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白领爱情明争和职场暗斗:格子间女人 - 睡前小故事的日志,人人网,睡前小故事的公共主页
这是我今年参加的第三次相亲。
一坐下来妈妈便开始讲起对面那女孩的种种优点来,中心思想就是我必须娶她回家当老婆。
我妈妈讲完,对方的妈妈又开始向她女儿夸起我来。
半个钟头过后两位妈妈才互相打了一个眼色离开餐桌把我们两人单独留下。
我和她静静对视了一分钟, “好久不见。”她先开口道
结束语:绕了好大一个圈 我们还是在一起了
女白领爱情明争和职场暗斗:格子间女人
"叮"一声响,电脑右下角迅速弹出一个浮动窗口,表示有新邮件进了邮箱。 正在埋头写会议纪要的谭斌,漫不经心瞄了一眼。 此刻已是晚上九点十分,办公室内寂静无声,偌大几百平方的空间,只有她一人还在挑灯夜战。 邮件的发信人,是MPL中国公司的执行董事长刘秉康。 谭斌耸耸肩,接着写她的纪要。 Kenny刘先生与她隔了至少三层,八竿子挨不着的关系,大概又是告全体员工书之类的废话。 最后一个句号落停,谭斌抬头、伸懒腰、喝水,随手点开刚才的邮件,她顿时愣住。 信里只有一句简单的英文:程睿敏自即日起离开公司,不再担任大中国区销售总经理一职。 谭斌把这句话来来回回看了无数遍,确认不是自己眼花的幻觉,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程睿敏进公司九年,从销售代表一步步做到销售总经理,几乎堪称元老。他这种身份,若属正常离职,总该由总裁亲自执笔,极尽感激肉麻之词,然后通告天下。 都在一个圈子里混,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和尊重。但是这封邮件,显然是个异数。 谭斌走到窗前,茫然地注视着大厦脚下熟悉的灯光和土地。 这一晚,和北京初夏任何一个夜晚相似,清风拂面,夜凉如水,立交桥上车灯如练,CBD地区的不眠夜。 谭斌却觉得手心冰凉。类似内容的文字,她在五年前初进MPL公司时,见识过一次。过程异常残酷,所以印象深刻。 那一回,是亚太区和大中国区分家,董事会中泾渭分明,为几个位子杀得血流成河。 谭斌犹豫着,好像应该立刻给上司余永麟一个电话。可她实在担心是自己的神经过敏。 余永麟是MPL公司的北方区销售总监。太太怀孕几个月,已经令他脱胎换骨,变成一个模范的住家男人,每天六点按时下班回家。 三分钟后,谭斌终于按下余永麟的号码。 不为别的,只因余永麟是程睿敏带进公司的,两人又是大学同窗,一根绳上的蚂蚱。 "Cherie,什么事?"随着余永麟的声音传出话筒的,还有电视的嘈杂声。 "老大,"谭斌吸口气,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缓,"Ray要离开公司了。" "嗯?什么?" 噪音太大,余永麟显然没有听明白,回答得漫不经心,话筒里间或有女人低低的笑声。 谭斌的火气一下窜了起来:"Tony,请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我有急事。" 余永麟终于警觉,推开太太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书房去。 "Ray,老大,Ray 要离开公司了,你知道吗?" 余永麟的手机差点脱手落地。 "你听谁说的?" "Kenny十分钟前发的mail。"谭斌回答,心却直沉下去,余永麟也不知道,事情肯定不对了。 余永麟定定神:"我知道了,这就收mail。你在哪儿?" "办公室。" "为什么还不回家?" 谭斌哭笑不得:"Tony,我在替你和Headquarter那帮闲人开会,忘了?" "哦,是我糊涂了,抱歉!开完会赶紧回去,路上小心!" "老大,谢谢啊谢谢!"谭斌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收线挂机,到此为止。 她已尽到一个下属的本分,其余的话,一句也不可多说。 余永麟扔下手机,直扑到桌前支起电脑,网络连接,登录公司防火墙,进入outlook,然后,他看到了那封奇怪的邮件。 "Shit!"余永麟一脚踹上书房的门,开始拨打程睿敏的手机。 一遍又一遍,手机里一直是同样的提示录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那天晚上,MPL公司无数人在同一时刻拨打同一个号码,但他们听到的,都是移动网络那个呆板的女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谭斌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办公室,关机前习惯性地察看明天的备忘录。 早上八点和客户有个交流会,比正常的上班时间提前一个小时,意味着她明早五点半就要起床。 第2节:格子间女人(2) MPL员工价值观的第一条,就是客户优先,自然包括尊重客户的工作时间。 地点是中国大饭店,日日例行堵得水泄不通的重灾区。想起每天清晨摩肩接踵的人潮,她狠狠打了个哆嗦。 谭斌住在京城的东北四环外,想在上下班时段开车穿越国贸地区,比当年红军爬雪山过草地二万五千里长征还要艰难。 她拨个电话给男友沈培:"今晚我住你那儿,方便吗?" 沈培的公寓就在东直门附近,可以坐地铁去国贸。 "你还在办公室?"沈培了解她的习惯。 "嗯。"谭斌累得不想多说。 "我正要出门吃饭,去接你好不好?" 谭斌觉得麻烦:"不用了,我把车存在公司,自己打车过去。" "反正要出门,你别动,等着我啊,最多十五分钟。" 谭斌取过外套出门,沈培已经把车停在路边,靠在车门边等她。路灯柠黄的光晕,清楚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剪裁合身的中式上衣,平添了几分儒雅气质。 谭斌挺佩服沈培这个本事,多恶俗的款式,都能被他穿出不一样的风情。 "吃什么?"她坐定后问。 "印度小厨。" "我就知道,你小子顶没情调。"谭斌泄气。 沈培最爱他们家的咖喱拌饭,谭斌对印度菜的印象,却是一碗又一碗不同颜色的糊涂。她永远搞不清那些绿咖喱、红咖喱和黄咖喱有什么分别。 已经过了晚上十点,这里的生意还是不错。店堂间萦绕着印度音乐,扭扭捏捏的笛声,欲拒还迎,万分妖冶,谭斌总有错觉,觉得哪里会突然钻出一条蛇来。 谭斌点起一根烟,百无聊赖地看着青烟在眼前丝丝缭绕,然后袅袅散去。她没有烟瘾,只有烦闷或者困倦的时候,偶尔抽一支提神。 沈培看来是饿坏了,吃得又快又急,几次差点噎着。 谭斌问:"中午没吃饭?" "嗯,早饭也没吃。灵感来了不敢停笔,怕一撒手就什么都没了。" 沈培总算从盘子里抬起头,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不顾周围人的侧目,身体越过桌面,嘴唇在她额头上碰了碰。 "我想你。"他低声说。 谭斌脸红,发觉身体渐渐开始回暖融解。 沈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双眼皮的痕迹极深,眼尾略略上挑扫向鬓角,就是俗语中的"桃花眼",笑起来相当的孩子气。而他的职业,是京城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 谭斌在校修的是工科。学工科的女生基本都有个通病,就是瞧不上学文科的男生,总觉得他们感情大于理智,兼之眼高手低,志大才疏。 沈培似乎更加过分,学的居然是纯美术。不过他很有点自知之明,管自己叫画匠。 "画家?"他耸耸肩对谭斌说,"梵高那种才称得上家,我就一俗人,顺手涂两笔混碗饭吃。" 不过看上去沈培混得很不错,零四年初就在东二环边上买了三室两厅的公寓。三年过去,房子的市值几乎翻了一倍。所以最近又新添了部帕杰罗3.0,不然对不起他凭空飞来的另一半资产。 谭斌想得出神,直到沈培在她眼前晃晃五指。 "干什么?" "怎么了你?不高兴?" "没有。"谭斌努力放松表情。 她最不愿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工作中的坏情绪带给朋友亲人。话又说回来,沈培一脑门子都是他的风花雪月,这些事他不爱听,说了他也不见得懂。 沈培狐疑地看她,招手结账。 谭斌掐灭烟头,拍拍他的脸颊,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沈培释然,拾起外套披在她肩上,驱车回家。 "今儿真的没事?我也是真没出息,一见你拉下脸就心惊肉跳。" 没有人回答他。 谭斌靠住他肩膀昏昏欲睡。 沈培不由自主地叹气,回过头专心开车。 两个人都累了一天,进门冲个澡便倒在床上。 画架前一站十几个小时,运动量也非同小可,沈培很快睡得不省人事。 谭斌因为要早起,不愿干扰沈培的作息,自觉搬到客卧,却翻来覆去无法成寐,索性起身走进沈培的画室。 第3节:格子间女人(3) 这是原设计中的主卧,被沈培执意改成了画室,主卧反而屈居一隅。 窗帘并没有拉拢,清白的月色一泻千里,墙角堆着大蓬绿色植物,滴水观音的叶子几乎延伸到屋顶,朝向月光的一面,镀银一般闪闪发亮。 房主人没有一般艺术家不修边幅的脾气,倒是有点洁癖。画具颜料堆放得整整齐齐。房间正中放置着画架,几张未完成的画布上,蒙着防尘的白布。 谭斌抱着肩膀坐进藤椅,透过整幅落地窗,小区占地五万平米的人工湖扑进眼帘,波光粼粼直映入她的瞳孔深处。 程睿敏自即日起离开公司。这行话又在她眼前晃动,就像水面上浮动的灯光。 程睿敏在MPL公司九年间的升迁经历,一直是她倾心模仿的榜样。他几乎是MPL的一个传奇,也是很多新员工心中的偶像--身段高挑,深色西装熨帖合身,面孔上有浓浓的书卷气。无论气质还是谈吐,看上去就让人舒服。 谭斌和他工作中的直接接触并不多,除了每月常规的销售会议,被同事戏称为每月一次的扒皮会。 不仅东南北三区的销售总监,所有的销售经理都要在他面前一一过堂。 谭斌曾在程睿敏的助理处,见过他的日程安排。密密麻麻的会议,一个叠着一个,令人眼晕。他的邮件,发出时间总在晚上十点以后。 但程睿敏永远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神情专注,思路清晰,提问一针见血,却态度温和,从未给人锋芒毕露的压迫感。 见过太多拿着鸡毛当令箭,坐个不大不小的位置便自觉社会栋梁的职场白领,谭斌觉得这点尤其难得。 人人都说程睿敏前途不可限量,真正锐不可当。那么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除了上一任首席执行官Oliver退休回欧洲养老,新任CEO李海洋上任,公司近来并没有太大的动作。 谭斌百思不得其解。 沈培起夜,看到画室隐隐有人影走来走去,摇摇晃晃摸进来。 "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谭斌套一件银红色的睡衣,月光下纤维的细芒闪烁不定,似人鱼身上的鱼鳞。 沈培双臂环过她的肩膀,语气出奇的温柔:"傻子,想太多是没用的, 世界不会因为你的苦恼而改变。" 往往在半梦半醒的时刻,他文艺青年的气质会原形毕露,说话如苏格拉底般深奥玄妙。 谭斌忍不住笑,脸埋进他的胸口。 "斌斌,下个月我去甘南采风,和我一起去吧。" "没问题,如果你能说服余永麟,给我两周年假,天涯海角我也跟你走。" 谭斌说得信誓旦旦,却没有一丝诚意,沈培失望。 "睡吧,快两点了。要不,付我钱,我抱着你睡。" "去你的。"谭斌掐他一把,指尖专拣着最细嫩的地方下手,只拈起一点点皮肉。沈培疼得牵心扯肺,直怀疑谭斌有潜藏的施虐倾向,哎哟哎哟惨叫。 谭斌拧他的脸:"住嘴啊,再叫把保安招来了!" 沈培坏笑:"我就是想让你丢人。" 谭斌索性再来一下。 沈培躲不过,疼得直抽冷气,气恼之下使出蛮力横抱起她,用力扔在床上。 "睡觉!"他压低声音呵一声。 谭斌埋在枕间偷笑,翻个身倦意来袭,居然真的睡着了。 仿佛只是一闭眼,哔哔哔的声音不绝于耳。 谭斌苦恼地睁开眼,伸手按停了手机的闹钟。 总也睡不够。目前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每天能睡到自然醒。可真的偷空休几天假,清晨六点半一过,必定醒得双目炯炯,听力变得异常灵敏,远处道路的刹车声,公交车报站声,楼下隐隐的说话声,听得一清二楚。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身体早就脱离大脑控制,有了自己的意志。 谭斌难免抱怨,损友文晓慧一语道破天机:"贱就一个字!" 比如此刻,明明意识清醒,身体却顽强地不肯合作。 窗帘的缝隙间有晨曦透入,屋内器物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北京的夏天亮得早,五点左右天空就转为淡青色,地平线隐现霞光,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炽。 第4节:格子间女人(4) 谭斌只好小声和自己商量:"谭斌,你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还想控制别人?想什么好事呢?" "唉,我说谭斌,你对自己是不是太狠了?"她翻个身接着自言自语,决定原谅今天的堕落,因为只睡了三个小时。 再挣扎一会儿,还是爬了起来,皱着眉挪进浴室。掬把凉水浇在脸上,才算彻底清醒,谭斌换过短裤跑鞋,下楼晨练。 慢跑的习惯,是大学时被逼着养成的。这些年从中受益颇深。 时间太早,晨练的人还寥寥无几,碎石铺成的湖边小径上,只有不多的几个人在遛狗。两条金毛巡回犬迎面跑过来,呜呜低吠,绕着她嗅来嗅去。 谭斌停下脚步,摸摸狗背处细软光滑的皮毛,两只狗受到鼓励,愈发围着她嗅个不停。 她喜欢狗,尤其是大型犬,哈士奇、牧羊犬之类的。可惜北京五环以内,不允许豢养大型犬,她的工作性质,也不适合收养宠物。 这两只金毛犬长着奇长的耳朵,主人给它们戴上彩色的耳套,前面看过去,只露出狭长的狗脸,模样十分有趣。谭斌觉得像小红帽中的狼外婆。 "杰瑞,汤姆,回来!"狗主人终于看不过去,在不远处低唤。 谭斌笑着回身招招手,脱开身接着跑下去。过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汤姆与杰瑞,不就是著名的猫和老鼠吗?她忍不住咧嘴笑。 回房迅速沐浴化妆,睡眠不够,镜子里两个大黑眼圈。谭斌冲着镜子攥起拳头:"说,谭斌是世界上最漂亮、最能干的女人!" 镜子不出声,也许在她的威胁之下,内心已经挣扎至破碎。 谭斌边涂面霜边吃吃笑。 吃过简单的早餐,又灌下两杯黑咖啡,谭斌和沈培道别,提起电脑包匆匆出门。 由于常年坚持锻炼,她的双腿修长结实,腰腹没有一点赘肉,穿起长裤和职业装来尤其漂亮,英姿飒飒中有一点不经意的妩媚。 谭斌没功夫享受自己引来的回头率,她正为狭小的个人空间烦恼不已。只听说地铁人多,除非亲眼目睹,她想象不出清晨七点四十的一号线,会拥挤到这种程度。人被挤得站立不稳,后背紧紧贴在铁栏杆上,身体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幸亏练过瑜伽,事后谭斌一边挥汗一边庆幸。上到地面抱着电脑一路狂奔,总算按时抵达会场。 轮到谭斌发言,她长吸一口气,收紧腰腹,挺直脊背走向最前排。 Presentation最重要的技巧之一,就是身体语言的端正。这是她从工程师转型为销售代表时,接受的第一课。 谭斌毕业后在一家小公司晃了两年,才加入MPL。入公司五年,她算不上升得最快的,却是走得最稳的。 做了三个月工程师,被发现有管理的潜力,转去做项目管理。半年后转行销售,销售代表做满十二个月,她即被提升销售经理,从最不起眼的小项目开始,如今她已是北京地区的销售经理,每年销售额将近两千万欧元。 也难怪有新晋的后辈爱慕她,她站在那儿,笑容自信,双眼闪亮,如《魔戒》中精灵女王的水晶瓶,从内到外都折射出晶光。 因为私下演练过两次,所以她的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再回答完客户的几个问题,正好三十分钟,和议程的安排分毫不差。 前排有人轻轻鼓掌,谭斌微笑致谢。 落座后有熟悉的客户低声问她:"听说小程走了,为什么?" 谭斌苦笑,坏消息总是传得最快,八卦又是人类至死不改的天性。 "我也不明白。"她回答。 公司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谭斌归心似箭,放弃了午餐往回赶。她并不知道,当她站在大屏幕前的时候,恰恰错过了一个百年难遇的场面。事后同事添油加醋,七嘴八舌间才让谭斌对当时的情境,做出一个大概的拼图。 程睿敏到达公司的时间,是清晨六点四十。 他取出电子门卡晃晃,并没有听到熟悉的嘀嘀声。电子锁的绿灯闪了几闪,又变成红灯。这表明他的门卡已失效,入门权限被取消。 他反复尝试,结果依然令人绝望。 第5节:格子间女人(5) 他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值夜的保安。"先生,现在不是工作时间,请您九点以后再来。" "我是这个公司的人,门卡坏了,请帮我开门。"程睿敏气恼,取出员工卡亮给他。 玻璃门后的保安面无表情,"对不起,先生,我没有这个权力。" 程睿敏瞪着他,喘息渐急。 保安的口气缓和了些:"先生,您自己进来当然没有问题,我为您开门,饭碗就要砸了。" 程睿敏也觉自己过分,只好回停车场苦等天明。 九点左右,员工陆陆续续上班。程睿敏依然进不去公司的大门。 这次接待他的,是大厦的保安部经理:"程先生,我接到通知,您不再是MPL公司的员工。" 程睿敏怀疑自己落入一个噩梦中。 "Kenny刘,李海洋,随便哪一个,打电话给他们。"他失去一贯的冷静。 前台看看保安经理的脸色,开始拨打刘秉康的内部分机。 保安经理亲自陪着程睿敏上楼。 大堂里站满了等电梯的公司员工,都好奇地看着这一幕。据目击者说,那时程睿敏大概已经意识到什么,脸色极其难看,平日的风流倜傥荡然无存。 刘秉康和李海洋的办公室,在十九层。 不少人已经看到了那个邮件,表面上假装忙着做事,实际耳朵只只竖起,如定向雷达一般,全部转向刘秉康的办公室。他们期望能听到些不同寻常的声音,好为茶余饭后增加更多的谈资。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写字楼生涯多年,早已见惯人来人往,既然威胁不到自己,冷眼看戏的人还是居多。 刘秉康的房间内,却始终安静。 一个小时后,程睿敏从刘秉康的房间走出来,脸色煞白。 有人看到他走近李海洋的办公室,李海洋的助理说,CEO昨晚已经飞往新加坡。 程睿敏面如死灰,嘴角却有奇特的笑意慢慢绽开。他转身走向电梯,目光沉静而绝决,周围变得鸦雀无声。 两名保安紧跟着他,去十六层收拾私人物品。 两部电脑的账户早已锁定,无法登入公司网络。程睿敏只用一只硬盘拷走了电脑中的私人文件,其他东西全部放弃。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震惊至无言以对。 如此决绝悲壮的解雇场面,和MPL以温和著称的公司氛围格格不入。MPL入华二十年,一向强调个体尊重。此刻这一幕,在MPL中国公司,称得上空前绝后。 谭斌打车回到办公室楼下,先到旁边的星巴克买杯焦糖玛奇朵,然后想起自己的车上还存着几张发票需要报销。 地下停车场里,她看到程睿敏颓丧的背影,双臂支在引擎盖上,半天没有动弹一下。他去拉车门,却怎么也拉不开,最后一次差点跌坐在地上。 谭斌走过去。 "程帅&&"销售团队的人平时开玩笑,都这么称呼程睿敏。 程睿敏好像没有听见,还在和自己的车门较劲。 谭斌伸出手,轻轻向上一扳,车门无声无息打开。 "谢谢。"程睿敏歪歪嘴角。他想点火,手抖得钥匙哗啦啦响,无论如何捅不进钥匙孔。 "我的车就在旁边,您去哪儿?我送您成吗?" 谭斌还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看到一向以整洁著称的程睿敏,一身西装揉得稀皱。明白出了大事。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完全不适宜开车。 程睿敏到底打着了引擎,这才回头看一眼谭斌。 "不用了,谢谢!"多少恢复一些元气。 谭斌把手中的咖啡递过去:"还是热的,您拿好。" 程睿敏再看她一眼,伸手接过。谭斌发觉他有极修长的手指,却触手冰凉。 纸杯被放置在副座前。 谭斌目送他的车绝尘而去,心里沉得像吞了坨铅块。 回到格子间屁股还没坐稳,就被召进余永麟的办公室。 余永麟是标准的北京男人,高大,五官轮廓分明,浑身上下都透出股精明劲儿。 "Cherie,我不想瞒你。"他脸色铁青,"Ray一走,我也不会在这儿长呆了。" "发生了什么事?"谭斌竭力克服慌乱。 第6节:格子间女人(6) "不仅是我,最近还会有更多的人离开。"余永麟冷笑,"应该不会影响到你们,不过你还是做个心理准备,整理整理简历,电脑中的私人文件该删的删,该转的转。" "我能不能问一句,到底出了什么事?" 余永麟看看她,慢慢说:"Cherie,知道太多对你不好。听我的话,出去安心工作,相信我,不会有事。" 公司内谣言满天飞,谭斌无法静下心来。 下属来打听小道消息,谭斌只得把余永麟的后半段话原样拷贝,以期稳定军心。 订了赛百味的三明治做午餐,放进嘴里味同嚼蜡。谭斌撑着头想很久,盘算着银行里那笔用以应急的流动现金,不嫖不赌,大概能活上八个月一年,这才渐渐心安。 多年的闺密文晓慧打电话过来,约她下班一起吃饭。谭斌想想,答应了。 眼前虽然一片兵荒马乱,但生活无论如何都要继续,节哀顺变是最好的选择。 文晓慧穿着贴身短套装,冷艳的冰蓝色,如同第二层皮肤,紧紧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段。她走进后海孔乙己古色古香的店堂,身姿妙曼,令半数以上的男客都回过头去。 谭斌看着好友款款走近,笑嘻嘻吹了声口哨。 文晓慧现在一家韩国公司任职。日韩系列的公司里,女职员如何穿得美丽悦目,也是工作表现的一部分。自然还包括偶尔给男职员倒茶倒咖啡,以及心平气和地积累年资。 谭斌常说她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为什么迟到?" 文晓慧端起水杯喝一口:"去银行。" "你个富婆。" "富婆?"文晓慧马上做出狞笑状,"老子银行里已经没有一分钱了,下个月打算吃你的软饭,谭某人,你就看着办吧!" 谭斌慢条斯理地打量她:"我旗下正缺小姐,你来吧,保证一个月把你捧成头牌红阿姑。" 文晓慧立刻去撕她的嘴,谭斌挣扎着还在继续:"钢管舞会不会?肚皮舞跳得如何?来,先飞个媚眼让老娘看看&&" 直到身穿青布小褂的服务生呈上菜单,两人才整整衣服,恢复贤良淑德的形象。 文晓慧一心两用,嘴一直没闲着。 "还和沈培在一起?" "啊,你要干吗?"谭斌警觉。 "想不通你们两个怎么凑一块的,简直就是南极撞北极,赤道遇冰川。" 谭斌装作听不见,埋头苦吃。 文晓慧一直对沈培有偏见,认为他过于幼稚。 谭斌为沈培辩解:"他不是幼稚,他是天良未泯。" 文晓慧"切"一声:"那不是幼稚是什么?真不明白你看上他哪点?亲爱的,你在蹉跎你宝贵的青春明不明白?" 谭斌沉默,然后说:"在他面前,我是个女人。" "啊,原来如此,失敬失敬!那么遇到沈培之前,您又是什么呢?哦,请问谭先生,变性手术哪里做的?" 谭斌好脾气地笑,不欲与她争口舌之利。 七年职业生涯,谭斌坚持不懈地努力一件事,就是设法抹杀自己的性别。并不是外表男性化,而是从心理上彻底把自己变成中性人。 走在现代化的写字楼里,随时能听到"Lady First",但是女性的声音永远处于劣势。无论场面多么难堪,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可轻易流露女性的柔弱之态,梨花带雨更是办公室大忌。也不能喋喋不休逢人诉苦,没有人会因为你是女性手下留情。 香气四溢的绍兴花雕,忽然变得难以下咽,谭斌垂下目光,专心研究着手中的青花酒盅。 "幸亏能挣点小钱,没有所谓艺术家的臭脾气,不然一无是处。"文晓慧仍然不肯放过她。 "沈培还有秀色可餐呢。" "谭斌谭女士,您年纪老大充高龄美少女款,不觉得肉麻?男人好看有个屁用!" 当然,文晓慧女士仰慕的异性,都是处在世界之巅的男人。 于是谭斌颔首:"完全正确。" "只会挣钱也没用,关键是他舍得花在你身上。" "要求这么多,难怪嫁不出去。"谭斌嘀咕。 文晓慧撂下筷子,夸张地捂着心口对她说:"谭斌,我严肃认真地告诉你,我的自尊心已经受到严重的伤害,今天这顿你买单!" 第7节:格子间女人(7) 谭斌扑哧笑出声,举手投降:"我买我买。" 吃完饭两人弃车,沿着后海散步消食。 谭斌终于问出她的心事:"晓慧,偶像破灭是什么感觉?" 文晓慧大学时很"粉"过一段刘德华,被好友嘲笑至今。 而谭斌,少不更事时,就曾口出狂言:"我没有偶像,我的偶像就是我自己。" 曾经的年少轻狂,那样一无所有的青春,却有着战无不胜的勇气。谭斌低下头,心中无限唏嘘。 文晓慧把脸凑到她跟前:"你的样子很惆怅啊!说谁呢?还破灭?"她把如今的当红男星一个个数过去,"布拉德&皮特?休&葛兰特?莱昂纳多?奥兰多&布鲁姆?哦,不会是米勒&温特沃斯吧?最近网上刚爆出他的出柜传闻&&" "去你的!"谭斌被气笑,用力推她一把。 文晓慧七寸高的鞋跟站立不稳,一跤坐倒,大声呼痛。 谭斌以为她真的受伤,吓得脸色发白,伸手去扶,被文晓慧顺手一带,也许是饭时喝下的黄酒作怪,身酥腿软,就势歪倒在文晓慧身上。 两人搂着笑成一堆。 天色已逐渐黑下来,岸边的红灯笼一盏盏燃起,嵌入后海的湖光山色。圆月倒映,波心荡漾,和着游人的欢声笑语,一派盛世的纸醉金迷。 "真好是不是?"文晓慧感慨,"想吃就吃,想玩就玩,爹妈鞭长莫及,又没有老公管头管脚。不嫁人也有不嫁人的好处,咱们的好日子,就这么几年。" 谭斌肚子里闷着一句话,可没敢说出来。这个年纪的女性,正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的时候,却人人恨嫁。 她没有和文晓慧提起公司的事,因为不想破坏相聚的气氛,有一个人烦就够了。 两人分手各自回家。谭斌在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不少速冻食品,为沈培充实一下空空如也的冰箱。 两天前冰箱里就干干净净,只剩下啤酒和冰块。 沈培注意到她脸色不虞,捧着颜料一路追过来问:"又怎么了?一脸的苦大仇深?" 谭斌一脚踢上洗手间的门,大声说:"我已经死了,甭理我!" 沈培在外面用力踹门,"谭斌,这是我的私人财产,你再搞破坏,当心我报警!" 似乎他踹的不是他家的门。 谭斌被逗得笑出声,倒是没那么郁闷了。 对于偶像这个词,沈培自有他独特的见解。 他说:所谓偶像,只有那个人代表你不可能达到的目标,或者你没有可能涉足的世界,才会把他当作偶像。归总的结论就是:谭斌的偶像,有可能是托尼&布莱尔,普京&弗拉基米尔甚至乔治&布什,绝不可能是程睿敏。 虽然绕嘴,谭斌认为他说得不无道理,但心里总横着一根刺。难以解释,为什么看到程睿敏落势离去,她会心如刀割,感同身受。 沈培说:"你觉得寒心呗!没倒在敌人的炮火里,却死在自己人的暗箭下。难以理解,真是难以理解&&" 他一路摇头,回到画室继续工作。沈培一摸到画笔,就会进入旁若无人的状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谭斌在画室门口静静站一会儿,回客厅取了车钥匙,悄悄关门走了。 慢慢也有消息传出来。 程睿敏事件,是因为公司发觉,他利用不正当手段从客户处赢取合同,总部直接下令要求立即除名。 谭斌明白这是冠冕堂皇的官方说辞,就像上市公司的财务报表一样。MPL所有的员工,都要在入职时签一份职业道德准则,声明在职期间保证不违法,不行贿,不受贿。 可是做过销售的,都明白那个潜规则,若认真数起来,没有干净的人。其中最大的区别在于,是给个人谋求私利,还是维护公司利益。 盯着电脑的时间太久,眼球干涩滞痛,谭斌起身去洗手间点眼药水。隔间里有人打电话,声音还挺大。 "Ray程也够倒霉的,生生给填了炮膛变成炮灰&&嗨,什么是欲加之罪你不明白?" 谭斌听出来,这是财务部总监助理Jessica的声音。在公共区域打这种电话,这姑娘大概是不想混了。 第8节:格子间女人(8) 她暗暗心惊,蹑手蹑脚推开洗手间的门避出去,索性乘电梯下楼,躲在大厦旁边小花园里,烦乱地点起一支烟。 高层之间的斗争,她不能听也不愿听。知道的太多,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她更关心的,是眼前那点关系自身利益的事情。 余永麟开始收拾东西偷偷往家里带,看来大局已定,颓势难以挽回,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一只长尾山鹊落在附近的草地上,歪过脑袋打量她,鲜亮的羽色黑白分明。谭斌盯着这只胆子奇大的野鸟,渐渐出神。 "Cherie&&" 有人在她背后大叫一声,谭斌触电一样跳起来。 原来是同级的销售经理乔利维。他见唬人的目的达到,正叉着双手呵呵大笑。 乔利维一直负责东北三省的销售,自号"张作霖",当年的东北王。 谭斌和他分管不同地区,平日自扫门前雪,没什么交集,也没什么明显的矛盾。 他对付客户极有一套,三杯酒落肚,多大的客户他也敢拍着肩头称兄道弟,偏偏不少客户吃他这一套,言来言往间大哥老弟叫得极其亲热。如此风范,自然令谭斌心下羡慕,且望尘莫及。 "坐吧。"她让出半边椅子。 乔利维掏出烟:"再来一支。" "我有,谢谢。" 乔利维打量着烟盒上"SOBRANIE"的商标,不屑地吊起嘴角:"这也叫烟?" 谭斌白他一眼:"这不是烟是什么?" 乔利维吐出个烟圈,轻声笑:"有一回烟抽完了,就跟别人借了一根,好嘛,我嘬呀嘬,腮帮子都嘬黄了,也没嘬出个什么鸟来。临了低头一看,嗬,不就是一圆珠笔芯嘛。" 谭斌仰头笑,心中的抑郁散去不少。 "Cherie,你听说了吗?Tony 也要离开了。"乔立维终于步入正题。 "是吗?"谭斌眯起眼睛,"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乔利维狠抽几口烟,闷闷说:"Tony一走,北方区Director的位置可就悬空了。" 谭斌噤声,知道他还有下文。 乔利维果然问:"你觉得谁有希望上去?" 谭斌温和地回答:"老乔,Tony还没走,所以这件事的前提并不成立。至于谁坐那个位置,我管它呢?还不得老老实实干自己的活?除非他能把Salary立刻给我增加百分之五十。" 乔利维也是聪明人,马上明白谭斌的弦外之意,她并不想和他谈论这个话题。他扔了烟头,打算结束这次谈话,手指有意无意掠过她的大腿。 谭斌马上多心,往旁边让一让。 乔利维若无其事地站起,夸张地仰望一下玻璃幕墙,展开双臂做一个飞翔的动作。 "放风结束,走吧,一起回去。" 谭斌谢绝:"我还要去前台取快递,你先走。" 乔利维倒也爽快,挥挥手说:"我明天出差,咱们下周见。"他的背影蹒跚离去,远远看过去有点外八字。 谭斌摇头,年纪轻轻就顶着个啤酒肚,高血压脂肪肝一样不少,显然吃得好动得少。 不是谭斌刻薄,她自已刻意追求健康的生活方式,难免会认为,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嘴都控制不住,别的修为大概也很有限。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陆续递上辞职信,其中就包括余永麟。 一共七人,全体扫地出门,斩草除根。因为都被划进了程睿敏的嫡系,都是他带进公司,或者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他们走得总算从容,不但按照自行辞职处理,公司给提供言辞夸张的推荐信,而且或多或少都拿到了赔偿金,Package的数字相当诱人。最多的,比如余永麟,几乎相当于他半年的薪水。 谭斌在余永麟的办公室里落了泪。她还是销售代表时,就跟着余永麟。他升她也升,几年蹉跎下来,感情亦师亦友,自是非比寻常。 余永麟拍拍她的肩膀,把整盒纸巾递过去。他望着这唯一的女弟子,目光温柔。他实在不方便告诉她,这些年她也给了他无数隐秘的快乐。 从他办公室的玻璃墙望出去,总能看到她纤细的身影,电脑的微光映在她的脸上,益发显得皮肤细腻,五官楚楚动人。她的秀色,曾是四面楚歌和繁重压力中唯一的慰藉。 第9节:格子间女人(9) 谭斌的眼泪既让他感动,也让他焦躁。他已经极力在为她开脱,但这一幕让人看到,他的努力全部白费。 到底还是欠点火候,余永麟想,有些机灵的人,早就到刘秉康面前表忠心了,她却依然感情用事。 "Cherie,哭一会儿就得了,又不是生离死别。让你的手下看见,成什么样子?"余永麟的声音极其平静,平静得甚至有点冷淡。 谭斌跳起来,一声不响冲进洗手间,扣上隔间的门痛哭失声。 北方区销售团队自发订了饭局,给余永麟饯行。 一桌人都是善于调剂气氛的销售高手,这顿饭却吃得异常沉闷。以往饭桌上谈笑风生,黄段子乱飞的情景,一去不返。大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席间只听得到碗筷相碰的叮当声。 最后是余永麟打破沉默,勉强笑着说:"怎么回事儿,啊?都哑巴了?我又不是行将就木,马上就要入土,都吊着脸做什么?遗体告别?来,喝酒喝酒&&" 没有人笑,年轻的女孩声音哽咽:"Tony&&" 谭斌忽然浊气上涌,将红酒杯重重放在玻璃转盘上,大声说:"都举杯,谁不喝就往死里灌他!" 对面的乔利维立即附和:"对对对,干!都干了!" 所有的酒杯都放在转盘上,咣咣咣一阵乱敲,然后大家仰头,把2002年的ROTHSCHILD,当作水一样灌下去。 余永麟按中国喝白酒的习惯,翻转手腕亮杯,眼中已是水雾充盈。 "你们&&"他咬牙,假装别人都看不到他眼角的潮意,"我&&谢谢你们这些年的支持!好好干,兄弟们,山不转水转,咱们还有碰面的时候。" 饭局结束,共开了八瓶红酒,人人醉态可掬。 余永麟还能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他拦住正要刷卡付账的谭斌:"我来,这顿饭让我来!" 谭斌默默退开,没有和他客气。 翌日余永麟办公室门上的名牌就被摘下,除了隔三差五有工人进去打扫,大多数时候都黑着灯。 如今是执行董事长刘秉康兼任大中国区销售总经理,北方区销售总监的职位由东方区销售总监于晓波暂时兼管。 所有业务依然正常运转。 已经成形四十六亿年的蓝色星球上,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程睿敏和余永麟这一页,从MPL中国公司的历史中彻底翻了过去。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进入北京难熬的盛夏。 这一年的夏天很奇怪,直到进入六月下旬,温度才一点点升上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高温倒还在其次,雨水又多,整个北京城像被倒扣在一口高压锅里。 办公室空调温度调得太低,谭斌裹着一幅大披肩,还是冻得涕泪交零。 北京地区的销售代表方芳递过来一杯热普洱:"来,老大,暖和暖和。" 谭斌从Excel密密麻麻的数字中抬头,方芳一张粉扑扑的圆脸上,正努力做出同情状,却掩不住幸灾乐祸的笑意。 谭斌皱起脸:"小姐,外面摄氏三十九度,喝普洱?你不怕被心火烧死?" "减肥啊,总要有点代价吧?" "减什么肥?"谭斌拉紧披肩,低声抱怨,"普达的集中采购,先就要了你的小命。你还是留点脂肪紧要关头救命吧!" 周围同事会意地大笑。 普达集团公司就是MPL在中国最大的客户,每年的销售占全国销售总额的七成以上。集中采购的消息,三天前已由普达集团总部正式发布。 谭斌看完通知邮件,忍不住合手惨呼一声:"苍天哪!"这把达克摩斯之剑,在他们头顶悬了一年半,终于砍了下来。 集中采购就意味着MPL十年间在二十几个省份公司打下的江山,百分之八十将失去用武之地。最令人恐惧的,是招标邀请书中那几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供应商。 他们在投标阶段的主要任务,就是搅局。用低于成本的报价,或者零销售赠送的方式,把几家跨国公司的价格,一轮一轮压到泥里去。基于这种忘我的奉献,最后或多或少都能分到一杯羹。 不仅MPL对此痛心疾首,其他跨国公司亦如同割肉。 "为什么国际通用的市场规则,来到中国便水土不服?" 第10节:格子间女人(10) 没什么可说的,这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特色。 "也叫爱国,阻止国有资产的外流。"一个客户半玩笑半认真地解释。 谭斌很有点上火,光洁的额头上,居然冒出几粒醒目的红痘痘。 不仅是普达集团的集中采购,还因为东方区销售总监于晓波。 于晓波一人兼管两个大区,顾此失彼,渐渐有点吃力。谭斌发给他的邮件,总是两三天后才能得到回复。 涉及到公司的决策权限,他不回复,谭斌就得让自己的客户等着,绞尽脑汁想着拖延的理由。 乔利维和其他几位销售经理,提起来也颇有微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给北方区找一个全职的销售总监,已是迫在眉睫的需要。 谣言很多,有说委托了猎头在外面寻找的,有说从公司内部提拔一个的。谭斌自己分析,认为从外面空降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因为这个行业不同于快速消费品,它有自己特定的大客户群,客户关系高于一切。除非从条件相当的竞争对手那里挖一个过来,比如FSK公司。 至于内部提拔,她把所有人的资历筛选一遍,勉强够格的,也只有自己和乔利维两人。 但是东北三省的业绩,比起首都北京,就像它们之间的经济落差一般,是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之前她从未想过,余永麟的离开,竟会给自己创造一个机会。 仓促间挑起这个重担,她有点害怕,可是也十分期待,低落的情绪因此节节上升。每天收邮件、回邮件、开会,回访客户,一切如常。只有路过黑洞洞的总监办公室,心里恍似小虫在啃,缺了的一块,再也补不上。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谭斌接到一个电话,号码陌生。 "Cherie,是我,余永麟。" 谭斌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问:"你还好吗?" "谢谢你还记得我,我挺好,你呢?" 谭斌嗫嚅。 无论好与不好,办公室都不是聊这种话题的地方。 余永麟在电话里笑了一声:"没什么,我刚签了一个新offer,晚上你要是没事,出来吃顿饭。" "真的?"谭斌满心替他高兴,"恭喜恭喜!我请客给你庆贺。" "得得,甭装了,哪儿有让你出钱的地方?说好了,你也甭开车,待会儿我去接你,车停在公司南边,你多走两步,让人看见不好。"余永麟说话随意,不再拿捏上司的腔调,但还是为她想得周全。 临出门前,谭斌进洗手间整理妆容。 幸亏正装衬衣里多加了一件背心,松绿的软缎,配上白色宽腿长裤和金色凉鞋,勉强适合晚餐气氛。还不算失礼。 等见了余永麟,才发觉自己纯粹多此一举。 一个月不见,他依然是老样子,不过换了T恤短裤,头发剃得紧贴头皮,像街边的小痞子。 谭斌见惯了他西服革履的模样,很有点不适应,随即发现他开着一辆崭新的精英版君越。 "嗬,换车了?"她上下左右打量余永麟,"说实话,前几天持枪抢劫运钞车那案子,是不是你做的?" "是啊是啊,以前都舍不得买。" 谭斌眼波一闪,反应过来:"用赔偿金买的?" 余永麟熟练地调头,然后回头笑:"你还挺敏感。" 谭斌就手脱了衬衣,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余永麟一眼一眼瞟着她,笑得龇牙咧嘴:"哎哟,这是干什么?我跟你说Cherie,对我你用不着色诱,我早就是你的裙下之臣。" 谭斌默契地拉下脸:"俗!你这人真俗,还特别的低级趣味!" 于永麟笑得前仰后合。 等他笑够了,谭斌问:"Offer是谁家的?" 这回余永麟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专心开车,仿佛没有听见。此刻正是这个城市的交通高峰时段,窗外车流滚滚,双向八车道的东三环,如一座巨大的停车场。 他们的车几乎在一寸一寸往前挪。直到移至红灯跟前,余永麟一脚刹车,这才开口:"FSK。" "什么?你去FSK?"谭斌瞪大眼睛。 "很可笑是吧?内战多年,最后让国军给招安了。" 谭斌细细品味他话里的含义,觉得实在荒谬,于是哈哈笑出来。 第11节:格子间女人(11) 真的,就这么大一个圈子,跳来跳去就是这几家。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睁开眼依然是如来的五指山。 "给你什么职位?"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北方区销售总监。"余永麟苦笑,"我连名片都不用重印,改个公司名就成了。" 谭斌鉴颜察色,余永麟的确不太高兴,她小心翼翼地调笑:"这么说,从此我们就是对手了?余总监?" "不错。Cherie谭,以后你要当心了。" 他半真半假,谭斌转过头笑,心里却咯噔一声。 MPL和FSK是多年宿敌,余永麟此番加盟FSK,对MPL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余永麟望着前方的路况,想起接受offer的过程,心里更不是滋味。 FSK提供的offer,虽然待遇和他在MPL时一样,管的地盘却小了很多。因为FSK的销售地域,分为四个大区,比MPL多一个西南区。就这么个机会,还是程睿敏为他争取来的。 程睿敏离开MPL一个月,FSK公司就找上门来,竟为他平白造出一个业务发展总经理的职位。 程睿敏婉言谢绝,但听到FSK北方区销售总监移民的消息,当即推荐了余永麟。 "业务发展总经理,听着好听,其实是个空头支票。"他向余永麟解释,"他们看上的,是我在普达总部的那点人脉。" 程睿敏和余永麟的母校,是这个行业的黄埔军校,在普达总部和北方各省,师兄师弟多得像地里的花生,拔出来一嘟噜一嘟噜连着筋带着骨。 余永麟笑:"要说刘秉康也挺不容易,简直他妈的壮士断腕。" 程睿敏只笑不说话,笑容却有点凄凉。受他连累的人众多,如今他自顾无暇,能照顾到的,也只有余永麟。 虽然不是很满意,余永麟最后还是接受了FSK的Offer。他满面羞愧地对程睿敏说:"兄弟,你无牵无挂,我和你不一样,银行里还欠着二百万房款,老婆马上又要生了&&" 程睿敏揽过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表示一切尽在不言中。 "哎哎,并错线了,你想什么呢?"谭斌敲着方向盘提醒。 余永麟回过神,发现已错过右转的机会,他只好在下一个路口调头,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停车的位置。 吃饭的地方,在燕莎北边的一家日本料理店,叫作英虞,日本以海产出名的港湾名。人不是很多,环境相对安静。 服务生带他们进去,轻轻拉开纸门。 包间里另有人在,他听到动静立即转身。白色的立领休闲衬衣,灯光下眉目清明,新添了一副时髦的玳瑁框眼镜,看上去愈加英俊斯文。 这不是程睿敏是谁? 谭斌心头"突"地一跳,呆立在门口。 她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他。 程睿敏站起身,完全的洋做派:"你好,Cherie。" 谭斌见惯了场面的人,此刻也有点局促。 "程帅&&啊,Ray,你好!" 余永麟不耐烦地推着她:"坐坐坐,你们当海峡两岸双边会谈呢?搞那些虚把式做什么?今儿没别人,就咱们仨。" 谭斌脱鞋踩上榻榻米。 程睿敏斟茶给她,"路上堵吗?" 谭斌低头喝一口:"还好。" 原来扒皮会的阴影仍挥之不去,程睿敏这般礼贤下士,令谭斌心惊肉跳。 那时每次会前,谭斌都紧张得频频上洗手间。头天晚上发给程睿敏的资料,第二天他闭着眼睛都能指出其中的谬误。三名总监也经常被他问得瞠目结舌,像小学生一样乖乖认错。 谭斌自此养成了习惯,每拿出一个数据,都要反复求证,再不敢轻易信口开河。 余永麟像是猜到她的心思,笑笑说:"Cherie,他现在是只纸老虎,你不用怕他。" "不是怕。"谭斌恢复镇静,眨眨眼说,"我一见到Ray,完全下意识,就开始检讨今年的销售指标。" 她小心避过任何可能刺激程睿敏的单词。看得出来,程睿敏清减许多。 程睿敏哑然失笑:"原来我周扒皮的形象,这么深入人心。" "不不,周扒皮比您仁慈多了。您经过资本主义的多年调教,他用的却是最原始最低级的手段,井蛙怎可言海?夏虫更不可以语冰。" 第12节:格子间女人(12) 余永麟顿时大笑:"老程,听到没有?我忍你多年,终于有人说实话,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程睿敏看向谭斌,点点头说:"真惨,墙倒众人推。"眼角眉梢却有绷不住的笑意。 余永麟大力拍着谭斌的肩膀,"行,有前途,不愧我余某人的调教。" 谭斌微笑不语。拍马屁也是个技术活,既要不动声色,不能让对方察觉你的意图,又要恰好搔到他的痒处。这些年靠看客户的眉高眼低生存,谭斌早已修炼至化境。 房间内吊灯低垂,映得谭斌颈间一块翠绿的石头温润晶莹,似一汪流动的碧水。那件背心的领口开得极低,却又十分技巧,华丽的花肩胸衣似露非露,勾得人欲罢不能。 谭斌忽觉异样,程睿敏正从镜片后审视着她,眼神耐人寻味。她抬头笑一笑。 程睿敏移开目光。也许是谭斌的错觉,他的脸似乎红了一红。 菜上来了,油金鱼寿司,牡丹虾刺身,烤鳗鱼,都是谭斌爱吃的那一口。 她瞟一眼余永麟,心里有点嘀咕。这不像是余永麟的做派,他从来没有这样细心过。 "Cherie,那天谢谢你!" 吃到一半程睿敏开口。 "啊?"谭斌被芥末辣得眼泪汪汪,一脸茫然地仰起头,"哪天?" 程睿敏和余永麟对望一眼,都没有说话。 谭斌当然不会明白,她那杯焦糖玛奇朵,曾经充当过强心剂的角色。 不然那天程睿敏走不出MPL公司,很有可能当场殉职,创造MPL的历史记录。 他回家就倒下来,高烧并发肺炎,烧得不省人事,在医院呆了整整一个星期。他的父母不在北京,女友又在国外,只苦了余永麟,家里医院两头跑,既要对夫人晨昏定省,又时刻惦记着老友的安危。 六天后余永麟接他出院。 程睿敏说:"这倒霉事儿一来,总是脚跟脚。那晚徐悦然打电话来,我俩彻底谈崩,我在酒吧喝得高了,手机钱包全让人摸走。想着不能再倒霉了吧,得,又亲自送上门去给人羞辱。" 徐悦然是他处了七年的女友。三年前拿着工作签证去了美国。两人分处两地,若即若离坚持了三年,终于在他失去工作的时候,感情的缘分也同时散尽。 说起这些,程睿敏脸上带笑,眼神却是那种往事种种俱成灰的表情。 余永麟停车,紧紧拥抱同窗旧友。虽然两人的感受完全不同,但程睿敏的心情他能够理解。 余永麟跳过几家公司,对公司的依恋和忠诚没有那么强烈,此时只是愤怒而已。 而程睿敏研究生毕业就进了MPL,自一张白纸入门到如今,从里到外都是MPL的烙印,血液里流动着的,也是MPL三个字母。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包括一天十六小时的超负荷工作,体力和脑力的长期透支。 一朝起床,忽然发现天地变色,形容为天塌地陷并不为过。 "别把公司当作家。"余永麟说,"你出卖体力,它付你薪水,看不顺眼一拍两散,就这么简单。" 程睿敏却像真的复原,从此绝口不提MPL三个字。 余永麟更担心,他宁可他四处买醉,拍桌子骂娘,桃花朵朵向阳开,那才比较像一个正常人的反应。 程睿敏只是沉默,若无其事恢复了正常作息,每天下午按时去健身房,跑步机上一万米,再加四十分钟的器械。 余永麟看得直皱眉:"你这不是自虐吗?" 程睿敏说:"你少管闲事!" 余永麟被噎得哑口无言,只好任他自生自灭。 直到余永麟拿了offer请客,他才开口:"把你那个标致的下属也约出来,一起吃顿饭。" 此刻见谭斌压根儿不记得那天的事,或者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程睿敏也不愿再提起。三个人都转了话题,聊起业界最近的发展。 谭斌平时看书特别杂,天南海北,乱七八糟什么话题都能胡扯一通,有些观点听上去还颇像那么回事。能随时根据客户的心情喜好转换话题,也是一个好销售最基本的素质。 这顿饭后来吃得非常热闹,谭斌却品出点别的味道。程睿敏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的次数,实在多了点。 第13节:格子间女人(13) "她会坐你的位置吗?"趁着谭斌去洗手间,程睿敏凑近余永麟问。 "谁?你说谭斌?" "嗯。" "不可能。她太年轻,压不住场子。" "还有谁具备可能性?" "基本没有。"余永麟苦笑,"你在MPL呆的时间比我长,Kenny刘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 刘秉康是台湾人,却把毛泽东的一部《论持久战》背得滚瓜烂熟。最信奉的一句话是: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也。 以他的为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让一个人晋级?他要的是下属死心塌地的臣服,不把人的胃口吊足,他不会轻易吐口。 程睿敏转着手中的杯子,维持缄默。 饭后余永麟赶着回去服侍太太,他用力拥抱谭斌:"乖孩子,自己保重!" 程睿敏送她回家。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狭小的车内空间,只有空调的声音咝咝作响。车窗外的东三环,灯火辉煌,璀璨的光华蜿蜒延伸,直至道路尽头。 谭斌支着头,有点犯困。只想快快到家,冲个澡上床睡觉。 程睿敏驾驶技术不错,车子走得熟练平顺。 谭斌觉得有必要开口说点什么,她清清嗓子:"我住得太远,麻烦你绕了一大圈。" "不客气,这是我的荣幸。尤其像你这样漂亮的姑娘,机会并不多。" 他的场面话像他的驾驶技术一样,圆滑得滴水不漏。 "我怎么听着极其十分非常之言不由衷啊?" 程睿敏翘起嘴角,左颊形成一道弧形的笑纹:"Cherie,你们女性是不是习惯怀疑一切?" "一部分,只是一部分。"谭斌特意强调,"大部分还是很传统的。" "哟,能不能说一说,传统女性什么样?" 谭斌想了想回答:"无条件崇拜男性,遇到难事能哭能流泪,坚信白马王子会带她们离开恶龙的城堡。" 程睿敏侧头,从镜片间隙看看谭斌,"这话听上去很潇洒很前卫,其实非常刻薄你知道吗?" 谭斌挑起眉毛:"愿闻其详。" "像你们这样的,家庭背景良好,受过高等教育,又有合适的机会施展才华,经济上自给自足,毕竟是少数。其他的,她们没有选择,不靠男人又能靠谁?" 谭斌几乎被惊吓到了,一直在笑:"听听,简直像世界妇女组织发言人。其实吧,您也就是一变相的大男子主义,什么叫没有选择?这部分女性的幸福指数是最高的,您知道不知道?" 如果可以,谁愿意自己戳在露天地里风吹雨淋?谭斌自觉早已变成榨干的柠檬,别说流眼泪,哭泣的本能都在逐步退化。 程睿敏上下打量她,"你还是年轻,真的年轻。" "您在奉承我对吧?"谭斌夸张地摸摸眼角。 程睿敏踩下刹车,笑笑说:"到了。" 谭斌吓一跳,看看窗外,黑黢黢的草地,几片灯火阑珊的楼群,果然停在自家的楼下。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程睿敏下车转到另一侧,为她打开车门,轻轻说:"你忘了,我们做销售的,第一要诀是什么?" 尽最大努力摸清目标客户的所有资料,性格、成长背景、教育背景、家庭、爱好&& 谭斌当然不会忘记。但程睿敏把她当作了什么?目标客户? 谭斌说不出话来。 程睿敏一直目送她走进灯光明亮的公寓大门,才启动车子离去。 电梯里有一面半身镜,谭斌怔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彩妆半脱,额角鼻头稍稍露出本色,唇膏腮红早已无影无踪。幸好她一向淡妆,不会给人断壁残垣的凄惨印象。 她伸出食指戳着镜中人的脸,"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是什么人?是销售。人家逗你玩呢,你可千万甭当真。" 进门衣服已经湿得贴在背上,她关窗开空调,脱下外衣跑进浴室。浴室里摆着一色浅蓝的毛巾,四脚落地的老式浴缸,琳琅满目的香水浴盐,亮晶晶的玻璃瓶摆满架子,散发出扑鼻的香气。 拧开热水龙头,谭斌长舒口气,酸痛的脊椎骨开始一节节放松。 当初为买下这套两室两厅的公寓,几乎和父母吵翻。母亲还是传统观念,觉得谭斌多此一举。男人买房子娶老婆养孩子,老太太认为天经地义,殊不知外面的世界早已物是人非。 第14节:格子间女人(14) 谭斌需要一个自己的窝,她不会为了一套房子胡乱嫁人。 此刻进了家门,环顾室内一尘不染,简洁素净,到处是熟悉的味道,她感到十分满足。关上门自成一统,门外落原子弹也与她无关,这些年的辛苦并没有打了水漂。 洗到一半,客厅电话不停地响。谭斌披着浴衣出来接听。 "为什么不接电话?"沈培的声音。 "我刚进门。" "那手机呢?我以为你失踪了。" 谭斌摸出手机,原来下午开会设成会议模式,忘了改回来。 "对不起,我没听到。" "你总是这样。"沈培抱怨,"吓死我知不知道?差一点儿打110报警。" 谭斌只好干笑。 "算了,不说你了。"沈培气馁,"周末咱们去昌平好不好?" "你又出什么妖蛾子?" "两个周末你都在加班,想让你出去散散心。" 晚饭时谭斌多喝了两杯清酒,这会儿酒意上涌,热得心浮气躁,很有点不耐烦,"周五再说,谁知道周末会有什么突发事件?" "也好。"沈培似乎叹口气,语气十分隐忍迁就,"那你早点睡,周五我给你电话。" 谭斌内心忽然牵动,叫了一声:"小培&&" "什么事?" "没事。"谭斌的声音异常温柔,"你也早点睡。" 沈培在那边对着话筒吹口气,吹得谭斌耳后一阵酥麻。他清楚而快乐地说:"我爱你,宝贝儿,晚安!" 事实被余永麟不幸而言中。 MPL的传统,一般稍微重大的消息,都会选择在周末或者节前发布。因为随后几天的休息日会消化掉潜在的骚动和震荡,假期结束便是一个全新的局面。 周五工作日的最后一个小时,宣布北方区销售总监任命的邮件,以刘秉康的名义,发到MPL中国公司所有相关员工的信箱里。 谭斌与乔利维分管北方区,两人的头衔,都有一个Acting,代理销售总监,直接报告给刘秉康。不同的是,谭斌负责北京、天津、河北和河南地区,其余将近十个北方省市,都划到了乔利维名下。 这情况很微妙,乔利维管的片儿比谭斌大,但都是业务发展一般的中型客户。谭斌手里的北京,不仅是全球最大的客户项目之一,也是MPL在中国最大的客户,普达集团公司的总部所在地。 在同一块业务设两个平起平坐的位置,职责分工再详细,也不可能明晰到每一件具体的事情,其间的合作和摩擦都难以避免。情势摆明了要把两人架在炭火上煎熬。即使谭斌已提前知道消息,乍看到邮件时,心境依然五味杂陈,不满、失望和兴奋兼而有之。 她光着脚站在沈培身后,欲言又止。 沈培正站在水槽边清洗画笔,颈后的头发顺滑光润,完全够资格为飘柔做广告。 她咳嗽一声。 "你来了。"听到她的声音,沈培迅速转身,张开水淋淋的双手,低下头吻她的眼睛和嘴唇。 "沈培,我升职了。"谭斌搂着他的腰,把脸藏进他的胸前,低声说。 沈培戴着整幅皮围裙和胶皮手套,凉冰冰的皮子贴在脸上,很不舒服。 "好事啊,你一向能干。"沈培摘下手套,神色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听到今晚出去吃饭一样淡然。 "可是我并不高兴。" "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我想要的,我被不公平对待了。" 沈培笑起来,抵着她的额头,直看进她的眼睛中去:"宝贝儿,贪心不足蛇吞象。" "沈培&&" "嗯?" "为什么你从不抱怨?" 沈培抱紧她一点:"抱怨什么?我现在衣食无忧,女朋友又漂亮又能干,为什么抱怨?" 谭斌抬起头,像是头回见面,细细打量男友。频繁的室外写生,令沈培露在外面的肌肤呈现淡淡的棕褐,却质地柔软,不见一丝风霜之色。 他有一个著名国画家的父亲,入行之初就有人捧,占尽天时地利,成名轻而易举。沈培的字典里,没有挣扎、奋斗这一类的字眼,他本人也没有太大的野心,所以他的脸上,找不到任何苦涩之态。 第15节:格子间女人(15) 谭斌直撇嘴:"要不怎么说,同人不同命呢!梵高,天才不是?好,一生困苦,死了倒便宜无数奸商。"她自己都觉得,口气酸溜溜的不同往常。 沈培拍着她的背,禁不住失笑:"其实我们这一行,最容易听到牢骚,一句怀才不遇,可以抱怨一辈子。" 谭斌说:"职场中没有怀才不遇这回事,我们只会找个角落,反省自己学艺不精。" 她的语气调侃,嘴角那点笑容却让沈培看得心疼。他有点不知所措,松脱双臂放开她,脱下围裙扔在一边。原来里面穿着一件牙白色的丝衬衣,半透明的材质,隐隐露出宽肩细腰。 谭斌把手伸进沈培的衬衣,摩挲着他背部结实的肌肉,心中忍不住生出猥琐的念头,簌簌地笑出声。 沈培的朋友中,以不修边幅的居多,这似乎是业内不成文的规矩。贫困造就天才,好像早已成为公论,困窘衍生的戾气融入作品,才能焕发出非凡的生命力。 像沈培这样起居讲究的八旗后裔,纯属其中的异类,很为同行诟病,亦连累他的画风,被激烈地抨击为华丽而空洞。但他的心态却很好,一概嗤之以鼻。 沈培说:"艺术家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不要让他人的噪音淹没你内心的声音。" 谭斌肃然起敬。他时常有惊人之语。但是随后一句补充,马上让谭斌满腔敬意化为乌有。 沈培说:"迎合这些人有什么用?买我画的又不是他们。" 这些细节若传进文晓慧耳朵里,一准会让她笑歪了嘴。 很多时候谭斌也困惑不已,两个人是怎么走在一起的?缘分这件事,经常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两人的相识,说起来非常富有戏剧性。 谭斌某个周末心血来潮,一个人跑到世纪坛美术馆消磨时间,在一幅展画前,她停步驻留了很久。 沈培就是那幅画的主人。那是他年少成名的第一幅作品,中国的毛笔和宣纸,落笔却是典型的西洋画风,在巴黎画展中得过铜奖。 看到一个美貌时髦的年轻女子,站在空旷的展厅中,长久而痴迷地盯着自己的作品,沈培几乎立刻被深深感动。能够静心欣赏艺术之美妙的年轻女人,在现今这个急功近利的浮躁社会里,实在是不多。 他上前搭讪,然后两人交换通讯方式,约会,随之而来的亲吻和上床,都变成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找一个在外企任职的女友。在他的眼里,此类女性过于市侩势利,非常不可爱,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找个同行。但他的身边,也少有那样的女子,外表斯文,性格却像男人一样坚定,目标明确,永不言败,且从不为莫名其妙的小事无端哭泣。 他被深深地迷惑,然后猝不及防掉了下去。 不过谭斌一直没敢告诉他,当初她停下脚步,是因为那天穿了双新鞋,夹脚,很疼。 她在转身的瞬间,看清对面男生清爽漂亮的面孔,气质恍若年轻时的冯德伦。那一瞬间她下定决心,决心把这个秘密永远保守下去。 不同的人执着于不同的东西,谭斌承认自己最大的弱点,是难以抵挡美色的诱惑。 "来,给你看样东西。" 沈培拉起她的手,掀开画架上的白布。 三十厘米见方的油画,背景一片朦胧的新绿,影影绰绰的旧屋顶,树干后探出少女羞涩的笑脸,两条油黑的长辫垂落肩头。 "猜猜,这幅画叫什么?" 谭斌凝神去看,画面中似有轻风吹过,斜飞的柳枝,撩起画中人纷乱的刘海,露出明净的额头。 她犹豫着试探:"二月春风似剪刀?" "对。"沈培击掌,显得分外高兴,"《春风》,就是《春风》。" 画中的少女笑容纯真,眉眼分明是谭斌,只是比她年轻得多。谭斌伸手摸过去,大惑不解地问:"这是我?" 沈培说没错,和他梦中的情景一模一样。 谭斌退后两步,再次细细观看。 这幅画的风格,和沈培以往的作品不太一样,色彩偏冷,画面始终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忧郁。她喜欢这种年华不再的惆怅调调,可是事关自己,不能夸,一夸就成了自恋,所以她维持一个神秘的微笑,亦如达芬奇的蒙娜丽莎。 第16节:格子间女人(16) "我一直想看看,"沈培说,"你离开这个城市,脱下这身职业装,究竟是什么样子?" "哦,这样。"谭斌矜持地点头,为谨慎起见,并不立即发表意见。其实有句话已经滑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想说,我脱光了什么也不穿的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 不过女人的言辞一旦豪爽过头,就变成十三点。这点分寸她还有。 昌平县城正北,就是著名的小汤山,京郊的温泉胜地。 沈培的朋友住在这里。多年前没有禁止农民出让宅基地时,自搭自建的农庄。前后占地一亩半,屋内的所有立柱都保持着原生状态,正中的壁炉上,还隐隐露着白茬。 主人是一对四十左右的夫妇,一般的返璞归真,穿的都是市面上少见的粗纺棉布。红花绿叶,蓝底白花,倒也相映成趣。 女主人的名字也非常别致,姓黄名槿,一种花的名字。 沈培给谭斌一大杯现榨的玉米汁,她端着四下浏览,兴致盎然。电力来自七八公里外的村落,自来水通过自建管道引进房间,热水要自己烧,夏天没空调,冬季无暖气。 谭斌觉得不可思议。她和沈培都是城市动物,早被宠坏,小区热水管道维修,停水一天就哇哇叫,完全无法忍受。 午饭非常具有农家风味,冒着热气的大砂锅端上桌,原来是南瓜玉米炖排骨。 主人说,都是当地农民种给自己吃的,绝对纯净无污染,肉里也不会有激素。 谭斌吃得很少,秀丽的女主人殷勤劝客:"多吃点儿,多吃点儿!" 谭斌只好向沈培投去求援的目光。 沈培笑着解围:"甭理她,这么大的人,能饿着她?"这么说着,还是往谭斌碗里舀了一勺南瓜和玉米,"再吃两口,都是粗纤维,不会让你长脂肪的。" 女主人说:"嗬,小沈还真疼女朋友。" 谭斌低头笑笑,慢慢把碗里的东西都吃完了。她很少有这么听话的时候,平常沈培看她每餐只吃一点点,开始也劝过几次,谭斌一句话就噎死了他。 她说:"你们见惯了肥胖的希腊裸女,审美观早就过时,做不得准。" 过时的沈培只好郁闷地闭嘴。 午饭后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人报到,谭斌有幸见到几个真正的美女。脂粉不施,布衣布裙,长发在胸前打两条粗粗的辫子,却是明眸皓齿,天生丽质。 原来是某个小圈子的定期沙龙,都是沈培的熟人与业内行家。 沈培周旋其中,如鱼得水,在谭斌面前的谨慎收敛完全消失,笑到深处,右颊上轻易不见天日的酒窝都现了形,那双桃花眼更是顾盼神飞。招得几个小姑娘的眼睛,像502胶水一样,牢牢粘在他的身上。 谭斌远远地看着,不禁笑起来,她由衷地感觉,沈培和自己在一起,实在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然而胸口却不由自主地泛酸,因为沈培的创作灵感,竟然是来自这些美术学院的女生。 听他们谈结构,谈色彩,谈欧洲的最新流派,她一句也插不进,索性开了后门走出去。 后院很安静,几株足可合抱的槐树,树荫下悠闲地卧着两只芦花鸡。树间的麻绳上,晾着雪白的床单,风从下面穿过,床单高高扬起,像白鸽的翅膀。竹篱上攀爬着蔷薇和牵牛,地面开满不知名的野花。 此时阳光正烈,谭斌抬手遮在额头,神思有点恍惚。眼前的自然风味,和自家的干衣机,分属两个时代,如时光倒转三十年。 她穿过篱笆,渐渐走远,突然间发出惊叹的声音,发现没有白跑这一趟。一片碧绿的湖水扑入眼帘,彼岸的树林映入透明的湖心,山坡上铺展着如茵的绿草。周围如此安静,静得能听到断枝落地的声音。 谭斌仰躺下去,身下的草地柔软如绵,阳光透过眼睑,变成炫目的鲜红。身后尘嚣正逐渐淡去,MPL、普达、乔利维&&都变得遥不可及。她迷迷糊糊觉得,和沈培在这种地方过一生,可能也不错。 落叶被踩得刷刷作响,有脚步声逐渐接近,谭斌惊醒,一下跳起来。待看清来人,她松开气,又躺回草地。 第17节:格子间女人(17) 沈培在她身边坐下,一下一下理着她的长发。谭斌的头发又厚又密,修发时需要发型师刻意打薄。 "都说长这样头发的人,性格桀骜不驯。斌斌,将来驯服你的人,不知道是谁?"沈培的声音里充满不易察觉的忧伤。 谭斌睁开一只眼睛,看看沈培又重新闭上,不明白他为什么又无端端艺青脾气发作。 "过来做什么?不用陪朋友?"她顾左右而言他。 "谭斌。" 沈培贴近了叫她,眼睛里是她不熟悉的忧郁。谭斌的心口无端震荡。 沈培并不是缺根筋,他只是生性平和,万般烦恼皆不上身,这才是大智若愚的真智慧。 "你今天怎么了?怪吓人的。"她想坐起来。 "我一直看着你,知道你不太高兴。谁得罪你?" 谭斌一怔,她的确忘了,画家们最大的特征是敏感,但工作上的事,她实在不想多谈。 "说什么呢?我一直好好的,关别人什么事?" "你说好就好吧。"沈培叹气,脸色黯淡下来,"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说太多,因为我帮不到你。可是斌斌,你每天都那么端着,累不累?说实话,我一直希望你能天天开心,可我的努力看起来总是很傻。" 也许过于寂静的环境令人恍惚,沈培像是认定了,一定要敞开了和她坦诚相对。 谭斌不出声,沈培只好继续:"我想白了头发,也无法理解你们这种人,赢过了还想赢更多,爬到一个高度还要爬得更高,每天见人三分假笑,私下里却斗得一塌糊涂,到底为什么?很有满足感吗?" 为什么?谭斌答不出来。只知道你可以不斗,职场中也能生存,但注定了永远是垫脚石。 这些年过惯了一惊一乍的日子,每天的心情都像飘忽不定的中国股市,高开低走已是见怪不怪,牛气冲天的时刻,突然砸下一个噩耗全盘崩溃,谭斌经历的,也不是一次两次。 心灰意冷的时候,她也想过,还不如学人做只金丝雀。可也只是想想而已。那一行人才济济,要求色艺俱佳,不见得就比职场好混。而且放低了姿态讨一个人的欢心,更需要天分。 从五年前的某一日,谭斌把自己破碎的心脏攒在一起,重新填入胸腔,就已经明白,她只能在这条窄窄的路上跋涉。再没有选择。那样的海誓山盟最终都能变成一个笑话,她再也不能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再也不会轻信旁人给她的承诺。 当下谭斌一本正经地回答:"伟大领袖毛主席曾经教导我们,与人斗其乐无穷。我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当然要听领袖的话。" 沈培闷声笑出来,解开她衬衣胸前的纽扣,把脸深埋进去。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他的声音似从地底传出来。 谭斌取笑他:"红颜不再如花?" "这几天一直做噩梦,眼睁睁对着画布,一笔也画不出来,有人在耳边不停说,沈培,你江郎才尽了!醒过来一身冷汗。" 类似的梦境,谭斌也经常遭遇。只是版本不一样。总有一个面目模糊的人,梦里声嘶力竭地对她大喊:"Cherie 谭,你丢了一单大合同!" 这情景有点滑稽,两人各有各的心事,彼此间却无能无力,完全冷暖自知。 谭斌心中恻然,洒脱如沈培,也逃不过同样的苦恼。抚着他脑后柔软的头发,她慢慢说:"真有这一天,小培,我养你。" "斌斌,谢谢你&&"沈培很容易就被感动,紧紧抱住她。他知道都市中有太多女子,期望男方是台永不枯竭的提款机。 两人都不说话,只觉得这一刻颇有相依为命的荡气回肠。 谭斌身上的香水,被体温蒸出一股诱人的甜香。沈培被撩拨得心猿意马,嘴开始不老实,沿着她的脖颈和锁骨一路下行。 谭斌顿时全身不争气地发软。很多次她想反攻倒算,尝尝主动的滋味,往往禁不住沈培几下揉搓,就成了一滩泥。 沈培紧紧箍着她的腰,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她粉碎。 她透不过气来,揪着他的衣领,昏乱地挣扎:"等等&&别在这里&&" 沈培把她压在草地上,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痛楚和焦灼:"斌斌,斌斌,宝贝,我爱你&&" 第18节:格子间女人(18) 谭斌终于松开手。 身边大篷的野花开得正盛,金黄璀璨如正午的骄阳,馥郁的清香明媚鲜活,就像她自己一样,绽放在夏季濡湿潮热的空气中。 回到城里已是周日下午。 沈培送谭斌到公寓楼下,依依不舍地吻她的脸颊。 谭斌一边躲闪一边笑,心不在焉下了车,满心惦记着快快跳进浴缸,好好洗涮一番。 电脑里还有下周的工作计划等着她完成。她裹着头发走出浴室,倒了杯咖啡,又摸出一支烟点上,这才走到书桌前。 镜子里偶尔瞄一眼,谭斌知道这个形象风尘气过重,活脱脱就是一妈妈桑。她叹口气,留恋地再深吸一口,然后掐灭了香烟。公司里三十多岁的前辈经常抱怨,说女人三十一大关口,过了那个岁数,所有身体指标都会一路下滑。 算一算自己的日子,离那一关也只剩下三百八十多天了。谭斌不能不心惊。危害皮肤和健康的事,还是能少做则少做。 她喝口咖啡,打开Outlook的日历页面。这已是多年的习惯,其实周五加加班也能做完,但她情愿周日下午一个人静静呆着,以便提前进入工作状态。 电脑上QQ的图标一直在闪。文晓慧正在线上找她。 谭斌问:"什么事?" 文晓慧说:"听说你升职,什么时候请老娘吃燕翅鲍?" 谭斌回:"升什么职?没劲。" 文晓慧那头先抛出个诚惶诚恐的小图案,然后说:"矫情。" 谭斌解释:"不是矫情,你想想,一个位置两人争,乌眼鸡一样,赢了姿态也难看。" "你的能力和业绩在那儿摆着,先一脚踩死他,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真狠。" "当然,无毒不丈夫。" 谭斌郁闷:"我是女的,这辈子不可能是丈夫。" 文晓慧:"那你就做一次小人。" 谭斌敲上一个头晕目眩的小人头。 "你别傻啊,该上就上,这世道资源有限,机会难得。"文晓慧一向快言快语,极其讨厌办公室里虚与委蛇那一套,谭斌明白跟她讨论不出什么结果,于是转了话题。 谭斌问:"一个男的,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三十四岁依然未婚,什么意思?" "他是Gay?" "不可能,他对我的身体有反应。" 文晓慧立刻送过来一个瞪大眼睛的小人头,然后是一只笑得满地乱滚的胖企鹅。 谭斌发觉说错话,急忙解释:"我是说,我穿了件低胸衣服,他的眼睛老往那儿瞟。" 文晓慧捶地笑:"也许人家认为你是暴露狂。" "滚,好奇和好色的区别,我还分得出来。" 又一个满地乱滚的胖企鹅。 谭斌忍无可忍,用力打上四个字:"你去死吧!" 毅然下线。 过一会儿手机嘀嘀响,谭斌拿起来,上面一条短信:亲爱滴,你喜欢他,就放手去追,不然管他去死。 谭斌回过去:你先去死! 她给自己做顿晚饭,打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瞄两眼。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给余永麟打电话。这么些年,能面对面说几句真话的,也只有他。 余永麟听完马上说:"恭喜恭喜,以后咱们平起平坐,再见面可就是国共和谈了。" 谭斌察觉其中的言不由衷,发现自己做了蠢事。余永麟始终对MPL耿耿于怀,如今又已成为FSK的销售总监,他不再是以前的余永麟。 恍然若失之际,想起自己无数的小习惯,都沿袭自余永麟。比如必提前几分钟到达约会地点,比如草稿本永远是打印过一面的废纸,比如公共场合绝口不提任何与业务有关的话题&& 她立刻想打退堂鼓,"Tony,我只是心乱,想找人随便聊聊,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余永麟犹豫一下:"我们家那位的脾气你也知道,我去请假,八点半见面,就在咱们经常临幸的那间酒吧。" 谭斌放了电话,脸埋在手心里坐了很久。方才一刹那,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一个她绝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原来这几年做得风生水起,并不全赖于她的能干。而是余永麟在照应她。 第19节:格子间女人(19) 开始时余永麟对她那点企图,是个人都看得明白。但她一直装傻,他也就知难而退,自去结婚生子,从来没有难为过她。四年来能维持还算正常的上下级关系,只是因为她运气好,碰上一个合理的上司。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谭斌惊觉,跳起身套件T恤和牛仔裤,胡乱洗把脸出门赴约。 她按时赶到,却没看到余永麟,等着她的,是程睿敏。 谭斌支开带路的服务生,冷眼站在暗处,双臂抱在胸前静静观察了一会儿。这姿势是她遭遇不可控制的场面时,不自觉进入自卫状态的标志。 程睿敏正安静地靠在吧台前,大概是为了让人找起来方便。这一次他穿了件浅灰色的V领恤衫,那种柔软如丝的面料,谭斌见过它家的广告,价值不菲。 程睿敏有足够的资格奢侈。他们这批十年左右的老员工,手头都持有公司的股票,年年分红,股价最高的时候,个人资产翻了十倍不止。 他盯着头顶的电视,似乎看得专心,可是明明白白的目无焦点。看到一个清俊的男人,无意中露出疲倦落寞之色,是件很要命的事。 犹豫很久谭斌才上前招呼:"Ray,怎么是你?" 程睿敏起身为她拉开椅子,"Tony晚会儿才能出来,他怕你等,让我先过来。" 两人都开车,不能喝酒,只好各叫一杯柠檬红茶。 谭斌还未开口,程睿敏已经熟练地接上,"这位小姐的茶不加糖,谢谢。"连这样颇为矫情的习惯他都一清二楚。谭斌抵着下巴研究他半晌,有心说句俏皮话,觉得造次,张张嘴又闭上了。 程睿敏微笑看着她,"你又想说什么?" 于是谭斌开始问:"请问程先生,您是否出身FBI?" 程睿敏很配合,咳嗽一声,正襟危坐地回答:"坦白地说,罗伯特o米勒局长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 谭斌哈一声笑出来。这个程睿敏还真懂得游戏规则,Sales多年的功底并没有丢弃。她勉强忍住笑,接着发问:"第二个问题,您的眼镜呢?为什么不戴了?" 程睿敏愣一下才明白她说什么,笑笑说:"那回丢了一只隐形眼镜,来不及配,才把旧眼镜找出来。" 另一只则在他的左眼球上呆了三天。他高烧昏迷的时候,没人留意这个细节。直到他清醒,左眼已经发炎,红得像只兔子。 谭斌惋惜:"你戴眼镜挺好看的,好像《谍中谍》里汤姆克鲁斯的造型。" 程睿敏露出迷惑的神色。 谭斌立刻补上:"我说的是Mission Impossible。" 程睿敏恍然。 谭斌心想:假洋鬼子! 程睿敏看着谭斌,笑容促狭,"你心里一准儿在说,假洋鬼子。" 谭斌感觉耳后一点火热顷刻蔓延开来。想起以前的扒皮会,程睿敏的双眼也似探照灯一般,照得人无处遁形。她端起杯子喝一口,借以掩饰窘态。 程睿敏笑一笑,打算放过她,"你的事,Tony已经告诉我了,听听我的意见?" "嗯。"谭斌立刻提起精神。 程睿敏喝口茶,直入主题。 "第一,不能争,一点争的意思都不能露,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事。" 这个论调很奇特,一般的职场秘笈,都讲究该出手时就出手。 谭斌有点迷惑:"为什么?" "有一个词,叫制衡,我想你一定明白它的意思。" 平日看历史,满篇的尔虞我诈,让谭斌明白一件事,即使功勋卓著,也不能一枝独秀,更不能功高震主,她点点头。 "有人想要平衡的局面,你不能成心破坏。" "可是&&" "怕被抢了风头?" "是。"谭斌老老实实承认。 程睿敏转过头,吧台的灯光映进眼睛,他的目光深长幽远,尽头是一个不可知的世界。 他说:"Cherie,永远不要低估上司的智商。无论你做什么,都有人看着。如果你觉得做了很多,却不被赏识,那是因为他有意选择看不见,你明白吗?" 他的话,谭斌要消化一会儿才能完全明白。 她追问:"那第二呢?" "工作中真有了分歧,你和那边关上门怎么吵都没关系,但是绝不能当着下属的面争执。" 第20节:格子间女人(20) 谭斌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你觉得无所谓?"程睿敏语重心长,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是在逼着他们当场表态。他们选择任何一方,都会担心站错队祸及将来,刻意保持中立,又把你们两个都得罪。一次两次看不出恶果,时间长了就会人心涣散。" 谭斌睁大眼睛,她还真没有想过这么深。她的处世哲学,向来是就事论事,工作中从不掺杂个人恩怨。 程睿敏的长篇大论还没说完呢,"作为一个Team leader,你应该尽力保护帮助为你工作的人。做错事并不可怕,最可怕的错误是失去团队的凝聚力。" 谭斌琢磨半天,摊开手说:"我明白了,不就六个字吗?不出头,不出错。" "Exactly。"程睿敏看上去很欣慰,"藏其心,但不掩其才。你还年轻,再过几年,也许能更明白这句话。" 谭斌摇头,"可也忒委屈了!不照这个规则玩会有什么后果?" "我问你,一个成熟的公司,最重要的资源是什么?" "人。" "对,人。可它不是指Superstar,而是高效的团队。任何个体,步伐一乱,都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谭斌悚然心惊,她想问程睿敏:你呢?你是不是那个乱了步伐的棋子? 不过即使有酒壮胆,此刻也不便发问。 因为程睿敏忽然笑了,笑得充满讥诮自嘲。他说:"我跟你说什么呢?我自己就一塌糊涂。用尽心机,蹉跎半生,也不过如此。" 饶是铁石心肠,谭斌也不禁动容,却不知道怎么接话。沉默片刻她说:"您这么年轻,哪里就说得上半生?" "人生七十古来稀,三十五,难道不是半辈子?" 谭斌认真地点头,以证明程睿敏的算术做得没错,七十的一半,可不就是三十五? 程睿敏则向吧台后的调酒师做了个手势,"Gin Martini,谢谢。"他转头问谭斌,"你要不要来点儿?" 谭斌慌忙摇头。平时陪客户是迫不得已,闲暇时间她可不愿再虐待自己可怜的肝脏。 酒精的重要作用之一,就是令人其他肌肉放松,舌后肌肉的功能却空前强大。程睿敏的闲话果然多起来。 "回想这些年,其他记忆一片空白,就是自一个会议室走进另一个会议室,一个城市飞往另一个城市&&" 谭斌暗暗叹气,对自己说:看见没有?人不能太闲,闲了就开始思考人生,眼前是个现成的例子。 不过他尚能侃侃而谈,应该还处在低级阶段,未到纠结我是谁谁是我的最高境界。 她提醒程睿敏:"一会儿你还要开车。" 程睿敏侧头看她,扬起一条眉毛:"我当然记得,不过你会送我回家,对吧?"他属于那种敏感体质,几杯酒下去就春上眉梢,眼眶四周隐隐泛出粉色。 谭斌偏过头,没有任何理由,脸轰一下就红了。 程睿敏的话,亦真亦假,调戏的成分太浓。其实更过分的风言风语,她尚且应对自如,今晚不知为何频频发挥失常。 程睿敏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拿起酒杯在她的杯沿上碰了碰,仰头干掉。 过了九点半,酒吧的乐队开始演出,贝斯吉他响成一片,说话要扯开嗓门。 余永麟打电话过来,说夫人身体不爽快,实在出不来了。谭斌挂了电话有点黯然,愈加在心里检讨自己的过分,余永麟到底过不了这一坎,换作是她,恐怕也难以平心静气地面对曾经的下属。 程睿敏征求谭斌的意见:"我们也走吧,明天你还要上班。" "好。"谭斌叫过服务生结账。 "三百八十二。"服务生按照惯例,把账单递给程睿敏。 谭斌起身去抢:"我来付,今儿是我拉壮丁,怎么能让你出钱?" 程睿敏攥住她的手,眼神暧昧,"我说过,是我的荣幸。" 晦暗的环境和灯光,更借着酒意,愈发显得他眼珠乌黑,波光流转。 谭斌觉得掌心滑腻腻的,顷刻冒了汗。她想抽回手,程睿敏却握紧不放,颇用了点力气,她放弃努力,近乎哀求地看向他。 程睿敏忽然一笑,若无其事地放手,接过找回的零钱,然后说:"走吧。" 第21节:格子间女人(21) 谭斌的车停得很远,两人走过去花了七八分钟。 程睿敏问:"心情好点儿没有?" 谭斌据实回答:"一身冷汗。" 程睿敏仰起头笑,盛夏的晚风带着潮湿的暧昧,将他的恤衫长裤吹得紧紧贴在身上,现出美好的身段。办公室里中规中矩的西服衬衫,曾把这一切掩盖得完美无缺。 谭斌沉默地发动车子,等着程睿敏上车。他却关上车门,向她挥挥手。 谭斌摇下车窗:"为什么不上车?" 程睿敏俯低身体,臂肘支在车顶,看着谭斌并不说话。谭斌只觉得空气里有化不开的粘稠扑面而来。 过一会儿程睿敏幽幽地开口:"我不会给自己犯错误的机会。" 这近乎赤裸裸的表白了,谭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却站直了,退后两步,再加一句:"你放心,我不开车,我打车回去。" 谭斌发觉被戏弄,顿时七情上面,露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在他面前一寸寸升起车窗。程睿敏双手插在裤袋里,只是望着她笑一笑。 谭斌踩下油门,从他身边疾驶而过。他站在那里不动,静静看着她离去。后视镜里他的影子越来越小,直到车转过街角,再也看不见。 谭斌一路把车开得飞快,寂静的街道两侧,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似水面上漂移的游轮,从身旁一一掠过。她犹自感觉到背后两道目光,似把她的背部融出两个大洞,烧灼似的炙痛。 完全失去控制,整个晚上她都处于下风,任人调戏,一直没有机会翻身。谭斌恨得咬牙切齿。 半道手机响个不停,她整整心情,取出蓝牙耳机扣在耳朵上。 "您好,我是Cherie谭,请问您哪位?" "Cherie吗?你好,我是Kenny Liu。" 谭斌真正出了一身冷汗,来电的是大中国区执行董事长刘秉康,她如今的直接上司。 刘秉康的声音显得平易近人,"这么晚打扰你,没什么不方便吧?" 谭斌心里说:靠,就算有不方便的事,也已经让你搅黄了。但她嘴头上依旧诚惶诚恐地回答:"没有,我们都是24小时开机,随时待命嘛。" 刘秉康"唔"了一声表示满意,然后说:"明天一上班,你到我办公室来,我们谈谈,好吧?" 他的客气令谭斌浑身不自在,她爽快地答:"好,九点我准时到您办公室。" "那好,明天见。"不容多说,刘秉康很快挂了电话。 "Damn it!"确认电话确实已经挂断,谭斌这才用力砸一下方向盘。什么题目也不交代,让她今晚准备些什么? 周一上班,谭斌提着电脑直接上了十九层。 为了这次谈话,她特意换上浅蓝色细条衬衣和海军蓝的长裤。据说蓝色能够提升心理暗示的效果,令头脑更清醒。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刘秉康的办公室,将近四十平米的空间,二百七十度的落地玻璃窗,大半个北京城尽收眼前。 几件仿红木家具线条疏朗,摆放得错落有致,屋角堆着七八盆绿色植物,似小型的温室花园。 朱门酒肉臭。谭斌不合时宜地想起楼下开放办公区一个挨一个的格子间。 刘秉康五十出头的年纪,个子不高,肤色白净,戴一副金丝半框眼镜,说话慢声细语,每句话的尾音都往上飘,典型的台湾国语。 谭斌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领带。深灰色的西装,浅灰色的衬衣,本来配得无懈可击,偏偏戴着一条深粉色的领带,视觉效果相当突兀。 谭斌相信,肯定不是刘秉康自己的口味。 但是刘秉康的妻子儿女都在美国,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公司里私下的八卦,说刘秉康有一位秘密情人,就是一年前辞职离开的前董事助理。 "Morning,Cherie!你很准时,这是个好习惯。"刘秉康从办公桌后站起身,向谭斌伸出右手。 谭斌发觉自己有点跑神,立刻把思绪的野马拉回原处,握住他主动伸过来的手。刘秉康的手心绵软肥厚,手指微凉。谭斌记得相书上说,有这种手相的人,往往热爱拨弄权术。 他让谭斌在大班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谭斌以为刘秉康会坐在办公桌后,他却拖过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 第22节:格子间女人(22) 谭斌心里微微打了个突,这样刻意的平等关系,让她很不适应。不过平日她也留意到,往往走得越高的人,韬光养晦的水平越高,待人越谦和多礼。或许这就是精英和普通人的区别,她不太确认。但她的紧张的确随着刘秉康的微笑渐渐消退。 "一直想找你们谈谈,可是抽不出时间。"刘秉康笑容和煦,"Tony 走后,是不是有点吃力啊?" 谭斌浑身一凛,这个问题假设得太过险恶。她急忙敛定心神回答:"还好,没感觉太大的区别。" "哦?"刘秉康轻笑,"为什么呢?" 谭斌避重就轻地回答:"如果个别人离开,一个公司或者一个部门从此崩溃,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公司的管理,出了大问题。" "说得很好。"刘秉康露出赞赏的表情,"所以我一直强调,Process是最重要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次的Risk能顺利过渡,就Show出了Process的重要性。" 谭斌挤出一个赞同的笑脸,但没有接话。她知道一件事,刘秉康代表的港台派,和以程睿敏为首的大陆派,多年的分歧就在这里。 大陆派的人,是邓小平思想的追随者,不管黑猫白猫,只要签下合同就是好猫。 他们不太在意那些条条框框,认为束缚过多,在中国这个地方,等于自掘死路。 而港台派的背后,有总部的撑腰,欧洲人一条筋到底的思维方式,令他们至死不能理解所谓的中国特色。他们认为,法律规矩条款既然已经摆在那儿,就是让人遵守的,因此对蓄意破坏规则的人,往往深恶痛绝。 但是中国的业务发展,一直蒸蒸日上,靠的又是这些大陆员工。所以从欧洲本土员工撤退,管理层彻底本地化开始,两派斗管斗,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这次的程睿敏事件。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刘秉康的助理端着咖啡壶送进来。 "加奶还是加糖?"刘秉康取过纸杯,亲自为她斟出咖啡。 "黑咖啡,谢谢。"谭斌受宠若惊,慌忙双手接过。 "你不要紧张嘛,难得为女士服务一次。"刘秉康欣然一笑。 谭斌轻轻啜了口,味道确实香醇,与之相比,楼下咖啡机里出来的货色简直就是涮锅水。 "Cherie,"刘秉康说,"我一直对你印象不错。" 谭斌欠欠身,"Thank you,Sir。" "不瞒你说,以前我非常不看好女孩子做销售。" 谭斌莞尔。不看好女性做销售的,岂止他一人。连自己的老妈都误会:"斌斌,你在外面不会吃亏吧?报纸电视上的故事,看得我心惊肉跳。" 女性做销售,首先,不能长得太好,长得太好客户就容易有非分之想。其次,做到一定的位置,一定会遭遇升迁瓶颈,因为市场瞬息万变,需要冷静的头脑和果决的判断力,这两样,传统意识中是女性最欠缺的东西。更不用说如何应付公司内部那些自命不凡的男性产品经理和工程师。 提起这些年的遭遇,谭斌几乎可立书十万讲述自己的辛酸史,所幸她以无比坚韧的毅力,克服一个又一个关口,到底走到了今天。 她看向刘秉康,带一点点挑战,"那您如今怎么看?"她想问,你是不是也有性别歧视? "你做得非常好,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来,Cherie,谈谈你下半年的计划。"刘秉康几十年的修炼,岂会让她牵着鼻子走,顷刻便转了话题。 谭斌自余永麟离开,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就一直在收集相关的资料。这个问题还难不倒她。大头们最关心的,不外乎销售和利润的真实数字,那是他们安身立命和飞黄腾达的根本。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从几家大客户今年的业务发展计划和投资预算开始分析,有条不紊过渡到自己区的销售计划。 刘秉康听得很仔细,不时插问几个问题。谭斌的资料准备得很细,虽然有些方面囿于经验,不能令刘秉康完全满意,可是到底有她自己的数据和分析支撑着底气。 四年前她刚刚转做销售时,做事异常低调胆怯。余永麟曾经告诫她:"我不介意你说错话,但我非常不想看到,你成为一个没有声音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