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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做的女人》(上)
认识姜诗完全是一种偶然,我一直认为偶然中存在着不可抵拒的必然,偶然才能创造传奇。
那一年情人节,我百无聊赖又情绪低落,在灯火阑珊时,走进伊甸园花艺店,要了三朵白色玫瑰花。当小姐拿给我时,我执意不肯接受那是白色的,它确实不是纯白或乳白,而是白中透青、青中有白。那位
花艺小姐可能生意太好,早已失去了平日的耐心和热情,不耐烦地说:“告诉你,这就是白玫瑰,你走遍全世界也只有这种颜色,要买就买,不买就拉倒。就三朵玫瑰还挑三拣四,别人还要一万朵呢!”
“你这是什么态度,要几朵花是我的事!只要是顾客,就是上帝!”
“活见鬼!又碰上一个上帝了!”
我顺着她冷漠、厌烦的眼光望去,望见那个遭遇可能与我相同的人。她手上也拿着三朵所谓白色的玫瑰。她是个身材高挑清瘦、年轻漂亮的姑娘,我意识到自己的年龄,不禁有点尴尬,付了钱便出来,首先偃旗息鼓。我不愿为了区区小事引起别人的注意。
花艺店的挫败让我更为索然烦闷,我不愿带着这种心情回家。我来到陶然茶艺馆,那里居然冷清得门可罗雀。我纳闷极了:难道现代人爱的是咖啡、流行的是酒?我更有一种落伍的被淘汰的感觉。我选择临窗而坐,为的是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欣赏外面的繁华,让别人的热闹衬托我的孤寂。当《化蝶》一曲悠然回荡,我更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悲凉,我偷偷摸出卫生纸准备把脸上的两滴泪拭掉,猛然发觉自己受到监视,我有点恼怒、敌意地转过头去,是花店里那位姑娘。她不慌不忙地迎视我的眼光,平平静静,我也用镇定的眼光看她。僵持了几分钟,她才不慌不忙地把眼睛移开。我们隔着两副小巧精致的桌椅,眺望着各自捕捉到的夜景,之间游荡着的是陌生的冷漠。
客人极为稀少,整个陶然没有人的气息,像沉睡了千年万年似的,唯有古筝在弹奏,直欲把我脆弱、敏感的心揉碎。
我离开座位结账出来,在楼下发现她戴着盔帽正在发动摩托车。她居然与我一样,在特殊的日子里,孑然一人。她那么年轻,不是说“少年不识愁滋味?”我们相视一眼,都有一种欲语又止的冲动。
坐在新式的黄包车里,夜风阵阵袭来,让我不胜寒意。我很无聊地想起她来,这位美丽的姑娘为何与我一样寂寞?在这浮躁功利的城市里,在这令人激情荡漾的节日里,为何与我一样孤独?
仅仅三次眼神的相遇,我居然能清晰地记起她的容颜来。我觉得她确实是位特殊的姑娘,身上有种特殊的美,耐人咀嚼回味的美,那美是一种魅力、灵气、神韵,与她的年龄不吻合。
这个情人节,我与一位陌生的姑娘有着惊鸿一瞥的邂逅。我淡然一笑: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
春寒料峭,一位陌生的姑娘就这样钻进我沉静的心田,给了我一小段浮想联翩的温馨。
半个月之后。
朋友陈珊约我在肯德基见面。
傍晚快下班时,上司忽然让我帮他验收一批货,货发往新加坡,质量把关得很紧。我看了看手表,还是默默地接受了,工作上的事是义务也是责任,比朋友聚会重要。
我赶到肯德基,已超过约定时间一个多钟头。陈珊早已等得不耐烦。我刚从楼梯口伸出头,她便大呼小叫:“王炯,王炯。”引得很多人回过头来行注目礼。我恼怒这位朋友大大咧咧没素质,又恼怒自己名字太难听,像唐初四杰中的杨炯,不伦不类,不男不女。我没有应和她的热情,满脸冷漠地走过去。
陈珊的对面,也就是应该属于我的那个位置上,居然坐着一个人,这个人居然是情人节与我邂逅的姑娘。我懵住了,呆立着不动。陈珊为我介绍:“这是我的同学姜诗。”
“僵尸。”这世上居然还有比我名字更难听的名字,我一笑,有点幸灾乐祸。
陈珊看我露出笑意,马上替我介绍:“这是我的朋友王炯。”
“你就是别人经常谈论的那个王炯?”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奇和兴奋,声音比陈珊刚才那一声还要高出几个分贝。
我气恼、不解又窘迫:“别人经常谈论”是何意?在别人眼里、嘴里、心里,我是怎样的人?怪胎?异端?我一下子对她产生了深深的敌意,这是第一次正式见面时她硬加给我的。我心里顿时充满了深深的失落和遗憾:又是一个“绣花枕头”,肤浅!为何天底下美丽的女人均同出一辙,概莫能外?
我表面上波澜不惊地浅浅一笑,在陈珊旁边坐下。仅一小段时间的冷场,她们又聊了起来,聊的内容无非是她们过去的老师、同学,都是些陈年旧账,芝麻小事。我感到无聊透顶,只好坐着静观眼前这两道风景:陈珊是一个黑不溜鳅、大大咧咧的假小子。而这个姜诗,很遗憾,如果她不使用夸张的语调、夸张的表情、夸张的笑声,而是静静地坐着,准是美女加淑女。
倘若不是情人节那晚上的情景历历在目,我窥视到她的另一面,我真想用“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来形容她们。如今我眼前的这位姜诗小姐,大大咧咧,开朗活泼,让我心里既迷惑,又羡慕。
这是离别前的聚会。陈珊告诉我,她要到深圳去,去闯一番大事业,赚很多很多的钱。看她那大义凛然的样子,我懒得去劝她,劝阻她这种人就表明我不是她的朋友了。听到她淡然的辞行之言,我很难过,我的朋友已廖若晨星,她这一走,我更是孤家寡人了,虽然我有时很不耐烦她的絮絮叨叨、纠缠不清,但我还是舍不得她离开。冷漠、理智毕竟是我的长项,我内心翻腾了一番,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情绪,以可乐代酒祝福她。我们吃到快要撑破肚皮才晃出肯德基,外面已是灯火璀璨,人影耸动,一片太平盛世。
分手时,陈珊告诉我,除了向我告别,另一目的是介绍我与姜诗认识,让姜诗填她的空补她的缺,做我的朋友。我一阵感动,又一阵悲哀,惨然一笑,心想:朋友永远无法等量替换。
我坚决不让她们送我,挥一挥手就径自走了,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所谓的家,是我临时栖息的地方,一个月五百块租来的套房。这路上,我思潮翻滚,一个个离我而去的脸庞又浮现在我眼前:
大学时班上的团支部书记,一个品学兼优的男生,热烈地追求我,我正踌躇不决,精明的母亲不知从哪里嗅到气味,偷看了他的情书,一打听是个北方人,便横加阻挠,说是地域差异,她无法接受一个“北仔”,叫我不要让她丢人现眼,我气得嘴也硬:不行就拉倒。就这样抽身而退,让他苦苦追求了四年。从此我荣获同学赠予的美称:艳若桃李,冷若冰霜。我的拒绝引起全班同学的公愤,大家看出我的寡情薄义,毕业后没有同学与我保持联系。我对自己说:我不在乎。
工作后,经朋友介绍交了一位朋友,母亲非常满意,极力赞成。母亲一搅和,我便索然无味,正想方设法拒绝他,他便葬身于一场车祸之中。我看到他的最后一眼已经是模糊的血淋淋的一堆血肉,我吓得挤不出一滴眼泪,只觉得眼花腿软,浑身乏力,直想呕吐。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经常做恶梦,变得神经衰弱,要靠“枣仁安神”才能入眠。
后来,母亲托媒人帮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家境好,长得帅,学历高,工种好。母亲说,这种人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不接受就是等于与她为敌。我们奉旨走动了一段时间,双方都不痛不痒、不冷不热。我以为距离产生美,朦胧也是美。在双方父母催促坚持之下,我们听任家长的安排,进行了隆重的订婚仪式。订婚后第二天,他翻了脸,坚决要退婚,他父母不敢来,媒婆也不敢来,是他亲自上门来提的。母亲不屈不饶,定要她这位只有一天之缘的准女婿说出一个理由来。他咬紧牙关只字不吐。在他第三趟登门索取时,我把东西统统甩给他。母亲为此恨透了我,她认为名誉、钱财双重损失。在很多人还在咀嚼我们的订婚喜糖,我们的婚约已经荡然无存、烟消云散。由于我的意气用事,对方便得寸进尺,让媒婆上门索取订婚那一天的开销,包括三桌酒菜的钱。母亲差点与他们对簿公堂,她说她也不是好吃的果子,谁怕谁。我用私房钱与他们私下了结,买回最后的尊严和安宁。
恶梦一场。单位呆不下去了,我无法自然地面对同事,没有勇气和信心面对熟悉的面孔,我义无反顾地扔掉了铁饭碗,悄无声息地走了。在父亲的叹息、母亲的埋怨中,我提着简单的行李,贴身衣袋里揣着千辛万苦积攒下来的五千元,只身北上,扑入祖国的心脏。我需要全新的环境、空气、面孔和生活。凭着一腔义愤,一身冲动,还有一张招生广告,我逃离了现实。
三年中,我靠一辆自行车,奔波在首都的大街小巷,边家教边学习,生活艰难、充实,但没有着落。当我再一次返回到这令我“往事不堪”的地方,我身上多了一张文凭,也留下了后遗症,我成了大龄青年。我的妹妹早已急急忙忙当上了妈妈……
我慢慢走着,不知为何陈珊的离去会勾起我这么多不愉快的回忆,我觉得脸上冷冷冰冰,伸手一抹,不知是雾水还是泪水……
陈珊带着满脑子的幻想、满腔的热情、浑身的干劲,去了深圳。我没有去送行,她也没有告诉我行程,她那男性化的个性不适合婆婆妈妈的形式。我也不打算去送她,说句心里话,我的血冷了,心冷了,再要好的朋友,我也无法表现出热情激动的举动。冷是生活的恩赐,也是我对生活的回报。
我的日子仍然按部就班,这让我有点浮躁不安,我找不到改变的方法,不得不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倾听音乐。我不常回家,我习惯寂寞的生活。妹妹忙着她的小家庭,忙着做她的阔太太。父母退休在家,却能自得其乐。我认为我的生活不需要任何人,对于聚散离合我已坦然处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最终必将遗世独立,在我这年龄段,能炼就这种心态的人一定不多,我庆幸自己的独特和超脱。特立独行是我的现状。
一天,下了班,我迈着娉婷的步子走出公司堂皇的咖啡色玻璃大门。石阶底下站着一个飘逸的身影,一条天蓝色的水磨布灯笼裙,一件对襟竖领的红白相间的小格子上衣,一头披肩直发。一看背影,我便知道这是何许人。仅这背影,我也能从万人丛中认出她来。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来,脸上喜盈盈的,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我仍搞不懂现在的她真实,还是情人节那个忧愁沉静的她真实。我走近她,心里怀有淡淡的喜悦。她居然能听出我的脚步声,可见她很聪明。我喜欢与聪明的人打交道,那是一种精神享受。
我矜持地问:“这么巧,等谁?”
“等你。”
太直截了当了,反而搞得我有点措手不及,我疑惑地望着她,不知她冲我何来。
“我们去喝茶吧。”
“喝酒好吗?葡萄酒,很甜,很容易入口,不会醉人,只有飘飘欲仙的感觉。”我很奇怪,在她那灿烂的笑容下,自己竟这么容易受感染,这么容易把持不住。
姜诗爽朗地答应了。我阴霾的心情一扫而光。我们平行走在大街上,中间隔着一段小小的微妙的距离,我无法迅速地与一个还算陌生的人太过亲热、随便。
我们进了一家干净雅致的饭馆,选了一个偏僻的位置,要了几碟菜,一瓶“长城”葡萄酒,便拉开了序幕。
我静静地微笑地看着她吃,她的吃相跟她的其他方面一样,有点夸张,像饿极的狼扑在面包上。其实她吃得极慢,只是嘴巴从不闲着,一直嚼个不停,咀嚼牵动着她的脸部表情,让人觉得整张脸都在动。她吃得也很精致,有种粗俗极致之后的精致。我望着她精瘦的身材,打趣道:“如果有人问你为何这么瘦,你就告诉他们:因为我是美食家。”
她听后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哈哈大笑,欣然同意我的建议。她闪着眼睛问我:“猜一猜,我为何找你。”
这问题也正是我的问题,但我不急于提问,我微笑地等着答案,我初步认为她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藏不住话。
“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同学——陈珊,让我经常来陪你。”
这个答案我早就猜到了,陈珊就是这么一个肝胆相照的人。我听后心里涌起一阵热浪,为这朋友,为这友情。随即我的情绪便一落千丈,这施舍式的友情转让方式让我的自尊心受到伤害。
我故意反问:“你怎样陪我?”
“陪你聊天,打发时间。”
这个自信又可爱的姑娘。我相信她一定能给人快乐,拒绝这样一个朋友,不仅愚蠢,而且可恨,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这是我对人表示亲热的极限。
我们从中介人陈珊谈起。
她滔滔不绝地谈起她们如何相识相知,结为死党,谈她们如何作弄老师,如何逃课吃零食,如何摆脱感情纠纷……
每个人都有记忆的珍宝,青春是短暂的也是美好的。我能理解,我愿用她们的多姿多彩来填补我的苍白黯淡。
她的脸一直生动地活动着,谈到激动、精彩时,更是眉飞色舞。她的笑容很夸张,却生动、迷人,充满青春的魅力。
她意识到我目不转睛地注视她,便好奇地问我看什么。
我忙收回眼睛,说:“你的笑容太夸张了,你照一照镜子,眼角都笑出鱼尾纹来了,你才二十几岁,这可要不得。”我从坤包里找出一面精巧的小镜子,递给她。
她朝着镜子挤眉弄眼,夸张地扮鬼脸:“让我笑不露齿,简直要我的命,扭曲人性。”
“你会衰老得比一般人快!”
“我才不怕呢,我有养颜驻容的秘方……”
“快乐。”我接过来说。
她开怀大笑,我也跟着笑起来。当别人纷纷回过头来怒视我们,我才惊异地发现:这确实是个鬼精灵,能这么轻松地让人忘乎所以,不知今夕为何年。
我对她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她的魅力来自于她的聪明和早熟。
她望着沉思的我,冷不丁地问:“你和陈珊是怎样认识的?你们居然成为好朋友,太不可思议了。”
“你不可思议的是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还是性格?其实我也说不清,这只能叫缘分。是陈珊看上我,缠上我。你不相信?我确是容易伤春悲秋又沉默寡言的人,但你不要忘了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异性相吸?”姜诗惊大了眼睛,瞪着穿旗袍的我。
“别紧张,不是性别的性,而是性格的性。”
陈珊是一个早熟得叫人头疼的姑娘,因为她的早熟,我们结为深交。
我们花了一个晚上谈我们之间的中介人物,结账出来时,望着冷清、宽畅的街道,都惊得大眼瞪小眼,我们竟这样渡过了一个轻松愉快、投入忘我的晚上。时间匆匆,我们都有“相见恨晚”的感慨。分手时,我们相约:不去做刻意的追求,随着缘分,顺其自然,该见面时再相约。
日子依然忙碌,忙碌之后是单调乏味。工作之余、闲暇之间,我更多封闭起来,在封闭之中,我常想起姜诗来,但我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想起我们那个无情的盟约,便不敢造次。我认为友谊只是生活的调剂品,不是主要内容。我从来能冷静处理情感困扰,不会让它泛滥成灾。
一天,母亲打来电话,让我考虑一个问题,那个订婚后第二天便坚决毁约的男人,居然托媒人来说情,要与我恢复婚约关系。母亲表述得一清二楚,我还是不相信似地让她重复了一遍,母亲听出我讽刺的语气,但还是耐着性子说了。挂了电话,我哈哈大笑,直笑到满脸是泪。
关于他退婚的原因,早在三年前我就弄个水落石出。大学时,他有一段恋爱史,两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他母亲极力反对,并采取高压手段拆散了他们,理由很简单,那女大学生是穷山沟里飞出的凤凰,家里穷得叮当响,是同学们集资赞助她坚持念完学业的。他是班长,关心当然更全面更积极,便关心出感情来。他母亲没有儿子的浪漫,她无法接受这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土凤凰,她考虑的是十几年辛辛苦苦赚下的几百万家贯,这份家当是她起早贪黑办制衣厂赚下的,她不愿与别人分享。这个精明、现实、好强的女人,我领略过了。我懒得想起她。
初恋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情感,我很庆幸没有步入结婚礼堂,很庆幸自己没有太多的感情投资,退婚伤害的只是面子、尊严、名声,暗地里,我反而有点欣赏他,当然,这欣赏是建立在我被伤害、心灵重创的基础上。
时过境迁,这件不堪回首的往事已被我挤到心灵最不显眼的角落里,成为没有挫伤力的陈年旧事,现在它居然又冒出来了。我脑海里不断闪现的是当初他逼我们家拿出聘金、礼品的场面。我总认为自己早已炼就刀枪不入之躯,但当这种闹剧又要粉墨登场,我还是无法漠然地置之不理,我弄不明白的是人为何要这样残忍自私,为此,我的心又酸疼起来。
几天之后,我下班走出公司大门,一眼就从背影认出他来。我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片刻的犹豫之后,我还是迈向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没有什么可怕的,对我而言,他已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陌生人。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他还是他,四年的岁月是很难在一个男人身上凿出痕迹的,他依然有棱有角,沉稳成熟。站在他面前,我感到自己确实瘦小单薄了。我默默地站着,冷漠地与他对峙。我发现他眼里增添了一种我过去找不到的内容。
“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对不起,我没空。”
“你恨我。”
“你值得吗?”我觉得他这话太幼稚了、太专断了,不由得厌恶起来,这种男人居然认为我会恨他,恨是这么容易产生的情感?真是太高估自己了。我挑战地望着他,发现他眼里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他拦住我的去路,很恳切地又邀请了一次。
我们来到陶然,这是我选的地方。我喜欢这里榻榻米构成的包厢,回廊上的诗词字画,弹奏的古典乐曲。这里的文化氛围能让庸俗的人偶尔优雅斯文一些,所以我选择它,我不懂得这心态是否是一种炫耀。他选择了李清照的“一剪梅”包厢。在这没有人间烟火的唐诗宋词之间,我的心猛地被撞击了一下,我对他的敌意少了,不禁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我慢慢煮着茶,品着香。
“我想和你复婚。”
“没有结婚哪来复婚?”
“我们订过婚。”
“是过去式了,一天的历史,世界上最短暂的婚约。”
“我们重新开始。”
“绝对不可能。”
“我会让它变成可能。”
“是恫吓、威胁、诱惑?告诉你,什么手段都没用。”
“我喜欢你。”
“什么时候?”这个答案我已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但这一刻发自他的尊口,我还是不可思议。
“退婚之后。”
“这是你的悲哀。”我舒了一口气,感到一阵沁入肌骨的清凉。
“我会感化你。”他的悲哀和执着同样强烈地藏在眼睛里。
我平静地摇头:“我劝你放弃,别做无用功。”
“我们先做个朋友吧?”过了一会儿,他冒出这种要求。
我不禁认真地看了看他。拒绝他,可能让他认为我没风度,答应他,又怕他藕断丝连,心存侥幸。我只好说:“顺其自然,哪天碰上了打个招呼,问个平安,不就是朋友了?”
他不再强求,便沉默了,脸上顿时爬上了颓废落寞。对眼前这位男人,我无法无动于衷,他曾让我丢了饭碗,逼我背井离乡。现在,在我眼里,他是一个用情不专、朝秦暮楚的负心汉。倘若他矢志不渝地对待那位恋人,我对他的那份欣赏可能不会改变。但现在那份欣赏荡然无存了。我不打算问他任何问题,我没有试探别人隐私的乐趣、爱好,我清醒地认为,这是一位我必须用铁石心肠对付的臭男人。
这段时间,我静如死水的心总会无端地掀起狂涛巨浪,原先修炼的那份超然的沉静不知被何物取代了。我对酒产生了一种痴迷般的依恋和向往。一天,我按捺不住,主动打电话给姜诗。那边响起的是她那天使般清脆、快乐的声音。我约好了她,便匆匆上街准备材料,我把地点选在套房里,这种绝对纯粹的两人世界最为自由、宁静,也最有诱惑力,它能让人卸下伪装,情不自禁地坦露心迹。
不出半个小时,她姗然而至,倒让我大吃一惊,如此爽快的一个人。让我耳目一新的是她的装束,看着她不施脂粉的清纯模样,我感慨万千:青春就是美,就是本钱,就是骄傲。我已经误过这趟班车了。
我道出了我的感慨,叹息了一声。
她歪了歪头:“我就知道你看了我会这样说。”她居然像我肚子里的蛔虫,这让我又气又恼,又惊又喜。我觉得与一个人交流,就是在翻阅一部书,她这部书的扉页便吸引了我。
几杯琥珀色的葡萄酒下肚后,我讲起我的经历,一段曾让别人津津乐道的经历,我不知为何想一吐为快,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坦率不加修饰地讲出来,不知为何那么急切地想在她面前还璞归真。
我有点飘飘欲仙,又有点欲哭的冲动,望着她无端悲伤。
姜诗忽然说:“你有点空,是满了之后的空,也有点冷,是热了之后的冷,有点可怕,是吸引人的可怕。还很高贵、优雅,是末代贵族的那种颓废的高贵、优雅。”
我听呆了,拿着朦胧的眼睛盯着她,眼背一阵发热。她也拿眼睛专注地研究我,最后两人都有点不知所措地躲开了。我们默默地喝着酒,四周寂静得让人心慌,我提议:“放点音乐,如何?”
“好,有齐秦或潘美辰的带子吗?”
我一惊:好一个不谋而合。除了一张听了好几年的《红楼梦》,除了几张古筝独奏,我就神魂颠倒地沉浸于这两人的歌声里。音乐很好地包围了我们,一股脉脉的浓情游荡于空旷的空间里。
“我们干一杯吧。”她提议。
“为何而干?”
“为相逢干杯。”
我沉吟了一下,甚是喜欢,便与她响亮地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姜诗忽然问我有没有兴趣听她的故事,我不置与否,想象不出她有什么曲折离奇的故事,碍于情面,我还是耐心地倾听她演绎的故事。眼前这位聪明、开朗的姑娘,一下子变成几年前产生轰动效应的那场师生恋的女主角。
那一年,姜诗十四岁,一个初二小女生,本该快乐却不快乐的女孩子。她的不快乐来自家庭,而她的家庭外壳又是多少人羡慕的形象。随着她父亲事业的蓬勃发展,她母亲紧跟其后,经常不在家。姜诗只好住宿在校。学校在海边小镇的西北边塞,偏僻又荒凉。生活极为单调无聊,物质的贫乏导致精神的焦渴。十四岁的姜诗是一朵出水的芙蓉,家世又为她绕上一层光环,她不仅吸引一些初解风情的少年,也吸引了一位极端空虚的青年教师。这位青年教师同样吸引着一大群情窦初开的少女。晚上熄灯之后,躺在蚊帐里,姑娘们谈论得最多的是这位名叫严冬的老师。堂堂的外表,潇洒的书法,千杯不醉的豪放,口若悬河的谈吐。姑娘们毫不遮掩自己年轻虚幻的情怀。姜诗听得多谈得少,谁也弄不懂她是不屑于这种无聊的话题,还是贪睡了。
去食堂的路,必经这位被姑娘们谈得天花乱坠的老师的宿舍,女生们经过时总故意叽叽喳喳,以便引起老师的注意。那位严冬老师便很配合地出现在门口,遇上了姜诗这一群少女,便喊一声:“僵尸。”姜诗找不到反唇相讥的话,只好气恼地重复单调的两个字:“你啦。”这两个字确实只是口头游戏,喊着喊着,便喊出旋律和韵味,喊出了“欲说还休”的许多内容,喊出了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的勇气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师生恋便拉开了序幕。大凡师生恋的故事其实大同小异,无非是被女生的父母获悉,他们出自对女儿的保护,横加阻挠,一场爱情宣布破产。姜诗的故事几乎可以落入这俗套,他们两人之间的爱恋经过、发展细节,也不外乎这一系列。一般的师生恋都隐晦含蓄,遮遮掩掩,姜诗的师生之恋却大胆热烈,无所顾忌。他们曾整夜整夜徜徉于学校西边那条幽静的山路,曾公开在饭馆里对饮小酌,曾忘我地在街头拥吻告别。一般情况下,作为师生恋的家长,大都息事宁人,姜诗的父亲那时正处于事业的顶峰,名声显赫,势力强大,他没有处置女儿,只暗中使点手段便把严冬调到更偏远的学校去……
俱往矣,风流的往事。
姜诗完全沉浸其间,她的陶醉和神往是那么强烈地占据她那美丽生动的脸庞。我冷静地望着她,无法进入她的悲喜之中。
“你为何不问结果?”
“有啥可问?你不还是你?”
姜诗苦笑:“后来,他忽然之间宣布结婚,当我赶到他家时,看见了他那家产万贯却相貌平庸的老婆。他丢了教鞭,用他老婆的钱办了企业,自己当了老板。”
我沉默着,姜诗的故事感动的是她本人,感动不了我。
“那一年,我上了高中,但我一点东西也学不进去,我爱他,爱得更疯狂了,我像疯子一样,每个周末骑自行车走三十多公里的路程到他家附近巡逻,为了见他一面。”
“他为什么要结婚?”
“我想是压力,来自于我父亲的压力,特别是他母亲的压力,他是长子,又是大孝子。”
我大摇其头:“这不是理由,那时的他还没有年龄的压力,他没有必要用婚姻堵住了所有的出路,毁掉了所有的希望。”
“那时我太小了,不能给他任何希望和承诺。”
“他完全可以平静地沉默地等你几年,几年之后,你就长大了。一切不是峰回路转,顺理成章了?我认为他真诚不够,意志不坚。”
“不会的。你说男人酒醉之后想起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他的最爱?”姜诗急切地问。
“应该是。”我不得不这样承认。
“他就经常在酒醉之后打电话给我。”
“他这样做只能表明他不道德,不负责任。”
“那时是他最痛苦、最真实的时候。”
我便沉默了,我感到语言的苍白无力,我说服不了她。
“你想不想看他的相片、他写给我的情书?”
我摇了摇头:“不用看,让我凭想象去感受。我仍然对他持怀疑的态度。”
姜诗看我对她的初恋如此怀疑,极力为他辩护,然而她的理由不堪一击,根本无法与她口中描绘的那场刻骨铭心的爱情相提并论,我感动的是她至今保留的那份真情和狂热,那磐石般坚定不移的信念和执着。
“你能分析我们之间的感情吗?”姜诗忽然出个问题给我,回报我对他们的怀疑。
我斟酌了一番说:“你是怀着一种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去爱慕他。据一位权威人士说:一个女人心中最初的恋人就是她的男性老师。你寂寞又早熟,便把崇拜盲目地当成爱,投入了大量的情感。”
“他呢?”姜诗急了。
“你太聪明可爱了,他当然会喜欢你,而且他也很寂寞。”我含笑地说。
冰雪聪明的姜诗居然听出了我的调侃之意,但她权且把它当成赞美之词,很夸张很神气地一笑,头往后一场,嘴一撇。她这小动作把我也逗乐了。我清醒地意识到我应该给她一点更明确的忠告:“他是太寂寞了,有你这么美丽的姑娘爱他,他不会不接受。但我不欣赏这种男人,他是懦弱、自负、没有责任感的小男人。”
姜诗顿时萎顿下去,那种时常洋溢在脸上的清炯炯的神态不见了,眼睛里那闪烁的精灵消失了。
“作为一个堂堂的男子汉,能爱的时候不敢爱,没有权利爱的时候,又不甘心悄然引退,一再去捅别人的伤疤,去扰乱别人的平静,去往伤疤上撒盐,这算什么行为?他这样放任自己,痛苦的有几人?至少四个:你、他,他的妻子、儿子。”
“你不能用道德家的口吻去评价一个人,一份感情,你太理智了,一点也不可爱。”姜诗抗议着。
我想:姜诗不仅走火入魔,而且中毒太深,我是无能为力了。我感到很无助很无奈,甚至比她更无助更无奈。
我沉重又残忍地告诉姜诗,她现在迷恋的不再是严冬,而是她的少女情怀,她的初恋,爱自己因得不到而更显美好的情怀。唯一的办法是打破自己的怪圈,毁掉虚构的幻影,那么一切痛苦将不攻自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劝姜诗约他一见,也许见了面之后,她心目中那完美的男人就不存在了,她便能从中解脱。姜诗反问我,如果严冬还是严冬,令她发狂,而且爱她如故,又将如何?
“劝他离婚,然后娶你。”
姜诗睁大眼睛看我,不相信死水微澜的我居然比她更疯狂。我对她举举杯:“别把我当成出土文物,也别视我为异端,我也曾经沧海呀!”
姜诗像找到知音,她春风满面,神采奕奕,那白皙的脸上布满青春的红晕。
我调侃地说:“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只是我认为你现在可能不是‘情情’,而是‘情不情’。”
姜诗听后抗议:
“天呀,你别和尚念经似的,我可是凡夫俗子,说大白话吧。”
“看过《红楼梦》吗?”
“天呀,别提它,无聊透顶,我一遍也没耐心看完。”
“那你看什么书?”
“杂志,健康的、美容的、时装的……”
“看来你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了。看的全是垃圾,你没有变成大俗人,真是苍天保佑。”
“看《红楼梦》就不俗了?一本哭哭啼啼的破书,有这么玄?”
“如果没有看它十遍,千万别随意妄加评论,否则更显肤浅了。”
“那么我坚决不看。我倒要试试我会肤浅到何种不堪的地步。”
“可惜,可惜。不开窍的人,注定要饱受凡间之苦。”
“我不信邪,你呀,走火入魔。”
我只好微笑不语地看她离去。
我供职的是一家属于外资企业的服装公司。老板叫柯伟,从香港而来。据说是大陆人,离开大陆时间太长,早已洋化了。在我印象中,他是完全港化的老板,无论装束、性格、爱好、工作作风、管理方式。
我对这位上司敬而远之,不喜欢与他打交道,虽然在他手下工作我学到不少知识,但我不喜欢他那种不自觉之中散发出来的优越和自傲。我喜欢设计师这份工作,这是我在北京三年研究的项目。为此,我一直留在他手下拿薪水。
这位上司上班时,西装革履,正儿八经,一派成熟稳重的老板派头。平时T恤、牛仔裤、运动鞋,朝气蓬勃,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与他带过来的人员谈笑风生,遇上内地的下属就严肃、正统。对于这种两面人,我感到累。
后来有人居然暗示我,说这位上司嫌我打扮过于严肃老气,为人过于冷漠,一副修女模样。我觉得好笑又无聊,谁也干涉不了别人的生活,他只是我的上司,只有权利过问我的工作,其它方面不在于他的管辖范围,我依然我行我素,并对他有了戒备。
一天上班时间,我接到一个难缠的电话,那个无缘的人打来的,约我出去吃饭,说他的父母想见见我,跟我聊聊天。一想起退婚时他们“风刀霜剑严相逼”,差点把我逼向绝路,我的声音大了,说没必要。他还在电话里委婉地努力着,我狠狠地刻薄地损他几句,重重地摔下电话,气呼呼地站在那里发愣。
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很放肆很痛快的笑声,我吓得掉头一看,原来是柯伟,他正隔着一层玻璃墙壁冲我发笑,我一时惭愧得脸火辣辣的,心里懊悔极了。
下班时,那人已等候在公司门口,看到他的影子,我掉头想返回公司,没想到他早已箭步如飞,冲到我跟前来了。我横眉怒视着他。
他一副很委屈很无奈的模样,一再声明自己并无恶意,只是他母亲很喜欢我,让他来找我。他说他母亲后来又看了很多女孩子,就是没有一个合她的心意,她喜欢我这种古派文静的女孩。真有点“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艰难收获。我差点儿感动了,望着他,等待下文。他告诉我,他母亲说如果他能娶上我,她愿意把一半家产给他,其他姑娘免谈,以示对他过去所作所为的惩罚。我真的难以置信,在不经意之中,我已变得如此值钱,比国宝熊猫还珍贵了。
我定眼看着眼前这位可怜的人。难道说如果我不成全他,他就成了穷光蛋一个,与我一样靠工薪过日子?我忽然觉得自己高大起来,不仅主宰一个人的贫富,缺点也变成别人求之不得的优点,不禁有点嘲弄地微笑起来。
他紧张兮兮地望着我,观察我的神情变化。我告诉他如果他母亲喜欢我的优点,我可以当一名不收报酬的老师,把我的所谓优点传授给他的女朋友,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又帮他们发家致富。他看出我的嘲讽,气得脸都发白了:“我们早就分手了,在我们退婚的那一年。”
我一惊,莫名其妙:“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一切都是因为你。”他霍出去了。
我更不解。
“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听肉麻的话,否则我晚上吃不下饭。”
“我承认我伤害过你,孰能无过?我愿意弥补。”
“弥补?好啊,我正爱钱如命,我们约法三章,我答应跟你结婚,把一半家产弄到手,然后一分为二,再离婚。这方法好吗?”我的笑意更浓。
“婚姻不是儿戏,我要的是和你天长地久。”他严肃又认真。
“我看到的是闹剧。”我笑着,但眼里有泪。
他摔头便走,我不明白下一次他将会换什么策略,编什么谎言来纠缠我。我决定回设计室,让心情平静下来,车转回身,却看到柯伟笔直挺拔地走出来,我忙含着泪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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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伟从香港回来,让我帮他办一件事,把一袋包装得严严密密的东西送到佳裕别墅区17号。我愣了一愣,觉得这是私事,不属于工作范畴,正想推辞,一看柯伟那张脸阴沉又不耐烦,便噤若寒蝉,接过东西,有点不情愿地走了。
佳裕别墅区坐落于市区东环路边,是富人聚居之地,成为它的主人,那是身份、地位的象征。那里各种配套设施齐全到位,环境幽美宜人,一座座欧式风味、洋气十足的楼房点缀其间。我曾多次路过,但只能望洋兴叹,远远地想象在那富丽堂皇的外表下富人们的生活。
当我提着这沉甸甸的包裹,准备切近他们的生活,我有一种难言、复杂的惆怅。经过虎视眈眈的门卫,我慢慢走近17号。这17号别墅比周围的房子显得更高大、气派、堂皇。我胆怯地按了一会儿门铃,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矮胖的妇女来开门,一脸的冷漠和警备,我想这里的狗也一定是势利的。我说明了来意,她仍不放弃敌意,只闪身让我跨进铁门。我跟着她来到二楼。一眨眼,她就不见了。我默默地站着,尽量用淡漠的眼光去打量屋里的摆设,确实现代时尚,让人不能不感慨、嫉妒。当我愣出神时,一位身材高挑苗条容貌美丽的女人走过来,一看就明白对方是养尊处优的女人,她比实际年龄一定要年轻许多,烫着一头大波浪式的长发,衣着高档考究,修饰得非常精致得体。我说明了来意,把东西递过去。她没有当面拆开,而是拿着一双有点好奇、敌意的眼睛看我:“小姐,你是他的秘书?”我知道这“秘书”二字里面的暖味意味,便不卑不亢地说:“我是公司的服装设计师,他信任我,便让我当一趟跑腿。”说完告辞。那位女人把我送到楼梯口,意味深长地说:“他是我妹婿。”我明白她的用意,好一个精明现实的女人!我微微一笑。
我刚跨出铁门,还没缓过神来,便被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吓了一跳,一辆摩托车戛然停在眼前,我惊慌又气愤地抬起头,刚想发作,却惊得张大了嘴巴。姜诗骑在摩托车上,正咧着嘴望着我傻笑。这一惊非同小可,我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
“你家?”我望了望满脸阳光灿烂的姜诗,又回头望了望身后这幢气派非凡的别墅,如在梦境中。
姜诗跳下车,硬要拉我进屋。我匆匆告辞,骑上车跑走了。当风一阵阵吹来,我逐渐平静下来,才发现自己脸上挂着冰冷的泪珠。
我溜回洗漱间重新整了妆,再慢慢回到办公室。心情糟到极点。
他踱着方步过来,望了我一眼:“回来了?”
我不知哪来的情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坐回自己的座位。
“出师不利?”他居然来到我面前,饶有兴趣地望着我。
“不辱使命。但以后请注意一点,我只办公事,不办私事。”
“谁得罪你了?”
“我只为工作而工作。”
“哈哈哈……”他一改道貌岸然、不拘言笑的老板作派,放肆地笑了。我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内心委屈又难过,脸红到脖子根。
“你今天终于像个女人,而不是一台冷冰冰的工作机器。”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说了这句让我摸不着边际的话,走了。
整个下午,我一直心神不宁,头脑里乱七八糟,一会儿是17号别墅,一会儿是姜诗和她母亲,一会儿是隔着玻璃的那个上司……终于捱到下班时间,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匆匆收拾办公桌。想到又是一个漫长又寂寥的夜晚,我的心不禁沉了下去。
“晚上我请客,算是赔理道歉。”
“赔理道歉?你又没有错,赔什么理道什么歉?如果要赔理道歉,那该是我,我刚才的态度不好!”
“那么晚上就你请客。”
“工作之外的事,我道一声歉就够了,我是现实主义者,才不让别人随便揩油呢。”
“那还是我请客,谢谢你帮我的忙。”
“那更不必了,你是上司,你安排的工作,我们怎能不做?”
“那不是工作,是私事。”
我望着这位胡搅蛮缠的上司,不知所措。
“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走吧。”他催道。
我不便再推辞,跟着他走了。我搞不明白他为何非请我不可,他的这举动让我生疏又别扭。对于这位上司,我历来以公事公办、严肃谨慎的态度与之相处,我对一切不感兴趣,包括男人。我走在他后面,用冷静的眼光观察:他身材挺拔,相貌虽一般,却有棱有角,很有风度修养,只是有时喜怒无常,让人感到扑朔迷离。
他没有征询我的意见,便走进一家高档的酒店,从服务员的态度,他稔熟的步伐,我明白他是常客,当他提出要一间雅座,我杵在那里不动了。
他奇怪地问:“怎么不走了?”
“我不能与陌生人要单间。”我非常坦率。
“我是陌生人?”他惊讶不已。
“在我眼里,所有外人都是陌生人。”
“我对你有那么大的威胁?”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更坦率了。
他摇摇头:“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封建保守又孤僻的人。”我们选择大厅临窗一处较僻静的角落。
“知道她是谁?”他问得直接玄乎,一下子严肃起来。
我点点头,他看了看我,一杯酒下肚,沉默了一会儿,便兀自讲起他那冗长的历史,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好听众,他倒挖掘出我的这一潜能。
七十年代初,他随母亲去了香港,和早已在香港的父亲汇合。后来弟妹出生了,家庭经济逐渐窘困。经济的拮据使他强烈地渴望赚钱。
熬到十五岁,他开始半工半读地生活。那时弟弟、妹妹还小,家庭负担太重,为了帮助父母支撑起七口之家,他在读书之余,要了三份钟点工。熬到高中毕业,他便自动告别学生时代,投入到赚钱的大军中。一开始,他就想赚大钱,这不是野心,是家庭使然。他一天两份工作,近二十个小时,像机器一样运行,家庭经济仍捉襟见肘。他慢慢意识到苦干不是好办法。十八岁那一年,他便和三个年龄相仿的朋友跑广州,做小生意,积累了一定资金后,他们在广州租了厂房,从香港拿服装过来加工,当时广州的劳动力非常低廉,慢慢地加工厂变成了制衣厂,规模不断壮大起来了。事业稳步发展,呈现出喜人的前景,他们却发生内讧,为了钱吵翻了脸,朋友四分五裂,各奔东西。他揽下烂摊子,独立支撑局面,成为老板,那一年,他二十四岁。后来工厂里来了一个内陆的女工,漂亮又开朗,有事无事经常跑到办公室找他,他也很快喜欢上那位美丽又大胆的姑娘,两个很快热恋起来,不久便同居了。当他们想把这种关系公开合理化时,他那善良又慈祥的母亲极力反对,她看不惯这种开放的女性。他母亲为此大病一场,住进医院。后来,他母亲屈从了,因为姑娘的肚子里有了他们家的骨肉。就这样,他们如愿以偿,幸福地结合了。婚后,他们把家安在广州,希望能减少矛盾,然而婆媳关系一直无法改善。他母亲吃过苦,勤劳俭朴了一辈子,看不惯媳妇的一些行为,如不干家务、讲究奢华、挥霍享受,特别是花钱如流水。后来,公司倒了,他从百万富翁变成穷光蛋,还欠了一屁股债务。妻子提出离婚,他母亲极力赞同,硬让他签了字,从此,他们劳燕分飞。
他闷闷地喝着酒,我能感到他很爱他的妻子,他的痛苦是那么强烈地传递给我。我想起17号别墅的女主人,可以想象他的妻子也一定美丽动人。我不禁问:“她现在人在哪里?”
“香港,两年前批准过去的。”
“一个人?”
“带着女儿。儿子归我,我母亲帮忙带着。”
“她们靠什么生活?”我想到最敏感的问题,香港没有不劳而获的机会。
“我每个月给她生活费,让她衣食无忧。”
我不禁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位男人:为何这世间还有这么痴情的男人?而那位女人是几世修来的福,居然让她遇上了!
“现在你的情况好转了,你们为何不复婚?复婚后,你又有完整的家,完整的一切,家庭、事业、娇妻、儿女。”我禁不住想起这个美好的祝愿。
“你认为我们应该复婚吗?”他有点好奇地反问我。
“当然,这是最佳的选择,没有任何后遗症的选择。”我不假思索。
“她也一直想复婚,我母亲极力反对。”他苦恼地说。
“像当初一样再次战胜她。”我居然还会出馊主意。
“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我想:一个人的爱如果宽容、博大、执着,还有什么阻力不能克服?
他没有回答,只默默地喝着酒。我心头忽然升起一股悲凉和无奈:问世间情为何物?
“当年是怎样破产的?”我又想起一些关键的问题。
“产品被客商订走,客商便和产品同时消失,好几批货都一去不回头,追查了很久,才查出一个逃到澳大利亚,一个逃到阿根廷,钱都追不回来。另一方面,我不太看管财务,由我太太处理,她背着我挪用大量资金,去炒股票,帮她弟弟办公司,结果都亏了。我母亲因此恨她入骨。她确实也很挥霍,懂得享受,几十万块的金表一买就是好几块,高兴了就送人,每年出国游玩,其它方面更是浪费,算了,不说了。”他摇摇头。
我不再言语,只沉默地陪伴他,让一股无名的悲哀在两人之间慢慢扩散、弥漫。我眼前不时浮现那个美丽女人的模糊影像……
从酒店出来,我们平淡地分手,我真诚地说:“你的故事让我很感动,我的祝福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春节前五天,陈珊从深圳回来,变得斯文、秀气了,身上那股野性少了许多,也许是我喜欢白皮肤女人的缘故,觉得她耐看了许多。对此,她很不服气,认为她的五官都比我好看,我是皮肤白、气质好而已。我们吃着她从深圳带回来的巧克力豆,寻乐子开心。一会儿,陈珊便起身要走,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我觉得陈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不便问,便送她下楼,走在她身边,我忽然觉得陈珊成熟中透着点女人味了。我有一丝惆怅。
眼看着就是春节,街上的人都忙着购置年货,这种实实在在、热气腾腾的气氛,让我很陌生,我有一种被排斥在外的孤独之感,越是热闹我心里越感凄清,这种反差让我心揪得疼痛。隔着蓝色的玻璃窗向外望去,空中低垂着暗灰色的云,我心里更黯淡。我无聊地想象着眼前这一幢幢灰冷呆板的建筑物里面正在发生的故事。忽然想起昨天停工前的一幕:那时我正埋头收拾资料,按类别进行归档,柯伟忽然走到我眼前,冷不丁地问:“你打算怎样过春节?”自从那次他请客吃饭,除了工作,我们几乎可以说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我抬起头,错愕地望着他,对于这么突兀的问题,我简直想不出它的内涵,便随口说:“像平常一样,过日子。”
“你为什么不办个手续,去香港十日游,在那边过年?”
这个想法更为离谱荒唐,简直是风牛马不相及,我虽有十几个亲戚在香港,但只存在着一种称呼,拧不出一点水分来,我去香港行乞流浪?我忽然觉得这位上司智商几乎等于零,说话也不经大脑思考。
“我的想法是……过去,我们经常利用春节去旅游,比如到北京看雪景、到夏威夷……算了!”他说到一半忽然懊丧地停下,有点烦躁地挥一下手,径直走了。
大白天,活见鬼了,一个语无伦次的人!
我用手划着玻璃,脑里仍浮着昨天的情形。
他回香港会与前夫人会晤吗?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真的藕断丝连?他们是否相约去旅游了?他仍送她红玫瑰?
北京,雪景。我飘浮的思绪终于停靠在这一站点上。记得在北京读书时,每个春节,我都独自跑去看雪景。记忆犹新的是,有一天黄昏,我独自去天坛,看到两个老人,满头银发,穿着厚厚实实的衣服,坐在一条长凳上,轻声细语说着什么,那相濡以沫的表情告诉我,他们一定携手并肩一起走过了长长的人生路。那位老头书卷味十足,那女人气质高雅、娴淑文静。男的不停搓着女的手,把它拿到嘴边呵气……看着他们,想着他们一生如何相依相伴走来,那个深冬的黄昏,那个冷清得让人无限孤独的黄昏,我站在银色的大地上,泪流不止。从此,我明确了一点:任何海誓山盟也抵不过相依为命!
想起这万千情愫,我更索然无味,晚饭胡乱吃了碗泡面,便上床躲在被窝里看书。
陈珊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了,给我带来万分的惊喜。她却全然不领会我的兴高采烈,径直坐到椅子上,我反倒懵了,忙问何故。
“我爱上一个有妇之夫,但他不敢爱我。”她直截了当地开场。
“你神经病呀!”我又惊又气,看陈珊那副为情所困的痛苦模样,我不得不相信这是真话,爱是不讲常理的。我为她泡了一杯热茶,放上音乐,默默地陪在一旁,等她的下文。
“妈的,我有什么不好?难道我一点女人的魅力也没有,他为什么要一再拒绝我?”
“他是好男人,有道德,有责任,你不能责怪他。”
陈珊点了点头:“爱一个人为何这么苦这么累?”
“因为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我劝你还是理智点,头脑别发昏,别再搞那种小儿科的爱情游戏。”
“算了,不想他了,我们爱自己好了。”陈珊做了总结。
既然把爱献给别人这么不保险,我也是认为该好好爱自己,善待自己。我觉得陈珊真是复杂又微妙的动物,能在深圳那种地方与男人争饭吃,在情感上却幼稚得像小女生。
“现代的人就是累!物质富裕的,很容易精神贫乏。物质贫乏的,精神一定无法充实。”
我很不信任地望了她一眼,这个一年前豪情满怀的人居然也发出这样的感叹,一副沧海桑田之状。
“你在深圳干什么?”我小心翼翼地说。
“赚钱。我妈怕我爸在生意场上周旋要应酬,应酬就会花天酒地,花天酒地就会找女人,便让我们三姐妹出师挂帅,冲锋陷阵,让我爸退居二线,当幕僚,在背后出谋献策,她自己在一旁指手划脚。所以我们是陈门女将,你想象得到吗,我和大妹经常是腰挎手机,手扶方向盘,奔驰在各条大路上,出入于灯红酒绿之间。商场如战场,我和大妹是他们的两粒棋子,在深圳大棋盘上跳来跳去。”
我惊得嘴巴张成标准的O型。
“你们应付得了?”
“炼出来的,刚开始是跟在他们身边学。”
“你们作得了主,能自己当场拍板?”
“按他们的指示,加上临场应变、发挥。”
“他们不怕你们出事?你们是姑娘家呀。”
“我父亲权力被剥夺,作不了主,我母亲就怕别人抢走她的丈夫,其它无所谓。”
“变态!神经病!”
“刚开始时,很新鲜、刺激,整天有使不完的劲,一天工作二十个小时也不觉得累。现在有点厌倦了,商场太黑太狠,我只想找个可靠的男人嫁掉,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陈珊的语气充满了沧桑之感。
我轻轻汲吮着碧螺春,无言以对,只好一次次为她倒茶,让她一吐为快,那一晚,我们几乎聊到天亮。
我于农历12月29日回到家,父母表现出少有的热情,让我受宠若惊,有点儿接受不了。我明白他们太寂寞了,他们寂寞的是家里没有人气。我陪母亲上街买东西,忙得不亦乐乎。我这才发觉:送礼有送礼的亲切、贴春联有贴春联的喜悦、煎粿也自有煎粿的乐趣。从骨子里,我不热衷于过这种繁忙又庸俗的新年,为了让父母高兴,我尽量扮出喜悦兴奋。
除夕夜,我陪父母吃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我已有四年没有陪他们过年了,为此我一直感到十分内疚。饭后,我给他们一人一个红包,他们也给了我红包,都是图个热闹、财气,我们把红包揣在口袋里,喜洋洋地看春节联欢晚会。其实我心里感动的不是精彩的节目,而是家里这难得的氛围。
子夜的钟声刚响,父母忙去放鞭炮,我的手机便响了,我一惊:这新年的第一个道喜者是谁?
浮上来的号码是陌生的,我有点纳闷,又有淡淡的失落,声音响起后,我更是一惊:柯伟。我呆住了。对方催道:“喂,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什么?”这句话一溜出,我不禁偷笑,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迟钝?
“说新年好呀。”
“新年好!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我现在就从电话里汇过去,你收到了吗?”
我被逗乐了:“我没有闻到钱的铜臭味。”
“错了,钱的味道是香的甜的。忘了问你,怎样过年?”
“陪我爸妈看电视。”
我的话还没停,便传来对方爽朗快活得有点放肆的笑声,我很不解:这有啥好笑的,十三亿中国人可能有十亿是这样迎接新年的。
“你可总是不落入俗套的,为啥过年倒没有特色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对方是褒是贬,对方却道声“再见”便关机了。
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可能是茶水在作怪,也可能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我望着窗外一闪一亮的夜空,精神异常亢奋,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又添一岁,又不禁黯然惆怅。
大年初一,是中国人最和气、悠闲的一日。街上行走的多是拜年的人,空气中除了洋溢着节日浓浓的气氛外,还弥散着久久不能散尽的烟火味。这个大红大紫、大俗大雅的日子,让人想起一场浓抹登场的传统戏剧,地地道道的中国味。
陈珊穿着新衣来了,她看到我又是一身黑,不满地埋怨:“你干嘛呀,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修女?”
“我喜欢。”
陈珊便缄默。她确实是个肝胆相照的好朋友,我很感激她,拍了拍她的肩。
“走,我们去姜诗家拜年。”
“你杀了我吧。”
“怪了,你们没有成为好朋友?”
“朋友是那么容易可以谈上的?”我们已太久没有联系,我们的关系让我不懂得能不能冠上“朋友”这样的字眼。
“你陪我去一趟吧,也算是有始有终。”
我们到达佳裕别墅区,便感到节日的浓郁气氛消失了,一座座或小巧或气派的房子,错落有致地散布其间,散发出冷傲的孤僻的特质。
姜诗看到我们快活得像只鹿子,呼啦一声又是拥抱又是叫喊,那夸张的手段又使出来了。我带着一点生疏的尴尬站在一边,看她们亲热,有点无所适从。不知为何,我觉得与姜诗之间横着一点什么,让我摸不着的生疏又遥远的东西。当她转向我,我微笑地正正规规地说:“新年好!”
她反映极为敏捷:“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手便伸了过来。
我打了她一下:“一万,拿去当零用钱花。”
“哇噻,太大方了。”
我们上了楼,一片死寂。姜诗把我们引到自己的卧室,解释道:“我妈昨晚跟我爸在电话里吵了一架,现在还躺在床上生气。”
陈珊:“你爸又没回家过年?”
我注意到陈珊用了一个简单的字——又,心里一惊:“看来天下有钱的男人一样黑。”
“人不回来,钱也不交。我妈气不过,找他大吵了一顿。他妈的,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老天居然让他赚了大钱,风光得不得了。”
&“你爸仍然包那个四川歌女?”陈珊大大咧咧问道。
“你当我爸是痴情男子?用了这么多年,他不厌倦?现在这个女人不知是他的第几任偏房了,听说是个大学生,嫩得不得了,一想起那个女的比我还年轻,我就直想呕吐。不说他了,破坏气氛,咱们来点高兴的刺激的。”
我一直注视着姜诗,发现她一会儿义愤填膺,瞬间又眉飞色舞。她真是当演员的好料子,不用试镜头就能进入角色。她大谈特谈某某男生追求她,如何争风吃醋,一副视男人为粪土的神色。姜诗确实很能勾走男人的魂魄,她浑身散发着不可抗拒的魅力。但我认为,如果我是男人,我绝不会追求她,我会把她当成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美来欣赏,而不愿诚惶诚恐地去拥有。拥有这种光彩夺目的美是一种令人身心疲惫、心力交瘁的事。
姜诗的恋爱史之后,是陈珊的奋斗史。她们在热热闹闹中不停地打打闹闹。我除了羡慕,就是一点点的不平衡:毕竟经历不同、家境不同、年龄不同,注定我永远只是局外者,注定我必须沉默。我明白八年不是小数目,八年是一大代沟,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我们之间,双方都无法涉足。
“你是真真正正的淑女,但淑女应该是君子好逑的,可你怎么总让人感到隔着一层膜,身边总罩着一层冷气。”姜诗忽然转向我说。
我无言以对,心底涌起一股酸楚。
姜诗的母亲刚好帮我解围,她梳妆打扮得一丝不乱地出现在门口,像幽灵般出现。我瞪着她,眼睛直了:好一副贵夫人的气派!倘若不是姜诗大大咧咧的透露,谁也看不出她是弃妇。那种雍容华贵的气质,精雕细刻的打扮,不是想模仿就能模仿得来的。
我们向她贺年,她淡淡地说:“有啥好?”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真的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禁愤懑地想:难怪她的老公要在外面寻花问柳!
陈珊再次把我和姜诗牵扯在一起。她劝我:“别那么冷漠,我保证她一定能给你带来快乐。有了她,你的生活才不至于那么沉闷、那么孤单。”这点我倒相信,我不敢拂她的好意,但我明白沟通的艰难,也搞不懂交姜诗那样的朋友有什么更实际的意义。只隐隐感到她的存在,让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沉重。我答应陈珊:不拒绝她,一切随缘,顺其自然。
陈珊走后,我没有去找她。因为我的诺言只是“不拒绝”。可能受陈珊再次委托,她又主动找上门来。从此,我们经常聚在一起消磨漫长又无奈的时光,唠唠叨叨就是一个夜晚。我渐渐尝到陈珊所罗列的好处,和她相处,我感到充实、轻松又快乐,时间溜得特别迅速。姜诗确实填补了我很多空洞苍白的时间,陪我渡过了很多寂寥的夜晚,我逐渐适应生活中有她这个朋友。
姜诗也有让我为难之处,她总是纠缠不清地要我明确答复:在她与陈珊之间,我与谁更亲,谁在我生活中的作用更大。她这种孩子气的在乎让我左右为难,朋友无法论斤论两,我只好告诉她,她是我的开心果、解语花、忘忧草。她听后欢天喜地。
姜诗一度像吃错药,变得很殷勤,经常跑到公司里找我,见到柯伟,会很自然很大方地称呼:“姨丈。”我觉得柯伟接受这个称呼也和她一样自然、大方。我便从中想象他们之间现在的真正关系,我不向姜诗提出任何疑问,这是我为人处事的特色,而且我认为没必要。柯伟对我们之间的亲密很不解,他可能不懂什么叫缘分。由于姜诗的搅混,我和何伟之间的上下级关系不像过去那么森严,偶尔会扯上几句工作之外的话。
一天,那位无缘的人又等在公司门口,此人倒也锲而不舍,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作派。我无意中从玻璃窗口看到他的背影,心里叫苦不迭。下班后,我呆在设计室里磨蹭着,频频看表。
“走吧,我作你的保护伞,送你回家。”
“你?”我不知他有何意图。
“英雄救美,古今有之。”他调侃着。
我怒视着他。
“开玩笑,别认真!你是公司的员工,我保护你的安全,合情合理。走吧。”
我踌躇着,不知他如何得知这一情况。
“让他看到结果,他便会知难而退。”
我不知什么是结果,也不明白他为何明察秋毫似的笃定,眼看天色已晚,我只好接受他挺身而出的相助。
我随着他走出公司大门,那人一听脚步声马上回头。我奇了:自己的脚步声那么独特?
他走过来,对我说:“我们谈谈吧。”
“我不明白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
“我们已经浪漫太多时间了,现在该成熟理智了,把事情处理好。”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请以后别再纠缠她,她现在的身份是我的未婚妻。”柯伟忽然插口说,并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
我气糊涂了,他居然趁人之危,吃人豆腐,还自作主张。
那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气愤极了:“原来是傍上大款,真有本事呀!看来女人都挡不住金钱的诱惑。告诉你,她曾经是我的未婚妻,我绝不放弃。”说完扭头走了。
我一看他走开,用力甩开柯伟的手,怒视着他,说不出话来。
“别紧张,解决这种问题的最佳方法是让对方死心。”
“可他不死心。”
“我们继续扮下去。”
“你做梦!”我摔下他就走。
他紧跟而上:“他还在偷偷观察我们,一旦让他识破,你就不得安宁。”
我一看,他果然停在不远处,我只好放慢步伐,与他并肩而行。一路上,我们沉默不语。
到了宿舍门口,我站着道谢,没有请他进屋的打算,他也很识趣,微笑地扭头就走。我如释重负。
这事整整闹了一周,我弄不懂那人为何如此疯狂,倒是柯伟很尽职地当了七天的“护花使者”,他总是默默地陪我,我不想解释,也不想言谢,倔强地保持沉默。
一天下班后,柯伟又对我说:“走吧。”我走到窗前观察了一会儿,没有看到那个阴魂不散的影子,便说:“不用了,他今天没有来。”
“还是走吧,免得他改变战略战术。”
我想想也有道理,只好跟他走。果然不出所料,他等在我宿舍门口,他居然找上门了,我惊得灵魂出窍。
“我看你们不像。你们是在演戏。”他冷不丁说。
“像不像是装给别人看的?要亲热也该在房里,这是中国,世界上最保守的国度。”柯伟说着把我的腰轻轻揽住。
我不由自主红了脸,对那人说:“作为一个有知识的人,我尊重你的人格,也希望你珍惜自己的尊严,你真的不应该做这种无聊的事,否则我会看不起你。”
他的脸顿时红一阵白一阵,望着我,一动不动。我能看懂他眼里的内容,但我不想接受。在他脸色的急速变化之中,我有点心软。
“我希望成为你的朋友。”他忽然说。
“我们认识五年了,应该就是朋友了。”我爽快地说。
“好,我这辈子交定你这朋友。”他说完便走。
我呆立着不动,不知道事情为何会演变得这么突然。柯伟轻轻把手缩回去,我道了谢就开门进去,关门的一瞬间,我发现柯伟也同样犯傻,缓不过神来。
事情居然如此轻而易举的解决,并出现如此的转机,让我搞不懂人为何物。我卸下心中一块大石头,更投入地工作,报答柯伟的拔刀相助。他也不再提及此事,忙他的工作,经常两地飞跑。他是工作狂,一架典型的赚钱工具。
我终于有点明白为何姜诗对他那么好,而从不提及她的姨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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