了端午节的雄黄酒一样,乖乖地软了。
我垂着手,规规矩矩地说:“领导,您找我什么事啊?”高瑜一摆手:“坐啊小伊,你别紧张嘛,不是坏事是好事。”恕我青春烂漫,老板一说是好事,我一下子就把诸如升职加薪津贴补助这样的关键词在脑海里过了个遍。
结果,老板的一句话让我陷入了彷徨。他要给我介绍个对象。
高瑜慢慢品了口茶,清清嗓子说:“小伊啊,咱们公司的女员工就剩你和米薇还是单身,米薇的终身大事我就不操心了,我也操不起那个心,所以还是介绍给你吧。我把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推荐给你认识,小伙子绝对棒!我呢,也算是为公司的女员工谋点精神福利。”我觉得老板的话很欠逻辑,尤其是那个“所以”用得很不因果——您乐不乐意跟米薇操心我管不着,可不能就拿这个做由头把烫手的山芋扔给我呀!但是我无论如何不敢拒绝——谁知道老板说的那个朋友的朋友是不是他表弟或者大侄儿什么的?我抠着指甲,不由自主地游离和纠结起来,脖颈低垂,眼神无焦,指尖的蔻丹抠掉了一层。
高瑜不但没有怜悯我,反而笑了:“我可是一片好心啊,你千万别有精神负担。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你漂亮,小伙子也专情,这样的姻缘谁不争抢着成全?要不这么着,待会儿我传张小伙子的近照给你,你说行,我就安排见面;你说不行,那我就撒手不管了。”我嘴上说好,心里压根儿不屑一顾。
阆苑仙葩?我呸!阆苑仙葩早在《红楼梦》第六回袭人小丫头的股掌里“凋谢”了。三百年过去了,如今,但凡生得周正的男人又有几个是专情的?一只脚踏出高瑜的办公室,我想起方才和米薇的讨论,转身又回来了。
“领导。”我坏坏地笑了一下,“我能先问问他叫什么名字不?”“叫乐天,”高瑜眉头一展,“是位健身教练。”中午饭的时候,米薇笑得前俯后仰,我就没那么好兴致了,把餐盘里的白菜戳得稀烂,也没胃口吃下去。
“乐天,乐天……”米薇翕动着嘴唇,“听这名字,应该是个苦大仇深的种儿。”我幽幽地抬起脸,告饶似的看了米薇一眼:“我都快恼火死了,你就别开玩笑了行么?”米薇把一块糖醋排骨塞进口中,在嘴里打了个滚儿,“当”的一声,骨头就干净利索地跳回到托盘上。她说:“也许这是个机会呢。那个陈世美你又找不着,即便找到了,他也未必肯和秦香莲回家;想给你找个陈二世吧,你又相不中。伊恋一天天长大,你必须得有个男人。就从这个姓乐的开始吧。”我低下头,眼圈甫一发红,马上就酝酿出一个微笑来。
“米薇。”我说,“其实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我和你差不多,习惯了单着。”米薇笑了,只是这次的笑容和方才的不一样,有一种苦涩在她黝黑的眸子里翻了个身,像藤蔓一样缓缓铺开。
她反诘:“谁说我习惯了?”她这么说,我又不知所措了。
米薇的容貌虽不算倾国倾城,却也绝对是不可方物的美女,双眼含波,睫毛浓密得像小蒲扇,加上纤细的腰肢、不到一百斤的傲人身材,站在男人面前,有着毋庸置疑的杀伤力。前一段流行热裤配黑丝袜,别人穿上我没什么感觉,可是米薇穿上,我却能幻化出一些热辣的画面,譬如一只乖巧的小猫,蜷缩在你的枕畔,在耳边呵你的痒。
如果一个女人能让男人轻易联想到***,那么这个女人的媚注定很失败;但如果一个女人可以让另一个女人联想到***,我只能说,这个女人媚到了骨子里。
这些还不算,米薇的父母都是驻外大使。前年生日,他们送了她一套公寓,去年又是一辆高尔夫。如今的米薇已经是非名牌不能赏其心,非奢侈品不能悦其目。无数个沉醉的夜,只要她招招手,酒吧里最红的小歌手就会丢了魂一样钻进她的车,事后多半哭着喊着想保持关系,怎么都甩不掉。阅人无数这词用在米薇的身上最是贴切,可我从来没听说哪个有幸做了她的男朋友。一个女人、小妖,一个像米薇一样的上品,如果不是习惯了单身,那还能因为什么?米薇游离了大半个中午,眼睛一直瞟向窗外,外面飘着零星的清雪,毛茸茸的,不偏不倚地落在窗台上,化成一摊水迹。
其实米薇的皮肤非但不差,而且相当出众,即便黑了点也无损她的美。我曾经不懂装懂地告诉她网络上有个人气很高的女生,艺名叫什么牛奶的,一听就是个皮肤超好白里透红的美女。干脆她的艺名就叫丝滑巧克力得了,绝对贴切。米薇瞪大了眼睛说,姐姐,你不知道那女的干吗的吧?我又不卖艺,起什么劳什子艺名?她附在我耳边轻语了几句,我才知道自己闹出这么大个乌龙。
我记起了米薇的告诫,在电梯里踌躇了三秒钟之后决定去顶楼吸上两分钟的二手烟。刚刚把手指挪到顶楼的按键上戳了一下,电梯门又开了。老板闪身进了电梯。
“哦……”我灵光乍现,“哎呀领导,您不在19层坐镇,怎么来18层串门子啊?”老板惊讶的面部肌肉久久不肯回位,他黑着脸说:“这就是19层,我刚刚从公司出来,正打算去顶楼吸支烟。只是伊冉小姐,你不下电梯,搞什么三过家门而不入?”我说:“哎呀领导,我刚刚寻思着如何提高这个月的业绩,不知不觉就坐过了。”老板的鱼尾纹笑得一颤一颤:“你心系公司这一点很好,要发扬下去继往开来,还有,你迟到了八分钟,待会儿来我的办公室一趟。另外就是,你见到米薇没有?她怎么还没到?”我说:“那我帮领导打电话问问。”我一边说着一边从老板的胳肢窝下面钻出了电梯,与此同时我拨通了米薇的手机。
电话刚一接通米薇那懒洋洋的声音就飘了进来,“怎么,警报这么快就解除了?”我说:“解除个屁!跟你说了你可别哭——高瑜正在往……”我刚说了一半,就听见电话那头米薇的嗓子陡然升高了八度不止,“哎呀领导——您不在公司坐镇,怎么有兴致来顶楼啊……啊啊啊……”我眼前一黑,就知道来不及了。
米薇可以把那声“哎呀”恰到好处地调整到一个微妙的分贝上,何止是细声慢语,简直莺歌燕语!旧社会的青楼老鸨见了腰缠万贯的肥羊也不过如此。
我来公司报道的那天就发现米薇绝对是个千年妖孽,我准备收降她,收降了,她便是我的悟空。结果——结果就是我被她收降了,如今,我的身份是盘丝洞里的二当家。
我摁开了电脑的power键,小漏斗转了几下,壁纸显示出我和伊恋的合照,背景是大片大片的桃花,芬芳娇艳,仿佛散发着袅袅的香气。拍照的时候我一脸骄傲地对伊恋说:“瞧,这就是你妈就读的高中,全市重点,多漂亮啊,花园一样。”伊恋就拍着手雀跃:“妈妈真厉害。”其实我就是个高中学历,因为发生了某些事,我只读到高三的六月份,连最后的毕业证都是找人代做的。这一点我不能跟伊恋说,我得给她足够的优越感让她觉得妈妈是最聪明的。事实上,我和众多产妇一样,生了孩子以后脑子就有些欠灵光,这么多年,我连个电脑也没学明白。就比如我先前设置过一张壁纸,又一怒之下删了源文件,可关闭系统的时候,那张照片都会很诡异地出现在屏幕上,逗留两秒,一闪而过,然后,“啪”,屏幕归于黑暗。
这让我十分苦恼。
米薇曾像个行家一样跳过来指点江山,她说:“哎呀呀,这个留在了缓存里,你没清理干净嘛。”可究竟缓在了哪里又存在何处,米薇鼓捣了几次也没查出结果。反倒是那张一闪而过的照片抓了她的眼球。
她指着屏幕说:“这个,这个,这个,这都是谁啊?”我告诉她:“这个,这个,这个,这都是我的高中同学。每个年级的前三名,召集在一起拍个照,就跟现在TVB台庆造势一样。”“哟哟,就你,还前三呐?”米薇掩口而笑。
我告诉她,姐姐我是连续14次的月考年级第一,每每营养品厂商来学校做宣传都会给我这个尖子生颁发试用品。我就像只小白鼠一样四季不间断地服用他们的产品,从DHA吃到亚油酸,深海鱼油就着口服液吃,吃完还得站在讲台上拍着良心说:“某某牌营养品,这,就是我突出的奥秘!”拍着良心有点勉为其难,我总是拍着胸脯说的。这样会提高可信度。说真的,那些东西的催化能力确实很强。
“我说的这些,你信么?”我问米薇。
不知怎么,每每说起那些绚烂的往事,我就一副小心翼翼的口吻。那种感觉,仿佛并非怕对方不信,而是害怕不信之后的白眼。
好在米薇并没给我白眼,她丢了一句:“好汉不提***,想当年姐姐我在高中里也是风生水起的狠人。”“你也是考试达人?”“那倒不是。”她说,“每每监考老师说‘请把与考试无关的用品放到讲台上’,我就很想把我自己交上去。”“等等!”米薇说,“我好像在照片里发现了一个小正太,肤如凝脂邪肆狷狂的,你你你再让我看一遍!”她把电脑关了又启动,启动后又关了,就为了看一眼那张照片。
“呐,就是这个。”照片再一次闪过,她指着最右边的一个人,兴致勃勃。
都快二十五的人了,居然还对小正太感兴趣,我对米薇的取向很不屑,可还是好耐性地回答他:“你眼力不错,那是我高中时代最红的红人,有个女生约他去打羽毛球,他同意了,结果那女生当场幸福地昏了过去。”“靠!人间祸害!”米薇骂了一句。
我觉得这四个字真是再靠谱不过了。
眼下,我骂自己白痴得无药可救,明明下定决心删了那张照片,结果却删成了这样一个效果。今天这个早晨,我开了五遍机又关上。我有点想念那个人。
和肤如凝脂、邪肆狷狂无关,就是种单纯的想念,不择细流地汇在一起,在平淡中缓缓润过,又在热烈处骤地凝固。手指触碰到屏幕上,清晰得能看见他阳光下呼出的白气和微笑时嘴角上的微小绒毛。桃树的枝桠向天空伸展,二月,并非桃花开的季节,可我明明看见他身后的小枝杈上,有一小段,不知春秋地吐着幼嫩的芽。
我孩子的爸爸……屏幕又熄灭了。
删又删不掉,找又找不回。这真是一种煎熬。
感情世界的规则,和美式台球一样,前八只球,叫***情;而最后一只,叫婚姻。
我第六次打开电脑的时候,大当家已经从天台上下来了,本来就不怎么透彻的脸更是黑得像炭一样。
“活见鬼!躲起来吸支烟都能被高瑜撞见。”米薇用MSN给我飞鸽传书。
我说:“你又没有女儿要送幼儿园又没有男人要喂饭,早来十分钟会死啊!”“咦?”米薇敲字,“你有女儿我知道,莫非,你又多了个嗷嗷待哺的男人?我上周给你介绍的那位有才有貌的俊生,你笑纳了没有?”“笑纳?姐妹儿,你别开玩笑!如果这样的人都可以称作有才有貌的话,那咱们俩简直就是西施和貂蝉在世、李清照和黄道婆的合体!”“不会吧?”米薇打了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怪我轻信了谗言,我发小把他吹得天上地下无可挑剔。不过伊冉,是不是你偏激了?”“偏激?”我说,“你去问问,他那张油汪汪的大脸给我们家伊恋吓成了什么样子。真难为俊生他娘,把名字取得这么南辕北辙。”米薇说:“其实不怪俊生他娘。他取名的那会儿,他娘也不知道他能出落成什么样。而且名字这东西,通常有一种希冀在里头。比如他娘嫁了个丑男人,儿子多半叫俊生;比如他娘嫁了个穷人家,儿子多半叫旺财;要是他娘连猪肉都没吃过……”我说:“那怎么样?”米薇自己笑得直揉肚子,老半天才敲上几个字:“就叫‘膏腴’呗。”我一下子把水喷在了显示器上。
米薇最后下结论:“名字的寓意多半相反,就像世事多半都是事与愿违一样。如果你想找个帅哥,就别找‘俊生’这种名字的;如果你想嫁个大款,像什么张百万啊,李千金啊,潘十亿啊,这些统统都不能嫁。”我笑着笑着就不敢笑了。因为我发现“膏腴”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然后我就被他叫到办公室去了。
我这人就这点能耐,米薇在身边的时候,我能逶迤蛇行像个妖,可若是把我拽到老板面前,我就像喝了端午节的雄黄酒一样,乖乖地软了。
我垂着手,规规矩矩地说:“领导,您找我什么事啊?”高瑜一摆手:“坐啊小伊,你别紧张嘛,不是坏事是好事。”恕我青春烂漫,老板一说是好事,我一下子就把诸如升职加薪津贴补助这样的关键词在脑海里过了个遍。
结果,老板的一句话让我陷入了彷徨。他要给我介绍个对象。
高瑜慢慢品了口茶,清清嗓子说:“小伊啊,咱们公司的女员工就剩你和米薇还是单身,米薇的终身大事我就不操心了,我也操不起那个心,所以还是介绍给你吧。我把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推荐给你认识,小伙子绝对棒!我呢,也算是为公司的女员工谋点精神福利。”我觉得老板的话很欠逻辑,尤其是那个“所以”用得很不因果——您乐不乐意跟米薇操心我管不着,可不能就拿这个做由头把烫手的山芋扔给我呀!但是我无论如何不敢拒绝——谁知道老板说的那个朋友的朋友是不是他表弟或者大侄儿什么的?我抠着指甲,不由自主地游离和纠结起来,脖颈低垂,眼神无焦,指尖的蔻丹抠掉了一层。
高瑜不但没有怜悯我,反而笑了:“我可是一片好心啊,你千万别有精神负担。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你漂亮,小伙子也专情,这样的姻缘谁不争抢着成全?要不这么着,待会儿我传张小伙子的近照给你,你说行,我就安排见面;你说不行,那我就撒手不管了。”我嘴上说好,心里压根儿不屑一顾。
阆苑仙葩?我呸!阆苑仙葩早在《红楼梦》第六回袭人小丫头的股掌里“凋谢”了。三百年过去了,如今,但凡生得周正的男人又有几个是专情的?一只脚踏出高瑜的办公室,我想起方才和米薇的讨论,转身又回来了。
“领导。”我坏坏地笑了一下,“我能先问问他叫什么名字不?”“叫乐天,”高瑜眉头一展,“是位健身教练。”中午饭的时候,米薇笑得前俯后仰,我就没那么好兴致了,把餐盘里的白菜戳得稀烂,也没胃口吃下去。
“乐天,乐天……”米薇翕动着嘴唇,“听这名字,应该是个苦大仇深的种儿。”我幽幽地抬起脸,告饶似的看了米薇一眼:“我都快恼火死了,你就别开玩笑了行么?”米薇把一块糖醋排骨塞进口中,在嘴里打了个滚儿,“当”的一声,骨头就干净利索地跳回到托盘上。她说:“也许这是个机会呢。那个陈世美你又找不着,即便找到了,他也未必肯和秦香莲回家;想给你找个陈二世吧,你又相不中。伊恋一天天长大,你必须得有个男人。就从这个姓乐的开始吧。”我低下头,眼圈甫一发红,马上就酝酿出一个微笑来。
“米薇。”我说,“其实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我和你差不多,习惯了单着。”米薇笑了,只是这次的笑容和方才的不一样,有一种苦涩在她黝黑的眸子里翻了个身,像藤蔓一样缓缓铺开。
她反诘:“谁说我习惯了?”她这么说,我又不知所措了。
米薇的容貌虽不算倾国倾城,却也绝对是不可方物的美女,双眼含波,睫毛浓密得像小蒲扇,加上纤细的腰肢、不到一百斤的傲人身材,站在男人面前,有着毋庸置疑的杀伤力。前一段流行热裤配黑丝袜,别人穿上我没什么感觉,可是米薇穿上,我却能幻化出一些热辣的画面,譬如一只乖巧的小猫,蜷缩在你的枕畔,在耳边呵你的痒。
如果一个女人能让男人轻易联想到***,那么这个女人的媚注定很失败;但如果一个女人可以让另一个女人联想到***,我只能说,这个女人媚到了骨子里。
这些还不算,米薇的父母都是驻外大使。前年生日,他们送了她一套公寓,去年又是一辆高尔夫。如今的米薇已经是非名牌不能赏其心,非奢侈品不能悦其目。无数个沉醉的夜,只要她招招手,酒吧里最红的小歌手就会丢了魂一样钻进她的车,事后多半哭着喊着想保持关系,怎么都甩不掉。阅人无数这词用在米薇的身上最是贴切,可我从来没听说哪个有幸做了她的男朋友。一个女人、小妖,一个像米薇一样的上品,如果不是习惯了单身,那还能因为什么?米薇游离了大半个中午,眼睛一直瞟向窗外,外面飘着零星的清雪,毛茸茸的,不偏不倚地落在窗台上,化成一摊水迹。
唉 还发重了
果然是没人理
米薇突然开口说:“伊冉,你知道吗,其实恋爱就像一局台球。不是斯诺克,是美式九球。男人们是球手,而你,就是最后的锦标。那个最炫的球手未必会得到你,他会打开你的心窗,让你爱上他,他送花,送戒指,带你回家见父母,给你千千万万个不能承受的感动甚至让你有了孩子……他将八个球逐个击落,直到他面对最后那个九号球。也许他瞄准了,努力了,却因为差了一丝力道让你留在了洞口。下一个男人登场,轻轻一个落袋,你就是他的。”米薇说:“得到你的那个人并不一定付出最多,甚至不一定是最爱你的,或不一定是你最爱的,但是他的的确确带走了你。也许你心有不甘,但是你不能拒绝,你也不应该拒绝。这就是感情世界的规则,和美式台球一样,前八只球,叫***情;而最后一只,叫婚姻。”我的一大勺白米饭哽在了舌根,只好端起了菜汤,一口一口呷下去。我这人一向没原则,或者说,我的原则就像高中时代的几何证明题,拉几条辅助线,证实了命题的成立,我就会笃信,并且奉若神明。而米薇的话就像那条起死回生的辅助线,从我阴暗的死角缓缓拉出,指向一条明亮的边。
米薇拿脚踹了我一下:“怎么样?是不是挺有哲理的?”说完她起身又去阳台上吸烟。
她用一只老旧的Zippo打火机,十年前的款,歪着头,黑发如瀑,从脸颊一侧泻下,修长的手指护一下火苗,烟雾腾起的一刻,她挺直了脖子,长发骄傲地甩了一下就安静地铺开在肩上,花影吹笙,十丈软红,直叫人看直了眼。
整个下午,我都在勉为其难中度过。我决定勉为其难地给那个“苦大仇深”的乐天一次机会。
米薇说:“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每次相亲都要带着伊恋呢?你该不会是指望着你可爱的小女儿给你挣几个印象分儿吧?”我说:“那还能怎么办?”“单刀赴会啊,就说你是单身。你这张脸,这腰身,没有丁点儿的赘肉和黄褐斑,充单身还不是一充一个准儿?”“招摇撞骗啊!”我说,“可纸里包不住火,我能瞒到什么时候?”米薇说:“那就瞒到整张纸都烧起来的时候,瞒到他肯为了你舍生忘死、死去活来、生死相随的时候。为了你他做什么都肯,多一个感情联络员算得了什么?”我说:“我不想爱得那么高危,我就是个有小孩的女人,他爱爱不爱,不爱拉倒吧。”高瑜的头像开始闪烁,没有介绍,只有一张干净利落的照片。
我有点眩晕。但凡这张照片下配上些文字,诸如“愿意找帅哥共度良宵么?请登录××××网站”或者“同城交友,你也可以圆一个白马王子的梦,请拨打热线××××××××”,我都会觉得高瑜的电脑中毒了。
因为照片中的人,他他他太养眼了。
我觉得这样的男人不去挂在不良网站上引诱良家妇女,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而我,我就怀着一颗扑扑乱跳的芳心,对着屏幕,湿了嘴角。
“阆苑,仙,葩……”同样湿了嘴角的,还有米薇。
“不公平啊——”米薇哀号,“凭什么有这等男人不想着发给近水楼台的我,倒是让你个单身妈妈捞了月亮。”我伸手去捂她的嘴。米薇说:“好心的冉冉,善良的冉冉,如果我去向这个乐天揭发:你做过别人的童养媳,你家伊恋就是诋毁不掉的铁证,你会不会认为我不仗义?”我笑笑说:“你随便,反正这样的男人我也降不住,我随时做好拉倒的准备。”米薇打了个响指:“说好了!你什么时候跟他拉倒,我就把他推倒。”那天下午我心情大好,洗了两个苹果,把卖相好的那个送到了高瑜办公室,并且看着他吃下肚,就算把相亲的事儿板上钉钉了。
相亲安排在周日,周六一大早米薇这个妖精就来敲我的门。我们俩住得不远,开着她那辆高尔夫,也就十分钟的路程。
这一回她拎来一大包衣服和一大包零食。衣服是借给我的,零食是她和伊恋的。米薇很有当妖精的潜质,《西游记》里的妖精都不喜欢住富丽堂皇的金銮宝殿,她们往往偏爱那些阴暗潮湿的山窟地窖,美其名曰别有洞天。所以米薇放着漂漂亮亮的大公寓不住,经常跑到我的出租房跟我们娘俩抢地方。
伊恋已经习惯了米薇的不请自来,看见米薇春满乾坤地踱过来,伊恋从床上跳起,张开小手甜甜地喊她“薇薇阿姨”,米薇笑得花枝招展,亲了一下伊恋的小脸儿,然后就蹬掉高跟鞋一步迈上我的床,伊恋很配合地腾了地方给她,两个人盘腿一坐,继而开始撕那些小食品的口袋。
我对米薇说:“你别老拿那些不健康的膨化零食来收买我不谙世故的小女儿,这很恶毒。”米薇笑道:“相比于她那个拿蛋炒饭充零食打发她的老妈,我觉得我很心善。”伊恋跟着点头。
我把拳头攥紧又松开,物质社会啊,腐败啊。
然后我打开属于我的那个包,我就也跟着腐败了。
一条香奈儿***的小裙子,九成新的;一件纪梵希的学院淑女拼接连衣裙,九成新的;一件欧美复古和范冰冰同款的古琦蕾丝上衣,连标签都没拆;还有一双高筒流苏靴,商标我居然不认识!“你就让我穿这个?”我说。
“对啊,都是深色系的,你皮肤白,穿这个好看。”米薇的嘴里嚼着零食,声音含糊。
“不是不是,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说,这些名牌服饰我从来没上过身,穿起来自然不够娴熟,保不齐我会掉上饭粒,或者一时疏忽拿衣袖揩揩嘴角什么的。”米薇说:“那不正好嘛,拿纪梵希揩嘴角,叫那个男人被你的大无畏气概所折服。”“关键是……”我说,“折服了之后呢?他总得来我家吧?我总得向他袒露真实的一面吧?”米薇咯咯地笑:“既然你想得那么周全,又是留宿又是袒露的,那我不妨建议你——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米薇!”我正色道,“别教坏小孩子。”床上的伊恋终于发话了,一边用细嫩的小手从袋里掏可比克,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说:“没关系妈妈,你和薇薇阿姨的对话我都听不懂。”天啊,老的小的,让我如此抓狂。
“伊恋啊,你去厨房给薇薇阿姨洗个苹果。”我说。
待到伊恋乖乖地去了,我平复了两秒钟,一下子吼向米薇:“你是猪脑啊,就算我打扮得琳琅满目香气扑鼻,就算那个乐天乐颠乐颠地被我勾回了家,又能怎么样?难不成我让他看这个十平方米的出租屋,生锈的床头,偷隔壁信号的电视和我那些又蠢又笨的呢子大衣?”我又惨兮兮地笑道:“退一万步讲,就算——我跟他意兴阑珊,忍不住擦出火花,难道你让我塞给他一个洗澡筐,然后拉着他的手跟他说‘咱们先去楼下的大众浴池洗洗吧’?”“哈哈……”我叉着腰,兀自笑得天旋地转。
米薇没有笑,半晌,她抓住了我的肩膀,对着我的眼睛说:“伊冉,你需要一些自信了。你配得上这些衣服和鞋子,穿上它,让镜子告诉你。”我被米薇连哄带骗地换上了那件连衣裙和那双鞋,怯生生地站在了镜子前。
我先垂下眼,然后慢慢抬头捕捉镜子里那个影像,竟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头顶油然生出。就像小孩子拆开礼物那般局促,闭起眼,偷睁一条小缝,用这样的把戏释放掉从心里蹿出来的窃喜。真是套上好衣裙,抓绒衬里柔滑如丝,也许那并非纯粹的高贵,可分明有一种骄傲从皮肤里一点一点渗出来。尤其是那双高跟的流苏靴,我从没穿过这种高度的鞋,像一双女魔鬼的手,扳着你的臀,收起你的腰,***着你像她一样恣意挺拔。
此刻,我脸上微微的橘红已说不清到底是羞赧还是惬意。
所以接下来的一整天,米薇吃了我的蛋炒饭,留了个油渍麻花的碗,睡了个午觉,并且弄得我满床都是可比克渣子我也没有过多地表示抗议。拿了人家的手短,穿了人家的衣服,心就软。晚上的时候,米薇还把我们娘俩接到了她的公寓。因为她兴致大发非要给我的头发造个型,而我们家除了木梳之外没别的造型设备。
我和伊恋在米薇足能躺下三个人的大床上打着滚儿,看了会儿液晶电视,买来的信号就是比偷来的要清晰,就连陈道明那张脸都显得生动有光泽。
“知道你什么地方吸引我?”米薇一边旋着开瓶器,一边问我。
我扭了扭腰肢:“难不成因为我纯洁?”米薇手一滑差点把红酒摔了,她笑得肚子疼:“别逗我了,十八岁就生小孩的女人也能把‘纯洁’咬得这么字正腔圆,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伊冉。”她说,“我特别喜欢你身上的烟火气。”我沉思了片刻,想不出什么反驳她的话,讪讪地说了声:“滚蛋,那你还不如说我庸俗算了。”她就拽着我的胳膊执意要我参观她的厨房。
“你看看我的家,这些个橱柜和厨具,跟展厅或是广告里的一样。我每隔一天擦拭一遍,一尘不染,干净得可以当镜子用——可你知道吗,我从来就没用它们做过一顿饭,冷冰冰的,没食欲。如果一幢房子里没有烟火气,那这就不算真正意义的家,所以我宁可去你的小窝里待着,也不愿留在这里。”“砰”的一声,软木塞被她拉开,整个卧室都浸泡在红酒的迷香里。
“那你又是否知道你什么地方吸引我?”朗格多克干红细腻地润着我的嘴唇,我轻抿了一口,徐徐问道。
“反正不是纯洁。”米薇笑了,“你说吧,我听着。”我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因为你像个妖精啊。这年月,天使一样的女人太多了,可都是粗制滥造的,反倒是像你这么精致的妖精太少太少。”“错!”米薇纠正,“天使不多,只是装天使的人太多;而妖精也不少,只是肯于放下伪装,浑然天成的妖精太少。究其本源——天使的门槛太低,标准太过单调。”米薇就是这种女人,像苔藓一样,就算你断了她的阳光,她也能掺和着泥土生长。我边笑边皱眉:“那你说说,天使和妖精的区分标准是什么!”米薇说:“天使的养分是爱情,而妖精的养分是暧昧。”我说:“那我也算半个妖精吧?至少没有爱情滋养我。”米薇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我,撇了撇嘴:“你身上哪有半点妖气?好好的历练一番,也许能成一条人精。”那一头,伊恋不知何时打开了冰箱,继而惊呼着拉我去看。我看了一眼,也跟着她一起惊呼。
米薇的冰箱里贮藏了不下三十种冰激凌,种类繁多,口味齐全,我和伊恋认识的那些品牌她这里差不多都有了,整整齐齐地码了好几层。
一个小款婆的冰箱里藏了几十盒冰激凌,这个没什么大惊小怪,让我诧异的是除了那些冰激凌,冰箱里别无他物。难怪她说家里没有烟火气,我怀疑她根本就不食烟火。
米薇说:“有什么好稀奇的,我有收集冰激凌的癖好行不行?”我一边大笑着说你这个癖好相当靠谱,一边挑了最像样的一盒给了伊恋。
米薇抢先夺了过去:“我提醒你哦伊冉,给小孩子吃东西要先看出厂日期。
这一柜冰激凌都是半年前的,早过期了。”说完她直接把它抛进了垃圾桶。
我们娘俩咋舌:“这太浪费了吧?”米薇听罢笑嘻嘻地又打开了一个拉门,我顿时就晕了,这一柜是更多的冰激凌,规模和质量都远超上一个柜子,小砖头一样摞在我的面前,看得我心惊肉跳。
米薇拿了一款优根芙丝鲜果优格给了伊恋,我立刻就觉得方才扔的那个一点也不浪费了,该出手时就出手。
伊恋用小勺子挖了一角,乖巧地送到米薇的嘴边:“薇薇阿姨,吃。”米薇摇头,微笑:“乖,阿姨不吃冰激凌。”我说:“女儿咱们甭惦记她,薇薇阿姨这么多冰激凌,她早吃腻了。”米薇直起身子,尚未收起的笑容里略带落寞。
“伊冉。”她说,“你什么时候见我过吃过冰激凌?”我指了指冰箱,又指了指她,说了声:“啊?”在我能回忆的范围里,真的从未有米薇吃冰激凌的画面,哪怕是热浪滚滚的夏天。
米薇挑了挑眉头:“那种味道,太甜了,怕受不了。”如果把米薇上面那句话加上字幕的话,应该是:那种味道,太甜了,(嗓子)怕受不了——如果她说的是“太凉了”,那么括号里的注解也可以换成牙——可不知怎么,我却听出了一种别样的滋味,直觉告诉我,米薇的癖好绝非偶然。一个牙口或者嗓子不算强大的冰激凌爱好者绝不会存了两柜子冰激凌直到放过了期也不吃一口,直觉还告诉我,这一箱冰激凌关乎米薇的秘密——妖精的秘密——或者说,让妖精姑且与暧昧为伍的秘密。
一种文艺女青年的忧思向我袭来,我惴惴不安。
米薇细致地给我的头发做造型,先用修护精华液均匀涂抹发丝,再用免冲洗护发素,动作熟稔。米薇一边操作着电卷棒一边自语:“护发素用量不能太多,要均匀涂于发尾,可使头发柔顺不毛糙,增加头发亮泽度。这就是我美发的秘密。”那么妖精的秘密呢?我兀自想到头疼。
垂至肩头的可爱卷卷就在米薇的一分、一梳、一夹、一卷下渐渐完成,造型很成功,DIY卷发扮出浪漫女人味。
“效果如何?”她问。
“相当不错!”我看着镜子,来回转了几遍身,用掌心托一托,用指尖拽两下,兴奋不已。
“好,洗了吧。”“啊?”我大惑不解地看了这妖精一眼。
她一下子笑了,眸子一闪,亮如锦缎:“这只是预演而已,明早我再给你细致地做一遍。”那天晚上我和伊恋就窝在米薇的大床上睡了。
我睡中间,伊恋和米薇在我两边。这么安排一来是伊恋睡觉不老实,我怕影响了米薇;二来要是这妖精半夜睡不着拉着我谈心的话,方便操作。
我猜得果然没错,伊恋早已入梦多时,可另一侧的米薇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米薇。”我轻声喊了一句。
“嗯?”她慢慢侧过身来,手肘拄着枕头,掌心托着香腮,摆了个很撩人的POSE。
“我在想,你怎么总是拿我十八岁生孩子这件事来奚落我呢?尤其是伊恋在场的时候,我会很不自在嘛。”米薇涎兮兮地笑:“有什么呀?敢做还不敢让别人说。”“可我觉得女人这辈子总得有一两回意气用事的时候,可能我比较倒霉,落实到我这儿就成了怀孕生小孩。你是不是觉得一个高三就跟人早恋的女生特不靠谱?而你跟这样一个不靠谱的女人做朋友感觉特丢脸?没关系,你可以实话实说,我挂得住,我只是不喜欢你的讥讽,时不时吧嗒丢一句不咸不淡的话。”米薇咳嗽了两声:“咳咳,我呢,的确觉得你不靠谱,也的确讥笑过你。因为我有讥笑的资本啊!”我又气又恼,差点把米薇踹下床去。她一边举双手告饶一边大喊:“饶了我饶了我,我真实流露我实话实说的呀……”我说:“也好!那你老实交代,你是在哪一年被男人给吃定的?大一还是大二?再之后我可就不信了。”米薇说:“咦?你怎么知道是男人把我给吃定了,不是我把男人吃定了?”我说:“别岔开话题,老实交代!”米薇说:“我比你早一年,我高二。”“滚蛋!”我准备再次踹她下床,米薇瞪大眼睛憋住了没笑出来。
“如果,我拿我的身材发誓。”她说,“陛下你能否相信奴婢,并且收回您的无影脚?”我想了想,觉得错不了,米薇最在乎的就是身材,本次起誓绝对货真价实。
“我可以睡了不?”米薇眯着眼睛问我。
我没理由说不行。可想而知,这一次卧谈很不成功,米薇像是刻意回避什么,她侧着身,用一个很奇怪的姿势蜷着,再也不肯转过来。她有一个很婀娜的后背,侧卧在仿古的铜床上,优雅如别致的油画。女人的背,是男人的彼岸;女人的背,是自身的清潭。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开始对明天的相亲逐渐憧憬起来。
命运就像一朵夜来香,他坐在那儿,静静地为我开放。
我跟乐天的第一次约会是在寰球酒店十八楼一个叫彼岸的西餐厅。
米薇自告奋勇地陪我前往,说是要以娘家人的身份亲自把关。这姐姐一路正步踢得虎虎生风,我穿着向她借来的蕾丝上衣和***小裙子一路小跑地跟在她身后,就像首长身边的勤务兵。
我们晚了十五分钟,其中五分钟归咎于我,我对十厘米高的靴子在使用上有欠纯熟,另外的十分钟归咎于西餐厅门外的迎宾员。
米薇攥着高瑜写给我的小纸条,抬头看几眼招牌,低头看几眼地址,好容易找到了这里。她指着门口写有“Beyond”字样的大牌子问服务生:“请问这里是‘彼岸’餐厅吗?”服务生优雅地注视着我们,微笑,摇头。
我拉着米薇艰难地踩动十厘米的高跷又在十八楼兜了一大圈,发现只有这家“Beyond”餐厅最符合纸条上的描述。
于是我们第二次问服务生:“请问这里是‘彼岸’餐厅吗?”他这一次更加优雅,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示意我们“No”。
米薇愤愤地说:“同学,你不会是连你服务的这家餐厅的名字都不知道吧?”他耸耸肩膀,笑了:“女士,我们的餐厅真的不叫‘彼岸’,我们叫Beyond,音标叫bijnd,我们这里是bijnd餐厅。”米薇听见他把好端端一句英语说得鸟语花香,低头问我:“这是哪国小靓仔?”我说:“东南亚的吧?大马士革、贝鲁特那边的人说英语都是这个范儿。”服务生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笑得一脸炫耀,他诚实地说:“我呢,来自美丽的海滨城市大连就对了。”米薇说:“大哥,那你知不知道单词‘Beyond’中的辅音‘d’是不发音的啊?”他说:“女士,我们Beyond西餐厅迎宾员的门槛都是‘国家英语五级’。”我们如雷贯耳。
我拉着米薇的袖子说:“咱们进去吧?咱俩连四级都没过,哪有经验值跟人家五级的PK?”米薇不以为然:“我不PK,我请教行不行?”说完一脸坏笑地冲服务生说:“这位帅哥,我不耻下问你一个问题,‘我是Beyond餐厅的一名服务员’这句话用英语怎么说?”他想了想:“‘服务员’那个单词我有点不会讲。”米薇说:“没关系,可以用汉语代替。”他沉思了片刻,自信满满:“I’m abijnd服务员。”当然,那个辅音“d”被他咬得字正腔圆。
我刚想笑场,米薇的指甲狠狠掐在了我的手指肚上。她一拍大腿说:“对了对了!就是这么说的嘛,看来你是货真价实的‘英语五级’!”穿过长长的门廊,米薇笑得都快瘫了。我皱着眉头说:“你缺不缺德啊,连个服务生都不放过,竟然玩这种谐音的把戏。”米薇瞪着眼说:“活该,谁叫他耽误咱们十分钟!如果这次相亲不成,就是他给害的。”米薇尚未讲完,我就说不出话了,因为我看见了那个“人”。他正坐在窗边的位子上,略带局促的目光过滤着每一个入场的女性。我一下子就把米薇推开了,米薇也聪明,方才还絮絮叨叨指指点点地跟我对话,这会儿马上扭过头,跟门口立着的一只招财猫对话去了。
米薇说:“猫咪啊猫咪,待会儿别紧张,记得要双眼含波,处变不惊,招招手,SAY声HI。我去一边等着你。”我觉得但凡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来我跟米薇是一起的。因为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盯着她,唯独我不忍卒听把头扭到一边,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我重色轻友了,我“怜香惜玉”了。
我得马上撇开她奔过去。
因为乐天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儿赚到了我的恻隐。那种感觉,没有过相亲经历的人是不会理解的。我也曾像他一样端坐在位子上等待过自己的相亲对象,也像他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每每那里出现一个玉树临风的帅哥或是脑满肠肥的大叔,我就心跳加速,或欣喜或焦虑地等待着命运砸在我对面的椅子上。
命运已经铿然有声地砸过我两次了,都是九十公斤以上级别的男选手,而这一次,命运就像一朵夜来香,他坐在那儿,静静地为我开放,等待我摘采。
我跟在一个大腹便便的姐姐身后向他徐徐走去,大姐把我挡了个严实,自然吸引了他的目光,我看见那张脸上蓦地生出了一丝担忧,渐渐放大,最后心惊肉跳地闭上了眼。待他再度睁开的时候,我站在了他的面前。
“嗨。”我说。
“啊……”他笑了,“是你?”我眉宇含烟:“对,是我。”多完美的开局呀?多和谐的大姐啊?这样的相亲,我怎么可能不志在必得?然后他就笑了,迷人的牙齿有如口中含着海贝般洁白整齐。我书读得少,形容好看的男人我只会说什么“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事实上对面的男人很低调,很收敛,即便是微笑这么单一浅显的表情都能带出一朵水仙花不胜凉风似的娇羞。
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夸赞他好了。
他说:“幸会啊。”我说:“啊……谢谢,那个……你也挺好看的。”我觉得“好看”这两个字说得很不理想,一时间觉得失败。一边与乐天寒暄着,一边低着头用手机上了百度词条,输入的关键字是:形容男人好看的成语。小漏斗不停地转,我心想这男人真是幸运啊,能让我这么惜金如命的人不惜手机流量去夸赞的,他还是第一个。
冬日的阳光从大落地窗外透过来,灼得我眼睛疼,脸上好热。
“叫点东西吃吧。”他说,“点你喜欢的,别客气。”“哦……”我说,“还是你来点吧,说实话,我很少来这种档次的餐厅。”待到我再次垂下眼,才发现自己穿着米薇的古琦小蕾丝,吓得我一蹦,再去看他的时候,发现那双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落寞。这孩子一定理解错了。
我就赶紧叫来服务生:“你们这儿有没有土豆烩茄子?秋土豆,放上点葱花那种?”这个必须没有。
我又说:“那有没有皮蛋豆腐,用小磨香油拌的?”服务生目瞪口呆。
我冲乐天笑了一下:“你看,我要的东西都没有。”他也笑了,从服务生手里接过菜单,眼神就像八月天晒出的棉花,蓬松而温暖。我看见他翻着菜单的手指,修长,白皙,夹克里露出一小截白衬衫的袖口,一尘不染。爱干净的男人就是上天赐给女人的福音,修剪整齐的指甲、没有头屑的头发、没有异味的脚……乐天的印象分“嗖”地就蹿上去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分外眼熟,尤其在他瞪大眼睛的时候。我断定曾经见过这个人。可究竟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在哪里,我是真的记不起来了。
乐天介绍自己说他是一名健身教练,与人接触的机会很多,没准儿我们之前就认识。可我觉得不然,对于一个为了省几块钱运费宁可把五十斤大白菜自己扛上楼的女人来说,去会馆里办卡健身基本可以算作天方夜谭。
乐天替我点了鲑鱼奶油意大利面、八分熟的芥蓝牛肉、加莉娜风味的磨坊主妇小龙虾、法式花椰浓汤,自己要了一份菠萝珍宝饭。我看他二指前戳,一气呵成地点了这些东西,就问他:“你经常来这儿吃饭?”乐天不好意思地搓着手笑:“这是一家相亲专用西餐厅,我是第一次来。不过这里挺有名气的,据说速配率特别高——对了,你是想说,为什么我对这儿的菜谱熟悉是吧?因为来之前我在网上搜索了半个小时。我在想,如果我没办法博一个高点的印象分,那只好求助于这里的菜肴了。”这个说法够睿智,够坦率。
印象和吃的挂了钩,那岂不是应了那句“秀色可餐”?我真想告诉他,我可以什么都不点,只喝水就可以。不过一想到米薇还在远程监控呢,我也只能默不作声地看着侍者把佳肴一字排开。
米薇说了,不懂端着的女人通通不是极品。
我下意识地坐直,端紧肩膀,怎料上衣的流苏带倒了餐桌上装着勃艮第红酒的高脚杯,它转了个二百七十度的弯,眼看着就要滚落在地上。我已经闭上眼,预见到那一声清脆的炸裂以及侍者冲过来要我赔钱时的嘴脸。
睁开眼的时候,乐天已经伸出胳臂,稳稳把酒杯接在了手里。
无与伦比的初印象。
我开始庆幸自己没带伊恋来赴约,庆幸穿了米薇的华贵衣裳,我有点晕了。
我孩子都七岁了不假,可我怎么也算是妙龄小***,我见到一个温文尔雅、如同阳光下一个大蜜罐儿一样的男生,可不就是这个状态?趁着乐天帮我切牛肉的时候,我给“白素贞”发了条短信。我说:“恕小青道行浅薄,我真的端不住了。”米薇回给我:“算了,情有可原,回头你问问这孩子用的什么睫毛膏!大老远的,连我都觉得一闪一闪的。”我战战兢兢地抬头瞅了几眼,告诉她:“没用睫毛膏,人家那是天然的。”米薇沉默了半晌,回复说:“能降住我们姐妹的,不是许仙就是法海。你问问他什么来头,好端端一颗明珠干吗跑这儿来暗投?”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个问题好,够刁钻!第二个反应是呀呀个呸——凭什么来找我相亲就是暗投啊?不过我还是一字不漏地把米薇的问题问了乐天。我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
“看你的样子,少不了追着你跑的女孩吧……哦,你别笑嘛,我觉得我审美还算挺正常的。我实在搞不懂怎么连你这样的花样美男也来凑相亲的热闹。”乐天低着头哧哧地傻笑了几声,仰起脸的时候,带出男子的英气。
“别吹捧我啊,会脸红的。”他说,“上大学的时候确实被女生追过,后来么,也就……”乐天脸上微微泛红:“女人选男人就像男人选电脑一样,而男人选女人就像女人选电脑一样。久而久之,经济适用女和你口中的花样美男就成为业界两款积压产品。”我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笑眯眯问他:“那你说,你这款电脑的硬伤在哪儿?”正得意于那个比喻句子里的乐天被我问得呆住。
我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眼神里带着狡黠,仿佛在替他罗列选项:花心萝卜?无业游民?债台高筑?或是,功能性ED?也许我过分了,如果他不愿说,那必定有他的苦衷。正当我准备收回眼神的时候,看见他抿了抿嘴角,说了几个字:“我是单亲。”声音很小,几乎微不可闻。
单亲意味着什么?没有家庭支柱,坍塌的亲属关系,一个需要赡养的老妈,还有不宽裕的家庭条件。
对于一个没见过双亲又独力把女儿抚养七年的我来说,这种程度的硬伤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我一下就被这个不懂张扬,甚至有点自卑的男生打动了。
这一餐我吃得很饱,乐天就笑吟吟地看着我吃。凭我的直觉,他想的应该不是“这女孩真能吃”,而是“这女孩真实在”。我天生就有一颗擅长自我安慰的心。
他还想点些甜品,被我及时制止。我不愿意让他多花冤枉钱。
我擦着嘴,打着饱嗝说:“你看,我们见了面,吃了饭,聊了快两个小时的天。我们还要继续吗……嗯,我的意思是,你还想继续交往吗?”“啊?”他笑得有点紧张,“为什么不呢?”“所以——”我伸了个懒腰,“我在等着你继续约我啊。”米薇说,人是铁,“范”儿是钢,一天不装憋得慌。整个上午,我只有这句话说得够范儿,绝对具有米薇的水准。
乐天如释重负,看得出,这孩子对姐姐我还是很满意的。
他说:“其实我早就买好了两张电影票,就一会儿的,只是在想要不要马上就约你。你知道的,太过主动反倒给人不好的印象,我怕被拒绝,所以就……嘿嘿,犹豫了一下。”我笑着挑了挑眉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男生在女生面前主动点不应该吗?说到底还是‘范儿’在作怪吧。既然咱们已经是朋友了,就放下那些所谓的‘范儿’,尽量拿出些真诚来,看电影是吧?咱们走。”我气宇轩昂地走在乐天前头,偷偷向米薇做了个V的手势。
我看见米薇叹了口气,冲我嘟囔了句什么,从口型上来看,是:“Doit!”到底是我领会错了。米薇说的是:“冻死你!”这是北方最冷的季节啊,呼一口白气都能冻在鼻子上。来的时候,我坐在米薇的高尔夫里浑然不觉,可出了门,刺骨的寒风马上就同刮骨钢刀一样蹭得皮肤铮铮作响。可怜身上衣正单啊,我双臂抱在一起,颤抖着迈着婀娜的步子,不觉间夹紧了那件小蕾丝上衣。我心里不住地抱怨,你说古琦纪梵希怎么就不出一款雪地棉大衣什么的呢?乐天一见这场面,马上就要脱衣服给我披上。
我摆手连说三个不用:“我我我真的能扛得住,真的,我天天都这么穿,练出来了。”我这会儿的嘴很硬,冻的。
我直接被冻透了,《非诚勿扰》演了半个小时,我的颤抖还没结束。我和乐天的中间放了一大桶爆米花,舒淇扑倒在方中信的怀里,用拳头捶着他的后背,一下、两下。第三下的时候我恰好把冰凉的手探到爆米花桶里,指尖触到了三十六度的温暖。
我和乐天愣了一下,慌忙撤回彼此的手。就这么一个小细节,搞得两个人惴惴不安。
“是不是……感觉冷?”他侧过脸,小心翼翼,“你指尖很凉。”“嗯。”我点头,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继续看着银幕,彼此无言。舒淇的暴力转化成柔情,伏在方中信的肩头梨花带雨。一双干燥而温暖的大手拢成了一个空心圆锥,攥住了我的指尖,我重重地抖了一下,没有抽开。
这就是那天相亲的全过程,我一度游离着。我很想做的两件事:一是揪住他的袖子告诉他,我是个未婚妈妈,可我喜欢你,能不能接受你给个痛快话;另一个就是极力遏制前一个想法——我被打动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男人在美色当前的情境下隐瞒了妻儿老小愣充自己是钻石王老五。
如果说无耻是一种功能反应,那么快乐就是条件反射,是不过脑子就可以拥有的好东西。不动脑子去想,我很快乐;动动脑子,我无耻并快乐着。
带着气泡的干邑缓缓滑过喉咙,有一种挫败的滋味。酒的味道没变,但我的心却变了。
又一个周末到来,伊恋小心翼翼地跟我商量:“妈妈,我可不可以叫小朋友来家里玩?”我说:“可以,但别指望我给你们做饭。”伊恋使劲点头:“好,不用你给做饭。”我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更别指望我带你们出去吃。”她说:“好,也不用出去吃,他爸爸会给他带足吃的,够我们仨吃一天。”我看了伊恋一眼:“嗯,你说的这个‘t?’,是单人旁的,还是女字旁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是张嘉昊啦。”这么快就搞上手了?我惊叹,这比你妈妈早了十年,比你薇薇阿姨也早了九年不止吧!“什么时间?用不用我回避?”“就今天啊。”伊恋说,“不用特意回避啦,你去找薇薇阿姨逛街就好。”“哦……”“哦……”我说,“这个计划够水到渠成,但恐怕无法实施,因为我约了你乐天叔叔,而且我一定要带上你。”“那我也约了嘉昊啊。”伊恋的小脸儿马上就晴转多云了。
“大人之间,爽约是很难堪的,我昨天刚约了他今天就变卦,让妈妈怎么跟人解释?”“那我呢?你让我怎么跟嘉昊解释?”我觉得我有必要参与到女儿的私生活里来,至少不能让她在提起某个男生名字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把他姓什么都给省了。
我说:“你可以打电话给张嘉昊,告诉他说,我家刷漆有味道,你不能来玩了。”伊恋马上就哭了,嘟起小嘴,声情并茂,就和油漆广告里那个小女孩一模一样。
我说:“对对,就是这个效果!你保持这个哭腔去给嘉昊打电话,可信度非常高。”伊恋一片擦眼泪一边去给张嘉昊打电话了,我都替伊恋感到绝望——这是个什么样的妈,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庭啊!伊恋按我的意思哭诉了一半,转回头喃喃地说:“嘉昊问,咱家有没有那个什么牌子的净味墙面漆。”我原地想了三秒钟,觉得没必要把谎话编得那么面面俱到,就替伊恋把电话摁了。
放下电话,伊恋回头说:“我都好几个月没说谎了,可今天我就说了两次。”“小祖宗,这才一次而已吧。”伊恋突然勾起嘴角,做了一个冷而邪肆的笑:“哈——你不是说,待会儿见到那个叫乐天的人,只许喊你姐姐,不许喊你妈妈?”我想了半天,说:“伊恋乖,听妈妈说,这个呢不叫说谎,叫做戏。”她问:“这两个有什么区别?”我想告诉她,谎话,就是别人问我“你一个女人从十八岁就带着个孩子辛不辛苦”,我反问他“怎么会呢”;而做戏就是我一边这样说,一边露出笑,要笑得天真无邪,笑得轻松自然,笑掉了牙也要往肚里咽。不然人家怎么会相信?谎话是说给人听的,而戏是做给自己看的。
其实,我欺骗乐天,无外乎是想证明给自己看,我还爱得起,我还有能力被爱着。
这些有力道的话,我怎么可能告诉伊恋?我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这样吧,权利给你,如果你对他满意,你就喊我姐,咱们姐俩做出戏给他看;要是不满意,你就喊我妈,咱们娘俩当场吓得他屁滚尿流。”伊恋点点头,表示同意。
那天的见面很成功,我们仨在麦当劳吃了午餐。
伊恋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着乐天,我在一旁结结巴巴地跟乐天介绍着:“这孩子,她是,她是,是……”我心想,女儿,你倒是快点下决定啊,是留下,还是放跑?伊恋阴着一张小脸,冷不防抬起头,“给我拿支吸管,姐。”“她是我妹妹。”我长出了一口气,笑靥如花地告诉乐天。
我一口气把编好的谎话讲给了乐天,这女孩子是我妹,亲妹妹!我父母在外地忙些小本生意,无暇照顾她。我看她怪可怜,就把她接到了自己身边。
“上次你不是问我,有没有亲戚替我的婚姻拿主意吗?”我笑了,“她就是了!她能做我半个主。”乐天真不赖,半个小时之后已经和伊恋打得火热。我坐在位子上,远远地看着他扶着伊恋从儿童滑梯上一次次满足地滑下来,嬉笑声不绝于耳。七岁的孩子,到底容易满足。
我就那么懒洋洋地半伏在餐桌上,注视这一大一小两个活宝,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甚至觉得这就是一个完美的家,一个爱笑的丈夫,一个聪敏的小女儿,还有一个很容易被满足的妻子和妈妈。所谓的琴瑟和谐。
不觉间抬起头,出其不意地,我收到了乐天的笑容。
说实话,我希望这次约会早早结束,我和伊恋刚刚把戏台搭好扮上姐妹,入戏不深,万一这孩子脱口而出一句“妈”,或者我按捺不住叫了声“女儿”,这戏台一准儿就得塌。
我只是出于礼貌地让了让乐天,他竟然跟我们母子一同回了我的出租屋,单单是这样也就罢了,他还在路边的市场里买了条鲤鱼,分明是做好了吃晚饭的准备。
米薇常说,我的家里有股苔藓暴晒在阳光下的味道。我觉得米薇是说这屋子潮湿,她说不然,单纯的潮湿是没有味道的,只有铺开在阳光下才会晒出霉味。我的屋子就是那样,勤于收拾但疏于日晒,发酵又没有酵母,晒又晒不干净,久而久之,就氤氲着一股沉重的旧货味儿。
我一边旋开大门,一边观察乐天的表情。一点点的反感与不适都逃不出我的眼睛。
出乎意料的是,在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我没看出丝毫厌恶的迹象。
他刚脱了鞋子就问:“我能把外套也脱了吗?”我说:“你随便。”脱了外衣,他又指了指自己的牛仔裤:“我能把裤子也脱了吗?”我说:“这个……嗯,是不是太过随便了?”他挠了挠后脑勺,指了指我的床:“我是担心弄脏了你的床单……我里面有穿绒裤的。”我这才明白,原来这家伙有跟米薇一模一样的习惯。
半分钟之后,他就脱得只剩了一条黑色的绒裤迈上我的床。那裤子,抓绒的,紧致的,塑形的……我做了一次深度呼吸,把视线上移了几寸。
如果在一个时期,社会时尚以男性之美为其主流,在这个时期不仅少女欣赏男性之美,就连我这个***也目光流连,那么这个社会可以称得上是男色时代了。
故意的吧?我暗骂了一句:“NND,我让你脱了吗……”我指了指他的背包:“这里面装的什么呀?鼓鼓囊囊,叮当作响的。”“插卡的游戏机。”乐天把背包打开,一股脑地将一部古老的任天堂游戏机、若干游戏卡倒在了床上,抬起脸对我说,“伊恋肯定喜欢玩这个。”他看我们娘俩怔怔地旁观,又问了一句:“怎么?伊恋没玩过?”伊恋很可怜地摇了摇头。
“别告诉我你也没玩过。”他抬头看我。
我也很可怜地摇了摇头。
半个小时之后,伊恋已经能熟练地用超级玛丽踩翻五只鸭子,吃了不下一百个金币。乐天盘着腿把她抱在中间,时不时指点她,挂了之后和她一起夸张地沮丧,甚至还刮了她的鼻子。伊恋是很在乎她的鼻子的,她想要一只悬胆鼻,而现在她的鼻梁还远不够规模。我惊讶地看见乐天就那么信手刮了她几下,而这妮子竟然没有任何抵抗,并且还笑得一脸灿烂。
这绝不是个福音。
乐天抱着伊恋问:“是让姐姐来陪你玩哥哥去烧菜呢,还是让哥哥来陪你玩……”“姐姐去烧菜,你留下!”伊恋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身子跟着手柄用力,想都没想就做了决定。
乐天笑眯眯看了我一眼,爱莫能助。
我去厨房找刮鳞的刀。
我把鱼鳞刮得沙沙作响。
我养了七年多的孩子,被一个男人用半小时就给收买了。
我眼睛放在刀子上,耳朵竖起来听着屋里的动静。
伊恋只顾打游戏,没怎么说话,我暂时放心了。
敲门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莫不是那个张嘉昊,他找上门了?我刀子都没放下就冲了出去。
不仅仅是张嘉昊,连他爸爸也来了,两个人手里面分别拎了一大一小两桶油漆。看得出父子俩是开车过来的,从他爸爸一丝不苟的西服和他整洁的小帽衫就能推断出来。
我把两个人让进了屋,本来就狭小的空间顿时拥挤起来。他爸爸未语三分笑:“我听说你们家里要粉刷是吧?这个油漆可得精挑细选,特别是伊恋还在长身体,搞不好会影响孩子的健康……正好家里有些多余的,还没开封,我就寻思着给你们送过来。
”我一边应对着一边心惊肉跳。谢天谢地啊,他说的是“伊恋”,而不是“你女儿”,他说的是“你们俩”,而不是“你们娘俩”。
“您真是太客气了,屋里坐屋里坐。”我装作嗔怒地冲伊恋说,“没礼貌的,就知道跟哥哥玩,也不跟客人打个招呼。”如果你能体会我此刻的紧张,便可以想到,这句话的重点不是寒暄不是客套,更不是怪伊恋没礼貌。
那句话的重点是——哥哥。
那个穿了条绒裤光着脚丫子盘腿坐在床上的男人,是伊恋的哥哥。
我极力地引导这对父子的思路,并且还要蒙蔽着床上那个祸害。
嘉昊的爸爸连连摆手:“不必客气,您招呼客人吧,我改天再把嘉昊送过来和伊恋玩儿。”多好的一对父子啊,体贴入微,说话谨慎,太默契了。
我俯下身,***地捏了捏嘉昊的小脸蛋:“嘉昊真乖,改天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嘉昊恋恋不舍地跟他爸爸走了。
我捏着刀子的手心里全是汗。
乐天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关门,冷不防地说了句:“伊冉,你怎么占人家便宜啊?”我盯着墙角那两桶净味漆,皱了一下眉:“我会找时间还给人家的。”“不是说这个。”乐天笑了,“伊恋和小男孩一般大,你让伊恋管我叫哥哥,让小男孩叫你阿姨,你什么意思啊?”“我有那么说吗!”我盯着乐天和伊恋,眼睛瞪得老大。
他们俩齐刷刷地点头。
“没办法,老了老了,脑子不灵光。”我说,“你们不用这么盯着我看吧,说错话而已。”乐天怔怔地说:“关键是,你拎着刀的样子太凶了,不光是那父子俩,连我都受了惊吓。”我低头看了两眼,刀子上血淋淋的,手背上沾满了鱼鳞,狼狈不堪。
“你这是……怎么了?”他笑嘻嘻地问。
“没什么。”我说,“我只想尽快把鱼做好。”回到厨房,我刚想把手上的鳞冲掉,屋子里的伊恋打通了一关,雀跃着叫了一声:“乐天叔叔你看你看你快看,我厉害吧!”我拎着刀再次冲了出来。
乐天站起来,把手放在我额头上试了试。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伊冉,你到底怎么了?你很紧张。”我咬着嘴唇说:“我只想,尽快,把这条鱼,做好。”乐天没说话,他解下我的围裙系在自己腰上,顺势缴获了我的刀。
“你陪着妹妹吧,我去做鱼。”他说。
我坐在床沿上发了十分钟的呆,看着满手带着血污的鱼鳞,我丧失了最后一点心情。
“女儿。”我对着伊恋缓缓地说,“咱们不和他演戏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不信找不到一个好爸爸给你!”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十步之间,必有茂草;十室之邑,必有俊士。美丽的东西往往就在身边,没必要刻意追求。对不起,乐天,你不过比他们帅气了一点点罢了,我不能为了这一点点帅气就丧失原则去做那个蹩脚的演员,算了,我们还是……乐天适时地推开了厨房的门,我准备向他坦白了。
我没看见乐天的人,只看见一只大手,掌心托着一大盘糖醋鱼块,上面还浇了汁。葱花和蒜瓣点缀其间,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
天地良心。在我准备把真相和盘托出之前,这个乐天率先将一盘近乎完美的糖醋鱼块和盘托出了。
我慢了一步,结果就一步慢,步步慢,那些个真挚的内心独白就咽在肚子里再也没浮上来。
我在想,上天是不是太眷顾我了?不仅流放了一个俊美无比的货色到相亲市场上,而且这货,他他他,居然还会做鱼!乐天一边把鱼盘放在饭桌上,一边捏着耳朵喊烫,憨态可掬。
“伊冉伊恋,咱们开饭吧。”他说,“让你们姐妹尝尝我的手艺。”我和伊恋长长地对望了几秒钟,率先清醒过来的伊恋二话不说地下了床去洗手,我也就勉为其难地将那个坦白的想法顺延了。
至少我得尝一口再说。我想,如果这鱼很难吃,证明鱼如其人,徒有一副好卖相而已。
我一连尝了三口,放下筷子,心悦诚服:“我见过男人烧菜,可烧得这么好吃的,你还是第一个,兄弟,你练过吧?”乐天笑得有点羞赧,一边帮伊恋挑出鱼刺,一边回答我:“还行吧,忘记告诉你了,我除了在健身会馆做教练之外,还报了厨师学校,不久的将来我就是优秀的厨子一名!”他把择了鱼刺的肉放进伊恋的饭碗里,不经意地仰起脸:“到时候,你和妹妹天天都会有美味佳肴吃。”不知为何,我总是对那些“不经意”的承诺抱有好感,这比那些咬牙切齿如泣如诉的东西更易让人接受。你轻描淡写地说,我轻描淡写地听,彩票中奖的最高境界不是天天巴望,而是税务局找上门的时候你才想起有买过它。
乐天的一句话让我感动,就是那句再朴实不过的话——我会让你和妹妹天天有美味佳肴。它轻易叩开了我的门。
我说:“好啊,既然兴致这么高,不如开瓶酒喝吧。”我把我珍藏的一瓶轩尼诗VSOP干邑拿了出来:“未来的美食家,请你鉴定一下这酒怎么样,看能不能配上你的这道糖醋鱼?”乐天微微惊叹了一声,目不转睛地接过去端详了半晌,看罢还回了我的手里。他粲然一笑:“别开我玩笑了,这瓶酒没几千块绝对下不来,是我的手艺配不上这酒才对。”乐天说得没错,几年前物价还没有腾飞,在蒜还不够狠豆还玩不转的时候,它花了我整整八百多块。这几年它就像我的一件行李,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它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奢侈品,不全是价钱,还有小女孩醉生梦死的故事。
“心情配得上!”我回过神冲他点点头,“咱们把它打开吧。”乐天略带犹豫地拿过开瓶器,旋开瓶塞时发出“砰”的一声。他说:“伊冉,咱们用什么杯来喝这瓶干邑?”我说:“就用这喝水的,搪瓷茶杯。”乐天又问:“那要不要配点什么?”我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要是再有两罐雪碧就好了,兑着喝。”乐天“砰”的一声又把瓶塞塞住了。
“伊冉啊,你知道干邑是怎么酿制的不?”他啼笑皆非,“必须以铜制蒸馏器双重蒸馏,并在法国橡木桶中密封酿制两年,才可称作干邑。人家蒸馏密封了整两年,你倒好,用两分钟又给人兑回去了。”我说:“知道又怎么样?工序复杂又怎么样?那还不是用来喝的?”“低碳社会,人家高卢农民伯伯酿出点白兰地来不容易,咱就别浪费资源了行么?”他说。
“那你更要知道,低碳社会,说废话也是种犯罪!”我说,“少?嗦,给我打开。”乐天见我如此强势,乖乖地跑下楼买雪碧去了。
美国著名作家威廉杨格曾说:“一串葡萄是美丽的、静止的、纯洁的,而一旦经过压榨,它就变成了一种动物。因为它在成为酒以后,就有了动物的生命。”由此看来,干邑凝练了法国最上等葡萄的精华,简直,精灵一样。
我把雪碧哗哗地兑进我的搪瓷茶杯里,葡萄的灵魂被我浇得奄奄一息。
他用手掌在我面前晃了晃。
“你怎么不惊叫了?”他问。
我说:“你还没说完呢,如果是你,你宁愿用背心挡住什么地方?”他说:“挡脸。”“这么说,你看见那女生是谁了?”乐天窘迫地点了点头:“我说过,咱们玩的就是实话实说嘛——那女生,是你初中同桌,就是那个叫尚芳剑的……才女。”我没说话,抓起雪碧呷了一小口。
乐天的声音越来越小:“伊冉,你别那么严肃地看着我行么?我都说过了我不是有意的,这件事让我很有负罪感,而且……我还告诉你一件事,尚芳剑也不是无缘无故失踪,我怎么都觉得我有脱不开的干系,我看见了那一幕,知道了她不为人知的秘密。那时候她才十八岁,蒙了这样的羞,她还怎么平心静气地生活?所以她离开了,她逃避了,就算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我都不奇怪。
这么多年,每当想起来,我就心神不宁的……”“噗——”我一个没忍住,一口雪碧喷到了地上。
我捧腹大笑:“寻短见?不至于吧?年纪轻轻就敢这么玩的女生哪一个是有脸有皮的?没脸没皮还寻什么短见?”乐天说:“不一定,她是个很优秀的女孩。”我把嘴角揩干净,若无其事地继续问:“那个男生呢?就是吓得屁滚尿流躲起来的那个?他谁啊?”“他啊,动作太快,我根本就没看清他的脸。不过他八成是我们班的,而且很可能跟我很熟,不然他不会有那把钥匙。忘了跟你说了,我是班长,只有我,才有钥匙的执掌权……”剩下的话我没怎么听清,事实上我根本没听。
我终于把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和八年前那个不速之客捏合在一起。
我觉得用“冤家路窄”这样泛泛的词根本不足以描述我的心情。
我自认为是他口中的那个“很优秀的女孩”,至少和没脸没皮不沾边。八年前,他曾经是我的噩梦,我咬牙切齿,我彻夜难眠。八年之后,我竟然和这个噩梦正儿八经地相了亲,并且大有倒贴的趋势!我的天……有一个瞬间,我很想拎着他的领子告诉他,那个偷配了他钥匙的男生叫谭少宇,你们肯定很熟。而我,就是那个尚芳剑!我改了名,割了双眼皮,隆了鼻子,我学会了化妆,并且有幸借助岁月的力量把面皮打磨到一个说得过去的层面上。但我的确是当年被你吓到的女生,如假包换!如果你心存愧疚,就老实告诉我谭少宇的下落,我饶你不死!酒力开始发作了。
眼前的那张脸,宛若一朵颤动在风中的桃花。
昏黄的灯光下,他目光有点呆滞。
“相见恨晚。”他慢悠悠地说。
我凝视周遭,一桌子鱼骨,一对醉倒的男女,尤其是那瓶空空如也的法国干邑白兰地,连一滴都没剩。谁说那盛装了葡萄的精髓?那简直是我的灵魂!我失魂落魄地趴在桌子上,把玩着空酒瓶,欲哭无泪。再次爬起的时候,乐天已经摇摇晃晃地把碗筷洗了。
他说:“不早了,我得走了。”典型的吃干抹净。
“我送送你吧。”我扶着桌角站起来。
夜很冷,我的手紧紧缩在袖子里。楼梯口,我送出了十来步,然后站住,用袖子向他挥了挥手。无风的静夜,没有月亮,寥寥的星星如散碎的银两。他突然转过身,星眸低缬,更像是黑暗里溅出的光芒。他兀自笑笑说:“伊冉,你真是个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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