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府新民居春老姑父对我开店的事是怎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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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阴沉沉的天,自半个月前那场暴雨之后,宫中已鲜少见过阳光。  万物都像是生了腐朽一般,毫无半点生气。就连太后最喜爱的牡丹花,也是萎靡地栖在花坛里,仿佛是美人受了重创,恹恹地抬不起头来,再也不见往日的锦绣风华。  海兰飞快地跑在甬道上,发髻跑得七零八落,一支金簪颤巍巍挂在发丝上,几乎就要掉落下来。  她摘下金簪,将它装进了袖子里,这是赵太妃将自己仅有的一支金簪赏了她,定是丢不得的。  她一路快步跑着,早已经顾不得周围人的目光,只想着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跑过重重的红墙高瓦,跑过苍翠的园中小道,跑过逼仄阴暗的冷宫,海兰终于跑进一间破旧不堪的屋舍。  一个女人脚上束缚着铁链,此刻正优雅从容地坐在一张木椅上喝着清水,原是从井中打上来的水,只稍稍烹煮罢了。  然而她却像是再喝琼浆玉露一般,每一个动作仿佛都极尽享受。  谁也无法想象,这个看似高贵从容的女子,竟已在这连冷宫都不如的地方生活了十余载。  是的,十余载。  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她受尽冷眼,受尽苛刻,却依旧保持着那份从容优雅。不为别的,她只想告诉当今的邵太后邵敏茹,她活得很好,即便是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她也能愉快地活着。  然而,从今以后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海兰跌跌撞撞地进了屋子,一个踉跄跪倒在赵太妃脚边:“娘娘,娘娘快离开这里吧。”  她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笑着说道:“瞧你满头大汗的,也不怕吹了风着凉,快起来歇一歇。”  海兰听了,不由眼眶一红,叩首道:“求求娘娘了,快离开这里吧。这巷子后头有个……有个……洞,娘娘只需逃出去,到了宫外头,总是有个安身立命之所的。”  “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她像是没有听懂一般。  海兰哽咽道:“奴婢刚才想去御膳房为娘娘要些姜来去寒气,无意间听到太后身边的小云子对御膳房的管事说,娘娘明日就要被砍头了,今日先吃上一顿好的。”  赵太妃唇角带笑,像是听了一个极好听的笑话,喝了一口茶道:“我要被砍头了?邵敏茹现今当真是连半粒沙子都容不得了。”  海兰“砰砰”地磕着响头,告求着赵太妃赶紧离开。  她将海兰扶起来,整了整她垂乱的发髻,说道:“赶紧走吧!”  赵太妃要被砍头了!这个消息像是长了脚一般,以惊人的在宫中上下传开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宫里就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宫人们都难以置信。  一个在西苑瓦屋里住了十余年的女人,一个连自己的小院都不曾踏出过一步的女人,这十余年来仿佛是销声匿迹一般的女人,太后娘娘依旧不肯放过吗?  听说是因为晋王罗恒阳举兵谋反了,但宫人们心知肚明,晋王所在的封地苦不堪言,形同流放,百姓们连饭都吃不饱,又何来的力气同他举兵谋反,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行刑的旨意是一个时辰前送到西苑的冷宫里的,这一日正是安平元年三月十八,这一道圣旨是大雍朝第五代皇帝罗淳阳亲自拟写的。  ********太监叶不凡前去宣旨的时候,太妃赵郡然正立在院子里修剪一株杜鹃花。  彼时竟破天荒露了一丝阳光,且阳光正好,像是在表达着对这位美人的不舍。暖阳落在她白如凝脂的侧脸上,仿佛是撒了一层淡淡的蜜。  她手里握了一把生了锈的剪子,小心翼翼地剪着花枝上的枯叶,举手投足间满是淡然恬静,仿佛是久居山野的仙子,不沾半点世俗气。  叶不凡记得,先皇在世时曾赞她: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国与倾城,当属赵郡然。  赵太妃曾是先皇最宠爱的妃子,集三千宠爱在一身,为宫中人艳羡。只是那份恩宠不过十年,便被当今太后亲手毁灭了。  叶不凡跨进院子,也不行礼,只是用怜悯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说道:“罪妇赵氏听旨。”  赵郡然恍若未闻,又转身走到对面的迎春花圃前,提了一把小水壶,慢条斯理地给迎春花浇水。  叶不凡跟上前去,叹息了一声,提高了音量再次道:“罪妇赵氏听旨!”  “本宫没有耳聋,叶公公只管念便是了。”她漫不经心地说着。  她分明是知晓旨意的,一刻钟前就有宫人来报信,然而她脸上竟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  叶不凡张了张嘴,本想让她跪着听旨,转而想着她连生死都淡漠了,又岂会忌惮太后呢。想到这里,他展开圣旨朗朗道:“晋王罗恒阳私造兵甲,集将士于封地,意图谋反……特将晋王贬为庶民,赐鸩酒一杯……太妃赵氏教子无方,纵容晋王谋反,故杀无赦!”  叶不凡念完圣旨,抬起头看了看她的神色。  只见她眉目平静,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她低头侍弄着花圃里的月季,依旧没有只言片语。叶不凡再次看了看她的脸颊,却悄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的右侧脸颊上正卧着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宛若一条黑黢黢的虫子,横在脸上,毁了她原本惊若天人的美貌。  听说当年赵郡然被太后迫害,为了活命,她不得不自毁容貌,断了恩宠。叶不凡并不曾亲眼见过她之后的模样,如今乍然见到这般模样,一时有些惶恐。  她在冷宫里躲了十余年,原来到头来终究是逃不过一死的。  太后当年那样爱着先皇,又怎会容忍另一个女人与她分享恩宠呢,更何况是一个家世才华都与她有着云泥之别的女人。  叶不凡暗自摇了摇头,将圣旨塞入赵郡然手中,说道:“娘娘……你今日好生歇息吧,明日午时,会有人带你上路的。”  赵郡然未看那圣旨一眼,而是拾起那把生了锈的剪子,将那道明黄色的圣旨剪了个粉碎。  呵……好一个太后娘娘!枉我将你当做最好的姐妹,你却毁我容貌,断我恩宠。如今先皇已逝,你却依旧不肯放过我与恒阳。  什么意图谋反?不过是害怕罗淳阳的江山不稳罢了!  赵郡然看着明黄色的碎片被风吹响半空中,心中涌起一丝浓浓的恨意!
  那一天,邵敏茹宫中的红袖果真送来了好酒好菜,又替她解开了束缚在脚上多年的铁链。  “太后娘娘恩典,让你吃饱喝足了,免得明天上了路,没有力气去投胎。”红袖似笑非笑道。  赵郡然笑了笑,曼声道:“早早地解了枷锁,是为了让我明天走快些,早些去阎王爷那里报到吗?”  红袖冷笑着点了点头:“太后娘娘说,你若是早些去投个人家,也算是解脱了,来生莫要再入帝王家,这里不是你一个山野村姑该来的地方。”  赵郡然喝了一口酒,不紧不慢道:“你回去转告她,来生她去哪儿,我必追随她。我会在阴曹地府等着她的!”  翌日午后,京师下起了骤雨,雨势倾盆,噼噼啪啪落在青石路上,很快积起了浅浅的水坑。  赵郡然衣衫单薄,一身素色的裙衫被雨水浸润着,紧紧包裹在身上,她仿佛置身在冰窖里,寒意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她紧咬着牙,不肯露出一丝怯弱和狼狈来。  她被宫人带入刑场,迎着雨水抬起头,宫墙上一抹霞红色的身影映入眼帘,那般的高高在上,那般的不可一世。这个人不是当今太后邵敏茹又是谁?  赵郡然虽看不清她的神色,但不必想也知道,此刻她定是在嘲笑,嘲笑赵郡然的自不量力,敢于她争宠。嘲笑赵郡然的愚蠢之极,将她当做了好姐妹,多年来对她掏心掏肺。更嘲笑赵郡然的软弱无能,罗恒阳被冠上谋反的罪名,她却只有听之任之的份。  邵敏茹扶了扶鬓边的金流苏坠红宝石的九尾凤凰步摇,对着身边的万嬷嬷耳语了一番。  未多时万嬷嬷就捧着一只一尺见方的匣子来到赵郡然面前,一脸的冷笑,笑得眼角挤起了深深的褶子。  赵郡然逼视着她,淡淡道:“怎么?太后是舍不得我,打算拿匣子将我的头颅装了,好放在寝殿里日日供奉着吗?”  万嬷嬷气愤地哼了一声,斜睨着她道:“太后娘娘仁慈,你若肯向她磕头服软,便可赦免你与罪人罗恒阳的死罪,贬为庶人赶出宫去。”  “自古成王败寇,输了便是输了,与其苟且偷生,倒不如死了痛快。”说着凤目一闭,扬起头,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气势。  万嬷嬷见了这幅景象,气得咬牙切齿,她只当人人都是怕死的,眼前这个女人也不会例外。没想到她竟是这般刚烈,宁死也不肯向太后服软,不免有些气恼。  太后娘娘说得对,定不能叫她痛痛快快地死去!  万嬷嬷回头看了一眼立在高处的女子,见她点了点头,复又冷笑着回过头来,看着赵郡然,脸上不由浮起一丝得意的神色来。  赵郡然见她打开了捧在手里的那只匣子,里头露出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来。  她原本想别过头去,却发现那颗头颅竟是自己的皇儿罗恒阳,她顿时面色苍白如纸。  然而,万嬷嬷却如蒙大胜一般,脸上的笑容无比喜悦:“赵郡然,你屡次三番同太后娘娘作对,娘娘却依旧海涵,给了罪人罗恒阳一个恩典,将他的尸身扔去北江喂鱼了。”  赵郡然听了顿时双眉一挑,眼见万嬷嬷就要离开,她忽然愤怒地挣扎起来,试图挣开敷在手上的桎梏,想要去抢万嬷嬷手中的匣子。  她细嫩的手腕很快被磨破了皮,木刺深深扎进皮肉里,一双纤纤素手被鲜血染得红白分明。  但她仿佛丝毫不觉得疼痛,奋力扑向万嬷嬷,想要去抢她手里的匣子。然而她的双腿因常年被枷锁禁锢,早已经伤了筋骨。挣扎间,筋骨作痛,一个踉跄扑倒在万嬷嬷跟前。  万嬷嬷瞅准时机狠狠往她胸口踹了一脚,对行刑的刽子手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这贱人拖回去。”  赵郡然却死死拽住万嬷嬷的脚,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她离开,像是落水的人抓取了一根浮木,又哪里会舍得松手呢。  她的皇儿罗恒阳已遭邵敏茹的毒手,邵敏茹却还不够解恨吗?非要他身首异处,永世不得超生才甘心。  这一次换做了万嬷嬷拼命挣扎,而赵郡然就像是野兽一般,紧紧拽住她的双脚,长长的指甲扣进万嬷嬷的皮肉里。  万嬷嬷的脚踝处被抓出了深深的血痕来,她自觉疼痛,咬紧牙关用力踹在赵郡然的头顶。  赵郡然一时未防,下意识松了手,额头撞在一旁的石阶上。  她很快又从地上站起来,抹去从额头上躺下来的血水。她的半张脸染了血迹,再配上那道疤痕,容颜顿时变得狰狞可怖起来。  雨水倾盆,不留情面地浇下来,将她的一头乌黑秀发打得凌乱不堪。乌发黏在脸上,此刻的她就如同鬼魅一般骇人。  万嬷嬷看了她一眼,不由打了个哆嗦。  刽子手上前来拉她,试图将她带回刑场,她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将他推开,蹒跚着走向万嬷嬷,目光骇人。  “快!快将她给我带回刑场去!”万嬷嬷惊惧不已,抱着匣子飞快地逃走。  赵郡然像是发了疯一般追到城楼下,守在城楼上的侍卫见了她的模样,一时竟是不敢阻拦,任由她追了上去。  万嬷嬷像是吓得失去了魂魄一般,径直跑向邵敏茹,口里道:“娘娘,快救救老奴!快救救老奴!”  邵敏茹一时间吓得花容失色,而赵郡然却像是亡命之徒一般无所畏惧。  侍卫们举着长剑长枪将她去阻拦,她却依旧如猛兽一般排开众人,冲向邵敏茹。  冰冷的长枪无情地刺入她的身躯,她仿佛浑然不觉,双手狠狠掐在邵敏茹的脖子上,用了十二分的力量,带着十二分的恨意,要与她同归于尽!  “邵敏茹,你这个心肠歹毒的贱妇,我把你当做一辈子的好姐妹,你却杀我女儿,毁我容貌,如今还要我的儿子身首异处。你这样的恶妇,纵使碎尸万段也不为过。”她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刀锋一般刮在邵敏茹的脸上,吓得她噤若寒蝉。
  邵敏茹一张国色天香的脸瞬间没了血色,瞳仁因为害怕被无限放大,照出赵郡然如痛疯魔一般的脸孔。  “邵敏茹,我要你给我的一双儿女陪葬!”她一面笑着,一面哭着。  身后四五柄长枪先后刺入她的后背,血水从她口中不断涌出来,她用力屏了一口气,顿时一口浓稠的血喷在邵敏茹脸上。  邵敏茹试图反抗,但因为被扼住了喉咙,只觉得呼吸不畅,一时间手脚根本使不上力。  赵郡然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痛快地哈哈大笑起来:“邵敏茹,我会在阴曹地府等着你的,来世我必要你尝尽我今世所受的苦难!”  不知过了多久,赵郡然落在她颈项上的两只手才渐渐松开。  此时的赵郡然早已经被数十支长枪刺得面目全非,身子血肉模糊。她如同破布一般倒在了地上,然而嘴角那道痛快的笑容依旧不曾淡去。  邵敏茹吓得浑身瘫软,唯有靠在万嬷嬷的身上才勉强站立住。  她害怕得浑身发抖,那种惊惧已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了。过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快!快将这个疯女人丢去乱葬岗喂狗!”  雨,终于停了。  赵郡然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乱葬岗里,身上那件宽大的囚服不见了,而是穿着一件被缝补了无数次的粗布麻衣,虽不是十分干净,却是见不到一丝血色。  是谁救了自己吗?亦或是她死里逃生了?  她颤巍巍地爬起来,摸了摸后背,似乎并没有任何伤口,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是完好无损的,跟随了她多年的那道疤痕竟是奇迹般的不翼而飞了。  她突然打了个寒噤,莫非之前所发生了一切都是一场梦?  不可能,她的的确确是入了宫的,还为先皇罗启焕生下了一双儿女。之后因恩宠过盛,屡遭邵敏茹迫害,连累一双儿女先后离去。她也应当是毁了容貌的,那道疤伴随了她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是一场梦呢?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她是否还活着?邵敏茹又是否还活着?  她不敢在乱葬岗多停留,一路摸索着往林子外走去。  夜里漆黑一片,只依稀借着一缕月光,勉强能够看清道路。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才终于走出林子。  眼前顿时豁然开朗起来,不远处坐落着五六户人家,有几户还亮着灯,赵郡然只觉得饥饿到了极点,打算先找户农家讨要一些吃食,再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进了村庄,来到一户亮着灯的人家前,正要叩门,却听到里头传来一道愤怒的男声:“郡儿在咱们家从来就没有白吃白喝过,哪一日不是一早就起来挑水劈柴,洗衣做饭,忙里忙外的。她如今不过是痘疹不退,你居然狠心将她扔去乱葬岗。”  赵郡然看到屋里头一个胖胖的身影在烛光下晃动着,看起来十分激动,继而传出咄咄逼人的女声:“她病了半个月,我为她花光了银子找大夫不说,还给她买补药补身子,也算是对得住她了。连大夫都说她活不过明日了,难不成你还想让她将全村子的人都传染了才高兴。”  听到这里,赵郡然身子猛地一震,方才说话的人不正是自己的叔父与叔母吗?而这里也的确是叔父与叔母的住处。  她记得自己的叔父和叔母是死在一场瘟疫里的,那一年她十二岁。  从小无父无母的她,从七岁起就投靠了叔父,五年后叔父与叔母离世,她便带着堂弟赵兴达去了京师讨生活。  她更是记得自己七岁那年,刚刚来到叔父家的时候的确染上了痘疹,当时叔母怕她传染了堂弟,便将她丢去了乱葬岗。后来她又被旁人发现,送了回去。  她回到了七岁?  不可能,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她看了看面前的茅屋,门口的围墙早已经坍塌了,柴门只剩了半扇,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这分明就是她初到叔父家时见到的模样。  她念头一闪,迅速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道跟随她十余年的伤疤的的确确是不见了,脸上光洁粉润,分明是一张孩子的脸孔。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双足,脚上穿了一双草鞋,露出十个圆润短小的脚趾头,这双脚也分明是七八岁的女孩子才会拥有的。  一个三十好几的女人,居然便回了七岁时的模样,若非做梦,便是她又重回了过去。  可是这会儿她不是该在阴曹地府里等着邵敏茹那个贱人的吗?为什么又重回到了过去呢?  正恍惚间,叔母尖酸刻薄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你要是敢让她死在这里,我就带着兴儿回娘家。”  叔母向来将她视为赔钱货,觉得女孩子家除了嫁人,还能有什么作为,尤其她无父无母,稍微像样点的人家都是不会要她的。  赵郡然自然也不想留在这里受冷眼,便扭头离开了。  她凭着自己的记忆走出了村庄,又沿着郊区小道进了城,一路走到了京师。  走到京师的时候,她已是精疲力尽,两条腿像是被灌了铅似的,每走一步都十分吃力。  她又恍恍惚惚的走了一段路,想着如论如何她都要回到皇宫里去,回去找邵敏茹那个贱人,回去为自己的孩子们报仇。可是转而一想,既然自己已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邵敏茹此刻又岂会在宫里呢?  她正胡思乱想着,想着自己何去何从,想着如何才能混入宰相府找邵敏茹报仇。就在那时候,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没了知觉,一下子栽倒在地。  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赵郡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家医馆里,周围充斥着浓浓的草药味,窗边摆着一个药炉子,炉子上还噗噗地煎着草药。  “小丫头,你终于醒过来了。”一个身穿烟青色长衫,头戴银簪,面上薄施粉黛的美丽少妇立在她面前,笑容温婉和煦,眉间透着一抹欣喜。  赵郡然扶着床坐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那少妇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烧倒是退了,肚子饿了吧。快把汤药喝了,我去给你煮一碗粥来。”见她依旧定定地看着自己,少妇又问道,“小丫头,你的母亲在哪里?烧得这样厉害,她们竟然不管不顾,任由你跑出来。”  赵郡然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如今是哪一年?”
  她微微一愣,心想着这个小丫头莫不是烧糊涂了,竟然问自己如今是哪一年。她回答道:“如今是泰昌九年啊。”  “泰昌”不是大雍朝第三代皇帝在位时的年号吗?看样子她当真是重活了一世。  见眼前的女子正疑惑地看着她,她凄然一笑:“我的父母年前就双双病逝了,我本是寄养在叔父家的,但因得了重病,叔母称没钱为我治病,便将我丢去了乱葬岗。”  女子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愤慨来:“你不过是高烧罢了,哪里是得了什么重病,这世上竟有这般狠心的叔母。那个家不回去也罢了,你若是愿意,就在我的医馆里做个药童,每月二十文,还管你吃住。”  赵郡然笑着点了点头。  她如今才七岁,若是想要在京师存活,必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才行。她感激地笑道:“我不要月钱,能有一口饱饭吃就足够了。”想了想又道,“我叫赵郡然,家住城郊的赵家村。”  “那你往后便喊我沈姑姑,你若是留在这儿,我每日得空了就教你如何分辨草药。你若是哪一日想回去了,沈姑姑也定不会拦你的。”  她的音色十分轻柔温和,像是深怕赵郡然将她当做为了招个苦力才将自己留下来似的。  赵郡然诚然道:“叔母待我如此刻薄,我自然是不愿意再回去的。”  话音刚落,屋外透进一丝风来,紧接着一名男子背着一箩筐草药走进来。  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小男孩,圆润的小脸,大大的眼睛,他的身后也背着一只小小的箩筐。  男子看到赵郡然醒过来,脸上也露出欣喜的神色:“这个丫头睡了近十个时辰,总算是醒过来了。”见女子拿着砂锅往碗里逼汤药,他忙把箩筐放下来,对她道,“静娴,你快去厨房里煮些粥来,这里交给我就是了。”  沈静娴点了点头,替赵郡然掖了掖被子,便往后院去了。  跟在男子身后的小男孩谈出脑袋朝她笑了笑:“你可真是走运,一个人倒在大街上,幸好我和我爹采药回来撞见了,否则怕是要醒不过来了。”  男子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对赵郡然道:“喝了汤药发一发汗,到了明天便无碍了。”说着将汤药递给她。  赵郡然吹了吹面上的药渣,一口气将汤药喝了下去,说道:“沈姑姑说,让我留在这里做药童。”她的语气像是在征求。  男子笑道:“你要是想留下来做药童自然好,不过眼下你先把身子养好要紧。”  赵郡然的眼眶慢慢湿润了,前世她从十二岁开始流浪,受尽了冷眼和欺负。后来进了礼部尚书的府邸做丫鬟,有幸被当时身为二皇子的罗启焕看中,礼部尚书就做了人情将她献给了二皇子。  再后来罗启焕登基,她被封为采女,凭着美貌步步晋升,过了几年风光的日子。但因她的身份为人诟病,即便到了妃位,也终究无一人看得起她。  她原以为罗启焕待她一片真心,原来不过是贪图她的美貌罢了。容貌毁去,恩宠便也顷刻间断了。她至今还记得,罗启焕在她毁容之后那种厌弃和嫌恶的眼神。  她看着眼前的人,眼里满是感激的神色,有多少年已经没有人如沈姑姑和姑父一般真心待她了。  沈静娴为她收拾了一间库房,摆上了床榻,添了一些女孩子家常用的物什,又为她置办了几身新衣裳。就这样,赵郡然便正式留在了本草堂,做起了药童。  这一家人都十分热心,男主人段重楼是本草堂的大夫,在京师的医术也算是不错的。  因他每个月的初一都会在医馆里办义诊,转为穷苦百姓医病施药,故十分受人敬重。  沈静娴自嫁给段重楼后,跟着他学了几年的医术,虽比不上段重楼妙手回春,但寻常的疾病自是不在话下的。  赵郡然养好身子后,便开始跟着段重楼的儿子段明瑞识草药。  段明瑞虽年纪小,但对于草药的功效和性状却是了然于心,哪些含有毒性,谁与谁相克,一一道来,半点也不含糊。  赵郡然想着,前世她若能多懂些医理,或许也不会被邵敏茹算计了去。她认真地记下了段明瑞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段明瑞像个小师傅一般,仔细地检查着她写在纸上的内容,口里道:“草药这东西可不能含糊,一旦用错,毁人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我都仔细记着呢,半个字也不会错的。”赵郡然说着,还是把本子递到了他面前。  段明瑞核实着上头的内容,心中暗暗奇怪:她一个村里来的孩子,又是寄养在恶毒叔母家的,怎会读书写字呢?  赵郡然抬起头,正对上他满是狐疑的眼神,笑道:“我从前跟着邻居的一位姐姐学过些字,只是写得不好看。”  段明瑞看了一眼她的字迹,比起自己的字,却是逊色了不少。  她笑了笑,问段明瑞:“你可有医书?”  段明瑞点了点头:“我那里有好些浅显的草药解本,你若想学,我就给你送过去。”  很快他便把自己的医书送到了赵郡然那里,如此赵郡然白天便跟着段明瑞识草药,晚间就记着医书上的古方。  约莫过了一年多,她不仅记熟了医馆里各种草药的性状,也已经会开一些简单的方子了。  沈静娴觉得赵郡然是个十分有天赋的孩子,又是难得的肯学,便将她带在了身边,坐诊时遇上一些风寒之类的轻症,便就让她尝试着开药方,再由自己来把关。  本草堂里这个九岁的小大夫很快在百姓口中相传,段重楼每每同人聊起这个侄女,也是十分得意的。  然而赵郡然仿佛丝毫不受旁人的影响,只安静地学着断症识病,安静地学着把脉开方。  如此过了几年,段重楼开始尝试着由赵郡然单独出诊。  她倒也是十分争气,这半年多下来,从来也没有断错病过,更没有出过半点叉子。  这日赵郡然从李府看诊回来已是深夜,段明瑞深怕她一个女孩子行夜路不安全,特地等在了离李府不远处的桥头。  看见赵郡然从李府出来,他忙迎上去背过她手里的药箱,又送上一个香喷喷的红薯道:“快趁热吃了,我装在袖子里一直捂着呢。”
  赵郡然将红薯掰了一半给他,两人说笑着走下桥,忽然看到一个人影从房顶上落下来,“砰”的一声砸在了段明瑞脚边。  他吓得惊叫了一声,下意识拉着赵郡然后退了几步。  赵郡然猝不及防,亦是吓得面色煞白,但很快又恢复了神色。  她蹲下来查看倒在跟前的男子,只见他穿了一身黑衣,面上的黑布巾已然滑落一半。她轻轻揭开了黑布巾,露出一张俊美无比的脸来。狭长的眼睛,此刻正紧紧闭着,纤长的睫毛,剑眉漆黑如墨。  她仔细打量了他几眼,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这个人不是六皇子罗启煜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还是以这样的打扮出现。  还没来得及深想,远处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她再次看了一眼罗启煜,只见他腹部的衣衫被划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隐隐可见衣衫里头绽开的皮肉,血水涓涓往外冒。  赵郡然想了想,对段明瑞道:“快将他抬到桥下去。”  “那些人看起来像是护城军,这个人不会是山匪吧?”段明瑞有些犹疑地看了看身后那些即将追上来的人。  赵郡然默不吭声,伸手去扶罗启煜,奈何他身强体壮,她根本使不上力。  段明瑞见她像是笃定了要救这个人,又看着那些人往这里越来越近,深怕被他们撞见了受牵连,只得跟着赵郡然一起把人抬到了桥底下。  护城军很快赶到了桥上,却并没有下去,只是举着火把对着桥下照了许久。  赵郡然屏住呼吸,一只手紧紧捂上罗启煜的嘴。  此时段明瑞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看着赵郡然一副沉稳的模样,脸上不由讪讪的。  过了片刻,桥上的护城军终于渐渐远去。  赵郡然利落地撕开了罗启焕伤口处的衣衫,开了药箱替他上药。  因是深夜里,她只能接着月光暂时为他简单地止血包扎。  收拾完染了血污的纱布,赵郡然道:“把他背回医馆去,小心他的伤口。”  段明瑞微微一愣,随后露出些不情愿的神色来,但还是将他背了起来,由赵郡然帮衬着上了桥。  赵郡然一直跟在后头,一面注意着身后的动向,一面紧紧扶着段明瑞背上的人。  段明瑞头一次见赵郡然对一个人如此上心,还是一个素未平生的人,心头涌起一丝不快来。不过是萍水相逢,赵郡然对他也未必过于关心了吧。他前些日子被药壶烫了手臂,也没见她皱一下眉头啊,还笑话他笨手笨脚。  想到这里,他轻轻将背上的人颠了颠。  背上的人撞到了伤口,下意识发出一声痛呼。  赵郡然告诫道:“当心点,他要是死了,只怕整个医馆都要拿来赔命。”  段明瑞微微一愣,问道:“他是谁?”  赵郡然并没有说话,只是一路扶着罗启煜,把人送进了医馆。  一进医馆,段明瑞便喘着大气想要将人放在外堂供病者诊治时躺的木榻上。  赵郡然忙阻止道:“不可以,万一遇上有人来夜诊,撞见了可不好,先把人送到你房间里去医治。”  段明瑞不情不愿地咂咂嘴,但还是照办了。  几人刚进院子,就看到沈静娴和段重楼还在等院子门口,焦急地盼着他们回来。两人见他们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进来,忙问道:“他是什么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不在外堂诊治?”  赵郡然想了想,说道:“我们回来的路上遇到他被护城军追捕,就将他救回来了,这人看起来面目慈和,倒不像是大奸大恶之徒。我们想着好歹是一条命,总不能见死不救,还望姑姑和姑父莫怪我们多事。”  段重楼跟着段明瑞进了他的房间,看了一眼那男子,只见他面容俊朗,虽闭着眼,却流露出一副温雅祥和之态,的确不像是什么恶人。  就在这时候,外头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门板被砸得几乎晃动起来。  段明瑞道:“不好了,定是护城军找不到人,到各家搜捕来了。”  沈静娴道:“快将他藏到酒窖里去。”  段重楼正要将罗启煜背起来,赵郡然却阻止道:“快将院子里照路的灯笼都吹灭了,把他藏在院子里的树丛后,拿黑布盖上。”  外头的拍门声越来越急,那些护城军随时像是要破门而入一般。  段重楼一时也来不及考虑,背着罗启煜将他藏到了院子的树丛后。  而此时沈静娴和赵郡然迅速地吹灭了院子里的灯笼。  段明瑞换上一副睡眼惺忪地模样去开门,顿时有一大片护城军涌了进来,险些将他推倒。  赵郡然问道:“军爷,出什么事了吗?”说话的同时,却悄悄打量着他们。  领头人问道:“有没有见到一名受了重伤的黑衣男子?”  医馆里的四个人俱是摇头,护城军便一下子散了开去,道出翻找起来,酒窖、柴房,甚至是厨房里的米缸也不曾放过。  段明瑞明显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浮上了一层冷汗。  沈静娴紧紧握着段重楼的手,两人俱是一副惶恐不安的神情。  赵郡然看了他们一眼,示意大家不要自乱阵脚。她坐在椅子上,从容地拨弄草药罐子,丝毫不见半点害怕的样子。  护城军将所有的房间都搜查了一圈,连几个人床榻地下也查看了,依旧一无所获,连半点血迹都寻不见,这才离开。  段重楼将人背回了段明瑞的卧房,三个人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赵郡然道:“姑姑和姑父也累了,快回房去歇息吧,这里交给我就是了。”  两人刚回房,段明瑞就对赵郡然道:“你骗人!”  赵郡然笑着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你明明认识他,你刚才还说他要是死了,我们谁也活不成了呢。”  赵郡然有些好笑道:“是你自己说的,他可能是山匪,山匪最讲义气,他要是死了,他的兄弟们可不都要来找你寻仇?”  段明瑞气急败坏道:“山匪你也敢救,真不怕惹祸。”心里却道:对山匪都那么好,对我却从来都是呼来喝去的。  赵郡然只是笑了笑,不再理会他。她救罗启煜,只是因为前世他是罗启焕的死对头。只要他活着,罗启焕的日子总是不会太安生的。
  见段明瑞正看着自己,赵郡然忙收回思绪,似玩笑般说道:“你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吗?”  “他睡这儿,那我睡哪儿?”段明瑞指着罗启煜道。  赵郡然坏坏地笑道:“当然是睡外堂了,难不成让我一个女孩子家睡外堂?”  段明瑞恨恨地看了罗启煜一眼,咬牙切齿道:“好!”  这一夜赵郡然并没有睡,因他伤口极深,一夜间便替他换了三次伤药,又煮了一碗止血的汤药,一点一点十分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下去。  忙完这一切,天已经有些微微的亮光,赵郡然见他已无甚大碍,这才放心地回房去睡了。  罗启煜睡到了第二日正午才醒过来,挣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布置简陋的卧房里。  他的衣衫被随意丢弃在地上,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上面盖着一张蓝底黄花的棉被,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伤口,发现腹部正缠着厚厚的纱布。  他警觉地将四周打量了一回,忽然看到一只手推开了房门。  罗启煜飞快地抓起了床边的一只茶盖,却见一名女子走了进来。只见她一双美目清冷,见不到半点情绪。面色也是十分沉静,几乎见不到一丝笑颜,却不得不让人感叹其容色明媚如三月的骄阳,让人看了不由心神一暖。  她穿着一件极为寻常的衫子,天青色的衣衫衬得她肤白若雪,下面配了一条胭脂色的罗裙,一双十分普通的绣鞋。  然而这样的装扮,她也能穿出一种别样的气质来。不骄不躁,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八分华贵之态,那气质仿佛是与生俱来一般。  她走到床边,将一碗黑呼呼的汤药捧到他手边,说道:“喝了它,伤口才能好得快。”她的口气像是命令,却是那么自然,不含半点刻意牵强。  罗启煜看着她,眼里的警觉早已经淡去了九分,他问道:“是你救了我?”  赵郡然看了他一眼,算是答了。见他捧着汤药有些迟疑,这才说道:“你若怕汤药有毒,只管倒了就是。我费尽力气救你,要是想下毒,何必等到现在。”  罗启煜怕她误会,忙仰起头将汤药喝个干净,随后问道:“不知姑娘芳名?”  “赵郡然,我是这家医馆的大夫,这些汤药是我姑姑,也就是医馆的女主人的,你若要给银子答谢,记得亲自去交给我姑姑。”  他听她说着话,只觉得那声音虽清冷却十分动人,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孩子有这般动听的声音,一时讷讷地点了点头,随后往身上摸了摸,却发现自己身无分文。  他讪讪地笑道:“谢礼可否改日再奉上?”  赵郡然并未作答,而是让他躺下来,为他拆了纱布,重新换药。  她见他腹部的伤口已经有些结痂,想来行走已是无碍。若是他留在这里,怕是会给姑姑和姑父带来麻烦,便说道:“你在这里再住上一晚,明天中午便可以走了。”  罗启煜想着自己有要事在身,一时有些心急,问道:“可否现在就走?”  见赵郡然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只当她是以为自己要赖银子,忙笑道:“姑娘且放心,谢礼明日我一定派人送到。我的伤势全赖姑娘费心照顾,姑娘将来若有什么难处,我必定尽心尽力。”说罢将一只玉扳指递给她,“往后姑娘无论遇上何事,都可拿着它去城西的栖霞酒楼找一个叫张衡的掌柜。”  赵郡然想着,此人倒是鬼得很,绝口不提救命之恩,只用“照顾”二字就把这份大恩给抹杀了。她接过玉扳指,并未看一眼,将它塞进袖子里,说道:“伤口七日内不可沾水,忌辛辣。”  这位姑娘可真是吝惜言语啊,罗启煜不禁笑了笑,抱拳道:“那便告辞了。”  两日之后,罗启煜果真信守诺言,派了人来送谢礼。  许是怕太过招摇,反倒给医馆惹来祸事,便只派了一个穿着简谱,其貌不扬的仆从送来了银票。  那仆从将银票交到段重楼手里,言语客气道:“我家主子命我送来谢礼,主子说让段大夫务必将银票收下。”  段重楼看了看那递上来的银票,竟是一张面值一千两的。他不过是用了些寻常的草药,至于疗伤与看护都是由赵郡然负责的。  他这般厚礼,无非是不想欠他们一条命罢了。这样的人段重楼也是遇上过的,因此并不推脱,笑着收下了银票。  随从问道:“请问赵姑娘现今在何处?”  段重楼往边上指了指,只见赵郡然正坐在一张矮凳上研磨草药,双脚踩着磨轮,动作十分娴熟。  随从自袖子里摸出一只约莫三寸长的缎面匣子,双手捧至赵郡然跟前,恭敬道:“赵姑娘,这是我家主子特地去百珍斋为您挑选的,主子说美玉配美人,还望赵姑娘笑纳。”  赵郡然微微一笑,笑的却是罗启煜老毛病又犯了。上一世,他就是因为中了美人计,才在最后与罗启焕的角逐中失了先机,最终于皇位擦肩而过。  赵郡然接过匣子,看了一眼里面的玉镯子,只见那镯子通体碧绿,好似一汪清泉,无一丝瑕疵。“你替我谢过你家公子,顺便替我告诉他,美人都是有刺的,轻易接近不得。”说话间,她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人,然而话音刚落却是忽地一愣。  此人不是罗启焕身边最得力的侍卫周权吗?怎么会跟在罗启煜的身边?  她思量着上一世周权是在罗启焕登基后才出现的,而且那个人一出现就是三品御前侍卫,深得罗启焕的器重。  那时候,赵郡然边想着罗启焕身边从来不会有人平白无故居高位,无不是于社稷有功者。原来周权当初是罗启焕安排在罗启煜身边的眼线啊,难怪一出现便成了罗启煜面前的大红人。  赵郡然心思飞转,口里笑着问周权:“你家主子在哪儿,我想见他。”  周权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主子事务繁忙,怕是没有时间见赵姑娘。赵姑娘若是觉得无甚不妥,有什么话我可以代为转达。”  “这样……怕是不妥吧。”赵郡然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露出几分娇羞的神色来。  周权想了想,说道:“那么我一会儿就回去同主子说。”
  赵郡然送走了周权,赶紧把段明瑞招手到跟前来,说道:“你替我远远地跟着那个人,务必记下他去过哪里,见过的人长什么模样。”  段明瑞不解道:“他是什么人?”  赵郡然道:“我暂时没时间同你解释,你快些跟上去,小心些别被他发现了。”  半个时辰后,段明瑞便从外头回来了。一进门就把赵郡然拉到一边,轻声说:“你猜我见到了什么?我看到上次我们救下的那个人竟然从魏王府里出来,他不是山匪吗?”  魏王是罗启煜的兄长罗启灿,当今皇帝的八个儿子之中,唯有身为大皇子的他被封作了魏王,其余儿子均未封王。  但是皇帝并不爱重这个魏王,这样的举措愈发令朝臣们弄不清皇帝的心思,也因此无法坚定立场。  罗启灿的母妃乃是当今皇后的妹妹杨淑妃,因皇后无所出,便一直十分疼爱魏王,常常将他带到自己宫中玩耍。  而罗启煜的母妃刘慎嫔在他三岁时便已过世,皇后念及罗启煜年幼,便将她接到了自己宫中抚养,因此罗启煜同魏王格外亲厚些。  上一世魏王因犯了过错被流放,罗启煜多次悄悄关照他,替他在流放地见了一所宅子,最终被皇帝知晓,险些也被判了流放。  赵郡然见段明瑞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便说道:“当时也不过是猜测罢了,我哪里知道他是什么人。”又问道,“我让你跟的人去了哪里?又是见了谁?”  “从医馆离开后,他便一路去了魏王府,站在魏王府门口等着那人出来,哪儿也不曾去过,中途也没见过任何人。”  赵郡然松了一口气,只要周权尚未来得及见罗启焕就好,至少沈姑姑一家暂无性命之忧。  她替段明瑞倒了一杯茶,自己坐回到矮凳上研磨草药。  段明瑞捧着茶盏,侧头静静地看着她,一时间竟是不觉得手中的茶盏烫手。  未多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医馆门口走了进来,对段明瑞道:“不知兄台可否避一避?”  段明瑞看了他一眼,只见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一身藕色的锦缎长衫,端的是文质彬彬,贵气非凡,哪里是山匪能有的气度,若说他是个世家公子也不为过。  段明瑞拿胳膊肘支了支赵郡然,她抬起头,只见罗启煜正微笑着看向她。“你有话对我说?”他笑着问道,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  赵郡然看了看他身后,只见周权正立在医馆门口,手里握着宝剑,警惕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一副忠心护主的样子。  她让段明瑞把研磨完的草药搬去后院晒了,随后压低了声音对罗启煜道:“周权留不得,他是罗启焕的人。”  罗启煜脸上闪过一丝惊诧,很快又镇定了下来,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赵郡然道:“六皇子罗启煜。”  罗启煜笑了笑,又问道:“你又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的。”  赵郡然用一双美丽坦然的眼睛看着她,眼中丝毫没有半点对罗启煜的倾慕,也没有半点畏惧的神色,只是十分平静地说道:“我派人跟踪你回去了。”  罗启煜觉得眼前的女子十分有意思,她并没有拿“玉树临风、气度不凡”的谎话来诓骗他,而是这般直言不讳。他心中虽觉得赵郡然有趣,脸上却故作不悦,眯起眼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跟踪我?”  赵郡然脱口道:“你若欠下银子不还,我如何知道该去哪里讨要,自然是要知晓你的住处的。”说着她又望了望站在外头的周权,用一种命令的口气道,“他必须除掉。”  罗启煜道:“周权跟随我多年,待我忠心耿耿。”  “若是你当真信他待你忠心耿耿,为何那天晚上没有安排暗卫,也没有知会周权,你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周权。恐怕这一次你让周权来送银票,也是为了试探他吧,你想用我们医馆四条性命来试探他?”  罗启煜眉心一颤,惊讶于她的心思通透。他心中越发觉得这个女子非同寻常,面上却笑了起来,像是在嘲笑:“聪慧的女子我见得多了,但是自作聪明的女子我还是头一回。你想用这种方式来吸引我的注意?”  赵郡然也笑了起来,眼中的嘲讽不亚于他:“你当人人都想攀龙附凤?你若信,便早早地将他除了以绝后患,你若不信便也罢了。但是我身边的亲人但凡有半点损伤,我都会让你赔命。”  罗启煜不得不思考这个女人究竟是过于聪明,还是过于蠢钝,她竟然敢同自己说这样的话。从小养尊处优的他,就连皇后都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身边伺候的人更是小心翼翼,唯唯诺诺,深怕抚了他的逆鳞,只有这个不怕死的女人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女人究竟大胆到何种程度。于是他说道:“我原本并没有打算拿你们医馆四条性命来试探周权,不过如今我改变主意了,你说的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皇帝的众多儿子中,就属罗启煜最为仁慈良善,在皇位之争中,他也是因为念及手足间的情分,才会对罗启焕屡次忍让,最终落了下风。  她看着他,脸上并没有半分惊恐,也没有震怒,有的只是漠然:“你养的狗可以反过来咬你,你也可以让罗启焕养一条狗去咬他。”  罗启煜本要抬步离开,听了她的话,不由停下了步子,用一种警告的语气对她道:“挑拨皇嗣亲族,乃是诛九族的大罪。”  赵郡然依旧是一派无畏的神色,说道:“皇嗣亲族的关系何须外人挑拨,本是同根生,却也有相煎的时候。”她说着便笑了起来,那笑容轻轻浅浅,犹如天边的柔云一般让人赏心悦目,然而她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刺耳。  但是,她说的的确是事实。  “如果我猜得没错,六皇子那天是被二皇子的人追杀吧。二皇子的手段真是高明,将自己的人伪装成了护城军,若是六皇子出了意外,他大可以猫虎耗子地上奏要求陛下严惩护城军首领。而就算陛下严惩了护城军首领,但六皇子深夜穿一袭黑衣,遭护城军追杀,陛下心中对六皇子会是何种想法。”
  罗启煜浓黑的眉毛渐渐拧在了一起,眉间被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  他并不是害怕,而是不解,岂能有这般的洞悉能力和分析能力,实在让人难以置信。罗启煜自然知道那些护城军是假的,但是赵郡然又是如何瞧出来的呢?  赵郡然猜出了他此刻的想法,说道:“护城军的佩剑都是统一的,重十二斤,宽一寸半长十十二寸,可那天的人,所用的佩剑分明长短不一。众皇子的府内都有护卫,这些护卫都是经过统一训练的,所持兵器也都是统一的。唯有二皇子提倡能者用之,并不强迫府内护卫使用统一的兵器,只要是有本事的武人,他都会录用。”赵郡然娓娓道来,像是在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  罗启煜眼中慢慢浮起一丝复杂的意味,警觉、不安、疑惑,甚至还有一丝欣赏。  赵郡然却是从容地看着他,一双黑眸如古井深潭,深不可测。  不等他说话,赵郡然朝他微微一福,用不咸不淡的口气道:“医馆鱼龙混杂,六殿下这样的金贵身份实在不便就留。”  罗启煜同她的目光撞了许久,最后勾了勾嘴角,有些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赵郡然坐下来继续磨草药,沈静娴诊完最后一个病人,将那张一千两的银票塞到她手里,笑道:“人是你救的,这些银两何去何从也该有你说了算。”  “人是郡然救的不错,但也是姑姑和姑父心地善良,肯收留他,才让他得以捡回了一条命。”赵郡然将银票重新塞回到沈静娴手中,“既然他出手阔绰,想来也是富贵之人。姑姑且收着吧,将来总是用得上的。”  沈静娴笑道:“医馆这些年也没少挣钱,倒是你,将来许人家,总要些银两置办嫁妆的。”  赵郡然想着,姑姑与姑父是实在人,自然是不肯收这银票的,便道:“姑姑能否去购置一些米粮,过两日在医馆门口做个布施。”  沈静娴不妨她会有这般善心,忙说道:“那便让你姑父去兑了散银,你留下五百两傍身,剩下的就依你说的去置办。”  两日后,段重楼花了五百两购置了米粮,又雇了几人将米粮煮成了厚厚的粥饭,剩下的五百两银票自然是交换给了赵郡然。  四人一面照看着医馆,一面轮流在外头施粥。  因段重楼和沈静娴本就是善心之人,平时没少关照穷苦人家,所以这次施粥,从都是感恩戴德,连连称颂的。  沈静娴笑道:“要谢便谢我家侄女,若非她救了京中富商的夫人得了重谢,我们哪里有银两施粥。”  众人看向医馆内,只见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孩子正站在药柜前切参片。  她穿着一件石榴红的裙衫,头上戴了一朵丝绒扎的海棠花,花蕊上镶着一串淡黄的珠子,花瓣层层叠叠,十分精致,虽小巧玲珑,做工精细,却又很是简单朴素。  那女孩子的脸庞素净,眉目清秀,顾盼间双目清澈黑亮,让人一眼见了就十分欢喜。  美人不但长得倾国倾城,贵在还有一颗善心,便自是佳话一段。  就这样,赵郡然的善心很快在京师传开了,因她容颜精致,更是有不少人为这段佳话添了色彩,说她医术高明,仁心仁德,不仅人美,更是有一副菩萨心肠。  从那以后,每当赵郡然上集市,都会有人悄悄在她菜篮子里多塞一枚鸡蛋,或是多扎一捆青菜。赵郡然只做不知,只是趁着无人注意时,偷偷多留下几文钱。  这日赵郡然正在多宝斋里挑簪子,她千挑万选,选中了一对双色芙蓉花的耳坠,正要付银子,却听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这位姑娘的耳坠子我替她买下了。”  赵郡然看到一只粗糙的手伸向柜台,将一锭碎银子放到了柜台上。她下意识回过头,只见一个腰圆腿粗的妇人站在她面前,正冲她讨好地笑着。  “无功不受禄,妈妈还是把银子收回去吧。”她冲她笑了笑,说着就自己递了一块碎银子给掌柜。  那妇人见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这位姑娘,我家小公子得了重病,能否跟我去瞧一瞧?”  赵郡然道:“今日我不出诊,你去本草堂找段大夫就是了。”  妇人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在铺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小声对赵郡然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郡然跟她出了铺子,妇人又一次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过了片刻她才道:“我是宰相府二姨娘房里的管事张妈妈。我们小公子不知得了什么病,一直高烧不退,滴水不进。前两日老爷被圣上派去监督赈灾了,一时请不上太医,因此府里的大夫人便先后请了不少大夫来给小公子诊治,却一直不见好。二姨娘没了法子,只得让我来请姑娘去瞧瞧。”  “既然先后请了好几个大夫都医不好,你们怎就确信我能医好?”  张妈妈为难道:“怕是大夫人请来的那些大夫不上心,都说姑娘医术高明,想来你必定是有法子的。”  赵郡然道:“你们二姨娘是想让我扮成丫鬟混进府去吧。”  张妈妈不便明说是因为大夫人使绊子,她才不得不自己偷偷出来请大夫。正想着该如何旁敲侧击地将这件事告诉她,没想到她会如此通透,当下忙点了点头:“委屈姑娘了,等小公子的病好全了,我们二姨娘定会重谢姑娘的。”  宰相府,可不就是邵敏茹的宅子吗?  果真有其女必有其母啊,邵振楠如今不在府里头,这位“心慈面善”的大夫人就想趁机害死庶子,实在是好狠的心思啊。  不过这还不算是最狠的,当年在宫中,这位大夫人曾撺掇了邵敏茹在罗恒阳的膳食里头下毒。  那毒药的药性极慢,每日在饭菜中下一点,无色无味,短时间内毫无症状,但是一旦停止服毒,便会使人觉得腹痛难耐,最终因穿肠烂肚而死。到那时候再查验是否接触了毒物,早已经没有了证据。  幸而赵郡然的管事宫女海兰早早地洞悉了这一切,才没有让大夫人和邵敏茹得逞。  那次恒阳虽无性命之忧,但到底还是接触了毒物,后来上吐下泻了十余日,险些就此离他而去。
  这次既然有这个进相府的机会,她自然要好好会一会这些老朋友了。想到这里,她对张妈妈道:“那还等什么,自然是救人要紧。你快去将一切安排妥当,我才好随你进府。”  张妈妈朝她感恩戴德了一回,当天打烊前悄悄来了医馆,对赵郡然道:“明日寅时,会有运送蔬果的车从这里经过,姑娘便扮作府里的丫鬟,跟着那小哥进府。我们二姨娘的院子便在离得厨房最近的院子,名叫翠语苑,到时候我会在院子外接应你的。”说着送上了一身衣裳。  赵郡然依照原先同张妈妈说定的计划,第二天寅时,果真跟着往邵府送蔬果的小哥一道往邵府走去。  到了邵府门前,有个身材高大的门卫将她拉了下来:“哪一房的丫鬟,怎么没见你刚才出去?”  “你方才睡得那样香,自然是见不到我出去了。”赵郡然抬起头,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我是伙房里的丫头,不信你去问大夫人。”  那门卫听到她提起大夫人,有些战战兢兢。  平日里门卫日夜轮班值守庭院,几乎没有太多的时间休息,夜里趁着主子们睡下了,悄悄打个盹儿也是有的。只要事情不捅到主子那里去,主子们也就只做不知了。  可如今这丫头竟要捅到大夫人那里去,要知道大夫人待下人向来严厉,事情一旦报到大夫人那里去,怕是他们只有卷铺盖走人的份。  想到这里,他便朝她摆了摆手,冷声道:“进去吧,进去吧。”  赵郡然进了邵府,跟着小哥一路七弯八拐地到了厨房。她四下里瞅着,正在找寻着二姨娘的居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猫叫。她定睛一看,只见张妈妈正躲在一株老槐树后头朝她招手。  赵郡然见四周并无人瞧见,这才走上前来,张妈妈把头压得低低的,领着赵郡然进了二姨娘的院子。  二姨娘的院子十分宽敞,一间主室,两间厢房,两间饵房,是及标准的妾居格局,可见她在邵振楠面前还是十分得宠的。  张妈妈将她领到主室前,轻轻叩了三下门,里头便有人开了门,只见一名容姿秀眉,身材纤瘦的女子立在门边。那女子挽着家常的发饰,未施粉黛,明显是洗漱过后却为睡下的样子。  张妈妈小声叫道“二姨娘”,赵郡然这才将她细细打量了一回,柳叶眉,樱唇淡红,一双乌黑的杏目,秀发如墨,是个极标准的美人。  “这位便是赵大夫。”张妈妈对二姨娘道。  二姨娘忙把人迎了进去,张妈妈轻手轻脚关上了房门,一路把赵郡然迎进了卧房。  卧房里只点了一支蜡烛,烛光昏暗,因是天未亮,二姨娘怕动静太大,将大夫人引了来,所以只敢添了一支蜡烛。  一个面容稚嫩的男孩子躺在床榻上,正闭目睡着,额发湿湿地黏在额头上,嘴唇上起了干皮,小小的身子看起来十分虚弱。  二姨娘满面愁容地对赵郡然道:“他自从前些日子爬树的时候碰了马蜂窝,小腿上被马蜂蛰到后,便一直高烧不退。府里大夫人派了好些大夫来看,他也吃了不少解蜂毒的方子,却依旧烧得厉害。”  张妈妈道:“大夫人称派来的都是名医,却也不见好。”  赵郡然想着,这为二姨娘莫不是还感激着大夫人为她儿子操碎了心。所幸她身边这位张妈妈是个明白人,否则今日也不会悄悄将自己带了进来。  她点点头,走到床边上,伸手为躺在床榻上的孩子细细把过脉,又翻起眼皮子瞧了瞧,心中已然有数。  二姨娘焦急道:“他是否余毒未清?”  赵郡然道:“依脉象来看,蜂毒早已经褪尽了。”  张妈妈问道:“那为何小公子迟迟未见退烧?”  赵郡然并未作答,而是道:“方子都是由大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收着的,药也是她亲自去抓的。”  大夫人取走了药方,那不是她窜通了大夫故意开错药方,便是在派人抓药时偷偷将药方掉包了。好一个心思恶毒的女人,拿走了药方,便谁也拿捏不住她了。  见赵郡然在沉思,张妈妈心思一动,开口道:“原先大夫人开方子时,我已将方子上的药记了下来,本是怕丢了方子,没想到今日倒是用上了。”说着从匣子里取出一叠方子来,“这些都是我事后记下的,也不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差错。”  这个张妈妈倒是十分警觉,许是猜到了大夫人不会那么好心为庶子治病,因此不动声色地记下了药方。  赵郡然唇角带笑,还真是个聪明人,若是将来能够为她所用,也算是添了助力。  她接过方子一张张细细看了看,不由皱起了眉头,口中直呼:“难怪,难怪。”  二姨娘焦急道:“是方子有什么不妥之处吗?”可是就算有大夫开错了方子,总不见得人人都将方子开错了吧。她有些狐疑地看着赵郡然,心想眼前的女孩子年纪轻轻,张妈妈也不过是听信了旁人说她医术高明,也不知是否靠得住。  赵郡然将方子摊开在桌上,指着每张方子上的一味药,说道:“这些药都是偏燥的性子,小公子中了蜂毒,本应服些清热解毒的药物,却因它们而导致热气难散,全数积蓄在了身体里。”  若是一张方子上有这类草药倒也罢了,巧却巧在每一张上都有,说是大夫失误,怕谁谁也不会信的。  二姨娘听了,背后不由浮起一丝冷汗,大夫人好狠的心思,这是要了她儿子的性命啊!  她忙拽了赵郡然的袖子,哽咽道:“我愿意将所有的积蓄都作为诊金,只求姑娘无比医好我的孩子。”  赵郡然道:“我不收你诊金,只要事成之后,你们配合我演一出戏就是了。”  赵郡然再次为邵家这位二公子邵嘉霖仔细诊过脉,又让张妈妈轻轻掰开她的嘴,借着烛光看了看她的舌苔。  她很快写下了方子,交给张妈妈道:“照着这个方子去抓七贴药,七天以后我再换方子。”
  张妈妈收下方子,对赵郡然道:“我家二姨娘有个不情之请,这些日子小公子烧得厉害,二姨娘甚为担忧。赵姑娘不知是否肯多住些日子,我家小公子也好有个照应。”  二姨娘只当赵郡然必定不会首肯,谁知她却是想也没想就点头道:“那就劳烦张妈妈随意为我安排个住处,顺便替我同家里人知会一声。”  能够有这样一个将邵敏茹一家搅得鸡犬不宁的机会,她何乐而不为呢。  二姨娘全然不知她此刻的心思,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赶紧吩咐张妈妈去收拾出一间卧房。张妈妈小声道:“如今还是寅时,怕是惊动了府里的人。”  “如此,那便只能委屈赵姑娘在软榻上先挨上几个时辰了。”二姨娘道。  赵郡然含笑点了点头,故意对张妈妈道:“张妈妈擅自出去抓药,就不怕府里的大夫人不高兴吗?”  张妈妈道:“夫人倒是提过,小公子的烧若是迟迟不退,就让府里人再去寻大夫。只是到如今也未见她请大夫,我们也不敢催促,就说这是去外头找大夫开的药方就是了。”  既然大夫人许诺了另寻大夫,张妈妈此时再私自去请大夫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了。这也是张妈妈悄悄把赵郡然带进府的原因。  赵郡然一面佩服张妈妈把话说得滴水不漏,言下之意是告诉赵郡然无论病情如何,她们也不会怪到她的头上去。倘若有个万一,也是她张妈妈的疏忽。一面又佩服大夫人的煞费苦心,这头为你寻庸医,那头又对张妈妈去外头寻方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大夫人心知肚明,单单靠描述病情,让大夫开方,而非面诊是没用的。  说句不好听的,即便邵嘉霖夭折了,邵振楠也怪不到大夫人头上去,要怪只会怪二姨娘和张妈妈擅作主张,放着好好的药方不用,非要去外头寻药方。  可既然她来了,又岂能让大夫人称心如意呢。赵郡然想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来。  天一亮张妈妈去本草堂抓了药回来,交给赵郡然亲手煎煮。她坐在院子里,一只手拿着蒲扇在扇炉子,一只手不住地搅动着砂锅里的草药。  一个二姨娘身边服侍的小丫鬟见她长了一副生面孔,冷声质问道:“你是哪一房的丫头,怎么到我们二姨娘的院子里来煎药?”要知道,小公子的药都是大夫人派人在厨房里煎好了送过来的,难怪会这样问。  赵郡然看了她一眼,在没有了解此人的意图之前,并不想回答她。  那丫鬟不免有些气恼,快速走了两步上来,还要再问,却听身后有人道:“她是我专门从厨房里拉过来替我熬药的,怎么,难不成你想让我自己去厨房里熬药?”  丫鬟见说话的人是张妈妈,忙殷勤地迎上去,笑道:“张妈妈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怕哪个丫头偷懒,躲到咱院子里来罢了。”随后关切道,“张妈妈是哪里不舒服?”  张妈妈作势咳嗽了几声道:“年纪大了,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  这是赵郡然事先同她和二姨娘套好的托词,让张妈妈装病熬药,而邵嘉霖则继续“服”着厨房里送来的汤药。她还不能够让大夫人过早发现她的存在,她要拖延时间,拖到邵振楠回来的那一刻。  赵郡然虽是来为小公子治病的,但二姨娘对院子里的人都称她是从厨房里借调过来的丫鬟,因此她明面上也不得不做些粗使伙计。  她倒是并没有觉得不妥,二姨娘却是愧疚万分,私底下时不时送她些耳坠、发钗之类。赵郡然倒是从不推诿,钱财在手,总是会有用得上的时候的,她没有理由同钱财过不去。  服了两天药,邵嘉霖的高烧已经退了,只是因为病得太久,人看起来还是没有精神。  这日赵郡然喂他喝下了一碗薄粥,又端了汤药来喂他喝,他却是死活不肯喝下去。前两日因他烧得迷迷糊糊,倒也容易哄骗着他喝下去,可他如今清醒了,自然知道汤药苦口,定然是不肯喝的。  赵郡然不疾不徐地放下药晚,说道:“二公子若是不肯喝,那我只能去禀明二姨娘,明日就出府了。”  邵嘉霖一把抓住她的衣角,六岁的孩子力气倒是不小,赵郡然才刚走了一步,愣是被他拽了回来。他说道:“我喝就是了。”说着咕咚咕咚将汤药喝个干净,随后看了一眼赵郡然,似试探似告求般说道:“喝个汤药,你就不要惊动母亲了,万一再惊动了嫡母愈发不好。”  赵郡然点了点头,坐在床边,托着腮看向他。  这个六岁的孩子,有着超人的警觉和敏感,更有着超脱这个年龄的聪慧。  他第一次高烧褪尽醒来的时候,只看到赵郡然一个人坐在床边。赵郡然要喂他喝粥,他却是死死闭着口,无论如何都要等张妈妈来了才肯喝。之后便一直安静地躺在床上,半点不张扬,府里的人都以为二公子依然病重,就连院子里的丫鬟也丝毫不知情。  这两日都是赵郡然照料着邵嘉霖,他从未走出过房门一步,每每听闻外头有动静,便开始装睡。  他已经开始懂得防备大夫人了吗?这个六岁的孩子,还真是令赵郡然匪夷所思。  她看着邵嘉霖把汤药喝完,说道:“你先睡一会儿吧,我去院子里透透气。”  邵嘉霖点了点头:“在我康复之前,最好别让嫡母他们看到你。”  赵郡然笑着替他掖了掖被子,趁着邵嘉霖熟睡后悄然走出了二姨娘的小院。一路分花拂柳,径直走到了前院的院子里,赵郡然果然见到了老朋友。  远远的,有一名身子绰约,衣着华美的年轻女子正扶着一位中年妇人在青石路上慢慢走着,身后跟着八九个丫鬟,当真如众星拱月一般。  一行人正在往这里慢慢靠近,赵郡然下意识站在了假山后头。只见邵敏茹穿了一身烟紫色的罗裙,外衫轻薄如蝉翼,这样轻薄的段子却是绣了紫茉莉花,远远看去,若有似无一般,看似朴实无华,但赵郡然是知道的,会此等绣工的,怕是整个大雍朝也不过数人。
  这种绣工叫做隐绣,是在薄如蝉翼的纱上绣花,本没有什么稀奇的,但凡手艺精湛的绣女,都会在纱上作绣。奇就奇在,绣花的丝线极细,细到几乎只有一股蚕丝。  那蚕丝本就十分易断,若非搅上几股,怕是一碰就断了。然而隐绣便是要将蚕丝一点点抽出来,然后找出丝头,穿针后只拿一股来绣,中间若非换色,是不可断的。  所以说,这样的绣法实在是很考验绣女的绣工。用隐绣所绣的图案,远看好似染印在纱料上一般,近看却又有些立体感,比起直接染印的料子,看起来要灵动几分,而比起普通的绣法,却又显得朴素了。  她若没记错,请个懂得隐绣的绣娘,绣上一尺布少说要一百两银子。邵敏茹这身行头,没有一千两是下不来的。为了这个宝贝女儿,邵振楠可真是舍得花银子啊。  想到这里,赵郡然轻轻笑了起来。她在这儿住了些时日,发现邵府行事做派都十分低调,毫无铺张,而家中女眷也无半点养尊处优之态,吃穿用度并没有过度奢华。  没想到邵府竟是低调中的奢华。  赵郡然想着,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  邵敏茹母女并未发现赵郡然的存在,言笑晏晏地进了一座八角凉亭。  丫鬟们在圆桌上摆上几样茶点,便被大夫人打发走了。大夫人对邵敏茹道:“这几日当真是闷热得紧,在房中坐上一会儿都是汗涔涔的。”  邵敏茹摇着团扇道:“谁说不是呢,黄梅天没有雨水,怕是没病都要憋出病来了。”  大夫人微微笑道:“你这个二弟也真是够能熬的,高烧了半个月,硬是挺着一条命。”她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怜惜,那口吻就仿佛是在说谁家的阿猫阿狗病了,却怎么还没死一般轻松。  邵敏茹掩着嘴一笑,那笑颜如流云般明丽动人,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异常狠毒:“不过是吊着一条命罢了,这些日子二姨娘的眼眸子肿得就像是核桃,怕是没少落泪。”  “半个月来未下床,每天不过是靠着进食半碗粥,见自己的儿子死鱼般躺在床上,能不落泪才怪。”  赵郡然的唇角带起冷笑,这位大夫人的消息还真是灵通,这几日邵嘉霖确实是不曾出过房门半步,而且每日也只吃了半碗粥。  但是她并不知道,这半碗粥里,张妈妈加了鸡丝、骨汤、以及一些滋补之物,每日里他靠着这半碗粥来维持也是足够了。  而二姨娘每每进房,又会悄悄为他带一些糕点、酥饼之类,这些东西里头也是加了不少肉糜或是蔬果的。  许是天气过于闷热,邵敏茹的脸颊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红色,她拼命摇着团扇,口中道:“母亲就由着张妈妈去外头抓药吗?万一歪打正着将他医好了……”  话未说完,大夫人已笃定地笑道:“张妈妈去抓药,也不过是当做蜂毒未清,大夫开的自然是解毒的方子,却不知蜂毒已散,内热难除,光靠解毒的方子是半点用都没有的。到时候等你父亲回来,怕是邵嘉霖也已经时日无多了。你二姨娘不肯用我请来的大夫开的方子,非要去外头讨方子,最的儿子死了还能怨得了谁。”  邵敏茹静静听着,脸上无悲无喜,像是在听一个极为平常的故事。她手里的团扇摇得越来越快,就在这时候,扇子忽然“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竟剧烈地喘息起来。  大夫人幸灾乐祸的笑容瞬间淡去,立即转为惊慌失措的表情,一面扶起邵敏茹,一面召唤着丫鬟们。  丫鬟们倒是训练有素,几个人分别上前来扶了邵敏茹和大夫人走出亭子,剩下的人留下来收拾果盘茶盏。大夫人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走在身后的女儿,一脸焦急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犯喘疾呢。”  正说着话,却见凉亭外的石阶旁有几朵嫩红的凤仙花在风里摇头晃脑。她气愤地将那几朵小花踩得稀烂,怒声道:“花丁呢?他不知道小姐接触不得凤仙花吗?府里头几时候允许种这种东西了?”  丫鬟们战战兢兢道:“小姐闻不得凤仙花,花丁是知道的。怕是鸟儿从别处带来的花籽,奴婢们这就带人去别处找找,若是再有凤仙花,定全数清理干净了。”  邵敏茹竟然闻不得凤仙花,这件事赵郡然从前居然一无所知。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宫中种植的都是名贵的花种,这种花在宫里头自然是见不到的,若非她今日误打误撞,又哪里会知晓这件事呢。  她目送着一行人离开后,又回到了二姨娘的院子。前几日二姨娘的脸上还是一派愁云惨雾,这两天却已是眉目舒展,步态轻松。  本来到了这个时候,赵郡然也该“功成身退”离开邵府了,但是她们之间还有约定,约好要演一场戏,所以她还不能离开。  二姨娘见她回来,带她进了自己的房间,说道:“明日老爷就要回来了。”  赵郡然安静地点了点头,抬眼见二姨娘的眼里有几分不安的神色,淡淡笑道:“二姨娘是想退缩了?”  二姨娘看着她,见她的表情虽十分淡然,但分明在她的眼底寻到了一丝威胁的意味,她一时有些语塞。  赵郡然早晚是要离开邵府的,即便得罪了大夫人也无妨。可她不一样,她和邵嘉霖想要在邵府活下去,仰仗的便是邵振楠和大夫人。这次若是败了,大夫人恐怕是连个全尸都不会留给她们母子的。可即便胜了,她也没能在邵振楠那里讨得多少好处。  “只这么一次,自然不能将大夫人的地位颠覆了,但只要每一次都能够让她在邵振楠面前失了信任,日积月累她在这个家中自然是会被架空的。难道二姨娘就甘愿为她鱼肉,任由她欺凌吗?”赵郡然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是不容置疑的笃定,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二姨娘咬了咬樱唇,问道:“你为何愿意帮我?”  赵郡然笑道:“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她浓浓地叹息了一声,转而道,“至于原因嘛,你就不必过问了,总之她是你我共同的敌人就是了。”
  二姨娘沉吟了片刻,仿佛是在做一个极艰难的决定,过了许久她才点头道:“好,一切都听你的。”  第二天午后,邵振楠的马车便到了。刚下马车,就看到府邸门口花红柳绿地站了一大片人。  为首的是大夫人和大小姐邵敏茹,嫡出的三小姐邵娟茹则立在邵敏茹身侧,后头跟着三姨娘,四姨娘,以及两个庶出的小姐邵婧茹和邵婉茹。再后头便是丫鬟婆子跟了好几层,赵郡然自然也混迹在人群当中。  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个丰神俊朗,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他穿了一件湖蓝色的长衫,脚上是一双半旧不新的黑靴,头上只拿玉冠别了发髻,再无他无。若非知晓他乃是当朝宰相,怕是会有人误将他当成科举落榜的书生也未可知。  在旁人眼里,邵振楠的确是为官清廉,高风亮节。然而其府内的奢华,并非常人可以想象的。那种低调中的奢华,怕是连当今皇帝也望尘莫及。  是的,低调中的奢华,比如邵敏茹那条紫色的长裙,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但事实上只论绣工,怕也是世间罕见了。再比如大夫人脚上的那双绣鞋,那缎面是用五彩蚕吐的丝制成的。  五彩蚕吐出的丝线无需浸染,便有着天然的眼色。那颜色虽极淡,但搓成细细的一缕,却是比浸染的丝线看起来自然亮丽许多。  五彩蚕十分金贵,它向来只吃桑叶的嫩芽,所以首先需要一片宽广之地来种桑,其耗资可想而知。加上五彩蚕又极难养活,气候过热或是过冷,它都难以存活。即便是养活了,五彩蚕脾气古怪,但凡外界有一点动静,它也未必肯吐丝。  因此可以说每一尺丝都堪比黄金。而大夫人脚上的这双鞋,可以说是价值连城了。  邵振楠丝毫没有察觉到人群里有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正打量着自己。此刻他正在那些娇滴滴的妻妾当中找寻着某个人的身影。  大夫人领着众人迎上来,笑道:“老爷一路上舟车劳顿,我已经命人备好了酒菜为老爷接风。”  邵振楠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又在人群中看了一眼,这才进了府。  大夫人等簇拥着他进了饭厅,丫鬟们早已经拾掇出了一桌酒席。  邵振楠净了手后在主位上坐下来,大夫人与邵敏茹坐在左侧,邵娟茹、邵婧茹和邵婉茹坐在邵振楠的右侧,其余座位皆空置着。  偌大的一桌酒席,却只有三个人坐着,不免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三姨娘侍立在邵振楠身后,为他布菜盛汤,面上一脸讨好的笑容。  四姨娘则是殷勤地侍奉着大夫人,一家人看起来其乐融融。  邵敏茹笑着对邵振楠道:“父亲这几日为了赈灾一事必定过度操劳了,女儿命厨房炖了补盅,如今已经在炉火上熬了三个时辰了,一会儿正好让人端上来。”  邵振楠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面前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道:“敏儿到底孝顺可心,父亲的确没有白疼你。”  邵敏茹听了愈发笑靥如花,口里只说着:“父亲过奖了。”  大夫人也在一旁夸耀女儿孝顺懂事,邵娟茹有些不甘心地看了自家姐姐一眼,转而对邵振楠笑道:“女儿让人从佛寺里求来了一些安神的香料,父亲近来操劳,必定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今晚便让人将安神香点上,好好睡上一晚。”  虽说邵敏茹和邵娟茹都是大夫人所出,但因为邵娟茹脾气刁钻,从小便同大夫人拌嘴惯了,大夫人并不是十分喜欢这个女儿。加上邵敏茹长得倾国倾城,对她又是言听计从,她便明里暗里帮衬着这个女儿。  见邵振楠将目光落到邵娟茹身上,一副满意的神情,大夫人忙夹了一块芙蓉片鸭到邵振楠的碗里,笑道:“这些日子天气闷热,我怕老爷无甚胃口,特地让厨娘做了些开胃的菜色,不知老爷是否喜欢。”  邵振楠并不看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对邵娟茹道:“一会儿让老妈子将熏香送去我房里。”大夫人自讨了个没趣,朝邵娟茹瞪了一眼,随后低下头去顾自用餐。过了片刻,却听邵振楠道:“今天我回来,怎么不见蕙兰?”  蕙兰是二姨娘秦氏的闺名,她原是西楼富商秦海天的女儿,只因当年秦海天欲将店铺扩充,仗着有钱强行收买别人的店铺,谁知竟得罪了另一名富商孙德。  孙德培一张状纸告到了官府,且收买了官差,最终将秦海天弄了个身败名裂、倾家荡产。而原本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贵小姐秦蕙兰,却不得不因此委屈做了官家的妾氏。  秦家虽家道中落,但因她从小就锦衣玉食,举止涵养自然不同于穷苦人家出身的三姨娘和四姨娘,加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因此邵振南对她也格外宠爱些。  大夫人听他一回府就惦念着她的二姨娘,不由怒火中烧,脸上却是笑吟吟地说道:“今天一早我便让管家去知会了,怕是……”  话未说完,就看到一抹浅粉色的身影从眼前闪过,继而是女子娇滴滴的哭声:“老爷……求老爷救救霖儿吧,一定要救救他呀。”  邵振楠忙将二姨娘扶了起来,亟亟问道:“霖儿怎么了?”  二姨娘软若无骨般倚靠在邵振楠怀里,抽抽噎噎道:“老爷离京的第二天,霖儿被毒蜂蛰了,亏得大夫人马上请了大夫来,为霖儿清了蜂毒。可从那天起,霖儿便开始高烧不退,大夫人先后请来四五名大夫,也是束手无策。妾身想着大夫人需要料理府内事务,便擅自请了大夫来,可吃了两幅药,依旧不见退烧。”说着又捏着帕子虚虚的按了按泪水,梨花带雨般抬起头看着邵振楠,“老爷,我该死,是我对不住霖儿。”  邵振楠面色煞白,愤愤地道了两声:“胡闹!胡闹!”  大夫人眉目一挑,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道:“是啊,自然是霖儿的病最要紧,妹妹应当催我再请大夫才是。这些日子妹妹不提,我只当是霖儿已经康复了,这般擅作主张,当真是要将霖儿耽误了。”说着懊丧地扶了扶额头,“也怪我疏忽了,这些日子府里事务多,我竟一时没顾得上。”
  邵振楠狠狠瞪了大夫人一眼,冷声道:“府里的事务再忙,也比不得霖儿的病要紧,你竟这般不上心,白白误了霖儿的病情。”  大夫人心中想着一个庶子何必上心,况且还是二姨娘这个狐媚子的儿子,死了才好呢。然而她面上却是一副惭愧的神情,低眉顺眼地自责起来。  邵振楠不再看他,一面吩咐管家邵鹏去请太医,一面快步往二姨娘的院子里走。  大夫人跟在后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身后还跟着几位姨娘。  邵振楠飞快地进了邵嘉霖的房间,见他正躺在床榻上,小小的身子看起来有些单薄,额头上覆着一层细细的汗珠,嘴唇煞白,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只见床榻边站着一个女孩子,面容白净,打扮普通,正拿着小木勺一点一点将汤药喂进邵嘉霖口中。  见邵嘉霖有气无力地张着嘴,邵振楠心头一颤,夺过那女孩子手中的药碗,亲自喂他喝汤药。  二姨娘对那女孩子客气道:“当真是劳烦赵大夫了,快去花厅里喝口茶。”  邵振楠不禁诧异地扭过头看向眼前的女孩子,她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二姨娘竟然喊她“赵大夫”,胡闹,实在是胡闹。他又看向二姨娘,呵斥道:“擅自出去寻大夫也就罢了,竟寻了这样一个大夫回来,若是耽误了嘉霖的病情,看谁担待得起。”  二姨娘惶恐道:“老爷,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呀,大夫人寻来的大夫都为嘉霖瞧过了,始终不见好,我只得让张妈妈再去寻。”  张妈妈适时接口道:“赵大夫虽年纪小,但她的医术并不赖。小公子虽只吃了两幅药,可到底身子不似先前那么烫了。”  邵振楠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气若游丝的邵嘉霖,就在这时候,邵鹏领着一名老大夫进来。这位老大夫姓骆,医术高明,但因屡次考试都与太医院失之交臂,便在京师开了一家医馆。然而此人甚是高傲,普通百姓找他看病,他从不将人放在眼中。但凡权贵找上门来,他便是另一番面目。  眼高于顶——这是段重楼对他的评价。  邵振楠客气地朝他拱了拱手道:“小儿高烧不退,还请骆大夫替他瞧一瞧。”  骆大夫还了一礼,替邵嘉霖略一把脉,轻抚了额头便在纸上迅速写下了药方。  而此刻赵郡然就站在他身侧,见他将药方写下后说道:“小女子虽不才,却也是粗通医理的,还请骆大夫替我瞧瞧这张药方可有不妥之处。”  邵振楠不禁皱眉,此时此刻竟然还有这般不上道的人。  然而骆大夫许是见她长得眉目如画,是个十足的美人,便笑着接过了药方。他仔细看了看,忽然道:“这药方与我的几乎相差无几,府上小公子乃是脉象细弱,体热不散,这张药方自然是最稳妥的。”  赵郡然叹息道:“可是两幅药下去了,依旧烧得厉害。”  “论说两服药下去,烧也该退了。”骆大夫又细细给邵嘉霖把过脉,微捻着胡须道:“瞧小公子的脉象像是烧了许久,不知先前可有用过什么药方?”  二姨娘脱口道:“先前已经请过不少大夫,药方也换了好几次,却始终不见好。”  骆大夫对邵振楠道:“不知能否让老夫瞧一瞧原先的药方。”  邵振楠看了看二姨娘,只听二姨娘道:“药方应是在大夫人那里,往常都是菊裳去抓药的。”  大夫人对身后一名衣着得体的丫鬟道:“菊裳,快去把药方拿来。”  菊裳闻言点了点头,腿脚利索地出了院子去取药方。未多时她便回来了,走到大夫人身边,低眉顺目道:“大夫人恕罪,药方子……药方子找不见了。”  大夫人厉声道:“早些时候就让你收妥了,怎么好端端的就找不见了?”  菊裳急道:“奴婢昨日是将方子装在一只雕花梨木匣子里的,可如今连同那匣子一道不见了。”  大夫人问道:“可是摆在我卧房里的那一只?”  菊裳点头道:“便是那一只。”  大夫人轻轻笑了一声:“那只匣子昨日婉茹见了十分喜欢,我便赏给她了,想来方子还在里头。”说着就看向邵婉茹。  邵婉茹只当自己闯了祸,把头垂得低低的,喃喃道:“匣子里的东西我已经扔了。”  三姨娘听了,便凶狠地盯住邵婉茹,厉声道:“谁让你自作主张,将那些药方子扔了的。”她口气虽严厉,但眼中并没有责备的意味。  邵婉茹眼眶微红,楚楚可怜般看着三姨娘。大夫人做出十分爱怜的样子,将婉茹拉到身边,对三姨娘道:“这件事怪不得婉茹,原是菊裳的错,没有事先同我知会一声。”  赵郡然心中冷笑,将这件事归咎到一个不谙世事的六岁小女孩身上,也亏得大夫人的处心积虑了。她不着痕迹地看了张妈妈一眼,只见张妈妈往前走了一步,对大夫人道:“大夫人,奴婢深怕药方子丢了,先前大夫誊写药方的时候特地记下了,事后又将那些药方子都写在了纸上。”说罢就从袖子里摸出了几张药方,交到骆大夫手里,笑着道,“便是这些,请大夫过目。”  骆大夫翻看了那些药方,随后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是谁开的这些药方,简直是胡闹!”  邵振楠问道:“这些药方有何不妥吗?”  “小公子内热难除,本该用清热的药方才是,可这些药方上开的却都是热血敛燥之物。”  邵振楠点了点头,神色肃穆地对大夫人道:“这些大夫你究竟是从哪里请来的?”虽是很寻常的一句话,但是弦外之音已经很明显了。这话就像是在说大夫人居心叵测,居然请了些江湖郎中来给邵嘉霖治病。  大夫人忙说道:“这些大夫都是从正经医馆里请来的,怕是大夫们不上心,误诊了嘉霖。”  赵郡然也佯装看了看药方,问大夫人:“不知是哪几家医馆,庸医这般误人,可要叫官府好好查一查才是。”  大夫人不防有人会追究医馆的名字,眼中一丝不安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恢复了常色,说道:“都是让府里头的下人去请的,我哪里会知道。”  二姨娘道:“那便要问一问去请大夫的人了,这般误人病情,的确是要让官府查一查的。”
  大夫人气得紧咬了银牙,敢情这个女大夫是同二姨娘串通好的,她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了她们下好的套里。怕是邵嘉霖的烧早已经退了,如今不过是为了在邵振楠面前演一出嫡母迫害庶子的戏罢了。  二姨娘宝贝儿子宝贝得紧,自然不会让他发真烧,多半是这个小丫头开了什么药方,改变了他的脉象。  大夫人对二姨娘道:“庸医误人自是该查,但眼下还是嘉霖的病最要紧。”说着又看向骆大夫,“还请大夫再仔细为小儿把一把脉,只怕那些药方子吃了有旁的害处。”  骆大夫向来是心高气傲的,大夫人如是说,他只觉得是在怀疑他的医术,便有些冷冷道:“高烧难退,便是最大的害处。”  大夫人讪讪地点了点头,却听二姨娘对邵振楠道:“骆大夫的医术是京师闻名的,既然他说赵姑娘的方子与他相差无几,那府里不如就依照骆大夫的方子去抓药,不过这期间还要麻烦赵姑娘在府里多住几日,托她照料霖儿。”  邵振楠点了点头,对赵郡然和缓道:“如此便劳累赵姑娘了。”说罢又看向大夫人,对她冷冷道,“你带着人都散了吧,别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的。”  乌烟瘴气!敢情她们的存在是多余的,不对,是遭人嫌的。只有他的二姨娘,他的庶子才是府里头的宝贝疙瘩。  大夫人气得捏紧了拳头,长长的指甲几乎要扣进掌心里。然而她的脸上依旧是得体的笑意,对二姨娘柔声道:“妹妹若有什么短缺,务必派人来知会我。”  二姨娘福了福身,笑道:“多谢大夫人一片心意,如今嘉霖这里有赵大夫照料,倒也没有短缺了。”  大夫人气得狠狠咬了咬银牙,二姨娘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是在刻意提醒邵振楠,如果早些时候就请个靠谱的大夫,嘉霖也不至于如此了。果然见邵振楠看她的眼神又冷了几分:“府里事务繁忙,这里的事你就不必费心了。”  大夫人领着几位姨娘走后,二姨娘便吩咐了张妈妈拿着骆大夫开的方子亲自去抓药。她在嘉霖的床边坐下来,一双素手轻柔地握起嘉霖的手,放在自己腮边爱怜地摩挲着,眼中泪水簌簌而下,却还要咬着樱唇强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赵郡然道:“幸而小公子福厚,虽发着高烧倒也强撑了下来。”  邵振楠眉目一颤,听了赵郡然的话,不禁有些后怕。若是他再晚些时日回府,若是二姨娘没有瞒下大夫人悄悄请了赵大夫来,只怕邵嘉霖福泽再厚,也是挨不过去的。  见二姨娘一副软弱无助的样子,邵振楠对眼前这位美妾更是生起无限爱怜。他想起大夫人那故作良善的样子,心中不由燃起了一团火。  赵郡然看着他,嘴角扬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之后几日邵振楠因公务繁忙,只是偶尔来二姨娘的院子里瞧一瞧邵嘉霖。  邵嘉霖服了汤药,面色一点点好看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渐渐有了精神,但因为烧得久了,身子看起来总是略微单薄了些。  张妈妈却觉得是赵郡然为了留在邵府,才刻意拖延着邵嘉霖的病情。她趁着赵郡然在厢房里陪邵嘉霖玩耍,悄悄对二姨娘耳语道:“二姨娘不如找个由头将赵姑娘打发走吧,再让老爷将骆大夫请来替二公子瞧一瞧。老奴只怕那赵姑娘觉得咱们邵府出手丰厚,故意拖着二公子的身子呢。”  这些日子二姨娘对赵郡然一直都是感恩戴德的,看着邵嘉霖的身子一天天好起来,给下的赏赐也越来越丰厚。她只当赵郡然是行医之人,必定会尽心尽力的,哪里想到这一层  。她听了张妈妈的话不由惶恐起来:“那天为了瞒过骆大夫,赵姑娘让嘉霖服下了改变脉象的汤药,也不知道对他的身子有无影响。如今想来,我真是个不称职的母亲,竟这般利用自己的儿子。”  张妈妈道:“二姨娘也不必过于忧心,只要能将骆姑娘打发走,我们再说服老爷请个太医来瞧瞧就是了。”  二姨娘思量着点了点头,正要想个由头将赵郡然打发了去,却见邵嘉霖一蹦一跳地往她走来,身后跟着赵郡然。  邵嘉霖每走几步,都要停下来等一等她。  二姨娘见自己的儿子已然生龙活虎,心中大喜,忙牵着他的小手将他拉进屋子里,柔声道:“肚子饿吗?要不要让张妈妈去厨房里端一盘糕点来?”  邵嘉霖眯着眼点了点头,回头问赵郡然:“赵姐姐爱吃什么糕点?”  赵郡然笑着摇了摇头:“你拣自己爱吃的就是了。”  二姨娘见邵嘉霖对赵郡然一副十分依恋的样子,想着他虽有两个嫡出的姐姐,两个庶出的姐姐和一个嫡出的哥哥,但是到底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他也并不与他们亲厚,成日里只守着自己的一方小院,独自一人玩耍。  久而久之,邵嘉霖的性格便有些孤僻起来,除了她与张妈妈,他从不主动和别人说笑。而如今因为赵郡然的到来,他的性格的确开朗了不少。看着自己儿子的笑颜,方才张妈妈对她的提醒早已经被忘得一干二净。  她拿帕子替儿子擦了擦汗,又倒了一杯温茶让他喝下去。  张妈妈很快捧来了一碟核桃酥,邵嘉霖抓了两个核桃酥,一个塞到二姨娘口中,笑道:“母亲先吃。”又将另一个递到赵郡然手中,甜甜道,“赵姐姐快尝一尝我最爱的核桃酥。”  张妈妈朝二姨娘递了个眼神,二姨娘朝赵郡然笑道:“这些日子多亏了赵姑娘费心照顾嘉霖,日夜操持,委实辛苦赵姑娘了。”  赵郡然笑道:“二姨娘言重了,二公子聪明懂事,从未让人操过心。”  二姨娘从腕上褪下一只赤金嵌蓝宝石的戒指,放到她手心里,笑道:“不知赵姑娘可否再多留些日子?”
  前些日子二姨娘随接二连三的赏赐,但到底不是十分贵重的物件,唯有第一日劝说她悄悄留在府中为邵嘉霖诊治和这一次出手最是阔绰。  赵郡然并未作答,而是看着二姨娘道:“二公子的身子已经完全康复了,二姨娘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二姨娘低眉看了看自己的绣鞋,有些为难道:“只怕这一次大夫人不会放过我,赵姑娘足智多谋,我希望你能够留在府中,为我出谋划策。赵姑娘放心,对外你虽是丫鬟,可我并不会让你做任何活计的。”  赵郡然轻轻嗤笑了一声:“我好端端在医馆行医,何故来你府中做丫鬟,即便是个不用做活计的丫鬟,也比不过大夫的名头来得好听。”  二姨娘的笑容愈发勉强起来,赵郡然又道:“若是你有办法让我用府养医女的身份留在府中,我倒是可以考虑。”  “我人微言轻,怕是没有这样的本事。”二姨娘转而想起她曾说过同大夫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是能有个机会留在府中,必然是十分愿意的,便说道,“府中的老夫人因年老痴呆,被老爷安排在了别院休养。这些年来老爷前后找了不少名医,都没能医好老夫人。若是赵姑娘能够将老夫人医好,我再从旁敲敲边鼓,倒也容易些。”  赵郡然道:“明日我便要离府了,这件事就由你先安排着,只不过年老痴呆并不是什么寻常的病,我也未必有那本事将她医好。”  她虽如是说,但二姨娘却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自信。二姨娘也愿意相信,赵郡然有那样的本事。  她笑着点了点头,对张妈妈道:“你快替赵姑娘跑一趟账房,将诊金结了。这些日子费心照顾二公子,赵姑娘也劳累了,是该回医馆好好歇息一阵子了。”  张妈妈替赵郡然去账房结了诊金,离开前邵振楠又给了她一百两谢礼。  刚回到本草堂,段明瑞就劈头盖脸道:“你胆子可真不小,一个女孩子家竟然敢在陌生人家里住上这么多天。爹和娘日日为你担心,总派我去相府门口打听你的消息,可那守门的眼高于顶,每次去都把我轰出老远。”  赵郡然笑道:“敢情只有姑姑和姑父担忧我,你不过是个跑腿的。”  段明瑞一脸焦急地解释道:“我自然也是十分担心你的,你不在医馆的这些天,我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这些日子赵郡然在相府里或多或少见识了府中后院的明争暗斗,笑语盈盈下掩盖的是一颗颗龌龊的心。如今再看沈静娴和段重楼一家对她的真心实意,赵郡然愈发感念不已。  她笑着将诊金和谢礼交给段明瑞:“后日就是姑姑的生辰了,你快些去布庄为他扯两块花色好看的缎子,我亲自为她做几身衣裳。”  段明瑞眨眨眼道:“为何你自己不去,你亲自挑了缎子,再为我娘做几身衣裳,她必定十分高兴。”  赵郡然笑着摇了摇头:“若是让姑姑知道是我买的布料,怕是她不肯收的。”说着又对段明瑞道,“你也去买两身成衣,这两年你长得快,原来那些衣裳怕是很快就要穿不上了。”  段明瑞听了,脸上不由觉得滚烫起来,赵郡然虽在医馆住了好些年,却只是安静地学医问药,似乎并没有真正关注过他。现在听赵郡然如是说,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起来。他忙摆了摆手道:“我不碍的,娘亲已经在为我选料子做新衣裳了,倒是你,该多几套换洗的衣裳才是。”  赵郡然见他一脸绯红,心中顿时像是被谁轻轻捏了一把,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来,那种感觉似乎令她有些排斥。她微微一笑,收起了余下的银票,提着包袱便往自己的小院去了。  段明瑞看着她娉婷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虽与赵郡然称得上是青梅竹马,而父母亲也是十分喜爱赵郡然的,若是他向父母亲提出有意迎娶赵郡然为妻,父母亲必定是十分赞成的。  然而赵郡然对他的态度永远这般不冷不热,她分明关心着他,却从来不肯过分表露,往往只是点到即止。  从前他以为赵郡然对他这般态度,是出于小女儿的娇羞,但相处得久了,他渐渐发现,她无论对谁都是这样的态度,就连对父母亲,虽孝顺有加,也不过点到即止。  究竟是什么原因,令赵郡然养成了这样孤僻冷淡的性格,是因为童年失孤吗?亦或是自幼寄人篱下,遭婶母虐待?  无论是何原因,他发誓此生此世,都不会让赵郡然再吃半点苦的。  他跟着赵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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