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帮帮我,遇到困难没人帮的说说了。没钱开饭。水都没得喝了。租房还欠钱。饿一天了。手里只有一部手机。怎么办。

11-1810-2110-2110-2110-2110-2110-2110-2110-2110-21最新范文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您现在的位置是: &
□ 丰杰 KK(图) Mario(图) Yuki(图)
摘 要:四年后的又一个失眠的凌晨,中尉冯牧云站在闽南腹地的一座兵楼上,点燃一根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再悠悠吐出几个漂亮的烟圈,一个以日为起点的故事就在他二十三岁却略显苍老的记忆中渐渐剥落——就像他拇指轻轻弹落的烟灰。
  四年后的又一个失眠的凌晨,中尉冯牧云站在闽南腹地的一座兵楼上,点燃一根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再悠悠吐出几个漂亮的烟圈,一个以日为起点的故事就在他二十三岁却略显苍老的记忆中渐渐剥落——就像他拇指轻轻弹落的烟灰。
  第一根 新兵蛋子
  那一天,从长沙到西安的K84次列车仅仅晚点了十多分钟。
  我无比虔诚地站立在汹涌的人潮之中,正准备冲着这个号称十三朝古都的城市凭吊古今一番,两个解放军叔叔就站在我面前:“你好,同学!是来P大报到的吧?”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其中一个就利索地接过我的行李,另一个领着我走向了不远处一台挂着军牌的骊山大巴。
  后面报到的新生陆续上了车,其中有个胖胖的同学一屁股坐在我旁边。“嘿,你好,我叫朱波!”他冲我伸出肉嘟嘟的手掌,脸上笑得一派春光灿烂,我赶紧一把握住答道:“你好!我叫冯牧云,湖南的。”“湖南的?”他一听两眼立马放光,“湖南的红烧肉好吃啊!”随后他就跟我眉飞色舞地聊起了湘菜,从剁椒鱼头到酱板鸭,从湘江腊肉到臭豆腐,聊得一车人的肚子都咕咕作响,聊到那两个穿军装的不住地咳嗽才消停。朱波冲我挤挤眼,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突然他转过脸去,冲那两个穿军装的说:“首长,今晚上到了那儿还有饭吃没?”那两人相视一笑。一个回答道:“米饭面条馒头包子管够。”另一个忙着补充:“以后注意啊,别叫首长,我们也才大四,一个月后咱们就都一样,叫我们班长,或者学长就行了。”
  我把头扭向窗外,天色由血艳变成瞎红,再到深灰,再到黛青,最后就只剩下了一团墨黑。正当我忐忑着的时候,车外突然一片光明。“到了!”骊山大巴耀武扬威地开进了大门,门口两个佩枪的卫兵朝我们敬着标准的军礼,这一幕让初来乍到的我们激动不已。
  车在操场停下,几个“班长”已列队站好,整齐地朝我们鼓着掌。“哥儿几个,把这群新兵分了吧。”一个帅气的班长走到朱波跟前,摸摸他肥硕的耳朵,说:“这个兵好玩,我要了。”说完拉起他就走,朱波扭头看看我:“班长,我要和我哥们在一起。”班长瞅了我一眼,爽快地说:“好,走!”
  就这样,我和朱波从进校到毕业,四年都没有分开过。
  这个帅气的班长领着我们到了宿舍。还给我们打了热水洗脚。朱波倒是大方地不拿自己当外人,边洗着臭脚丫子边问道:“班长,啥时候吃饭啊?我都快饿死了。”这个叫陈光的班长呵呵笑道:“洗完就吃饭,一会儿别撑着。”
  一声哨响,楼道里传来“新兵开饭”的吼声。我们赶紧跑到楼下集合站成一排,另一个班长像个“皮影”一样一戳一戳地跑到前面,看得我忍不住想笑,那班长狠狠地盯着我驾道:“笑什么笑,笑什么笑?!新兵蛋子!”他扭过头去,朝着队伍凶神恶煞地吼道:“进了P大的大门,你们就不是社会青年。从现在起,你们要时刻牢记:自己是名军人。明白没有?!”
  “明白。”
  “你们是女人吗?再问一遍,明白没有?!”
  “明白!”大伙声嘶力竭地喊道。“好,吃饭前我提四个要求:一,吃饭挨个儿坐,严禁说话,有事打报告;二,我喊‘开始’大家动筷子,我喊‘停’就不能再吃,今天这顿饭大家可以吃十分钟,从明天起就餐时间为五分钟;三,吃多少拿多少,不许剩一粒饭一口汤一片馒头屑;四,饭前要唱歌,饭后收拾餐具放门口,再集合带回。”班长看着我们面面相觑的表情,满意地喊道,“开饭!”
  我想,我一定是那顿饭后开始后悔进军校的,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开始后悔高考前和老K打的那个赌。
  高三那会儿,我们的宿舍破得不成样子,屋子里一蹭一层灰,于是我趁没人在宣传栏揭了一张版面超大纸张超好的海报贴在了那面老是掉渣的石灰墙上,这一幕刚好让老K撞到了,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把海报贴上去,挤兑道:“别告诉我。你想考军校啊?”我定睛一瞧,床头上威武地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P大学”,下面是学校简介和招生简章。老K摇摇头说:“像你这样的要能上军校,那就太没天理了。”
  “呵呵,就跟你进了一中一样没天理吧?”我冲他白了一眼笑道。
  “要不咱打个赌吧,你考上了我把赢你的饭票全给你。”开学那会儿和他打十三张,输得连饭都吃不饱,“一共是104张!”这笔账我刻骨铭心地记着,时刻想着翻本,报仇雪恨。“再搭上17张菜票。”
  “孙子就反悔!”
  后来我终于拿到了那沓印着“罗城一中四两”的饭票来到了P大。进来之后才知道,为了这沓饭票,我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
  正式的军训在第三天开始,一早上我们就穿着没肩章的军装,戴着没帽徽的宽檐帽,被班长训斥着站军姿。我们一边沐浴着热情洋溢的日光,一边聆听着班长的斥骂:“你们这帮新兵蛋子给老子听好喽,不要把地方上的臭毛病带进来,是条龙给我盘着,是只虎给我卧着……”
  上午的训练十二点结束,开饭哨响后大伙儿纷纷张牙舞爪地扑向饭菜,我曾亲眼见着对面的兄弟被馒头噎得翻白眼,还有人打汤时帽子被挤得掉进了汤锅……
  饭后甜点是压被子。从前我总以为起床后叠被子是件类似于脱裤子放屁的蠢事,至于把被子叠成方块那就更像是放完屁后再擦屁股,可部队偏爱这一套,还把它作为衡量军人是否合格的重要标准之一,因此班长对每一个“新兵蛋子”的被子质量要求相当严格。
  下午的训练以体能为主,热身活动是长跑,通常是每周一三五跑五公里,二四六跑七公里,周日再开个小灶:武装七公里越野。这是一个能让你感觉到灵魂出窍的科目。有的兄弟体质较弱,跑完之后一脸惶恐地告诉陈光他尿血了,陈光漫不经心地说:“尿血正常啊,多跑几趟就好了。”听得我每次小便都哆嗦。
  我无比勤奋地练习着长跑,渴望有一天能像阿甘横穿美国一样从西安跑回长沙。
  最痛苦最郁闷最提心吊胆的就是晚上,因为紧急集合的哨声会在你刚闭上眼进人梦乡的时候响起。由于睡不踏实,几次之后我们都不同程度地患上了神经衰弱症,最可怜的是小朱,连续三次上大厕都赶上了趟儿,被队长训斥得跟孙子似的。
  新训结束后,大四的班长们都回队开始了自己的学习生活,他们走后,我们又重新分班。很幸运的是我和小朱又分到了一起——一排三班。由于之前连续遭遇蹂躏,加之因紧急集合而导致的便秘,小朱的气色大不如从前,当我再次问他想吃什么时,他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巴豆。”
  新班级的班长老马是从部队考进来的,之所以叫他“老马”,一是对这位提前两年把青春献给国防的老同志的尊称;二是着实因为他比我们大了一条代沟还多,用老马的话说:搁农村,娃儿都能打酱油了。
  老马卷着铺盖进班的时候,看见床上坐了个人。眉头紧锁,两眼无神,额头上的皱纹像黄土高坡一样千沟万壑,那张
脸上似乎写尽了中华五千年的沧桑和苦难。老马双手递上一支烟毕恭毕敬地问道:“同志,您哪个部队过来的?是不是XXX团啊?”(XXX团是全军有名的艰苦单位,传说待在那里的人特别显老,看上去能比实际年龄大十岁。)那哥们赶紧起立敬了个礼:“班长,我是从甘肃×中考过来的。”“噢,”老马松了口气,问道:“你今年二十几啦?”“班长,我今年11月满十八岁。”他害怕别人不信,掏出学员证来给大家一亮。老马的脸顿时拧成一个硕大的问号,看他那副样子还是不放心,又很三八地问家里还好不。“挺好的,谢谢班长关心。”老马一听就舒坦了:“那就好,年纪轻轻的干吗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谁欠你钱似的。来,笑一个。”于是他听话地冲大伙儿一笑,这不笑还好,一笑,脸上除了鼻子是平展的,别的地方都是皱巴的。班里有人惊叹:“靠,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倾国倾城了。”老马说:“服了服了。你姓邱,以后就叫你邱爷吧。”
  几天之后,大伙儿就熟络了,睡在我上铺的小朱正式改名为猪头;对铺的沙皮是天津人,一听他的吆喝就能让你想起狗不理包子、天津大麻花;脚那头的小B入住三班的第一个晚上便在雪白的床单上留下一幅“地图”;四眼是分数够了清华投档线被提前录取过来的,一进宿舍就抱着电话用吴侬软语和他那上海的女友煲粥;还有耗子是总部某某领导的孙子,据说是坐着三菱由校长亲自送来的,平常一副牛气轰轰的神情,大伙对他颇有微词。
  军校生活就如王朔的小说名《看上去很美》,每天步伐整齐军歌嘹亮干什么都气势恢弘整齐划一,其间的郁闷只有浸淫其中的人才知道:每天起床、出操、上课、吃饭、训练、自习……我循规蹈矩安分守己地过着不属于自己的生活,觉得自己就像头驴子,终日关在磨房套上笼头围着沉重的石磨一圈又一圈地转着,心里却惦记着拉磨前可以和小母驴撒蹄子乱跑的幸福时光。
  第二根 劣迹斑斑
  记得老K曾提着他那条梦遗过后换下的裤头对我说:“你的高中生活就像这样。”我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啥意思?”“劣迹斑斑!”
  高一的时候因拒交“保护费”而屡遭“东湖四星”的威胁。“东湖四星”是源自罗城五中的黑社会组织,其成员多受《古惑仔》等香港片的影响,加之缺钱买烟缺钱上网缺钱蹦迪便误入歧途拉帮结派四处敲诈勒索。
  为了替天行道,铲除毒瘤,我、老K、老s等决定揭竿而起,成立了“一中三雄”组织,经数次火拼,取得了瓦解“东湖四星”的决定性胜利。但因老S好大喜功,私自率领帮中兄弟发动了抢夺一中校花吴莎丽的战斗,后惨遭派出所镇压。老S被民警因群殴而罚款后又被学校开除,结局之惨烈让人唏嘘不已。轰轰烈烈名哚一时的“一中三雄”宣告夭折。
  老S卷铺盖走人的时候,郑重其事地把他的压寨夫人推到我怀里,说“替我好好照顾她”,我说了声“保重兄弟”,老s拍拍我的肩膀坐着屁股冒黑烟的三轮农用车朝着乡下绝尘而去。我向着浓烟滚滚的方向挥挥手,然后扭头准备往回走,这时我的目光刚好撞到了吴莎丽的目光,我懦弱地低下头去说了句:“好好照顾自己,有麻烦就打我电话。号码是……”然后扭头就跑,奋力逃出她眼神的杀伤半径。后来据吴莎丽说,我那样子既狼狈又可爱,跟别人在她面前死命地扮酷装B献殷勤刚好相反,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还没到宿舍,挂腰上的手机就发出了轰鸣。“谁啊?”“是我啊!”声音甜得让我感觉牙疼。
  “哦,你啊!”我终于反应了过来,“啥事?”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啊?”
  我一听就头皮发紧:“没事我挂了啊。”
  “哎,我在吃饭,没钱买单啊。”
  “你没钱?‘兴海实业’老总的千金没钱?看不出来你还挺幽默啊!”我忍不住调侃道。
  “哎呀,忘带了嘛!”听着听筒里倒出来的娇滴滴甜腻腻的声音,我感觉自己有点飘。
  “你没带钱关我啥事啊?”
  “刚谁说‘有麻烦就打我电话’来着?哼!大男人说话不算话。”
  晕。最怕别人说我这个了,“在哪儿?”
  “巴黎之春。”
  “巴黎之春?!”我差点叫出声来,这可是罗城最豪华的西餐厅啊!这女的真做得出来,我一个月的伙食费估计就搭在里头了。
  吴莎丽的确是个性感的女人,我时常骂她妖精,她把香唇凑到我耳边吐气如兰:“我是妖精,咋就迷不住你呢?”我说你是老S的女人,她笑着说:“你真是个傻B,我和他啥事都没有,再说他都回乡下种田了,可能吗?”我别过头去在心里骂道:“老S你真是脑袋让驴踢了,为这样一个女人打架被开,你值吗?”
  可是没过多久,我也做了件“脑袋让驴踢”的蠢事儿。一天上课睡得正香,手机又震动了起来,我郁闷地拿起手机,打开了短信:“我在甘妃巷被入围了。”我一看立马脑袋充血,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越过讲台冲出教室,没有理会老师,没有理会门卫,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条巷子。
  围住她的是“东湖四星”的老幺和四个小喽哕。我大致看了一下地形,前面是条死胡同,后面三米宽的巷子站了三个人。我想今天肯定是要见血了,这可是久违的盛宴。我摆出不屑一顾的表情笑道:“别说我认识你啊,老幺,五个爷们堵住一个妞,也好意思出来混。”老幺甩甩额头前面姹紫嫣红的几撮毛,招呼道:“哟,F哥,别来无恙啊,听说现在好好学习了是吧?”
  “那是,哥们儿最近还评了‘三好学生’呢。”
  “那就滚一边学习去,今天哥们儿性欲高涨,想玩玩这女人。”
  “你他妈也不打听打听,现在她是我老F的女人。”我拉过吴莎丽搂在怀里说了一句连自己都不知道真假的话。这个傻女人,这节骨眼上还死死地箍着我,一脸幸福陶醉的样子,我装作吻她在她耳边轻声告诉她:“一会儿我拖住他们,你就快跑。”“不,我死都要和你在一起!”她学着韩剧里的恶心情节仰起细长雪白的脖子在我嘴上啄了一下,我的脸立马红得像她的嘴唇。我晕,这可是我的初吻啊。
  “这么骚的女人,一个人用不是太浪费了嘛?F哥咱们轮着来好吧,白天归你,晚上归我。”
  “就你这尖嘴猴腮的样子,也配?”我继续逞口舌之快,一场恶战开始了。
  “操家伙,上!”五个人捏着钢管呈扇形围了过来,我随手捡起根粗木条向他们扑去。棍子在周围呼呼生风,我身上深深浅浅地挨了几下,正眼红的时候,我举起木条朝老幺面门劈去,手还在空中就听见耳边一阵风,接下来脑袋“嗡”地一下就晕了。
  等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周围都是素白素白的,头上打着绷带还套了个网兜,活像个硕大无朋的鸭梨。吴莎丽坐在我旁边眼肿得像两个水蜜桃,我忍不住笑了,说“还没见过你这么丑的样子。”“去死!”她笑着捶了我一下,又“哇”地哭开了,我拍拍她的头正要张嘴安慰她,却
  西风烈,
  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
  马蹄声碎,
  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
  而今迈步从头越一
  从头越,
  苍山如海,
  残阳如血。
  舒展怔怔地看着我,她的眼里闪烁着晚霞一样瑰丽的光芒。后来,据舒展说,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爱上我的。
  “盯着我的脸看什么?很脏吗?”我原原本本地搬着她刚说的。她愣了一下,随即又抿着嘴笑了起来:“干吗学我说话,鹦鹉学舌。”“你怎么不说‘东施效颦’呢?”“我不敢说自己是西施。”“在我眼里,你就是西施。”我盯着她坏坏地笑道。以她的聪明,肯定知道我说的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
  她的脸像六月天一样顷刻间彤云密布,过了好半天才冒出一句:“你真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
  “走走吧。”“好。”我们并着肩向西走去,好像要追赶夕阳一般。
  “怎么样,还好吗?”
  “还行,你们都能扛得住,我至于那么弱吗?”我笑着看看她。
  “嘿嘿,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她笑着说,“说实话,我们女生确实快要坚持不下了,主要是缺水。受得了这个苦,受不了这个脏。哎,这生活……”
  “知道吗?我们班里有一哥们儿已经回去了。”然后我跟她聊起了沙皮的事。
  “太可惜了!”舒展摇摇头。然后定定地看着我,“答应我冯牧云,一定要坚持下去。”
  “一定!”我暗自发誓:不管怎样,就是死也要等到训练完再说。
  早上吃过饭回到班里,大家发现猪头不见了,老马正准备去厕所里找他,这时外面响起了凌厉的哨声:“紧急集合!”大伙儿一边骂娘一边打背包往外面冲。
  “黑塔”站在早上刚打饭的地方,表情是一如既往的阴暗。他的旁边是一只泔水桶,桶边站着刚刚失踪的猪头。
  “同志们!我们吃的粮食、喝的水都是从几十公里外拉过来的,炊事班的同志每天起早摸黑为大家准备一日三餐。比咱们训练还要辛苦…可以说每一粒粮食每一滴水都来之不易。可是我们有的同志,竟然把咬了一口的馒头扔进泔水桶!”“黑塔”指着猪头的鼻子咆哮着。
  “当然,这只是我亲眼撞见的一个,在这个泔水桶里,还有这么多吃剩的馒头、咸菜、鸡蛋!”他把手伸进桶里掏出一个吃了一半的馒头,厉声问道,“谁扔的?站出来!”台下噤若寒蝉。
  “好!”沉默片刻后“黑塔”把那馒头递到猪头面前,“既然大家都不承认,而我又只抓到你,那你就把桶里的馒头都捞出来吃了。”
  这时候,整个操场静默得连彼此的心跳都能听见,大家狠狠地盯着前面这个两杠三星的怪物,但“黑塔”似乎并不在意,他把馒头往前凑了凑,几乎要挨着猪头的嘴:“吃!”
  众目睽睽之下,猪头红着眼睛看了台下一眼。然后几乎是抢过那个沾着泥沙和碎鸡蛋壳的泔水馒头塞进嘴里,拼命地吞咽着。偌大的操场,只听见他的喉咙咕噜咕噜的声音。“我扔了!”一个声音尖锐地响起,把所有人,包括“黑塔”都吓了一跳。大家循声望去,薇薇站在队伍里冷冷地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黑塔”冒出愤怒的火焰。她没有搭理别人惊诧的眼神和窃窃私语,径直走向泔水桶捞出一个馒头,然后微笑着看了猪头一眼,连土都没拍就毫不斯文地送到嘴边。“哇——”还没开吃她就干呕起来,声音响亮清脆,把每个人都怔了一下。但顿了顿她还是拍拍胸脯把那东西塞进嘴里,咽下了第一口,义无反顾地。一时间所有的人背过脸去,不忍心看到这一幕。
  “我也扔了!”我跟着冲上去拿起一个还印着压痕沾着蛋黄的馒头,闭上眼放进嘴里。胃里的早餐和着胃酸翻涌上来,拒绝着这口肮脏的垃圾。我憋着气压了下去,等睁开眼时,班里的兄弟都冲上来,把手渗进了泔水桶。
  “我也扔了。”“还有我。”下面的战友纷纷冲上来,一时间泔水馒头成了炙手可热的紧俏货。我冷冷地看着“黑塔”脸上露出的阴阴的笑容,心里充满了鄙夷。
  “馒头事件”后,薇薇和猪头成了大队的风云人物,连一向古板的“黑塔”也对他们俩的卿卿我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舒展无不羡慕地看着他们牵着手在基地里招摇,感慨道:“幸福啊!”我笑着问:“你说谁幸福啊?”她扭过头狡黠地看着我反问道:“你说呢?”
  “当然是猪头喽。有人肯义无反顾地冲上去为他分担。”
  “哟,心里不是滋味吧?我可是听说人家之前喜欢的是你哦。”
  “别乱说别乱说,千万别乱说。”我做贼心虚般地紧张起来。
  “嘿,说说你当初为什么不接受人家?”舒展饶有兴趣地问道。
  “呃,可能——是为了等你吧。”我鼓起勇气来了这么一句,舒展躲过我的眼神低下头去,小声骂了一句:“贫嘴!”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谨慎地打量着我,问道:“你是不是见谁都喜欢花言巧语?”我举起食指朝着天上,一本正经道:“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如果有假,五雷轰顶。”
  话音刚落,头顶“轰——”的一下果真响起了雷声。天色在一刹那间暗了下来,雷声闷闷地响起,还伴着惨白的闪电。
  “坏了,不至于这么邪门吧?”我惊恐地看着天上,“莫不是雷公真要劈我吧?”舒展的眼神满是慌乱,这丫头比我还迷信,她一边双手合十一边不停地念叨着:“呸呸呸!刚才讲的不作数,刚才讲的不作数!”
  “赶紧回去!”我推了她一把,自己也冲进了帐篷。
  “哗——”雨水像是用脸盆倒出来的一样,没有前奏没有过渡,一下子便到了高潮。
  这一片黄土高坡终年干旱,连麦子都种不活。我们来这里已经半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遇上下雨。基地里一片欢呼,好像天上下的不是雨是人民币一样。这边的雨不下就不下,下起来那叫一个气势磅礴。班里兄弟趴在帐篷的小窗上看着雨水像箭镞一样一根一根射在地上,射在帐篷上,腾起一股白白的雾气,大家的脸上都挂着农民丰收一般的笑容。这时猪头突然喊道:“这哪是下雨啊,这不是下洗澡水吗?”说完就脱掉一身迷彩捡起毛巾冲进雨里。
  兄弟们恍然大悟,大伙都扒掉衣服只剩一个裤头,拿起一直没用的香皂洗发水跟上了猪头。几分钟后,其他班的兄弟也义无反顾地跟了进来,偌大的操场上一时间全是光着身子的男人(女生没有参与),大家在雨里得意忘形地叫着喊着跳着,跟过年一样。
  回宿舍后,兄弟们都无比惬意地坐在铺上,脸上身上看上去比之前白了好多,只有我一身滑腻,跟泥鳅一样。
  “太爽了,感觉身上一下轻了好几斤。”
  “回去一定要天天洗澡——一天洗五个。”
  “对,还要洗一桶水倒一桶水。”
  驻训生活就在我们队“一天能洗五个澡”的美好向往中不紧不慢地度过,当我们的身上又积起一层厚达数毫米的泥垢时,这炼狱般的日子终于走到了尾巴上。最后一天早上,我们收拾行李打好背包,
让东风大卡拉到距基地四十公里外的地方。“黑塔”下达了暑期训练的考核科目:“同志们,你们摸爬滚打掉皮掉肉,辛苦了这么多天,检验你们的时候到了!你们每个人都领到了两个馒头一包榨菜和一壶水。从这里徒步行军到目标基地。送大家返校的汽车将在下午六点准时发车。学校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庆功宴,肉随便吃酒随便喝。”“黑塔”很不厚道地看着我们蠕动的喉结和垂涎的嘴,说道,“如果七点前赶不回来,你们需要自行解决返校问题,并且——”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变得冷峻,“算你们考核没通过。这不但意味着你一个月的汗水血水付诸东流,并且明年还要随你们的学弟学妹再来这里接受训练。”我们听了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出发!”“黑塔”大手一挥便钻进大屁股吉普车里绝尘而去,大伙受了“肉随便吃酒随便喝”的利诱和“再来这里”的威逼,都二话不说纷纷追着吉普撒丫子奔去,一时间坡上黄尘滚滚似有万马奔腾,那场面甚是壮观。男同志基本上全副武装,连81—1自动步枪都扛上了:女生倒是轻松得连背包都不带,看来“黑塔”还是明白“战场不分男女”这句话纯粹是瞎扯淡的。在黄土高坡上走一遭才知道,地图上所谓的四十公里,实际距离绝对超过六十公里,往往是一条三十米宽的沟要跨过去竟有差不多一里地,且全是上坡下坡特耗体力。不一会儿距离就拉开了。
  我看见舒展落在后面就放慢了速度坐在山岗上等着她。她拄着一根树枝脸色苍白地走过来,步子颤巍巍的。“怎么了?”我冲上去扶着她。
  “肚子疼。”
  “着凉啦?还是吃东西吃坏了?”我不由得紧张起来,“我这有诺氟沙星,止泻的。”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笨蛋……我‘大姨妈’来了。”说完兀自红着脸低下头去。“哦。”我终于反应过来女的说肚子疼不一定就是肚子疼,“你这‘亲戚’也真会挑时候过来。”我嘀咕道。
  “喊,讨厌!”舒展笑着拍了我一下,紧接着又捂着小腹蹙起眉来。“怎么办?”我担忧地看着她,“这种时候不能剧烈运动呢。”
  “知道得还真多!”舒展咬了咬牙站起来看了我一眼说,“没事。走吧。”我小心翼冀地陪她走着,看得出她真的是很难受。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我不停地陪她聊天甚至给她唱歌。
  “怎么样?”高歌一曲后我眉飞色舞地问她,“这可是我的主打哦。”
  “还行,不过只适合在KTV而不适合在黄土高坡唱。”
  “是啊,这地方只有信天游才能唱出感觉呢。”话刚落音舒展就给了我一个惊喜:
  羊肚肚手巾哟
  三道道蓝
  咱们见个面面容易
  拉话话难
  一个在那山上哟
  一个在那沟
  咱们拉不上话话
  就拉一拉手
  我坐在黄土堆上,听舒展忘情地唱着,眼眶里竟有些潮潮的感觉。一曲唱罢,舒展安静地站在山梁上,歌声还在山沟沟里回荡着久久不曾停歇。我端详着她瘦削的侧影,忘记了疲劳,忘记了饥渴,忘记了我们的任务……
  正午的太阳愈发毒辣起来,那面“暑期军事强化大队”的红旗慢慢变小慢慢变小,逐渐变成一个红点,最后竟消失在白花花的太阳底下。从地图上来看,我们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而水壶里的水被我省着省着还是喝光了,两个馒头也剩了不到半个。“没事,我这还有呢。”舒展脸上绽放出惨白的笑,那样子像一朵将要凋零的白玉兰。“这怎么行?”我心疼地看着她,心里像水一样化开了。
  “要不,你先走吧,他们会来接我的。”还有十来公里的时候,她再也走不动了,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看了看表,时钟指向四点——还有两小时。必须保证每十分钟一公里的速度,否则就赶不上车。而她,实在是不行了。
  “我背你!”我解下背包挂在胸前,又把步枪挎在脖子上,在她前面蹲了下来。“啊?!不行!”舒展往后挪了两步。“快点,没时间了!”我变得有些粗鲁起来。“不行,你先走吧。他们会来接我的,我向你保证。”我不由分说,挪到她前面反箍住她的腿把她背起来,大步向前赶去。“不行!你放我下来!这么远你背不动的。”舒展无力地捶打着我的肩膀,过了一会儿几乎是哀求道。“牧云,你先走吧,我求你了。”我闷头闷脑地朝前赶去。
  温度渐渐收敛起来,穷途末路的夕阳把它为数不多的光和热洒在黄土高坡上,给这块贫瘠的土地镶上了一层富贵的金黄。为了分散脚疼带来的影响,我扭过头对舒展笑道:“给我唱支歌吧。”
  “你想听什么歌?”
  “《猪八戒背媳妇》。”
  “讨厌!”小拳头又雨点般落在我酸疼的肩膀上,敲得我酥酥麻麻的,忘记了疼痛。
  “累吗?”我摇摇头。“饿吗?”咽了咽口水,继续摇摇头。“还敢说假话。忘了上次差点遭雷劈了?”舒展说完把最后一个馒头掏出来,掰了一块放我嘴里。我张大嘴连着她的手指一起咬住。“呀,脏死了!”舒展拍着我的头笑着骂道,“还说不饿,连手都吃。”
  “你不知道我最爱吃的是泡椒凤爪啊?”
  “讨厌!”
  “牧云。”沉默了一会儿,舒展喊道。声音就在耳边,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嘴里呼出的热气扑在我的耳朵上,痒痒的。
  “嗯?”
  “如果六点前赶到的话,你有什么愿望?”“我的愿望啊,把‘黑塔’撂这儿让他也感受感受。”
  “嘿嘿,没正形啊你!”她顿了顿又说,“牧云,你有女朋友吗?”
  “背上背的这个算不算?算的话就有一个。”
  “那就算吧。”我听见她小声但很坚定地说。
  我停下脚步,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放下她。然后转过身端详她,颤声问道:“舒展,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嗯。”她羞涩地点点头,尔后又目光坚定地看着我重复道:“我愿意。”我轻轻拉住她,把她拥进怀里。“你呢?”她好像想起什么一般,挣开了我的怀抱,“我还没有问你愿不愿意呢。”
  “你摸摸我的心跳就知道了。”我把她的手按在扑腾作响的胸口,她笑了笑抽出来,说:“这是走路走的。”
  “我对天发誓——”
  “别!”她惊恐地捂住我的嘴,不停地说:“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5:40的时候我已经看见基地的大门了,同时我的腿脚也不再听使唤,颤巍巍地就要折断一般。“加油亲爱的!”舒展的一句话像一针兴奋剂打在我心里。“冲啊!”我背着她一路狂奔,兄弟们的欢呼声、呐喊声、掌声由远及近地响起,但我似乎已经听不见了,我的耳朵里。只有“轰——轰——轰——”一阵比一阵剧烈的心跳声。挨到车门的时候,东风大卡已经响起了马达声。我放下舒展,同时自己的身子也软软地倒下去,再也爬不起来。兄弟们七手八脚地把我拉上车,我看着渐行渐远的基地大门,禁不住潸然落泪。
  第八根 在幸福的道路上撒丫子奔驰
  大二就像生孩子一样经过痛苦的分娩
终于到来了,俗话说“大一的孙子大二的骡子大三的混子大四的疯子”。这学期的课程表发下来时,我发现它和高中课程表极其相似——每一天都满满当当的,光是考试课程就有八门,假若全拄的话,都够退学两次了。
  我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把它贴在宿舍门上,上面用隶书写着“节哀顺变”四个字。
  舒展学的是《情报学》,这是一个看起来很牛、实际上特简单的专业,所以她可以腾出许多时间来找我玩,而我也挡不住诱惑屡次以编报纸采稿子为借口请假或翘课。
  编辑部在图书馆有一个二十平方大小的活动室,是以前新闻报道骨干开研讨会的地方,用过两次后就名存实亡了,钥匙由我一个人保管。我把舒展带过来,一进门这丫头就喜欢上了:“真不错啊亲爱的,没想到在这黄金地段你还有一笔家业。”
  “那是!没个房怎么能娶你呢。”我不由得飘了起来。
  “哟,你还以为我真夸你呢,冯牧云同志,据线人举报,你利用校报编辑职务之便侵占图书馆高档办公室一问,我代表检察机关正式向你宣布:你被‘双规’了。”舒展背着手,作威严状。
  “祸起萧墙,祸起萧墙啊。”我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把舒展逗得“咯咯”笑起来。
  我一把搂住她,用嘴唇堵住她的笑声,她的双眸静静地阖上,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我的手隔着衣服在她背上踟蹰了一会儿,战战兢兢地伸进了她的衣服。舒展战栗了一下,隍惑地睁开眼。我的动作像卡带一样停留在那里,周身血液蹭到了脸上。她似乎犹豫了片刻,又闭上眼睛向我脸上凑来……
  “咱们把这里收拾一下吧,以后这就是咱们幸福的小巢。”舒展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看着愈发楚楚动人。
  “好,今后这里就是咱们的伊甸园。”我又忍不住吻了她一下,“钥匙给你,布置房间是你们女孩子的事。”
  “哼!大男子主义,我下命令你执行。”
  “是!”我赶紧立正敬了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一周之后在舒展的指导下我们的“伊甸园”已然成型:墙壁被贴上天蓝色带星星图案的墙纸,窗户上挂一个玻璃风铃,写字台上摆着我和舒展的书(主要是她的,我的小黄书拿不出手),还有一块三叶虫化石,门背后粘着我们的照片。
  总觉得还缺点什么,舒展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地嘀咕道。
  “对对对,要是再弄张床就好了。”我居心叵测地看着她。
  她扭过头来看看我,立即明白了我的花花肠子:“切,你这家伙又在想什么不健康的事呢?”
  “哪有?!”我狡辩道,“舒展同志,我的意思是看书学习太累了,可以躺着休息一会儿,劳逸结合嘛对不对!肯定是你资产阶级腐朽思想作祟,让你对我的初衷产生了误会是吧?”
  “你——”舒展气急败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举起小小的拳头就向我冲来,我躲闪不及一把搂住她,赶紧转移话题,“亲爱的,咱们是不是该为这间屋子取个名啊?”
  “取什么?”舒展昂起头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一切听您指示!”我很谦虚地说。
  “我现在命令你三十秒之内把名字取出来。”
  “要不…叫‘牧云居’吧。”
  “好。好听!”舒展听了很高兴,但随即又反悔起来,“不好不好,‘牧云居’,这不就是说这是你冯牧云的屋子嘛,不行不行,我也有股份,我也要把名字放进去。”
就叫‘舒云居’?不好听,要不……叫‘云舒斋’?既把咱们名字放进去了,又寓意那副对联‘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怎么样?”
  “哇,天才耶!亲爱的你真是天才!”舒展兴奋地在我脸上使劲地嘿了一口。
  “要不咱把称谓也改一下,彼此叫‘亲爱的’很没创意。”
  于是舒展提出叫我“掌柜的”,她说电影中好多江湖女侠都这么叫,我说不行,搞得我们跟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和张青一样;她又提出叫我“当家的”,我说那样我就得叫她“婆娘”了,舒展一听又不干了;“要不我叫你‘挨千刀的’吧,梅超风就是这么喊她老公的。”“所以她很快就成了寡妇!”我没好气地回答。“你们那边怎么叫的呢?”“男人管女人叫‘堂客’。女的叫男的‘老倌子’。”“老馆子?”舒展试着喊了一句。
  我一听恨不得捂住耳朵:“怎么跟面馆一样,不好听,没那种亲切的味道。”
  “那你说叫啥吧?”舒展似乎失去耐心了。
  “对了,你最亲切的称呼是啥?”
  “老爹!”舒展脱口而出,“我跟我爸最亲。”
  “哦。”我有些嫉妒地应了一声。
  “要不,我叫你小爹吧,哈哈。”话没说完,舒展先大笑了起来。
  “唔,好吧。”我也扛不住了,“以后要跟你小爹最亲啊。”
  “知道啦,小爹。”舒展扑进我怀里,我环抱住她的细细腰肢,感受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体香,浑身上下像泡温泉一样舒坦熨贴。
  有人幸福就有人不幸,正当我和舒展如胶似漆办好情侣卡做好靠煲电话粥打发漫漫长夜的准备时,四眼主动让出了他那个霸占了一年多的座机。
  印象之中四眼每天至少有两个小时是抱着电话的,他把大好青春献给了伟大的国防事业,也把课余时间毫无保留地献给了中国的电信事业。
  四眼经常在宿舍吹嘘他和他女朋友坚如磐石固若金汤的爱情。看着四眼显摆时一副幸福陶醉的表情,班里广大个人问题悬而未决的大龄青年们就忍不住流哈喇子。我们都幼稚地以为在这个日新月异什么都在变的时代,还是会有天长地久的爱情。
  可是。生活终于给我们上了一课。
  他女朋友说:“你能天天和我在一起,陪我吃饭,带我逛街,听我撒娇吗?”
  四眼说:“我不能。”
  他女朋友说:“你能毕业后和我一起去上海,一起打拼一起奋斗吗?”
  四眼说:“我不能。”
  他女朋友说:“你能买房买车给我过上富足稳定的生活吗?”
  四眼说:“我不能。”
  他女朋友说:“你爱我吗?”
  四眼说:“爱。”
  “爱我就放手吧!难道你忍心看着你心爱的人每天粗茶淡饭素面朝天一个人守着空房担惊受怕地当军嫂吗?”
  四眼沉默了。
  他女朋友说:“分手吧。”
  四眼挂掉了电话,也挂掉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爱情,留给他的是满满一抽屉报废的电话卡和一大把还没有寄出去的金帝巧克力和喜之郎果冻——那是他每天啃馒头咽榨菜蹭免费汤省下伙食费为她买的。
  四眼垮了。白天他坐在床上两眼无神一声不吭,晚上却躲在被窝里压抑地抽泣,这哭声让习惯了听着吴侬软语睡觉的我们辗转反侧悲伤不已。凌晨两点,老马起夜,发现四眼不见了,慌忙叫醒大伙。兄弟们提着手电穿着裤衩到处找人,最后发现四眼坐在天台上,双腿悬在六层楼高的空中安静地抽着烟。大伙吓得都噤了声。过了好久四眼回过头来冲我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冯子,帮我找个女朋友
吧。”“好好好!”我唯唯诺诺,“四眼你先下来吧,外面冷着呢。”“好!等我抽完这根烟。”他猛吸一口烟后把烟头潇洒地一弹,橘红色的火焰在空中划了一道明亮的抛物线坠向了六层楼下。四眼骂了一句“去他妈的爱情”,然后潇洒地转过身来,径直朝屋里走去。
  第九根 冰火两重天
  有了舒展后,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特充实,甚至都有点忙不过来的感觉。频繁的约会就像上瘾的鸦片一样让你时刻惦记着,不能自拔。这在军校似乎就成了诱发作风问题的苗头。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和舒展拉着手徜徉在寂静的小花园里,突然一支惨白的手电光从灌木丛里射来,两个潜伏已久的纠察冲了出来,带着“人赃并获”的满足感顺溜溜地问道:“姓名?哪个单位的?证件?”那个打手电的抖了抖腿,想必已经在草丛里蹲了挺长时间了吧。另外那个掏出《违纪人员登记册》煞有介事地记了起来:“走吧,纠察连!”
  到了纠察连,我又见到了那位久违的连长,他围着我看了半天说:“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眼熟呢?”我赶紧赔着笑脸解释道:“可能是我长得像您家哪位亲戚吧。”“严肃点!”他立马板起脸不给我套近乎的机会,“怎么回事?”“这两人在小花园里有不轨行为。”舒展一听火了,她冲着那纠察厉声质问道:“哎,什么叫不轨行为?你说话要负责任啊!”她这一发火不但把他们连长愣住了,连我也呆在了那里,因为我从来没有见她发过这么大火——还是在让P大不论是干部还是学员都谈之色变的纠察连。
  连长似乎习惯了别人对他点头哈腰敬畏有加,一下子没有缓过气来,过了好久,他才字斟句酌地说道:“呃,我们这里把男女同志超出一般范围的接触都叫——这个,这是我们内部的,专业术语。”但这个解释似乎他自己都不满意,于是赶紧岔开话题:“条令条例规定,在校期间男女学员一律不允许谈恋爱。”
  “你咋知道我们谈恋爱了々晚上路黑,我找个人陪我过那个小花园不可以吗?”舒展不依不饶,此时我已经满头大汗,要知道这个地方是有权力关人禁闭有权利开除人学籍的。
  连长的脸上好像也挂不住了,正要发作,这时一个中校走了进来,连长赶紧冲他敬了个礼,毕恭毕敬道:“雷处长!”
  “嗯!”那个中校匆匆点了一下头,然后冲我们睨了一眼,突然他的目光定在了舒展身上,“咦,展展,你怎么在这儿?”
  “雷哥。”舒展低着头打了个招呼,显然没有了刚才那股霸气。
  “你们认识?”纠察连长凑过来讨好般地问道。
  “哦,这位是单部长的千金啊!”雷处长笑着逗起了舒展,“展展,这小伙莫非是——?”
  舒展大方地挽着我的手介绍道:“冯牧云,我男朋友。”中校笑着向我伸出手来:“你好你好,我可是久仰大名啊,哈哈,不错不错,不错嘛。”我赶紧敬礼,双手握住中校的手:“处长好!”处长热情洋溢地笑着,可一双鹰眼却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我,看得我浑身上下不自在。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正要解释两句,处长一下打断我,打着哈哈:“哪里的话,年轻人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舒展一眼,又转过身对着连长说,“小姚,你看……”
  “哟,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连长忙不迭地向我和舒展赔着笑,“小舒同志,咋不早点说?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处长走到舒展跟前拍拍她肩膀又看看我说:“丫头眼光不错嘛,这小伙子精干。”舒展腼腆一笑,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凑上前轻声说道:“这事别跟我老爹讲啊。”“哈哈,放心,保密工作是万无一失的。你老爹让我来处理一份报表,现在得过去了。”处长转过头叮嘱道,“小姚,以后这两个要多多关照啊。”“是是是,那是自然。”连长把腰躬成近九十度送走处长,然后又无比和蔼地招呼我们道:“小舒同志,你们可以走了。”
  离开纠察连,我松开舒展的手,一个人闷头闷脑地往前赶,舒展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直到实在是赶不上了她才嗔怒道:“你慢点——”我停住了脚步却依旧固执地保持着缄默。“生气啦?”她攀住我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问道,“怪我没告诉你我是单部长的女儿'”我把头扭向一侧没搭理她。“其实——”
  “其实你是谁的女儿又关我什么事呢?!告不告诉是你的自由啊!”我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冲她喊道,声音在寂静的晚上显得尤为狰狞。我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见一阵低声的啜泣。我定在那里余怒未消,却手足无措。“哭是女人的杀手锏”这句话真是比牛顿定理还正确的定理。不到一会儿,这阵嗫泣已经彻底打败了我。我又转过身来搂住她抽动的肩膀:“走吧,我送你回去。”她倔强地挣脱我的双手,满脸委屈地站在那里。“好啦好啦,别哭啦!你一哭我就难受,现在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舒展破涕为笑,拍了我一下就靠在我肩头,把眼泪鼻涕全蹭在我衣服上。过了好长一会儿,她才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其实我没有欺瞒你的意思,之所以先不告诉你是担心你有所顾忌。”
  “顾忌什么?”
  “别人说闲话啊!你这么死要面子,别人说点啥你肯定受不了。”
  “傻瓜。”我轻轻地笑着骂她,心里却暗自佩服这个丫头的心细。
  “走吧,宿舍要关门了。”
  “背我!”她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已经兴致勃勃地爬上了我的背。
  “小样儿,你上瘾了吧?”
  “就是,本公主的御用坐骑,安全环保无能耗。驾!”她搂着我的脖子很得意的样子,我无奈地笑了笑,背着她走在暧昧不明的路灯下。过了一会儿舒展说:“小爹,答应我两件事。”
  “嗯?”
  “第一,以后不许生我的气,不许大声吼我;第二,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不许离开我。”
  “嗯!”我点点头,对着路灯下的阴影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气,舒展没有听到。
  那天我们队刚好担任战备值班任务,一大早大家就换上迷彩装打好背包在宿舍里待着,突然一阵凌厉的哨声响起,节假日进行紧急拉练在部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好像不拉这一趟就不能体现节日气氛一般,机关首长美其名曰,“提高打仗意识,增强战备观念”,到了指定地点才发现气氛较往日有些不同。训练部单部长站在前面进行了简单的作战动员:“同志们,学校五十公里外的××山脉昨晚因烟花爆竹引发了森林大火,武警消防部队正在组织救火。由于天冷风大,受灾面积广而警力薄弱,上级首长决定组织我们进行支援。形势严峻,要求大家:第一,听从指挥,英勇作战;第二,注意安全。出发!”
  警车开道,一排东风大卡在呼啸声中向受灾点赶去。车上气氛凝重,毕竟这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状况。为了打破这种沉闷,我开着玩笑道:“猪头你放心,我会照顾薇薇的。”猪头翻了翻白眼:“就是怕薇薇落在你手里,我才决定勇敢地活下来。”大伙哄笑起来,猪头又转向老马:“老马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老马
从兜里掏出一块三毛钱,神色凝重:“这是我这个月的党费,请代我上缴组织。”沙皮一把抢过:“我这还有七毛,刚好够洗个澡。”“沙皮,听说你已经买了寿保?”“买了,我妈给我买的。”“你妈真会投资。”“等会儿大伙儿先保护我啊,我连女孩子的手还没摸过呢。”一向古板的邱爷也冷不丁冒出一句,大伙又是一阵爆笑。
  再往前大家就笑不起来了,很明显地感觉到气温在急剧上升,车外面是烧得通红的山体,一阵接一阵的灼人热浪卷来,感觉眉毛头发都变形了。
  “下车!”大伙儿跳下车去,每人领到了两个馒头一包榨菜和两瓶纯净水。
  “上山之后用树枝扑火,要站在顺风的方向……”消防战士简单教了一些灭火方法后我们就上山了。山上到处是烟雾弥漫,脚下的路被烧过之后锅底一般滚烫滚烫的,迷彩鞋底不一会儿就变得软塌塌的了。我们每人捡了一根松枝扑了起来,灭火的时候才发觉火这玩意儿其实挺顽强,往往刚扑灭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山风一吹又着了起来。下午四点火势终于控制住了,大伙儿歇了一口气,每个人都饥肠辘辘的,纷纷掏出兜里的馒头啃了起来。谁都没想到2006年的第一顿饭是这样吃的。
  正放松的时候,山涧里有一处火点又死灰复燃,我喊了一声“着了!”就扔了馒头扑过去,刚扬起手里的松枝,突然山风转了个向,朝我面门扑来,我眼睛一闭,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再睁开眼时,身后的火也着了起来。紧接着十几个战友大喊着扑了过来,大家齐心协力才把火扑灭。
  下山之后,单部长看望了我们全体参加灭火的学员,走到我面前时,部长盯着我头发眉毛端详了好久,旁边一个领导说:“这就是我们的灭火英雄,冯牧云。”
  “冯牧云?冯牧云?”部长盯着我反复念叨着我的名字,问道,“这名字有点耳熟啊。”旁边的雷处长凑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部长愣了一下,随即呵呵地笑了,转过身冲雷处长低声说道:“丫头眼光不赖嘛。”说完两人大笑起来。
  “小伙子挺勇敢嘛,头发眉毛都烧焦了,衣服也烧了个窟窿,身上没事吧?”部长拍拍我的肩膀。“没事,我只是执行命令而已。”我连忙回答。
  “好!”部长满意地看看我,“咱们以后有机会聊。”然后转身走了。
  “呀,你怎么成这样了,吓死我了!”回学校后舒展拉着我的手一脸紧张。
  “救火嘛,又不是打仗。”我笑了笑,“放心,不会让你当寡妇的。”
  “讨厌!”舒展嗔责了一句,又凑过来心疼地看着我,“头发眉毛都烧焦了,疼吗?”“没事!你不嫌我丑就行了。”我敷衍道。
  “我爸说你特勇敢呢。”舒展的脸上掩饰不住得意。
  “他还说了什么?”我皱着眉头问道。“他说我眼光不赖,他对你挺看好的!”舒展脸上又火烧云般地彤红起来,“叫我有空带你回家,请你吃个饭。”
  “不至于吧?!”我的头立马大了起来,一副“逼良为娼”的表情。
  元旦过后我们迎来了2006年第一场雪,刚扫完雪,还没来得及休整,我们就无比沉痛地迎来了期末考试。
  在舒展的督导下,我放弃了考试作弊和找后门的想法,决心一头扎进浩瀚无边的知识海洋,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游到对岸。遗憾的是我水性太差。以至于书拿在手里都不知道有没有学过。舒展恨铁不成钢地揪着我的耳朵说:“看你上课都干了些啥!”我老实回答:“除了想你就是改稿子。”“算了,我给你补课吧,以后上课不许改稿子了。”
  大学考试的优势就在于像泡面一样立竿见影,经过舒展两周时间的悉心指导,我基本上能够做到试卷不空白。但沙皮就惨了,考完的时候,沙皮腿都发软了。因为之前他挂过两科,再加上暑假驻训成绩不合格,已经算是三门考试没过了。倘若再挂一科,他面临的将可能是留级。
  结果,只有等下学期才知道了。
  而当务之急,是收拾东西回家,享受寒假。
  第十根 人面桃花
  回家后我除了吃饭睡觉看电视就是给舒展打电话发短信,像大家闺秀一样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由于贪恋老妈做的饭菜,我的体重像手机话费一样与日俱增,先前合身的牛仔裤现在就是吸气收腹都无法安置我的“丰腿肥臀”。为了确保过年能有裤子穿,我决定上街添置一些衣服。
  春节的罗城就像一锅沸腾的八宝粥,接踵摩肩已经不能形容这时的人口密度了。为了不被人踩死。我几经拼搏终于挪到了僻静一点的角落。“嘿,当兵的,要碟么?”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叫住我,见我稍有停顿便凑上来,热情地招呼道:“生活片、言情片、美国大片都有。”我被扑面而来的大蒜味儿熏得往后退了退,眯着眼看看他小煤窑一样的烟熏牙,再看看他那如同老百姓日子般红火的酒糟鼻,便只能把视线转移到他身后装满盗版碟的三轮自行车上。“有没有《肖申克的救赎》?”我翻腾着车上的碟片,随意地问道。
  “没有,兄弟我这有毛片儿。”他似乎吃定了我好的就是这口。“有没有《辛德勒的名单》?”
  “没有——”他有些生气了。我拍拍手里厚厚的一层灰,失落地走开。“装他妈什么装?不买就赶紧滚!”在我转身的一刹那,“酒糟鼻”的那股大蒜味儿从背后喷了过来,声音不大但我听得真切。我把头扭过去瞪着他:“骂谁呢你?!”
  “就骂你呢,傻当兵的。”“酒糟鼻”挑衅地看着我。我操!竟然骂起了“傻当兵的”!我攥紧了拳头,准备敲掉他两颗黑牙,但一想到自己穿着军装,还在这大街上,要丢人可就丢大了,指不定明天哪份报纸就会登出“解放军出手伤人,老百姓喋血街头”甚至“当兵的买黄片不付款,小商贩讨本钱遭毒手”。我咬咬牙放下拳头,说:“说话小心点!”“老子就这样了,怎么着吧?”“酒糟鼻”似乎看透了我不会动手似的横横地看着我。我血压一下升高了,冲他扬起了拳头。“呀——当兵的打人了,当兵的打人啊!”后面一个声音尖利地响起,我郁闷地转过头去,街上所有的人都停住了脚步,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那只失去理智的手从半空中慢慢垂下来。
  我愤懑地寻找那声音的源头,竟然发现那个人正直勾勾地看着我。
  “肖雨涵?!”我的声音迟疑而缺乏底气,身体也止不住颤抖起来。
  眼前的这个女人头发蓬乱,体型臃肿;黄褐斑和抬头纹堆砌在她的脸上额上,让人凭空产生了一种“岁月如梭,青春易逝”的感叹;她的眼睛也是浑浊的,不甚明朗地安在那松弛的、泛着青色的眼泡上,折叠进细碎的鱼尾纹中。要知道,那双眼睛曾经是那么睿智、那么冷艳、那么让人心醉让人敬畏,就像是天上的月亮,你只能远远地仰望着崇拜着欣赏着,却无法走近一样。
  一个女人老起来竟然可以这么迅猛这么——恐怖(我找不到别的形容词来表达,而内心惶恐的感觉是真实的)!我希望说服自己眼前这个色衰邋遢的女人不是肖雨涵,不是我曾经的暗恋对象,我心中
的月亮……但很明显,事实更有说服力。
  “你是——冯牧云?”她迟疑地问道。多么庆幸她还记得我的名字,要知道当年我只是一个垃圾桶旁边的有些碍眼的小角色,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跟她说过一句话。她之所以还记得我大概还是因为每次考试后卢SIR的那句“肖雨涵依然是全校第一名;那个——冯牧云,依然是最后一名”的总结。
  “对呢,老同学。”我现在和她聊天竟然那么轻松。
  “呵,没想到你还当了兵。”她露出了松松垮垮的笑容。
  “其实我在……”我下意识地准备纠正她“我在上军校——不是在当兵”。这时她怀里的小孩“哇”地哭开了,她拍了拍孩子,念叨着:“宝宝乖,不哭啦不哭啦——去爸爸那儿。”然后把那孩子递给我身后的“酒糟鼻”,“这是我老倌子。”她顺便介绍道。我尴尬地看了看他,仰着头冒出一句:“不好意思。”“没事没事!”“酒糟鼻”头也不抬地应付着,专心致志地逗着孩子亲了亲,逗骂道:“你他娘的再哭,老子就把你卖了。”那小孩果然不哭了,惊恐地看看他粗犷的父亲,又扭过头来挂着鼻涕流着口水看看我。
  雨涵看着“酒糟鼻”手里的小孩,说:“我小孩,快一岁了。”
  “嗯,长得蛮好的。”接下来就没有了言语。俩人都沉默地站着,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气氛尴尬得让人张皇。“来,叔叔给你压岁钱。”我掏出兜里准备买裤子的钱塞在小孩怀里,小孩理所当然没有反应,只是他那“酒糟鼻”父亲的眼神倏地明亮起来。立马向我摆出了招徕生意时的笑脸。
  “这怎么好意思呢。”雨涵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却并没有推辞的意思。我冲他们笑笑说:“一点小心意,祝你们过年好。”然后一头扎进了人潮中。
  我被人推着挤着,眼前是黑压压的人头,花花绿绿的衣服,还有琳琅满目的过年物资。但我的脑子里只有反复交替的两张脸:一张脸聪慧恬淡,如同一株子然而立的水仙;一张脸让尘世的烟火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而这一切变化,只用了三年的时间!
  第十一根 三百公里,用脚丈量
  开学后几天,一排三班传出了噩耗:沙皮因再挂两科而面临留级。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都瞠目结舌,唯有沙皮表情淡定笑容安稳:“早料到了,以后该叫你们班长了。”老实说沙皮挂科是意料之中的事儿,这小子去年挂了两科后,暑假训练又不合格,都三门了,他还一点紧张感没有。每天依旧打着他的“魔兽”玩着他的“传奇”,连晚上做梦都喊着:“砍死他砍死他!”把我们都吓得一惊一乍的。
  两天之后,我们替他把铺盖挪到楼下的大一宿舍,看着大一的小朋友们齐刷刷地冲我们喊“班长”,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吃“饯行酒”的时候,我们把啤酒撇到一边,直接要了三瓶“衡水老白干”,烈酒灌到嗓子里,辣得每个人眼泪都出来了。
  “真他妈辣!”
  “来张纸。我擦擦眼------”大伙儿宁愿相信这眼泪是酒辣出来的,有谁愿意孬种地说那些矫情的话呢。
  “我不想在部队混了,受不了这约束,还是趁早退了吧……”沙皮头枕在一堆鸡骨鱼刺上,眯着眼丢下一句。我们都笑着,酒气熏天地笑着。谁都有过这样的想法,又有谁下得了这决心呢?我说:
“沙皮你小子喝了不到二两就说胡话了。”
  沙皮没有说胡话,沙皮下楼去念大一后两个月,他因上课玩手机、不假外出夜不归宿和顶撞纠察这三件“冒P大之不韪”的事顺利退学。这是沙皮在兑现他的酒话。
  走的那天,我们有课没去送他。但后来听人说,他是牛气哄哄地一路大笑着离开P大的。也许,这一千多亩被称为“绿色军营”的地皮,真的没有适合他生长的土壤。
  第二学期在这么一场离别中开始了,来不及也懒得去愤世和伤感,因为军装还得穿下去,路还得走下去。没有人会像沙皮那样破罐子破摔。
  我和舒展经历了上个学期的暴风骤雨之后。变得平淡而幸福。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起散步压马路。自从上次去纠察连认门之后,那些“白头盔”们再也没搅过我们的兴。这让猪头和薇薇很是不平,因为自恋爱以来,那两口子已经多次被“抄牌”,进纠察连比进澡堂子还频繁。猪头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傻B的纠察,敢于正视被“抄”的危险。
  更惨的是四眼,去年为他牵的红线在他的积极努力下有了可喜的进展,后来四眼充分发挥我军“敢打必胜”的优良传统,终于取得了“瓦解防线”的阶段性胜利——那个叫“娟”的女生终于答应跟他约会了。洗了澡刷了牙换了衬衣擦了皮鞋喷了嗜喱水抹了“小护士”的四眼在月下的“秦汉桥”头等到了款款而来的“娟”。由于地下斗争经验严重不足,对纠察的恐怖威胁缺乏必要的认识,两人刚并肩走到一起还没来得及招呼就被一声断喝吓得鸡飞蛋打,于是四眼和他的“娟”一前一后隔着十米八米的距离被两个热衷于棒打鸳鸯的纠察领着在月色下徜徉。
  走出纠察连的时候,一个面无血色,一个花容失色。两人沉默地在纠察连门口分道扬镳,连“再见”都没说。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不经意就到了五一长假,之前大伙儿就讨论着怎么玩怎么过,有的还接来了“家属”准备趁着放假好好温存一番。放假前两天传来上级指示:组织全体大二学员,进行为期一周、行程300公里的徒步野营拉练。
  第二天,正当全国人民都赖在床上享受着美妙的五一长假时,我们在广场上举行了“誓师大会”。半小时后,上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我们背着大号的迷彩背囊,挎着不装子弹的自动步枪,高唱着“军号嘹亮步伐整齐……”踏上了“挺进××”的征途。
  队伍在傍晚时分终于停了下来。这个名叫鲤鱼沟的地方在西安城外五十公里左右。听名字还以为这里水草丰美,盛产鲤鱼呢。到了一看,别说鲤鱼,就是水源都难找。我们好不容易找了条淌水的沟,在旁边搭起了帐篷。捡柴、生火、烧水、泡面,我们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这些求生技能。最牛的是老马,他把带来的半斤米放进饭盒,添上水再搁上几包方便面调料。过了一会儿,那饭香把远处扎营的弟兄们都馋得流口水。“香!”我赞叹。
  “真香!”猪头赶紧跟进。
  “香得不行啦。”四眼的马屁拍得一点创意都没有。小8似乎想不出溢美之词了,憋出一句:“宇宙超级霹雳无敌香!”大伙儿哄地笑起来,老马说:“得了得了,都别拍了,一人一勺,限量啊。”
  “老马,为了答谢你的可口晚餐,我决定送你一样东西。”小B神神秘秘地凑到老马面前。
  “什么?”老马坐在石板上挑着脚泡问道。“嘿,这个。”小B捏着一小包卫生巾在他面前晃晃。“你这龌龊东西,给我这干啥?你还是留着给自己擦鼻涕吧。”大伙儿哄笑起来,小B说:“笑啥?你们今天有几个脚上没打泡的,瞧瞧,哥们没有,全靠这个!”说完高举着那一团白花花的东西。俨然是在打卫生巾的广告。
他见我们还纳闷着,便不厌其烦地向我们展示他那臭烘烘的迷彩鞋:“瞧见没?鞋里垫个卫生巾,贼爽!不但吸汗,还保证不打泡。”我们恍然大悟。“我试试!”老马解开一包放在鞋里,一脚踩上去,“哟,是不错啊!松松软软的,再来一包。”
  “我也要!”“给我两包。”一时间小B手里的卫生巾成了抢手货。小B一边分发一边嘀咕:“哼!你们还说我变态,我让你们跟我一起变态!”我们立刻窘了起来:“早说嘛!我们也备点。”
  “路上遇到商店一定要搞一包。”
  “不要超薄的,要带俩小翅膀的——”
  “什么小翅膀,是护翼!”四眼纠正道。
  “对对,就是不要超薄的不要带护翼的,咱就要厚的,越厚越好。”
  “最好是尿不湿那么厚。”猪头说完还擦擦嘴,大伙又是一阵爆笑。
  “××牌卫生巾,三百公里我能行!”一直不做声的耗子捣鼓出一句广告词把我们都笑喷了。
  “来,冯子,给你两包,晚了就脱销了。”
  “算了,你留着吧,我的脚结实着呢。”我对那玩意儿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排斥,总觉得垫上它脚底会发酸,更加不好走。
  “哎呀,操心冯子干啥,人家有更好的呢。”
  “噢,对对对!冯子,叫你家那口子省着点用,留点更好的。”
  “对!最好是防侧漏的。”
  “哈哈哈哈……”
  第二天早上六点就起床了。指挥部传来指示说今天行进三十五公里,集结点在一个叫牛背山的地方。
  尖刀班在前面用工兵锹砍伐出一条道,然后拿背包绳沿坡而上结出一条扶手,部队就踩着被砍倒的灌木抓着背包绳攀岩而上,累得够呛且速度奇慢。
  到了山顶已经烈日当头。打开地图一看,从鲤鱼沟到这里距离还不到十公里,这让我们早上叫嚣“走完全程吃午饭”的兄弟们全都闭上了嘴。
  过河之后又是一座山,翻过之后还有一座,等第三座山翻完最终抵达目的地牛背山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这时大伙儿累得帐篷都搭不动了,好不容易支起一个架子便拉开被子和衣躺在里面,连鞋都没脱。
  我似乎是咬着压缩干粮睡着的。朦胧中传来“轰——”的一声闷响,接着就是“哗哗哗”的水浇在帐篷上的声音。
  “我晕!进水了!”话刚说完老天便十分配合地响了一个“炸雷”,把帐篷里的人都震醒了,只有猪头还趴在那里惬意地磨着牙——正宗的“雷打不动”。
  “快!快!进水了!”大伙儿慌了,赶紧掏出手电照了一圈,幸好水只是渗在帐篷周围,还没有浸到里面来。
  “老马呢?”
  “对啊,人呢?”我穿上雨衣跑出去一看,老马正冒着雨在帐篷周围挖沟。昨晚我们因为太困了便“一切从简”,帐篷既没有固定也没有挖掘防水沟,大伙原本以为勉强对付一晚不塌下来就够了,谁知道会赶上这雷雨天气呢。
  “冯子,赶紧打几个桩固定一下,不然这家伙就塌了。”
  “老马你先去穿件雨衣啊!”
  “不用了,已经湿透了。”老马又交代道,“别的人不要出来了,少淋湿一个是一个!”我话没多说便打起桩来,等一切搞定已经是凌晨两点。回到帐篷,兄弟们都没睡,大家七手八脚地脱掉老马的衣服,拧出一些水。
  “怎么办?现在火也生不了。”
  老马说:“没事,明天穿干就好了。”他今天中午在河里一身衣服就湿透了,到晚上都没干。
  “去他娘的后勤部,迷彩就发一套,贼抠门了!”耗子在那里发起牢骚来。
  “说这些有个屁用!都睡觉!明天还有四十公里呢。”
  睡了三个多小时便起床了,这时老马脸色有些泛白。我把迷彩服脱下来扔给他:“咱们换一下。”老马瞪着眼说:“换啥?!不换!”邱爷、猪头也把衣服剥了下来,都说穿我的。老马啐道:“换个屁!都给老子穿好了,别磨唧!”说完便把那两条粗短的腿伸进了还滴着水的迷彩裤。
  外面的雨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指挥部传来命令:冒雨前进,为了避免山洪暴发造成危险,部队改走盘山公路。
  “出发!”老马没穿雨衣就冲了出去,大伙不敢怠慢,披好雨衣也冲进了雨里。
  队伍像一条青色的长蛇蜿蜒在雨里——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我最担心的是舒展,有消息说昨晚的雨水把好几个帐篷冲垮了,有一个还是女生的。我听了莫名紧张起来,于是到处打听她的下落。奇怪的是,从头到尾我依旧没有找到她。
  她受伤了?生病了?还是掉队了?我不可抑制地惶恐起来,于是冒着雨解开了迷彩背囊,从最中间那一层翻出了手机。打开一看,有五条未读短信:
  “指挥部派车来接我们女生了,勿念。”
  “我们抵达了今天的宿营地马桥驿。你好吗?”
  “亲爱的,我们班被安排在老乡家,大婶正在生火为我们烤衣服呢。你好吗?想你!”
  “亲爱的:大婶为我们熬了姜汤,我让她为你留了一碗,等你哦。”
  “小爹,这一趟旅程是对你、对我、对咱们的考验。坚持!吻你。”
  我看了傻呵呵地笑了起来,把手机装进背囊一路狂奔着追赶队伍——我已经掉队一两公里了。
  “房子,房子!”前面有人喊了起来。
  “啊!房子,房子!”后面的人跟着喊道。
  “哇!房子,房子!”所有人都激动地喊了起来。
  走了两天半,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队伍以外的人烟。准确地说这也算不上什么人烟,不过是孤零零的两问小瓦房,墙壁上用石灰写着“加水,每吨2元”,它的用途就是给在这条路上跑长途的客货车加水充气。房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虽然他仅存的四个馒头和一瓶开水已经被先头部队洗劫一空,但还是用方言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前面五里就是一个小村,村里有两个小卖部,里面有泡面,有啤酒。
  “有泡面?还有啤酒?!”我们听了两眼放光。
  于是大伙顶着愈发猖獗的暴雨撒丫子狂奔起来。赶到那儿的时候,前面的部队已经开吃起来——几百号人眉开眼笑地坐在雨里,哧溜哧溜地吃着热气腾腾的泡面,把我们馋得直流哈喇子。“我要一盒!”“我要五盒!”“我要一箱!”商店里挤得水泄不通,绝对比周杰伦签售还火爆。
  耗子眼疾手快弄来一箱,开了后每人发两盒。我来不及说声“谢谢”便冲到煤炉子前,把煤火上还没烧开的水一股脑倒进了两个面桶。两桶泡面干完后,我们打着饱嗝上了路,步伐跟刚紧了发条似的。小B讲了几个黄段子,极大地鼓舞了大家的士气。笑过之后,小B说:“咦,老马今天怎么不骂我呢?”对啊,老马呢?我们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老马不见了。“不会是掉队了吧?”
“他今天身体不好呢。”
  “找!”我吼道,于是六个人沿着队伍前进的反方向狂奔。跑到队伍的尾巴上,依然没有看见老马。“应该是掉队了,有可能还在刚才那家小商店。”
  “这样,我和邱爷朝小商店走,你们跟上队伍,别落下太多。”我简单做了安
排就和邱爷往后跑去。
  老马四仰八叉地躺在雨里,背上的迷彩背囊枕在地上,使他看上去活像一只翻不过身的大乌龟。旁边一个人都没有,四周安静得只有哗哗的雨声。他的脸不知是因为虚脱还是被雨水冲刷,除了眉眼是黑的,其他都是惨白惨白的连嘴唇都是。
  “我只想躺一会儿,一会儿就好。”老马自言自语,雨水灌进他嘴里竟然有股腥腥的泥土味。他确实站不起来,别说站不起来,就连翻个身都特别艰巨。昨天中午他下水摆渡,到今天凌晨他起来维护帐篷,再到现在,整整一天一夜,他身上都是湿漉漉的。
  老马说:“真的是扛不住了。”
  我们是在小商店前大约一公里的路边找到老马的。他正徒劳地蹬着腿想翻过身来,我和邱爷失声地喊着:“老马,老马!”
  “这儿呢,这儿呢。”老马依旧笑着招呼道,但那笑声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我扶起老马。骂道:“你他妈不舒服咋不吱个声啊?”老马真的“吱”了一声,把我们逗乐了。邱爷摸摸他的额头。触电般弹开了:“我晕,这么烫!”我腾出手来要摸,结果老马软绵绵地要倒下去,我赶紧卸了背包,把他背起来。
  “冯子,我来吧。”邱爷争道。
  “废什么话,轮着来!”我吼了一句。邱爷不做声,捡起我们俩的背包托着老马的屁股在后面紧紧跟着。老马像个面团一样湿漉漉软沓沓地趴在我背上,透过雨衣我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一会儿热、一会儿冷。
  走了不到一公里,发现他们四个也过来了。大伙儿啥话都没说,轮流背着老马狂奔——必须在抵达终点之前赶上队伍,而现在,至少落下四五公里的距离。
  徒步四十公里已经很累了,何况背一个人,还是奔袭。等赶上队伍时,刚好到达终点。我们每一个人累得快虚脱了,瘫倒在人家的墙角里喘着粗气。随行军医把老马接到救护车上,拄上了点滴。
  今天总算不用住那该死的帐篷了。别的人都在到处打听住宿,联系伙食,等我们缓过劲儿来,附近的老乡家早已“人满为患”了。正一筹莫展时,我碰到了舒展,她跑过来就埋怨道:“跑哪儿去了你?到处找你都找不到。”我正在为住宿发愁着,听她一说便狠狠剜了她一眼。她一看脸色不对便说:“房子已经给你们找好了,离我们很近,条件还不错,东家正给你们准备饭呢。”
  “真的?!”我两眼瞪得老大,“老婆你太伟大了,我爱你!”我狠狠地在她脸上啄了一下,舒展气恼地推开我说:“你有病啊,这么多人呢。”我扭头一看,其余五个人正直勾勾地看着我:“房子找到了?”
  “还有饭吃?”
  “嗯!”舒展冲着弟兄们使劲点着头,“这就领你们过去。”
  “喔!喔!太棒了!”
  “嫂子。我们太崇拜你了。”
  “偶像偶像!冯子你以后不许再欺负嫂子了。她是我们的神呐。”这帮孙子一个比一个肉麻,整得我醋意大发,表情复杂地看着舒展,舒展没看我直直地往前走去。我想,惨了,刚才那一剜眼,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第二天早上6:30上路。部队在公路沿线完成集结,纵队长下达了向六十五公里外的望川镇进军的命令。由于昨天暴雨的耽搁,行军进度比原计划慢了十五公里,所以今天面临的将是一场恶战——我们必须强行军一天赶上进度。
  队伍以每小时七公里的速度强行军,这让全副武装的我们多少有些吃不消。最要命的是肩上的迷彩背囊和“八一杠”,几十斤重的东西压在你背上让你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从地下伸出来,拖住你不让你走似的。这时候,哪怕一个鸡蛋一袋榨菜一支巧克力都让你觉得沉重无比。
  舒展紧紧地跟着我,因为步幅较小,她几乎是被我拉着边走边跑。“累吗?要不休息一会儿?”我心疼地看着她,她瘦瘦的脸涨得通红,白暂而修长的脖子让汗水淌出一道又一道印子。她给我摆了个笑脸,依旧抿着嘴不说话,因为说话会打乱呼吸节奏,这样只会更加辛苦。“把背囊给我吧,好不好?”我几乎是祈求道。她倔强地摇摇头,加快了步子向前赶着。
  队伍依旧紧紧往前赶着,每公里一个的路标,每人心里都默默地数了五十五个。纵队政委坐在大屁股猎豹的后面,拄着小喇叭喊着:“跟紧跟紧!还有最后10公里,加油!”
  舒展依旧是紧紧拽着我往前赶,她的脚步已经踉踉跄跄地不听使唤,就差软下去瘫倒在地上了。莫说她,就连自认为体能优异的我都接近极限了:两个背囊,一条枪,五六十斤重压着,加之路上没吃没喝,感觉每走一步都像踏在胸口一样让人莫名慌张。
  “牧云,我……走不动了……松手吧,我自己慢慢……赶上。”舒展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队伍已经稀稀拉拉拖得好长,有不少人已经远远落在数公里之后,等待着收容车来拉上他们。我知道。这一松手,她就再也走不动了,只有上车的份,而上车两次就意味着拉练失败。也就是说你前面的这些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不行,坚决不行!”我凶巴巴地回头瞪了她一眼,“还有五公里,马上就到了,坚持!”“可是……我真的……走不动了,我难受。”她的眼泪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这让我更加慌乱起来。“休息一下吧!”我找了块大石头,卸下背囊坐在上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舒展一挨着那石头就像喝醉一般瘫倒在上面。
  “怎么了你?”
  “脚疼!”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我沉默地陪她坐着,轻轻拭去她额头上的汗珠和脸颊上的泪水。
  “来吧,我背你!”我吸了一口气在她面前蹲下,其实别说她趴上去,就是背上啥都没有我都保不准自己能否站起来。她摇摇头,向后退去。“我还是……自己走吧。”她咬咬牙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帮我捡根树枝。”我有些不忍起来,毕竟,她只是个女孩子。“你……能行吗?”
  “爬也要爬过去!”她倔强地看着前方。“好!让我来当你的拐杖吧。”我驾着她一步一步向前赶去。
  五公里是一个多远的距离?换在平时二十一钟能跑完,但那一趟我们整整走了一个半小时。到达终点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大部队已经吃完当地镇政府提供的馒头榨菜加稀饭,被安排在镇上的各大单位借宿一晚。靖靖在路口张望着,看见我们过来,她赶紧从我手里接过舒展惊诧地问道:“你真的走完全程啦?”
  “啥意思?”我一头雾水。
  “女生全都落在后面,全都上了收容车,当时我们还在找你呢,舒展,全纵队就差你一个女生。”靖靖扶着已经站不起来的舒展问道,“是不是冯牧云这小子逼你走完的?”我一脸愧疚地看着她惨白得让人心疼的脸庞,懊悔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拉着她走在最前面,连停都不停的。”“你这个笨蛋!猪脑子!”靖靖生气地骂起来,我愈发愧疚地看着舒展,小声地说:“对不起!”舒展冲我艰难地挤出笑容,摇了摇头,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快扶她去休息,女生安排在镇政府会议室。”我和靖靖搀着舒展朝会议室走去。“老马呢?”我问道。“我还准备
问你呢,我上车之后他就一个人走,现在都不知道到哪儿了,天这么黑,不会有事吧?”靖靖紧张地看着我,我安慰道:“怎么会?收容车已经去找掉队的了,应该快回来了。”
  老马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值得庆幸的是他始终没有上收容车,而是像蜗牛一样爬到了终点。据说他是手里捏着一包“芬必得”(止疼片)赶路的,脚疼得不行就含一颗,一路走下来,他的身上几乎丧失了知觉。全班除了小B一人上收容车外,其他几个都是走回来的。猪头裆部磨烂了,裤头上都渗着血,跟来了初潮似的;四眼的膝盖和脚踝肿得老粗,还泛着青色,像泡了水的海参;还有一向强壮的酃爷,脚板上的水泡血泡不堪重负,已经连一块儿了,整个脚底就像一个水袋子,拿针线挑破,竟然在地上放出一大滩血水来;我也发现自己的膝盖不大灵活,动一动都咯吱咯吱作响,这是因为长时间负重走路,膝关节磨损太大,里面的关节滑液消耗太多的缘故,如果身体不能及时休息恢复,补充滑液,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们在灿烂如火的朝阳中迎来了拉练第五天。经过一夜的休整,部队基本恢复了元气,但伤痛的折磨依旧困扰着每一个人。所幸今天的距离不长——四十五公里,比昨天少了整整二十公里,于是大伙在政委的鼓噪下继续“不怕苦不怕累发扬连续作战的作风”,咬着牙往前走。
  舒展捡了根竹竿在手里和我并肩走着。由于今天任务量小,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休息也比较充分。最大的问题是饥饿,早餐因为“三急”而耽误了,待赶过去只剩下一口小米粥,原本打算在路上找到商店补充一下,可二十多公里过去了,硬是连一户人家也没见着。“你这里还有吃的吗?”我已经饿得脸色发白了,拖着音问道。舒展摇摇头,其实不问也知道,昨天我们为了、减轻负重,扔掉了两盒巧克力、四个咸蛋和一堆面包饼干。现在想想,真是痛惜万分。
  “对了,我这儿还有一包板蓝根!治感冒的,含糖。应该能顶一会儿。”我几乎是哆哆嗦嗦地夺过来撕开,连水都没沾直接一股脑倒进嘴里。有点东西进肚毕竟好一点,但没撑多久又不行了,那种前胸贴后背的让人发慌的感觉真的是糟透了,我拼命地往肚子里灌水都无济于事。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跟走在船甲板上一样晃晃悠悠。“你没事吧?能坚持吗?”舒展担忧地看着我。“没事!”我硬撑着回答,“要不你给我画一个饼吧,看能不能帮我充充饥。”我幽了这么一默舒展竟然没有笑。“以后怎么死都可以,就是不能饿死,太痛苦了!”我突然大彻大悟地来了一句,这一句差点把舒展弄哭了。
  后面驶来一个车队,三菱、丰田、猎豹,清一色刷了迷彩的越野车。“校长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于是大伙一改疲沓的神色,精神立马抖擞起来。老头伸出白花花的脑袋来,冲着他的学员们微笑着,把那松枝一样苍老道劲的手伸出来饱含深情、富有气度地挥舞着。这让大伙倍受鼓舞,纷纷举起手中的“八一杠”呐喊起来。这是一个让人敬仰受人尊敬的老头,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传奇经历和在学校改革中果敢硬朗的作风让学校从领导到学员都成为他的忠实“粉丝”,更让人崇拜的是他既可以在学校大会上指着部处级领导骂得狗血淋头,也可以脱下那件镶着金星的将军服骑着破自行车在学校里瞎晃悠,闲来无事还喜欢拉着学员唠家常吹牛皮甚至下象棋。
  “同志们!”老头穿着迷彩扎着腰带威风凛凛地站在一个小山坡上,面对着底下近千张晒成酱色的脸,他底气十足的声音在山间回荡:“你们已经用自己的双脚丈量了二百多公里的距离,一路上大家都辛苦了!……在这个时候,你们的同学、你们的朋友、你们的家人正在惬意地晒着太阳享受着五一长假,而你们,却走在这鸟不生蛋的荒山野岭里……许多人都打了泡,许多人都磨破了裤裆,许多人膝盖、脚踝都肿了,但是没有一个人选择放弃,因为,你们穿的是军装!”老头一番话说得我们“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也有劲了”,大伙嗷嗷叫着恨不得马上上前线,“最后,我也不说‘坚持就是胜利’之类的屁话,我送大家一首诗,这是七十年前长征路上流传的,与大家共勉。”最后老头用他那苍老却浑厚的声音深情地吟诵了一首我们至今也不知道名字、不知道作者,却真真切切记得的诗:
  兄弟,走好!
  记住老班长的话。
  还长着呢!
  老头说完就钻进了三菱越野,走了。大伙被他的话煽动得士气高涨斗志昂扬,队伍行进速度明显加快。
  如果一趟旅行的目的就是回到原点,那么结果也就无关痛痒了,我们收获的,大抵是那个步行三百公里,横穿##山脉的过程;是那个一次又一次挑战生理极限、一次又一次考验军人意志和团队精神的过程;是那个锤炼人磨砺人把我们从只会做题的文弱书生锻造成敢上战场的铁血军人的过程。
  第十二根 军装里的青春
  拉练过后,夏天铺天盖地涌了过来。与此同时,我们的大二生活也像身上的衣服一样不经意地褪去。
  开学不久,舒展拉我去她家吃饭,由于暑假汽训不在一个基地,所以我们俩更有一种“小别胜新婚”的甜蜜。我走到舒展家还没进门就高喊着:“伯父!阿姨!”舒阿姨一如既往地边笑着边用手搓着围裙跑出来喊着:“小冯,一个月不见,晒黑了不少啊。”我边应着边去门边上找属于自己的那双拖鞋(我已经成她家常客,连见了她爸都不用敬礼喊“部长”了),这时,客厅里响起了爽朗的笑声,于是我探头朝里面那个沙发看去。
  我靠!我们头儿!我赶紧举手敬了个礼,高喊:“队长好!”队长这一下尴尬极了,因为我连部长的礼都没敬就给他敬礼问好,他满脸尴尬地说:“好!你好!你好!”声音明显有些哆嗦,要换平时,你给他敬礼,他能看你一下那就够给你面子了。
  部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我忘了,小冯是你们队的。”队长赶紧接话道:“我也不知道小冯是您家亲戚…”“不是亲戚,”部长摆摆手,犹豫了一下说:“是-…”
  “女婿!”阿姨看部长支支吾吾的,便替他把话接了下来。接下来队长的表情更加愕然,而我和舒展较着劲比谁的脸红。“哦,那最好了!”队长愣了几秒钟后机灵起来,“小冯一直是我们队的标兵,学习训练都很优秀,政治素质更是过硬,最主要的是能写会画,能说会道,很有才华……”队长在那儿一个劲地表扬我,把我吹得比标兵还标兵,似乎压根就忘了昨天刚劈头盖脸地批评我无组织无纪律被子叠得比豆腐渣还烂。我清楚地知道,他在那儿不是拍我马屁,而是在拍部长马屁,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通过我拍部长的马屁。
  回去之后,队里进行了每学期的骨干换届。往常。这种事是轮不到我们这些角色去操心的,因为要当上骨干,除了一定的能力素质之外。还需要一定的“关系”和“背景”。而我除了能写写画画之外,再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更谈不上关系和背景。
  可是,“经队党支部研究决定,任命
冯牧云为一排排长”这个消息如同七级地震一般,从我身上猛然震开,把周围的人都颤了一下。
  “小子,好好干!”教导员拍拍我的肩膀鼓励道。
  “为什么选我?”“组织相信你的能力啊。”“可是我连班长都没干过啊……”“哎,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本来准备先提你当当班长,锻炼锻炼再往上走。”教导员抄起手,踱了踱步子说。“可队长坚持要给你坐直升机,也好。给你压压重担子。”我明白了,这不是因为头儿看重我,而是因为头儿在部长家看到了我。
  在部队,你只有执行命令的份儿,所以我在别人奇奇怪怪的目光中挑起了这副“重担子”。老实说,以前作风比较稀拉,所以现在不服气的人很多,威信也很难树立起来,不过有老马做军师,一开始倒也相安无事。
  不过,定时炸弹还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被引爆了。
  “你牛什么牛,不就是点子正傍了棵大树嘛!”曾经的一排长,现在的普通学员张××在队伍里这么顶了我一句,当时我正在队伍前面为翘课的事批评他。因为坐得热乎的位子让我撵下来,他心里有一百个不服气,很多次在别人面前说我居心叵测泡了部长的女儿之类的,但我却装了聋子——有时候,不做贼也心虚。
  但这一次,一个排的人都听见了,他们不但听见了这句话,还听见了我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突然被噎住一样。
  事后,班里的兄弟都义愤填膺地说找个地方狠狠揍那个小子一顿——即使全排人都拆我台,班里的兄弟都会毋庸置疑地顶我。我冲他们笑着摇了摇头,我甚至连找他谈一谈的想法都没有……我又装了一回聋子。
  但是,这毕竟是装出来的,我不可能无动于衷。舒展的身份和“吃软饭”的罪名渐渐地成了我的心结,也成了我和舒展的罅隙。
  因为“当了官”,活儿一下子多了起来,加之编辑部那边也有任务,我们和舒展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使在一起,也总是躲躲藏藏,生怕被“下属”们看见。感觉正如舒展说的——跟偷情一样。
  第十三根 生活总爱调戏人
  一个月的寒假因为无所事事而显得尤为漫长。大年初一,我拿起电话给为数不多的几个亲戚朋友拜年,说一些诸如“万事如意”“新春大吉”之类的千篇一律的祝福。其实人与人之间并不见得有多么诚意的祝福,人们所表达的不过是“我还记得你”的意思。
  我翻出老K的电话,打过去的时候那边关了机。我想他们那些“干大事的”应该号码换得比较勤吧。
  刚挂了电话,一个陌生号码打过来。
  “F。过年好啊。”
  “老K?!”我夸张地喊了一声,“操!我还以为是他妈谁呢。这号码不是本地的啊,怎么,你小子转战南北啦?”一跟他聊天粗话脏话就腹泻一样噼里啪啦地射出来,简直就是条件反射。“嗯,替我给你家拜个年,挂了啊——”
  “等一下!啥意思啊?这么急,怕浪费电话费?”
  “哥们真有急事,以后再聊啊,拜——”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边已经断线了。我恨恨地骂了一句“孙子”。当天晚上,家里来了两个大盖帽的警察,这阵势把我们吓了一跳,老妈紧张得哆哆嗦嗦几次倒水都没倒成功,老爸脸色铁青地看着我,老头肯定以为我又犯啥事了。因为同是穿制服的,所以我在心里没那么多恐惧,平和地问他们这么晚登门有什么事。“你认识一个叫孔××(老K)的吧。”“认识,他是我高中同学。”
  “最近他有没有和你联系?”
  “有!”我想既然他们上门了,肯定是有备而来,再隐瞒就没有必要了,“今天上午他打来一个电话,号码是陌生的。”
  “都说了什么?”
  “拜年而已。”因为内容简单,我几乎只字不漏地背下了电话内容。
  “号码是多少?”
  “不记得了。”其实号码我注意过了,只是不想告诉他们而已,虽然查一个号码对于他们来说几乎不费力,但至少不是从我嘴里吐出来的,这样我可以安心一点。“好,谢谢!”警察起身和我握手,“一有他的情况请你和我们联系,谢谢。”
  “警察同志,我能知道他犯了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无可奉告。”一个瘦瘦的警察脸色冷冰冰的样子,
“事儿挺大,警方已经盯了他半年了。”另一个胖胖的稍微和气点:“细节不好说,你也是部队的,知道保密的问题。”我勉强笑了笑,送走了他们。
  一个月寒假好不容易结束了,我和P大一个老乡一起坐在候车室里看着电视等待去西安的K84。突然一张棱角分明、线条生硬的熟悉的脸在电视里晃动着,尽管双手被反钳着。可脸上的神情依然是冷酷的,不可一世的。
  “昨晚,警方在##市一举抓获了大型抢劫贩毒犯罪团伙头目孔XX(老K),上缴海洛因1300克, ‘五四式’军用手枪一支,子弹17发,到目前为止……”
  “你认识?”老乡看着我错愕的表情,轻声问道。
  “我同学。”我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我没有告诉他,我曾经和他不但是同学还是哥们儿,甚至还是同一条船上的难兄难弟;我没有告诉他,他眼前这个穿着军装的道貌岸然的老乡竟然是这个
“大型抢劫贩毒犯罪团伙”最初的组织者之一:我没有告诉他,他的校友之所以能成为他的“校友”,还是拜这名头目所赐。
  生活总是以这样恶搞的方式来调戏人,跟无厘头剧一样:滑稽,荒诞,悲哀。
  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舒展家拜年。阿姨依旧盛情地招呼我,问我想吃什么菜,只是部长板起脸训道:“我说你架子够大啊,三请四催都不来,我们老俩口得罪你还是怎么啦,啊?”部长硬朗甚至霸道的作风是全校有名的,但这么说我还是有些吃不消。阿姨看我面露难色,赶紧圆场道:“你凶什么凶啊?他是你的部下吗?他是我女婿!收起你那官僚做派!”部长一听赶紧打起哈哈来,看样子他也是个怕老婆的主儿。
  我忙不迭地解释道:“不好意思伯父、阿姨,上学期担任了骨干,实在是太忙,忙得连陪舒展的时间都没有。”
  “我知道,听你们队长说你这排长当得不错,他准备这学期提拔你当连长呢。”
  “啊?!”不止是我,连舒展都吓了一跳,“还是算了吧,我觉得以自己现在的能力还不能够胜任这个职务。”
  “就是就是,你就别让他当什么破连长排长了,让人家安安心心当学员有什么不好?”
  “没出息!”部长又骂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俩打什么小算盘。工作忙了担子重了,就没有什么时间儿女情长了。你们年轻人啊,目光要放长远。还有你——”部长又指着舒展严肃道,“女孩子别老黏糊人,现在是奋斗阶段,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卿卿我我……”训得舒展舌头一伸一伸地大做无辜状。我唯唯诺诺地应着,心里却想,这一下就不止一个排而是一个连要骂我吃软饭傍“泰山”了。
  因为连长有自己的房间,我搬出了和兄弟们一起住了两年半的“一排三班”宿舍,卷铺盖走人的时候,大伙都热情
被她用嘴堵住,我想惨了,这以后就没有清白日子了。
  老K跑过来看看我的伤势,吼道:“操,不废了那帮小王八我就是你孙子。”我说算了,这不是条道,是条死胡同。老K安慰道:“你好好养伤,别的不用管,哥们正准备重整旗鼓,替天行道。不过,没你股份了。”老K素以心狠著称,第二天,就听到了老幺等人折腿的噩耗。没过多久,老K正式收拾旧山河,走上了一条黑不见底的道儿。
  高二开学不久,我收到了一封盖着三角邮戳、标着“中国人民解放军96××X部队专用笺”的信。拆开一看,是一张老S的军装照和半页纸。老S用他那鸡爪子般的笔迹大致讲述了他退学后进了部队的过程和他那“闲得蛋疼”的部队生活,然后就极力撮合我和吴莎丽,说她其实是个重感情的女人。我想要是他知道还没等他撮合我们就狼狈为奸走到了一起,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我满心愧疚地把信交给吴莎丽,她瞄了一眼就笑着递给我说:“我都快记不住他了。”这个男孩为了她打群架被开除,到了部队还对她念念不忘,反复地提着她的好,但她竟然说快要记不住他了。我冲她冷笑了一下说:“你男朋友这么多,怎么可能记得他?”说完就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关了手机没去上课,天天和老K窝在宿舍“砸金花”。老K说:“下去看看吧,那女的守宿舍下面几天了,看得出她是真对你好呢。”我说,随她吧,过几天就会有别的男朋友的。
  楼下一哥们儿递上来一张电影票,背面写着:“最后一次约你。”我苦笑了一下,开始认真打点一番。
  赶到影院的时候,电影刚刚开始,放的是韩国片《色即是空》,我红着脸说:“啥意思啊,上面可写着‘十八岁以上成年人观看’呢。”
  “你见进来的几个是成年人啊?”我环顾四周,果然尽是些发育尚不完全的少年儿童,还有一对对身高加起来不够三米的情侣。相比之下,我们都显得老了些。“可片头明明标着……”我纳闷地看着吴莎丽道。
  “切,没这一句就吸引不了青少年。”她扭过头来盯着我,用她那涂满鲜亮指甲油的手指抚弄着我嘴上郁郁葱葱的胡须笑道:“嘿,小朋友,你是不是不敢看啊,不敢看就算了,姐姐带你去动物园。”“滚!”我白了她一眼,闷头闷脑地看起来。
  对于大多数情侣而言,电影院其实就是狗肉摊上挂的羊头,他们买票进来,不过是想找一个光线暗淡的地方做一些光天化日之下不敢或不方便做的事儿。譬如说:倘若进去的时候两人关系仅限于肩并肩,则出来的时候很可能演变为手拉手:倘若进去的时候是亦步亦趋、形影不离,出来的时候大抵就到了如胶似漆、难解难分的地步了。
  开映不久,我便听到后边传来咂吧咂吧的声音,开始我还以为谁在吃泡面,过了一会儿有女生在低声喊:“讨厌,这是人家的初吻呢。”然后有男的说:“我也是啊。”
  “才怪呢,你动作都那么熟练,我才不相信你是第一次呢。”
  “还说我,你不也一样,舌头比我的还灵活。”接下来又是一阵咂吧咂吧的声音,间或还有些哼哼唧唧的呻吟。再过了一会儿,又听到女的在压着嗓子喊:“讨厌,把我衣服都弄成这样了。”
  我下意识地往左边瞅瞅。发现吴莎丽正盯着我看,那眼神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潭。让人感觉多看一秒都会溺死在里面。我赶紧狼狈地收回了目光,手足无措地坐在那里。
  “嘿,你的脸红了哦。”她一如既往地挑衅着我。
  “喂!”一股无名之火冒出来,我狠狠地蹦出一句,“你花钱是来看电影的还是来看脸的啊!”
  “好好好,看电影看电影。”她笑起来。至于怎么笑,我想用“轻薄”这两个字应该最合适不过了,因为听到这笑声让我立马想起当年的扬州城里拿着丝绢吆喝着“大爷,上来玩呀”的女子。看着她笑我感觉很不自在,于是把脸扭过去看银幕。人在亢奋的时候便会感到口渴。这在生物课上“非条件反射”那一章中我们学过,至于口渴了想找水喝那便属于条件反射了。于是我做出了相应的条件反射。由于光线暗淡我的反射发生了偏差,准确地说是我取水的手碰到了一条软绵绵的裸露的大腿。我感觉一阵眩晕,触电般地要收回手,被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我想完了,我给她传递了错误的信息。此时此刻,我就像个第一次作案便被人赃并获的小毛贼,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她的发落。当然,我还是忍不住徒劳地替自己申诉一番:“我不是故意的。”
  “呵呵——我才不管呢,你摸了我,就要负责任。”我正要申辩,又被她两片性感的嘴唇盖得严严实实。又是一阵眩晕,过了好半天我才喘过气来,笑着骂道:“你真TM是个——”“荡妇,对吗?”吴莎丽笑吟吟地应道,看来一中人这么骂她她不是不知道。“妖精。”毕竟妖精还是好听点,就像“做爱”比“性交”要文明点一样。“好,我是妖精,今天就缠上你了。”她的嘴唇又凑了上来,这次我勇敢地迎了上去,两个舌头一番“胡搅蛮缠”之后,她开始引领着我那只罪恶的手沿着她错落有致的身体游走。我不知道是我在战栗还是她在战栗,只是感觉呼吸越来越粗重。体内似乎有一团火在升腾。
  “跟我走吧。”她推开我,喘着气说。“嗯!”我坚定地点着头,像个义无反顾的教徒,跟她冲出了影院。接下来,在一个简陋的小旅馆里,我们生涩而激动地模仿了电影里的情节。最后,我在前所未有的快感和罪恶感中停歇下来。
  吴莎丽把头枕在我的胸口上,轻抚着我的脸颊,一脸陶醉地问道:“你爱我吗?”我打着哈欠:“好困,睡觉吧。”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过了一会儿,她又扑上来,扳过我的肩膀泪水涟涟地看着我:“说,你爱我。”我不耐烦地闭上眼睛说:“别闹,明天还有课呢。”然}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遇到困难 英文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