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将对象引用到实例从2016年前到现在摔了好几个手机了,可是到现在一生气就要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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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不苏)
第三方登录:阅读《中国铁路文艺(2016年2期)》 - 免费试读 - 手机阅读 - 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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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总觉得,在现代社会里,好看的小说,应该同现实的生活联系得更紧密些,尽管对于小说的理论如今是五花八门,权威们各执一词,说的观点似乎已到了虚实难辨、虚无缥缈的程度,但是,现实的不可分割,让作家们不可能绕开已有的矛盾而去寻觅遥远世界所发生的故事,因此,小说要吸引绝大多数人的目光,还得把现代的故事写“活”写“灵”了,简单地说就是要有血有肉,有灵魂。天祥写小说有二十几个年头了,我觉得他就是追求着这样一个原则,让人感到他在生活和艺术的虚实之间毫不犹豫地锲进自己的选择,而且是挺严肃认真的,作家在这篇小说里正是沿袭着这样的追求,不断变换着新的手法,用一种朴实的目光审视着矛盾的社会和周围的人物,他所发出来的心灵的呐喊,肯定会让人们在掩卷思索中得出正能量的鸣音。  一  我们部长安排工作从来不商量,甚至看都不看对方一眼,眼睛看着别处嘴对着你说,话没说完人已经走了。按理说,作为管辖三四十个基层单位、四万余名职工的总公司宣传部部长不应该这样,搞宣传的领导不会和下属沟通谁都不相信,可我们部长就是这样子,没有一点儿办法。  从心理学上说,这样的领导有两种状况,一是对自己完全没有自信,另一种是过分独断专行。我觉得我们部长两方面都不是,又都有点。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真实地存在着。  这不,已经下班半个小时了,我刚和女朋友约定好明天的见面时间,起身准备回家时,部长推门进来边把一份会议电报摔到我桌子上边说:“明天机修厂现场会你去。”  等我拿起电报,他已经走出了办公室。  电报上的会议是我们准备了将近一个月的一个现场会。总经理和党委书记都参加,他也说好了要参加,而且还有个他颁奖的内容。怎么说不参加就不参加,而且对会议的嘱咐一点都没有?没办法,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只好将电报收起来,准备参加会议的笔记本等东西。  问题是我刚刚和女朋友约好明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我和女朋友是同事介绍的。应该说,第一次见面彼此都没什么感觉,但也不是特别反感,是那种既没有一见钟情也没有一见闹心的感觉。反正就是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介绍人说这样情况非常正常,毕竟两个人以前没见过面,而且彼此也没有往来,出现这种情况再正常不过了。他还说:“在相亲这件事上,往往这种情况最容易成功,也最能够长久。一见倾心当时感觉好,可是经专家长期追踪后发现,越是在短时间内相互倾心的男女,爱情生命力越短。而初次见面没啥感觉,经过交往后产生情感的,生命力才愈长久。”  谁知道呢,好在我们彼此都属于那种在相对象过程中磨砺得一丁点儿棱角都没有了的人,又都过了三十岁这个敏感年龄,就再处处看吧。因此,我们又约定了再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那次说好了第二天下班后在一家叫做“上月亭”的饭店见面,都说那家饭店的粗粮做得好,而且饭店还在各个包间天棚设置了满天繁星,真切而迷人。处对象嘛,都想找些浪漫,于是约定了那家饭店。可是,就在我下班要走时,部长通知开会,一开就开到八点多,会议期间,我一连给女朋友发了十几条信息,告诉她我现在开会,再等等,再等等,可等我到了“上月亭”,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再约会,人家扯东扯西,一会有这事儿,一会有那事儿,就是不见面。要说我也是35岁的男人了,不应该在处女朋友事情上如此磨磨叽叽。从30岁开始,女朋友看了无数,自己都记不起到底看了多少,手机里记了几十个别人介绍的女人名字和电话,到现在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终于看到一个觉得不是很闹心的,不想放弃。  这不,在我一说二说反复说的情况下,人家终于同意见面。可刚放下电话,部长进来又让去参加明天的会议。不消说,这个双休日又报销了。  再打过去电话,听了我说明天有会不能赴约后,人家二话不说就搁了电话,想再打过去解释解释,寻思寻思还是算了。  第二天到了机修厂才知道,怪不得部长不参加会议,原来总经理刘江涛临时有事不能参加了。会议由副总经理主持,党委书记讲话。一般就会议而言,只要我们总经理不参加,立马降格。参加会议的基层单位厂长书记也都收起紧张的情绪,一个个笑逐颜开。会议时,打电话的,玩手机的,打瞌睡的,窃窃私语的,瞪着两只眼睛不知道想什么的,应有尽有。  其实我们总公司党委书记李洪臣也不是一般战士,他曾经是机修厂厂长,一干五年,扭亏增盈不说,还为工厂后来发展奠定了基础。他这五年的努力和付出充分显示出他超强的市场意识和行政工作能力,因此从机修厂厂长位置上调到总公司任党委书记。特别需要提到的是,现在的总经理刘江涛以前是机修厂的党委书记,曾经和李洪臣两人在机修厂搭班子。最先有消息说,李洪臣要上调到总公司当总经理,可真正下调令的却是刘江涛。一个在基层单位当党委书记的人调到总公司任总经理,而两年后,李洪臣这个在基层单位任行政厂长且在生产经营管理中作出突出贡献的行政干部却上调到总公司任党委书记。许多人觉得现在的事情越来越看不明白了,本来应该这样却往往是那样,现实总是和人们的想法扭着劲对着干。  李洪臣任总公司党委书记后,工作劲头不如在机修厂时高。有人说他是怕刘江涛认为他以前是厂长,行政工作有一套,所以现在是韬光养晦,尽量收其锋芒。他今天会议讲话挺长,进行中,我隐隐约约听到似乎有打字的声音,仔细听又没有。正纳闷,就见李洪臣讲话时,总是抬眼向会场右角边扫。循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我才发现会场右边角落里,有一个女子低头打电脑。我一下想起,不少人说机修厂有一个叫刘莺的女孩子字打得又快又准。  借道我到会场右角边看到了那个打字的女孩子。虽然她坐在最后一排,由于会场大,后面还空着挺宽绰的地方。我走过去,脚步很轻,生怕打搅人家,可她还是察觉了。她没回头,继续打字,只是似乎停顿了一下。尽管非常快,非常轻,非常短,瞬间的事,还是被我抓住了。  真快,李洪臣在上面讲话她在下面打字,一个字都不落,而且标点符号非常准确。我也天天打字写材料,这事瞒不过我。让我惊讶的不是她字打得快打得准,是她竟然什么字都能打出来。李洪臣的材料是我写的,他好用诗词,告诉我写材料时尽量引用。我引用了人们熟知的,当然还有不被人们熟知的。比如我在思想工作那节,引用了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扇,訇然中开。”意思是说,思想政治工作要起到让职工拨云见日、豁然开朗的境地。李洪臣问我其中“訇然”的“訇”字念什么,我告诉他好几次,他还是忘。没办法,我只好在旁边标上了汉字“轰”。就是这样的汉字,她都没有停顿,像打“我们你们他们”一样顺顺当当打了出来,这是非常让我吃惊的。我想告诉她不用打了,回头我把电子版传过来就行了。想想,还是没说。  我在她身后站了不足一分钟,转身要走时,突然觉得似有阵阵青草味传过来,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对青草味比较敏感,仔细闻闻却又没有。就在这时,我发现低头打字的刘莺露出脖颈一截白皙的皮肤。不是一般的白,是那种有些耀眼的白。再看她坐在那里窄肩细腰,标准的女性身材,看上去像一幅具有古典意味的画,富有想象力。我知道不能再站在那里了,回到坐位。立时,那种青草气味没有了,充斥在周围的,全是那种说不出来的会议气息。  李洪臣什么时候念完材料,会议怎么结束,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眼前总是那个叫刘莺的女孩子打字的背影和环绕在她身边的那种青草味。  后来,我让机修厂党委把那天刘莺打的李洪臣讲话稿要过来对比,让我大吃一惊的是,整个讲话稿连同标点符号大约两万五千字,竟然和我的那份一点儿不差。我不得不佩服她了,正好我们宣传部缺员,我和部长说干脆把机修厂那个叫刘莺的调过来得了。  我们部长听了我的话盯住我好半天才说:“你说调就能调来呀,这样的人才人家机修厂肯放?”  我说:“我们总公司和下边厂调人什么时候不行过?”  部长说:“别人行刘莺不行。”  “刘莺怎么了?”  再看,我们部长已经转身走了。  二  全国宣传部长会议后,我们工作忙起来,一天到晚全是会。有会就得有材料,有材料就得我看我写我改,忙得脚打后脑勺,就连蹲厕都得琢磨。全国会议开完省里开,省里开完市里开。等到市里召开宣传部长会议时,正赶上我们部长肚子闹得稀里哗啦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只好让我参加。我说:“行,我可以参加,不过我有个请求。”部长皱着眉头痛苦地说:“你说你快说。”我说:“机修厂那个刘莺借过来吧,会议材料人家倒是给,可咱们头儿最想知道大领导讲话中脱稿时的插话。我们记录总会丢三落四,咱头儿听汇报时你知道的,就愿意刨根问底地打听领导的插话内容。刘莺过来可以一字不落地把大领导的插话打出来,别人做不到。”  部长有些不耐烦地说:“你看着办吧,这小事还和我说什么。”我立马给机修厂党委书记打电话,说:“想借调刘莺过来两三天参加市里的宣传部长会议。”书记很客气,满口答应,并说马上让刘莺给我打电话直接联系。我说:“好。”这边电话刚搁下不一会儿又响起来,机修厂书记打过来说:“我才想起来,刘莺有两个孩子,我得先问她一下,不知道她有没有时间。”  刘莺有两个孩子?我蒙了。她也就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怎么就会有两个孩子了?而且没听说她结婚啊。  电话再次响起,还是机修厂书记打过来的,书记说:“刚给刘莺办公室打了电话,她没在,她们主任说,刘莺孩子有病,今天没上班,估计这个会她不能参加了。”我说:“好吧,我再想办法找别人。”  只好找电器厂的李锐。李锐也是我们宣传部经常借调的人,一有事情就借调。本来想调她过来,可是她已经快五十岁了,机关不愿意调这样年岁的女同志,所以,有事就借调,完事就回去。电话打过去,电器厂书记说:“李锐有病已经快一周没上班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凡事都往一起赶。平时没事时,一个个就在你面前晃,可一有事,就再找不到那个想要找的人了。  放下电话,我想谁也不找了,自己记吧。能记多少是多少,只好这样了。  晚上回家,觉得今天事情办得不利索,想要找的人不是有事就是有病。当然,我心里非常清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刘莺不能参加,尤其听说她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我非常郁闷。  心情不好自然不愿意做饭,正在厨房琢磨着想弄点什么吃的又懒得动手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我说:“你好。”对方是个女的也说:“您好。”我问:“哪位?”对方回答说:“我是机修厂刘莺。”一听是刘莺,我脑海中立马浮现出那天在机修厂会议室看到的那个打字女孩儿的背影,厨房里五味杂陈的味道瞬间被青草气息覆盖。内心无来由地有些紧张,又有些温暖。回到屋里坐到沙发上,我说:“今天下午还给你们书记打过电话,全市宣传部长会议大后天召开,想请你过来帮几天忙。你们书记说你的孩子病了没有上班,我们还有些遗憾。怎么样,现在孩子好些没有?”  “没事了没事了,孩子是老毛病,现在已经稳定。我们书记刚才打电话和我说了,后天我可以去,没问题。”我说:“太好了,非常欢迎你能参加。”我又告诉了她后天会议的时间和地点。她说:“放心吧,一定准时到。”  放下电话,我突然觉得饿了起来。本来想糊弄一口得了,可现在不行了,饿得厉害。我穿上衣服和鞋到外面一家店铺不仅大吃一顿,而且还喝了不少酒。那一夜睡得非常好,一气睡了六七个小时。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舒服久长的睡眠了。  三月末,一个难得的好天气。空气清新,阳光很好。街道两旁的树木都柔软了身子,在微微轻风拂动下摇曳着,像是告诉人们春天就要来到了。大街上车也不像前几天那样拥堵,仿佛来往的行人也都一下子有了绅士范儿。  下得楼来,边走边伸了几个懒腰,觉得周身通透清爽。七点四十分,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差十分钟我就到了。可我还是晚了,刘莺已经笑盈盈地站在那里了。我急忙抬起右手指着手表说:“我提前了十分钟。”刘莺说:“我也才到。”刘莺穿了一件浅灰色半长外衣,领口处松松蓬蓬地系了一条白色带粉纱巾,下面配一条米色西裤,左手提着一个电脑包。干净大方,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这是我们第一次接触,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正脸,我觉得她真的可以算是个美人。一米六四五的身高,瘦瘦的样子,细长的眼睛亮亮闪闪,也许是早晨阳光刚好照射到的缘故。我们还是礼节性地轻轻握了手。那种青草气息迎面扑来,春天的味道,像回到老家。  我家在偏僻小山村,每到春天,草长莺飞,漫山遍野全是青草散发出的那种沁人心肺的独特味道。一闻到这种味道就有了回到家里的感觉,内心就无来由地柔软温暖,像小时候和妈妈在一起。  刘莺的手有点凉,握手瞬间,我看到她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她没有化妆,可以说是素面朝天,但那种清爽清秀或者说清纯清雅还是很能打动人。  我说:“全市宣传部长会议明天开,今天把你请来是想让你先熟悉一下环境,也交待一下你的主要任务。”她说:“好,我知道。”我们一同进了总公司大楼,电梯口围着不少等电梯的人。我说:“我们宣传部在五楼,走上去好吧?”她说:“好。”  没有想到我们部长已经上班了,更没想到他和刘莺非常熟悉,一见面就把刘莺的手拉住,摇晃着说:“欢迎欢迎,能把刘莺小姐请来真是我们的福气呢!”刘莺似乎看了我一下,脸又红了。边抽出手边说:“部长真会开玩笑。”  我觉得刘莺脸红的时候更好看,想想现在遇事脸红的女孩子真是不多了。  三  全市宣传部长会议共两天,一晃就过去了。刘莺留给我的印象却非常深刻,我们一起开会一起吃饭一起乘车往返。她看我时给我的感觉总是眯缝着眼睛,笑盈盈的。那长长细细亮闪闪的眼睛和眼神给人一种非常舒服和愉悦的感觉。  我还发现了一个情况,刘莺是个素食主义者。她不吃肉,而且饭量很少。我说:“你这样子多久了?”她说:“有十几年了。”“为什么?”我问。她说:“十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天突然上吐下泄,而且持续好几天。母亲急得够呛,到医院也没检查出来什么毛病。好了以后就变成了这样,不吃肉了,一看到肉或闻到肉味就恶心。”怪不得她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如同新鲜青草一样的山野味道,她的眼睛也是清澈得如同山间清泉一样的颜色。是不是同她素食有关,不得而知。  美的事物总会让人的眼神不由自主追随,尤其是漂亮女孩,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两天开会,我的眼睛总是向她张望,仿佛那里有一种魔力。有时候她也看我,我们两个人的眼睛纠结到一起的时候,她的眼睛总会眯缝一下,就这一眯缝,我的心就像蜜一样甜。大多时候她都在专心致志地敲字,表面看,她低着头一动不动端庄地坐在那里,仔细看,她的手在动,真就像弹钢琴一样,只有十个手指头在动。她那好看的十指风卷残云般将整个键盘压制得服服帖帖只有奉献文字的份儿,还有就是不敢出一丁点儿,哪怕标点符号的错误。  一个会打字而且靠打字吃饭的女人,如果再有一双好看的手,那可真就是造化了。刘莺打字时,非常引人注目的就是她的双手,细而长,润而柔,洁而白。尤其手指,一根根如同艺术品一样下粗上尖,就那样匀匀溜溜地排列着,骨节处一点没有障碍,精心加工了一般。有的女孩子手指很细很长,却骨瘦如柴,就像人们形容的鸡爪。刘莺则不是,她的手指看似细长,却根根圆润饱满,紧紧包裹着的皮肤闪着光泽。打字时,红白相间的十个手指在键盘上交叉飞舞,无论谁看到都会叹为观止。  我说:“你的手在键盘上真的是随心所欲啊。”她只是笑笑,然后说:“没啥呀,就是个熟练工种嘛。”我问她:“你怎么什么字都能打出来?”她说:“我也纳闷呢。刚开始时总是忘字,哪怕是眼目前的字也打不出来。后来不知怎么,好像是突然之间就有了灵感,什么字都会打了。只要有人说我就可以打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有些字我根本不认识,甚至连看都没看过,也能打出来。但前提必须是在我打字过程中才行。如果让我单独打那个字,根本打不出来。不仅那样的字打不出来,只要是单个字,我都打不出来。有一次,人家问我‘藏’字怎么打,我在键盘上比划了老半天也没比划出来,人家认为我耍心眼儿不愿意告诉,生气地走了,其实我真就打不出来。而一到会议或什么场合,只要讲话人能说出来,不管多生僻的字我都能准确地打出来。开始还差些,越打越快越打越准,真的很奇怪。就连我自己都纳闷,怀疑是不是有了特异功能。”  我说:“你也背五笔字根了?”她说:“那还真没有,我就是瞎打,打着打着就会了。”我说:“那你有天赋喽。”她笑笑说:“老天总会给人一碗饭吃。”我说:“你没看来开会那些打字的都羡慕你呢。”她说:“唉,大家其实都挺辛苦,回来后我把整个会议打出来的材料每个人都给她们传了一份,也没和你请示。”我说:“你真是菩萨心肠。”我说:“我要是有你打字的本事就好了。”她笑笑说:“那还让我们活不了。我们就是个打字员,哪像你是大领导。”我说:“我还赶不上你们打字员呢,我就是一个听喝的。一天到晚净干些没用的活儿,写些违心的文章。”她严肃起来瞅着我说:“可是,你还有自己的小说创作呀。比如长篇小说《状态》。”  我无论如何没想到她还知道我写过长篇小说,问她道:“《状态》你看过?”“看过呀。”她说,“我看了两篇。我喜欢里面那个叫小翠的人物。”  《状态》是我10年前出版的长篇小说,20万字,那时候我真为这部小说兴奋了一阵子。可是,随着只要出钱阿猫阿狗都能出书后,那种优越感就没有了。虽然后来又陆陆续续发表了几部中短篇小说,但是,刚开始写东西时的那种心情或者说那种兴奋感没有了。尤其当一些所谓社会名人的书被热捧之后,每每走进新华书店看到显著位置摆放的都是那些所谓的畅销书,而一些名著都被挤放到角落时,我都会生发出一种悲哀之情。  “为什么独独喜欢小翠?”我问她。她说:“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喜欢。”  那天我们临分手时她突然说:“要不你送给我一本《状态》吧,想要一本有你签名的。”我说:“好吧,没问题。”  四  我和女朋友见了几次面,还是那种不好不坏的状态。细想想人家也没有什么大毛病,但是优点也不明显。总之没有激情,没有产生让人冲动的本能,温温吞吞的。她对我似乎比以前好了许多,动不动说以前一点儿不理解你的工作,现在虽然不能说完全理解但是毕竟知道一些,你们当官的——说到这儿停了停接着说:“当然像你这样的小官,也不容易,一天到晚就得听人家的喝。”所以再约会,她总会说:“先这样约着,你有事或开会发个短信通知我一下就好。”  这句话着实让我感动了一阵子。  她到我家来过两次,一来就说:“你们男人没个女人真不行,看这屋让你造的,我给你收拾收拾吧。”边说边把床单被罩枕巾窗帘统统摘下来扔进洗衣机里,然后又投了块抹布东抹西擦的,你别说,经她这一收拾,不消多长时间家里还真就有了模样。闻着屋子里洗衣服的味道,看着干净明亮的窗户还真让人有一种舒畅的感觉。  我说:“没想到你还挺能干。”她也不理睬我,甩甩头该干啥干啥,现出一副女主人架式。  又来过几次后,有一天干完活吃完饭后她长呼出一口气说:“不走啦。”  那天她的眼睛锃亮锃亮的,脸也始终红扑扑的,看我的眼神也有些异样。在一起亲热时明显觉得她比平时贴得我更紧,也更主动,手和身体热得发烫。差不多快九点钟的时候,她直直地看着我,我也直直地看着她。后来我回忆才感觉到,当时,我的眼神流露出的是诧异,她的眼神显现的是渴望。  她说:“今晚我不走了。”停了停,见我没反应又说,“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我说不走是住那屋。”她边说边指了指另外一个屋补充说:“不和你同房。”我觉得同房这个词被她说得有点带有挑逗意味。我说:“那个屋——那个屋一直没收拾恐怕住不了吧。”我这句话既不是拒绝也没有就让她和我住一个屋的意思,现在想想当时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  她说:“没关系,我会收拾呀。”就见她一个高蹦进那间屋子忽忽啦啦收拾起来。她肯定事先做好了准备,变戏法一样从兜子里拿出一个单人床单,还有睡衣和被罩。不一会儿就收拾停当说:“可以啦。”我说:“什么可以啦?”她说:“睡觉呀。”她把自己关进卫生间稀里哗啦地洗了老半天才出来了,头发瀑布一样蓬松下来,又换上了睡衣,站在面前的她给我一种陌生感觉。她瞅着我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洗洗睡觉。  她突然间的这种变化让我一时有些不适应,却还是按着她的说法走进卫生间洗漱。洗完后再看那个房间已经熄灯没有了声音。我以为她睡了,轻手轻脚地进屋并关上了门。没想到她突然在那个屋子里说:“别关门别关门我害怕。”我重新打开门,进屋把灯关掉。  窗外有月亮,大约阴历十一二的样子,躺下不一会儿就觉得屋子里亮起来。一是我从来没有九点钟就上床睡觉的习惯,二来今晚实在太让我感到突然,三者女朋友就躺在对面屋子里,我怎么睡得着。就在我乱七八糟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的时候,就见女朋友抱着被子慌慌张张跑进我的屋子里,一边跑一边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一激灵坐起来说:“怎么了怎么了?”她说:“还问怎么了,你说怎么了,人家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一个人睡过觉,都是我妈陪着,现在你让我一个人睡在一间陌生房里我能不怕嘛!”她挤着我躺下了。不一会儿又将被子打开盖上身体。边盖边说:“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还得人家自己盖。真是的!”看我还坐着又说:“还坐着干嘛,让不让人睡觉啦。”我赶紧躺下,不敢动,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仰躺着。  其实,我和女朋友之间不是没有过肌肤之亲。在公园里,当然也在我家里发生过,但那都是男女之间相处时的激情迸发。比如我们相互拥抱抚摸亲吻,甚至我的手还进入过她的怀里,她的一对饱满光滑的乳房我也摸过。她火辣辣的双手醉人的呻吟急促的喘吸和紧贴我的身体,当然还有我或轻或重的顶撞,我们之间东倒西歪相互支撑的事情都发生过。尤其在我家时,真的就差了那么一点点,我敢说如果哪个人哪怕稍微有一点任性就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可是现在,两个人真的躺在了一起,还是在这样一个漆黑安静的夜晚,却这样僵持住了。别看我们相处得已经相当不错,可是真正两个人在一起过夜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现在,她一动不动地躺在我身边,当然我也不敢动。我们两个都不动,也都没发出一丁点儿声响,就这样平静地躺着,似乎空气中还隐隐飘荡出了那么一点对抗情绪。这时,我突然想起鲁迅先生的一句话,沉默啊,沉默啊,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可能笑了一下,也可能没笑,反正我觉得我们两个现在这种状况挺滑稽的。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我知道她肯定没睡着。怎么可能呢,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睡得着呢。  我的想法是对的,她没坚持住,翻了个身,把本来平躺的身体转向另一侧,将后背对着我。似乎有意也似乎无意,转身的时候,用屁股撞了我一下,不是很重,但我能感觉得到。  我突然口渴得厉害,用力咽了口唾沫,可老半天咽不下去,因为嗓子实在太干太渴没有水分无法下咽。我不得不下地到客厅喝了两口水。  重新上床的时候,就听女朋友说:“我也想喝水。”我说:“客厅水杯里有凉白开。”她说:“我不想下地。”我说:“不想下地还是不渴。”她说:“渴。”我说:“不渴。”她说:“渴。”我说:“下地去喝。”她说:“我渴。”我还想说什么,可是没找到合适的话。就听她又说:“我渴。”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地到客厅把凉白开水杯举到她的面前,心想人家姑娘第一次来我家过夜,我必须得这样做。可是,我听到她说:“你喂我吧。”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我想说不会,又觉得不妥。正在我没有想好怎么说的时候,就听她说,声音很轻地说:“我真的渴。”我还是犹豫了一下,把水杯端到她面前。她忽然把先前闭着的双眼睁开并凝望住我。她的眼睛很黑,尤其在这样的夜里更加明显,同时也愈加光亮。正是这黑这亮,当然还有那种我说不出来的女孩子特定时候特有的那种情绪,把我们之间本来不长的距离拉近了。就像一个非常口渴的人经过长途跋涉之后终于见到了两眼清澈泉眼,那种渴望是相当强烈的。我把水杯放到茶几上,用头顶住她,用嘴吸住那两眼清泉。她也把双手从被窝中抽出来蛇一样紧紧缠绕住我的脖子。不知什么时候,我感觉出我的嘴里真的有了水,还有些咸咸的味道。经过短暂的清醒才发现原来是她的泪水。我想问她怎么了,不等我说话,她便一下子更紧地拢住我的脖子,把我想要说的话拢进肚子里。  这时候,我的心暖了起来,发生了变化,变软了,变得不知道是更像我自己还是更不像我自己。我掀开她的被子,抬腿迈了进去,她在后面把双手从我脖子上腾出来,随着我的进入将被子拉上来盖住了我们。我们纠缠到一起。两个没结过婚的青年男女这样纠缠在一起是很要命的事情。尤其她薄薄睡衣里面的小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下了。  可是这时候,任谁都想象不到且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外来客突然闯入我的视野,那样清晰地站在我面前,用一双细长的眼睛笑盈盈地看着我。似乎还有那种青草的气味围拢过来,真切而浓烈。竟然是她——机修厂那个打字高手刘莺。我那像上了发条一样绷得紧紧的已经膨胀热得烫人的身体一下子松弛变凉,就像被人突然泼过来一盆冰水。我的这种变化不可能不被身下的女朋友发现,她随之抱紧我说:“怎么了?”她的声音像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给人一种飘渺的感觉。我从她身上下来,平躺在床上。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身体竟然像被水洗过一样满是汗水。女朋友下地找来我的毛巾,坐在我旁边为我擦汗。边擦边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不然怎么突然这样了?”我像做了强体力劳动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了一点力气,真的就是瘫在了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女朋友擦的似乎不是我的身体而是一眼泉水,永远也擦不干净。擦过又出擦过又出,一条毛巾一会儿就被汗水淹没。女朋友吓得哭了起来,非要领我去医院或者要打120。我说:“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你别担心。”她索性也不擦了,就那样坐在我的身边哭泣。  等我身体干透,女朋友重新躺下的时候,屋子里已经透出了晨曦的白色。  别看我一直躺着,其实一点睡意都没有,我只是浑身没劲只能躺着罢了。身体没有力量的时候,大脑却分外清醒。大约五六个小时,这其间占据我脑海的全都是刘莺。宛如一尊雕像,她就那样顽强地耸立在我面前,非常真切非常清晰真人一样。而真正在我身边的,是我的女朋友,差不多一夜时间,她一点儿也没睡觉,就那样坐在我身边,焦急万分,愁苦万分,悲痛万分。一会儿为我擦汗,一会儿摸我脑袋,一会儿喂我喝水。如果她知道这个时候躺在她身边的我脑海中想着的是别的女人,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这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悲哀,似乎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飘浮在水中的尸体。漫漫长夜就像地狱之门张开的黑洞,将一切吞噬。而我也被这黑暗裹挟进入到更加恐怖的深渊之中。黑洞的黑完全不是记忆中黑夜那样的颜色,黑得让人惊悚恐惧颤栗。我感觉自己就在这样的黑暗中孤独地飘啊飘的,就像秋天里的一片树叶任凭狂风驱赶着向一处更加黑暗的角落飘落。我是想躲躲的,可是身体没有力量,连一丁点儿哪怕抬起胳臂的力气也没有,真的就成了行尸走肉,真的就成了叶片。而我在某个时候似乎也在呼唤自己的灵魂,我的灵魂呢?当肉体没有力量的时候,人是要乞求灵魂帮助的。  某一时间我非常奇怪地询问,怎么回事,我怎么能够来到这样一个没有安放灵魂的地方?似乎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已经完全分开,像是两个人一样处在不同位置上。我非常奇怪非常担心不知所措,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如同失重的身体,没有了大地没有了根,想站着却站不稳,想躺又躺不下。真的就成了行尸走肉,就像被人宰杀过的牲畜吊在架子上供人们任意切割。  不行,我怎么能这个样子,我必须想办法尽快挣脱。可是,任凭我如何努力都没有效果。偶尔,我感觉女朋友为我擦汗的时候,我知道我的灵魂回来了,可那仅仅是一瞬间,很快,自己又被黑暗吞噬。也有出现幻觉的时候,仿佛觉得面前的女朋友成了刘莺,她为我擦汗的方式和力度与女朋友不同。而这时,也只有在这时,面前会突然出现亮色,像星星一样神秘而美妙。我想抓住为我擦汗的手,可是,任凭我如何努力都做不到,因为我没有力气抬不起胳臂。有时面前会出现变化,似乎黑暗退去,先是一点点,随后多了起来,好像儿时乡村夜晚的天空一样,有了星星。由少到多,多到不计其数,甚至构成了宏伟的银河,用灿烂的光辉装点着浩渺空间,宛如一棵宇宙间的生命之树,枝繁叶茂摇曳生姿。但更多的时候,只有黑暗。那种繁星满天的亮色只是瞬间出现,一阵风似的刮过去就再也没了踪影。四野漫漫黑暗没没。忽而想起来了,那种黑不就是小时候乡村的那种黑吗,真的就是把手伸到眼睛面前,甚至将手贴在眼睛上也什么都看不见。但那时的黑让人心安,走你的路就是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而这时候的黑,除了给人以恐惧外,更多的是前路无卜,让人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灾难。所以,多么想牵住那只手啊,似乎牵住那只手就牵住了自己的灵魂。我拼着命在喊在叫在吼,可是,没有人理睬,没有人过来抓住我的手,围绕在身边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什么时候彻底明白过来的?不得而知。可能是身体完全干燥了恢复正常以后吧。女朋友的手圆润柔软湿热,我明白过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她的手紧紧抓在自己的手中。可能是攥疼了她,有几次她是想把手从我手中抽出去了。可是,她怎么会抽得出去,她根本不知道我刚才拼着命都抓不到,现在好不容易抓到了怎么会轻易放掉。  想想男人其实挺卑鄙的,和一个女人躺在一起,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个女人。  后来,我和女朋友分手的时候,理由就是我有病,一到关键时刻就不行,就浑身冒汗,就一丁点儿力气也没有。这样的男人怎么能结婚?太不应该了。如果结婚,影响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方,这样一个病秧子是不是只有打一辈子光棍才应该?  听听,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知道别的男人拒绝女人的时候会不会这样。但是,我清楚的是,不管用什么样的理由,反正肯定会是一条像我这样响当当理直气壮完全是为对方着想的理由。  那以后,挺长一段时间我非常矛盾,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面对不断前来我家的女朋友和时不时在脑海中出现的刘莺,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好像一个是肉身的女朋友,另一个是灵魂的暗恋者。我在这样的矛盾中挣扎绞杀,灵魂和肉体像两股势力两个阵营两军对垒。时而对阵叫骂,时而挥戈厮杀;时而将帅单挑,时而万众鏊战。  那时候,正赶上有个会议,一大堆参考文件摆在办公桌上。写出的材料今天这个领导让加上这样一些内容,明天那个领导让删掉那样一些说法。一个材料一万人把关一万项要求一万种改法。一天到晚满脑袋瓜子全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占领,近乎于崩溃边缘。只有到了夜深人静,那些飞舞变幻、黑白颠倒的东西才逐渐从脑袋瓜子中消失。也只有到了这时候,眯缝着眼睛笑盈盈的刘莺便出现在我的面前。当然,还有那种青草味道也随之围拢过来,让我身心都得到愉悦。  五  一晃儿,全市宣传部长会议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这两个月我和刘莺别说见面就连一个信息都不曾有。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否偶尔能想起我。而我呢,其实也说不上想她,但是,有一点我必须承认,一当闲暇了的时候,刘莺便以那种千年不变的姿态——眯缝着眼睛笑盈盈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在我一天到晚为了会议材料吃不香睡不好焦头烂额时候,天大的好事降临到我头上。  10年前出版我长篇小说《状态》的出版社的一个副社长给我打来电话说,想再版我的《状态》,并希望从当时的20万字增加到25万字。主要是希望加大人物小翠的分量,让这个小人物活起来并且贯穿全书。谈到具体版权费时,他说出了一个让我想象不到的额度。但是他还和我说,非常抱歉的是,原来那部小说电子版找不到了,希望我在修改之后,能把小说的电子版传给他们。也就是说,按照他们要求的25万字,我得重新打出来。  不管怎么说,放下电话我委实激动了一阵子。尽管我曾经不止一遍地多次病诟当下出版界的种种弊端,也在文章中无数次声讨文化界的堕落,可是现在,我还是由衷地感谢出版社对我长篇小说《状态》再版,觉得自己以前真的就误解了人家。对这样的事情恐怕任何人都难以免俗。  大概他们看中了我小说丰富的生活细节和现实主义写作手法吧,在当前浮夸浮躁浮华的写作充斥文学市场的形势下,我的那部长篇小说《状态》真的可以说是一部生活气息比较浓厚的现实主义作品。  让我惊讶的是刘莺和出版社竟然都想到了小翠这个小人物。小说中的小翠真就是一个非常小的小人物,书中她是“我”邻居。虽然只上了小学三年级,但是她的父亲就坚决不让再读书了。不上学的小翠开始在家中照顾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的生活。其实也不能怪她父亲心狠,因为小翠母亲有病去世,家中最小的弟弟还不到两岁。全家五口人,全靠她父亲一个人劳动。而且在小翠母亲生病时,家中又欠了不少饥荒。小翠父亲是个只知道干活不懂生活的人,他除了睡觉就是干活,家中似乎有永远做不完一事情,终日劳苦。出生在这样家庭的小翠,机灵勤劳善良,沉重的家庭负担使她早早成熟起来。  一个十岁的农村小丫,个子不高却能量不小。家庭中,她洗衣做饭喂鸡鸭猪狗,照顾两岁的弟弟、五岁的妹妹和一个上小学一年级的弟弟。还要收拾家里家外,应酬左邻右舍往来。十五岁时,小翠出落成一个模样俊俏凹凸有致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父母双亲长相都一般,可她却漂亮得让四村八邻惊诧不已。仿佛天仙女来到人间,风一样传遍了村镇。时不时有男人到她家里,今天借个耙明天还个锄,更有一些男人趁小翠家里没人时过来转磨磨。  有一天,一个外村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来到小翠家,小翠还管他叫舅。虽说八杆子打不着的舅,却也是舅。这个舅是喝了些酒的,来了就让小翠给他烧水,说渴得厉害。小翠左一声舅右一声舅地叫着,赶紧烧了开水端送到他面前。这个舅接碗时就拉住了小翠的手,一碗开水掉到地上,打碎了碗不说,还烫了小翠的脚。就在小翠急三火四地为舅擦衣服时,这个舅一把抱住小翠就往炕上拖。这时候小翠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用力脱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碗碴子,对着舅说:“快快走开,否则别说我翻脸!”没承想这个舅太不识时务,他根本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小丫头会来真的。他瞪圆了眼睛,厉声说:“放肆,我是你舅,让你怎么就得怎么!”说完又过来抱住小翠。小翠没想到他会这样,正犹豫时,男人一下将小翠扑倒在地。两人搏斗中,小翠将碎碗碴扎到自己胳臂上。鲜血箭一样蹿出来,吓坏了身上的男人,他起身夺路而逃。后来,小翠相中了邻村一个回家探亲的军人。两个人在三天时间里,相亲相爱,私定终身,结果是悲剧收场。  当然,这些内容在小说中都是碎片式呈现,也许小翠形象可爱,受到读者喜欢。  就在我日夜琢磨构思增加小翠故事情节的时候,又接到出版社副总编辑电话,他说希望我能快一些把书稿交给他们,好在下半年全国图书展销会上把书推出去。也就是说只给我不到二十天时间。我对副总编辑说能不能再延迟些时间,不然实在太紧张了。副总编辑说这也是对我非常信任才给了二十天时间,否则的话应该在十天内就得交书稿,好给人家编辑修改时间。并且说,如果赶不上下半年全国图书展销会的话,一是就得等到明年才能出书,二是影响图书发行数量,三是肯定对稿酬版权不利。没办法,我只好咬牙同意。怎么办呢?我一天到晚忙得脚打后脑勺的,白天肯定没有时间,晚上又不可能敲出二十五万字。  这时候,一个身影出现在我眼前。那个喜欢眯缝着眼睛,笑盈盈望着我的漂亮女孩刘莺。她忽闪着长长细细亮闪闪的眼睛似乎对我说“我行呀”!  我的心不禁一振,是啊,刘莺可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如果她肯帮助我,二十天二十五万字根本不是问题。那样一股淡淡的清香不由自主将我包裹住了,我一直不清楚的是,为什么一想到刘莺就有那种气息围拢上来,将我严严实实笼罩其中。  再过几天就是五一小长假了。应该有三天休息时间。如果部里有事,我就以父亲有病为由这三天不上班。可是,人家刘莺有没有时间呢,她还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这几天正好是团圆的机会,怎么可能为我敲三天字。  如果这三天过去了,上半年出书计划就完全落空了。  六  说来也巧,那天下班我在菜市场竟然看到了自从市宣传部长会议以后就再没见过面的刘莺。在一堆青椒摊前,我捡了几个青椒准备上称时,一抬头,突然感觉眼前一亮,正盯着我看的那双光闪闪的眼睛除了刘莺还能是谁。手中的青椒掉了下来,是刘莺帮我捡起来的。我就一直盯着刘莺,我有点不敢相信,她已经把青椒放到我的手里了,我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我一连叫了三声“刘莺、刘莺、刘莺”,刘莺为我交了青椒钱,并把青椒装进了袋子。她把我拉出菜摊,一连声地说:“是我,是我,是我。”我说:“刘莺你怎么在这里?我怎么在这里能遇到你?”刘莺说:“我也经常在这里买菜呀。”  我觉得这是天赐良机。  我说:“刘莺,真是巧,我正要找你呢怎么就能遇到你,真是巧极了。”  刘莺脸有些红,她笑得好看极了,从她看我的眼睛中闪出的光亮晃得我有些受不了了。  我就把出版社的事情说给了她,没想到她爽快地说:“没关系的呀,我有时间,可以帮你敲出来。三天二十五万字,只要你能准备好念给我,我一定能够敲出来,没有问题的。”  想不到我多日苦苦纠结不了的问题,在刘莺那儿竟然如此轻松简单地解决了。我说:“谢谢你刘莺。”她说:“谢什么,这是你信任我呢。”  我想告诉她,我的这部书出版的话,版权酬薪挺高的,不会让你白敲的。想想还是没说,我觉得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提这种事,是对刘莺的亵渎。我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四月三十日听我的电话吧。”她说:“好的。”我们就分开了。  五月一日,没到八点钟刘莺就来到了我家。  我说她打,进展很快。  进行到有关小翠的故事情节时,我发现她格外认真。如果说她经常只是低头打字的话,那么,这时候,她除了打字还进入到了小说情节之中。我觉得她对我构思的有关小翠的故事很满意。她的字打得轻松而欢快。其实她打任何字都是非常欢快的,可是不知怎么我觉得小说进入到小翠的故事情节中的时候,她的欢快与其他时候不一样。或许只是我的一种感觉吧。  中午我叫的外卖,吃饭时她说:“其实小说就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故事,就像花开、小河流水、树枝上的鸟叫、春天的风和夏天浓云密布时的雷——反正我觉得好小说中的故事不是虚构,应该是早就已经存在放在那里了,只不过用你的嘴我的手把它呈现出来而已。越是看不出是作者编的故事,越能感动人。我想起姥姥小时候常说的一句话,我觉得用它比喻好小说再恰当不过了。我姥姥说,人家都敬重佛,其实,佛是什么?庙里的佛看着高大,样子却既和蔼又慈祥,就像我们村里的高老太太一百岁了,你看她是不是每天都慈眉善目?通神又有人情味才是老百姓喜欢看的小说。就拿小翠这个人物说吧,她就是现实生活中一个活生生人见人爱的小姑娘,我之所以喜欢她就是因为她看似简简单单普普通通平平凡凡言语不多,总是在劳动,像极了我心目中有烟火味道的神。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喜欢她吗?就是因为她在小说中是活的,一闭眼就可以看到她的身影。而你又总是不让小翠闲下来,不让她有好的时候,一件事情解决了,你又给她制造麻烦,反正不是她有事就她家里有事,但不管她遇到多大难事都能用她特有的办法解决。比如她和那个军人的三天爱情,你写得非常好,既写出了少女初恋时的真实心情,也写出了那个时候的真实感受。可是,你却没让小翠那么纯朴天真的爱情有个好结果。小翠的命运很苦,从中我能看到我自己的影子。有时候觉得小翠就是我一样。明明知道这是小说,故事是虚构的,却真实生动让人看得见摸得着。书中人物命运就像我们自己的命运一样,读她就像读自己。如果小说中的人物都能像小翠那样让读者把自己的命运和小说中人物的命运联系起来,小说就成功了。我不喜欢看现在的电视剧,硬的东西太多,老百姓一看就知道是编的,太假,糊弄人的。我喜欢小翠,喜欢读《状态》,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它又软又轻,读起来感觉是自然的、真实的,能顺着人心往前走,好像讲的就是我们身边的故事。”  刘莺的这一番高论委实让我吃了一惊。我说:“刘莺你了不起呀,刚才你的话点出了小说最本质的东西。我怎么像听某个小说专家讲课一样,真是受益匪浅。”  这回刘莺的脸是瞬间全红了的,似乎瞬间点燃了的干柴,腾地一下就燃烧起来。我们两个离得太近了,我怕她看出我的某些心思,急忙将头转向另外一边,没有和她对视。  也许两个人的心情大好的缘故,一天下来,进行得非常顺利。太顺了,就都没有顾及外面的天气,什么时候已经下雨了我们全然不知。等到外面已经雷声大震暴雨瓢泼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两个人都吓坏了。这雷打得有些太夸张了吧,怎么这么响?我有些为刘莺担心了,我说:“这么大的雨一会儿你怎么走?”刘莺说;“没事的,别看现在下得大,越是大雨越不会长久,等一会儿就停了,别耽误时间,我们继续。”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外面依旧暴雨如注。我说:“怎么办?看这天气没有停下的意思了。”  刘莺看看表说:“我给家打个电话。”  我趁机去了卫生间,她说电话的声音很小,听不真切她是怎么说的。等我出来,她已经收了电话。对我说:“我今天不走了,在你这借个宿吧。”我刚想说好啊好啊,还是稳住情绪说:“看我这家,一个人也不收拾,有点埋汰吧。”她说:“没关系,我看那个屋挺好的,我就住那间吧。”  多亏女朋友前些日子来住时收拾了一下,我为刘莺换上新床单、新被罩、新枕巾。我说:“不好意思,你就将就睡吧。”  像那天一样,我发现刘莺关灯后,没有关上她那屋的门,我想了想,也没关死我这屋的门。  奇怪的是,睡下之后才感觉刘莺身上那种气息愈发浓了起来,白天在她旁边的时候怎么没有?睡意全消,我把脸一会儿转这边一会儿转那边,两边都是那种气息。  就在我缠绕在这种气息中想入非非的时候,就见刘莺抱着被子,像那天我女朋友一样噔噔噔噔进到我的屋里。我惊坐起来,我说:“你——”刘莺说:“我睡不着,也有点怕,睡你旁边吧。”  她不容分说就将被子放到我旁边,麻利地铺开,一下子就睡了进去。我也赶紧躺下,两眼望棚顶,不敢有什么想法。感觉出刘莺也像我一样是平躺着的,没一会儿,她突然转过身子,将脸对着我说:“想什么呢?”我的心狂跳起来,我说:“我什么都没想,睡觉呢。”不想刘莺咯咯咯地笑了,边笑边说:“蒙人吧。”  又过了一会儿她说:“你真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我说:“我知道你有两个孩子。”  “两个谁的孩子知道吗?”  “我说不知道。”  她说:“不想知道?”  我想说想,却什么都没说。  再过了一会儿她说:“先说说你女朋友吧。”  我说:“前一阶段是处了一个女朋友,黄了。”  “因为什么?”  我能说那天就因为觉得你在旁边站着看我,我们的好事都没做成,而且我突然满身大汗淋漓,擦都擦不净,像大病了一场。我能这样说嘛?不能。我说:“还能因为什么,我身上毛病多,人家不处了。”  刘莺说:“你三十五了吧?”  我说:“你怎么知道?”  她说:“你书页上有介绍呀,出生于日。”  我说:“你是哪年的。”  她说:“日,属猪。”  停了停她问:“你身上有什么毛病人家姑娘不处了?”  我说:“毛病太多了。”  她说:“你挑重要的说三个我听听。”  我随口说:“拖拉、埋汰、不会心疼人。”  没承想,听了我的话刘莺又笑起来,说:“你说的这仨毛病放在哪个男人身上都行,能不能说说你自己独有的?”  “独有的?”我说,“那就是刚愎自用、固执己见、不会生活。”  “刚愎自用和固执己见基本是一个意思。不会生活不算毛病。你说得不够具体,过于笼统。”她还是不满意。  我想了想说:“那就是自私自利、独断专行、流氓成性。”  刘莺说:“这还差不多,比较深刻。说说怎么流氓成性了。”  我说:“和人家姑娘没什么关系就睡到一个屋子里了呀!”  刘莺噗嗤一下笑了。说:“你呀,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够幽默,怎么一下子学会了?”  她这样一说,似乎打破了我俩躺在一起的尴尬,我也转过身对着她说:“我的小说里可不乏幽默呀。”  “其实我知道是你看不上人家不想处了对吧?”刘莺突然严肃起来,直着眼睛看着我说。我说:“没有,真是人家不干了。我已经三十五了,家里急得上墙了,我是想好好和人家处,可人家说啥不干了。”  刘莺说:“我第一个孩子是我上大学时男朋友的。”  “大学毕业后他坚决去了美国,临行前夜,我们在一起,没有想到会有了孩子。他走了以后我们一直联系,他也表示读了研究生就回来。可研究生没毕业就说在那边有了新的女朋友,我没有告诉他孩子的事情。女人就是这样子,一旦爱上就全身心投入,我真是想他啊!天天思念,夜夜不眠,想得那个苦,真就用语言表达不出来,心像时时刻刻被人绞腾着一样。也许常常流泪,心里过于思念的缘故,身体状况非常不好,经常感冒发烧。那时候不懂医学,一有病就吃药,可能吃得太多了,孩子出生后体弱多病,住上医院就出不来,整整一岁基本是在医院生存下来的。钱花得流水一样,为了这个孩子,我父母花了家里所有积蓄,还把老家房子卖了,还是不够。后来——后来,我就和给了我十万块钱为孩子治病的男人有了第二个孩子。”  “那个男人是谁,现在哪里?”我急不可待地问。  刘莺倒是很平静,她停了停,好像下了很大决心说:“我的第二个男人你认识。”  “我认识?他是谁?”  刘莺说:“对,你认识,你们不仅认识而且非常熟悉。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他是谁。”  刘莺这番话让我大吃一惊。我腾地坐起来说:“刘莺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刘莺说:“你躺下你躺下,我不会告诉你他是谁。最起码现在不能。”  我没有躺下,我怎么可能躺下,我的心在燃烧,真的就有一把火在心中燃烧,烧得我喉咙发紧周身不适恨不得跳进千年古井。  刘莺的眼泪将我心中之火浇灭。  刘莺突然哭将起来,哭得非常厉害,若不是在夜里她会嚎啕起来。她把整个身体蜷在被子里不停抖动,像发了虐疾一样。  刘莺的这举动吓傻了我。我隔着被子拍打着她说:“刘莺刘莺你别这样,快别哭了别哭了。”  过了好久刘莺才停止痛哭。末了,她下地去卫生间好一会儿才回来。  回来后,平静下来的刘莺对我说:“今晚我从那个屋子过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我说:“如果你真爱那个男人为什么不和他结婚?”  刘莺说:“他是个有家室的人,不可能的,而且我根本不爱他。”  我说:“你们现在还继续?”刘莺先说:“继续。”过了一会儿补充说:“继续是因为别的一些事情,其他已经完全断绝。”说完,刘莺起来抱起被子又回到那间屋子里。边走边对我说:“睡觉吧,明天我们还得干活呢。”  七  书稿交给出版社后,我长出一口气觉得又完成了一件大事。没几天出版社那个副总编辑来电话非常兴奋地说:“太好了太好了,你不仅添加了小翠的情节,而且还对整部书在语言上做了调整,更接近书的整体风格,这个书稿明显比上一部有突破有提高。真没想到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得这么快这么好,谢谢啦!”  副总编辑的话着实让我兴奋了一阵子。正所谓福兮祸之所伏,就在我一天到晚走路都哼着小调期盼新《状态》早日出版的时候,一件不是灾难的灾难降临到我头上。  总公司突然进行了非常大的人事调整,总公司机关和基层单位连提带平调,竟然动了近三分之一副处级以上干部。我们宣传部部长升任总公司党委副书记。按说这是好事情,顶头上司领导升迁为我们下面的人空出了位置,让我们也有了提升的希望。可是,任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原党委办公室副主任,一个非常年轻且到公司时间不长的人调到我们宣传部任部长。而我,被安排到公司一个附属单位任党委书记(仍然是副处级,而且还调离机关)。开始我有点情绪,觉得这回即便不提拔,最起码不应该调我出宣传部。这些年宣传部的事情多是部长支嘴我干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总公司党委书记李洪臣找我谈话时说:“听说你还有点情绪?其实到下面基层锻炼锻炼未见得不是一件好事情。即使你在宣传部工作做得再多,也都是纸上谈兵,真正想学点本事,还得到下面摔打摔打。而且我听说你小说写得不错,到下面不就等于挂职锻炼了吗,何乐不为。况且你还年轻,怕什么,年轻就是真财富。”末了,他又说:“不过那个单位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你得有个思想准备。”  李洪臣几句话让我心情大好,我去的那个单位是总公司多种经营的一个单位,叫配件经营公司,主要经营机车配件。换句话说,就是把工厂销售不出去的东西让我们采取其他方式销售出去,几乎等同于做转手买卖。市场好的时候,我们可以肥得流油。不好的时候,只能开出基本工资。配件经营公司下面还有若干小公司,多则一二十人,少则三五人。公司里面有公司,实在是当今中国特色。要经营就得有着法,所谓着法无非就是拉关系走后门。有门路的找门路,没门路的用钱开道。这个公司一般人不愿意来,一天到晚乱事很多,人员杂素质低,大多是各公司淘汰下来的所谓调皮捣蛋者。  一到公司,我发现进进出出的人,一个个装模作样腋下夹个小皮包,头发梳得像刚刚被牛犊子舔了一样光鲜,皮鞋亮得能当镜子,见到人一脸媚笑,难怪被人称为“双油干部”。公司经理叫王大鹏,四十多岁,一脸横肉,红紫脸膛,和我以前部长最大区别就是和你说话时,一双永远像没睡醒的眼睛盯住你,一直盯着你,而且身子总是前后晃动,像站不住或刚刚喝高了一样。不管和他说什么事情,他都永远一个表情看着你,让你永远猜不透他心里的喜怒哀乐。  我和他以前只是开会时打个照面,点下头或根本像不认识一样连头都不点一下。现在我们成了经营伙伴,用时髦话说成了公司党政正职,应该团结一心,完成上级公司交给我们的管理、经营、培养队伍等任务。  我以前的部长、现任党委副书记把我送到配件经营公司,王大鹏和我握手,粗声大气地说:“欢迎欢迎,听说还是咱公司第一大笔杆子呢。怕是我这地块水浅养不住呀。”我们部长还是老脾气,把我送到公司交到王大鹏手里,多余的话一句没有,转身走了,就在公司大门口,连楼都没上去。我觉得他不应该这样,不管是现在的领导还是以前的上级,本该送我到办公室,并且交待交待叮嘱叮嘱,让我在这个公司经理面前有点面子。可他没有,他什么话都没说,而且连看都不看你一眼,就那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走去的背影,王大鹏突然转变态度对我说:“上我们这来干嘛,前几任书记没有一个在这里干满一年就夹着包跑啦。”然后指着我们部长的背影说:“你和他以前不都是宣传部的上下级吗,和他说说换个地方。”他盯着我眼睛都不眨,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盯着他,没有表情也不说话。我的心里非常不好受,觉得这里也不是我非抢着要来的,是领导安排来的,你现在说这些管什么用。再说了,是不是不欢迎呀,人刚来就让走。王大鹏可能看出了我的不悦,改口又说:“不过也好,你在我这可以来也可以不来,放心,到月我一分钱不能少你的,连同各种提成奖都不少你的。”  我越听心越堵,我来这儿开工资是党给的,怎么成了你给的,什么叫一分钱不少给,你少给个试试,凭什么少给。我靠本事挣钱吃饭,什么叫你给!  “得得得,”他看出了我的不悦,说:“走走走,上楼上楼进屋进屋。”在三楼最里边一个屋,他打开门对我说:“这里就是书记办公室,你进来看看,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说,咱公司虽然不富裕,可添置些办公用品还是没问题。”  屋子小得可怜不说,而且太脏太黑了。我扫视了一眼,发现整个屋子里只有一张办公桌一个木椅子,里面连个卷柜和小茶几都没有,窗户得有几年没擦了,上面不仅布满灰尘,而且有一块还碎了一半。  王大鹏说:“我在那边,也是最里面,咱俩各占一边。公司小,办公条件差,不像你在总公司有钱有势,设备齐全。你先在这收拾收拾,想要什么尽管和我说。晚上我找几个哥们咱在一起聚聚,算我设宴欢迎。”说完,他转身走了。  这办公室最少有两个多月没有人来过了,上任书记和我一批调动的,这才几天呀,难道他以前不在这里办公或者近两三个月根本就没来上班?我想起刚才王大鹏说的你可以来也可以不来的话,莫非我的前任这几个月真的就没来上班?我想收拾一下,可什么都没有,连个脸盆和抹布都没有。大楼内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没有一点儿声音,我想找个人了解下情况都不知道到哪儿去找。  不行,这样怎么行,我过去找王大鹏。虽然王大鹏的办公室的确在我的另外一侧,可打开门,我还是被惊住了。他的办公室大得没边儿,里面装修得用富丽堂皇形容一点儿不为过。王大鹏坐在一张宽大的老板台前,将两条腿架在老板台上,正用手摸着他大脑袋瓜子闭目养神。见我进来,他一动不动还是架着腿坐在那里,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  我说:“大鹏,你得给我个花名册,把咱们公司的党支部书记都召集过来,我得开个会了解了解情况布置布置工作啊。”王大鹏还是摸着他的大脑袋瓜子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好半天他才说:“花名册,什么花名册?公司党支部书记?咱公司还有党支部书记?没听说呀!不是党委书记吗,你不就是嘛?前面那个调走了才来了你不是?”  我无语。僵在那里真找不出什么话能说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我说:“好吧。”便退了出去。  总公司调整干部没多久,总经理出事了。先是有消息说被双规了,后来事实证明并没有双规,只是限制了行动,不让外出,在家里听从处理。这在我们总公司引起轰动的同时,也让一些人坐卧不安。尤其平时和他比较亲近的那些人,不管有没有经济关系,这是秃脑瓜盖子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没几天又传来爆炸性新闻,说总经理自杀了,从他家二十楼上跳了下来。这消息第二天被证实,当日许多家报纸当做重大新闻进行了报道。  由于他出事之前提拔了一大批干部,被认为是突击提干,而且被提拔的都是他的亲信。所以那次所有变动者不管是提拔还是平调全部恢复原来工作。我又回到了宣传部,还是任副部长。我们部长也从总公司党委副书记岗位回到了宣传部长位置上。像是一场游戏,又像是一场梦,第二天醒来一切还是外甥打灯笼——照舅(照旧)。  新的总经理迟迟不到,现在总公司由党委书记李洪臣全面负责工作。风传李洪臣要由党委书记改为总经理,但只是风传一直不见最后上级领导宣布。当领导的就是这样,有了上面下发的那个“令”你便可以行使权力,如果没有那个“令”,你就只能老老实实蹲在原来岗位上缩着。  八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我的书都出来了,李洪臣仍然还是党委书记负责总公司的全面工作,总经理的“令”还没有到手,新的总经理也没有到任,不知道上级领导是什么意思。这样下去时间长了不利于工作。可是大家还是明显感觉李洪臣抓工作比以前有了魄力,脸也虎起来了,一双眼睛鹰样地盯住你,安排下的事情办走样一点儿也不行。开会布置工作那叫干净利索,一二三四五,条清缕析,有板有眼,张三怎么做李四如何办,什么时候完成,一点儿不含糊,大家都感觉出以前已经非常熟悉的李洪臣越来越陌生了。  那天我给刘莺打电话,我说:“我的新书出来了,我签了名,送给你一本。”其实,我也想给刘莺一些钱,毕竟我的书是人家用了三天时间帮我敲出来的,给她一些钱是应该的。我说:“我请你吃饭。”并说了那家饭店的名字。为了刘莺方便我特意找了离她家近的饭店。刘莺说:“好啊好啊,先祝贺你!”我说:“谢谢啦,一会儿见面再说。”心情大好,搁了电话半天还沉浸在刘莺悦耳的声音里。  想不到见面后,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刘莺竟然一下子瘦得近乎脱相。我说:“刘莺你怎么了,刘莺你怎么一下子瘦得这么厉害?”  听了我的问话刘莺眼睛红了,而且有眼泪涌了出来,既而趴在饭桌上兀自哭了起来,停不住,也不说话,就那样一个劲儿地哭。我吓够呛,不知道该劝好还是不劝好,就坐在那看着她哭。好久她才抬起头,冲我苦笑了一下。我想说什么,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知道这顿饭是没有办法吃了。我说:“刘莺,我们先不吃饭了,出去走走好吧。”刘莺说:“好。”我们出了饭店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很久,谁都不说话,就这样走着。我们经过一个小公园时,刘莺指着旁边一个长条凳说:“在那儿坐会儿吧。”坐了半天,她还是一声不吭。我几次想问,知道她心里有事,却不知道该不该问,或该怎么问。她不说话我也没法再说,更不能再没完没了地问,或没完没了地劝,我觉得还是她主动说更好一些。  天暗下来。西边天出现了火烧云,锦锻一样挂在那里,而东边上空的云却愈加显得黑了。已经过了下班高峰,街面往来车辆并不是很多,但刺耳的汽车鸣笛还是一声接一声,像在催促什么。  又坐了一会儿,刘莺一下子转变了态度,稍显兴奋地举起我送给她的书说:“你的书真好,新书真好,非常好闻的书香让人感到心情舒畅。”我想顺着她的话说是的是的,书给人力量,人有了力量什么困难什么难事都不算事了。可是,不等我说,就听她说:“谢谢你的新书,我还有事,得回家了。”我说:“刘莺刘莺——”她已经走出去挺远了。  我还是追过去。我说:“刘莺你心里有事,要不就和我说说吧,总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利,瞧你这些日子怎么突然瘦得这么厉害?”刘莺说:“我没事啊,我真的没事,我挺好的。”我说:“你别再瞒我了,你也不想想能瞒得了我么?”刘莺似乎犹豫了一下,即刻便调整过来说:“真的没事,我这个人有些神经质,让你见笑了吧。”对面来了一辆公交车,刘莺快步走过去,冲我招招手就上去了。  这一晚我始终想着不知道刘莺出现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她说的第二个男人怎么了,她说她的第二个男人我认识,到底是谁呢。我把我认识的人挨个过目,过了一遍又一遍,可连个觉得应该是的人选都想不出来。我一度怀疑是我们部长,瞧那天他一看到刘莺就握住人家的手不放,那个亲热劲儿。可想想又觉得不像,如果他们真有那事就不会出现拉住不放的事情了。还有谁呢,这个人一定隐藏得很深,我还是道行太浅看不出来。  也许是出版社安排的,一篇评论我新书《状态》的文章发表在省报上。作者署名墨迪,显然是笔名,我不认识。作者没有采访过我,发表前也没征求我意见。文章写得不错,书中几处所谓亮点都提到了。而且还有我的身世描述,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了解到的,虽然不是很真实,却没出大格儿。这篇评论文章还是提升了我的知名度,全公司人都看到了,纷纷向我祝贺。一些从来不看书的人也过来向我求书,好听的恭维话一串串地往我耳朵里灌,我有些飘飘然了。  有一天,李洪臣找到我说:“你的书全公司人都要,你有那么多吗?这样吧,咱们公司买一百本,给大家发下去,这事由党办办。”我说:“李书记,这样不好吧?”李洪臣说:“这有什么,你给咱们公司赢得了知名度,这可是咱公司的无形资产,无形广告呀!现在咱公司领导体制不健全,我一个人不好做主,如果有总经理的话,得好好奖励你一下的,你给咱公司争得了多大的荣誉啊!”  又一天,李洪臣找到我说:“过一段咱公司总经理来了,我想调整一下你的工作。”我说:“李书记,这些天我总听人说由你来接任总经理,你以前在机修厂有丰富的做行政领导的经历,这是有目共睹的呀,怎么还不下令?”李洪臣似乎顿了顿说:“那都是传言,上面要是真有那心的话早就宣布了。还是人家有人家的想法,也许还不是很成熟没有宣布吧。”  他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在我脸上放了好半天,给我瞅得有些诧异。见他不说话,我说:“李书记还有事儿?”他还是那样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我说:“如果我还做咱公司党委书记的话,下一步我有个想法——”说到这儿,他又不说了,还是像刚才那样盯着我看,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准备调整你们宣传部的工作分工——”他突然一下子就严肃起来,眼光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戾气。之后,一字一板地说:“由你任部长。”  李洪臣的话吓了我一跳,我说:“李书记可不要开玩笑,我能在宣传部任副部长就不错啦。前一阶段让我去配件公司,我的妈呀,那是什么单位啊,王大鹏作为经理,连公司有党支部和党支部书记都不知道,还问我,‘公司党支部书记?咱公司还有党支部书记?没听说呀!不是党委书记吗,你不就是嘛?前面那个调走了才来了你不是?’真没想到咱公司还有这样的经理。”  李洪臣没笑,还是挺严肃地对我说:“咱们公司这些年只抓业务抓经营抓所谓的效益,党的工作确实太薄弱了。所以下一步我想好好抓抓,制定几条制度,把党的工作实实在在抓起来。我就想到了你,你当宣传部长,把这件事抓起来抓紧抓实抓细抓好,还要抓出典型。”再往下说他就似乎进入到某种状态之中。他竟然咬住了牙,咬住牙说话声音就有些变态。他说:“好的坏的都要抓,我倒要看看还有哪个敢随随便便胡乱来?”我被他这种说话状态和说话声音吓得惊悚不安,心跳也跟着加快,可还是说:“我怕干不好吧?”听了我的话,李洪臣态度放松了一些,牙齿也分开了,说话吐字恢复了平时,他说:“有什么干不好的,现在你们部里的主要事情我知道全靠你呢。你就放开手好好干吧。”  我离开了书记办公室,走出挺远了,他又把我叫回来说:“你坐下你坐下,我有个事儿问你。”我说:“什么事儿?”他还是说:“你先坐下先坐下,坐下再说。”我说:“不用坐,一天到晚总坐着,屁股都坐疼了。”“好啊。”他说,“不坐就站着,我问你,你现在有女朋友吗?”我无论如何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脸没来由地红了:“说有吧,真没有,说没有吧,似乎又有。”李洪臣说:“瞧你这点出息,问个有没有女朋友脸就红了,还能不能干点儿大事呀。今年多大啦,是不是三十好几了?”我说:“是三十五了。”“不小啦,得抓紧了。我有个人选,挺不错的,哪天我见到她给你们介绍介绍,我觉得挺般配。”我说:“谢谢书记,既关心我的政治生命又关心我的情感生活。”他说:“应该的应该的,你平时工作兢兢业业而且还很有水平,不管对领导还是对同志关系也处理得非常妥善,一些敏感问题也能够从长计议周全考虑,我有耳闻,有耳闻,我始终看好你。好吧,先回去吧,等哪天有了好消息我告诉你。”  从李洪臣办公室回来,我的心一直不静,觉得今天李洪臣怪怪的,一会儿说让我当部长,一会儿又关心起我的个人生活,还一个劲儿地夸奖我,这不是他一贯的工作作风啊。尤其他主持总公司全面工作以来,一天到晚绷着个脸像每个人都欠他八百吊。今天这是怎么了?晚上也没睡好,翻过来调过去地总是想这些事儿。但不管怎么说心情还是挺不错的,和李洪臣的谈话总体来说还是利好啊。可还是睡不着觉,这一阶段公司事情确实太多了些,变化也过于大。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左右着人们的生活也左右着我的命运。反正心是悬着的,不安宁不平静不踏实。感觉似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而且还牵涉着我的命运。  九  日子就在这种恍恍惚惚中一天天过去了,总公司还是由李洪臣主持工作。  有一天,突然接到刘莺打来的电话。她说:“我想和你谈谈。”我说:“干嘛这么一本正经,我还欠你的饭没请呢,咱们一起吃饭吧。”刘莺说:“我不想去外面吃饭,要吃饭的话就去你家吧,我们包饺子。”我说:“好啊。”抬头看了一下日历,对她说:“日历告诉我后天是星期六,如果我能休息的话你过来我们包饺子。明天最后敲定好吧?”她说:“行啊,就这么定了吧。”她似乎还想说什么,我问:“还有事?”她吱吱唔唔地说:“没事了。”隐隐约约我感觉刘莺是有事情了,联想前些日子和刘莺见面,刘莺莫名其妙地突然瘦了下来,而且趴在饭店桌子上就能哭起来,她肯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事情了,要不然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说要和我谈谈,谈什么,我们之间除了她帮我打书稿,还有什么可谈的?我愈发觉得奇怪。  她会有什么事情呢?  星期六一大早刘莺就来了,拎了一大兜子包饺子的材料放到厨房。我说:“干嘛买那么多,我全都准备好了呀。”  她什么都不说,放下兜子一屁股就坐到椅子上,明显又瘦了,脸色苍白,两腮深凹,显得一双眼睛更大了。我说:“刘莺你这是怎么了?”刘莺看着我一声不响却有两行热泪流下来了。我说:“刘莺,你想哭就哭出来吧,总是这样憋着会憋出毛病的。”  刘莺站起来,走进卫生间打开水笼头哗哗地洗脸,洗了又洗。好半天走出来,又是那种清清爽爽的样子。她似乎冲我笑笑,随即便又阴云密布。  我给她冲了一杯茶,我自己也倒了一杯,坐在她对面椅子上说:“刘莺,今天你必须和我说清楚,这些日子我天天想你的事情,你是不是特意煎熬我呀,你再不和我好好说说我也会病倒的,你想让我也像你一样瘦下去吗?”  刘莺长长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扬起头看着我说:“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我更不清楚你是否能经受住考验?”  我说:“刘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会突然变化这么大?我觉得你应该相信我,我不会像有些人那样朝三暮四。”  “我是相信你,我也想和你说。可这事情太——”  她低头想了想,突然抬起头对我说:“这是件人命关天的事情,你不怕?”  我吃了一惊,心说至于吗,和平年代有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但看刘莺的样子我知道她不是故弄玄虚。我的心突然无来由地狂跳起来,甚至手都有点抖。  我还是镇静下来。劝刘莺喝口茶,我也喝了一口。我说:“刘莺,你今天既然来了,也想和我说了,就把你心里的事情完完全全告诉我吧,如果我能力小不能帮你解决,最起码我还可以帮你出出主意。请相信我。”  “好吧。”刘莺说,“好多日子了,我想把这事情告诉的第一个人就是你,除了你我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说,对父母都不能说。”  刘莺面部表情显现出一种刚毅,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对我说:“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了,那天在你家住的时候就是想和你说才抱着被子进你屋,可是想想怕影响你的书稿完成还是没说。哪想到事情会发展这种程度,发展到了死了人的地步,我不能不说了,现在真的到了不说不行的时候了,再不说的话我整个人都要垮掉了。”这样说的时候,刘莺真的就像一株行将被狂风刮倒的小树一样,身体弯曲得快要折断了。  我赶紧对刘莺说:“放心刘莺,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我都会帮助你,放心吧。”我这样说的目的是想平稳一下她越来越激动的情绪。  可是,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是,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告诉你吧,我第二个孩子的父亲是李洪臣。”  “谁?你再说一遍!”  刘莺没有再重复,就那样用眼睛直直地望着我。  李洪臣不就是我们总公司的党委书记吗,他前两天还对我说要提拔我为总公司宣传部部长并且要给我介绍对象呢。我说:“刘莺你慢慢说别着急。”我这样说其实不是对刘莺而是安慰我自己,因为一听到李洪臣三个字,我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这个时候,刘莺的眼泪水一样流下来。没有声音,就那样打开了水笼头一样往下流。我拿了条毛巾给她,她只是拿在手里,并不擦拭,任凭泪水哗哗地往下流。  刘莺仰起头想要控制一下自己。头仰起来后,泪水流得更激烈了。说实在的,看着刘莺这样子我非常心疼,想劝劝她,觉得这个时候一切话语都苍白无力,便什么都没说就那样看着刘莺流眼泪。过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回事,我的眼泪也流下来了。我也像刘莺一样不擦,任凭它恣意往下流。  刘莺发现我也流眼泪后,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控制住自己。她用那双好看的眼睛笼罩住我,光闪出一种令人心醉的温暖,似乎在说你怎么也哭了?  我们两个人一起流了一会儿眼泪,刘莺终于用我刚才给她的毛巾擦拭了眼睛,开口对我说:“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病,北京上海都去了,也没有检查出任何问题,只是说免疫力差。可他的免疫力竟然差到只要有风吹草动就感冒,一感冒就不爱好,吃了无数药打了无数针花了无数钱,还是那个样子不见丝毫好转。为了给孩子治病我爸妈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亲戚朋友能借钱的几乎都借了。孩子又病了,家里真的拿不出钱去医院。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李洪臣找我,他当时是我们机修厂厂长。他对我说他可以帮我想办法弄到钱给孩子治病,而且真的当天就给我拿了十万块钱。没有想到的是,我去取钱时他强奸了我。”  刘莺停了停,把眼睛从我脸上拿出去放到窗户上,降低了声音说:“其实说强奸也不十分准确,因为当时某一时段大脑一片空白,我肯定也有放松。只那么一次,连我都没有想到会怀孕。本来想要打掉了,可是,奇怪的是那天在去医院的路上,我突然感觉到了胎动。按理说,当时孩子那么小是不可能让母亲感觉到胎动的。可这个在医学范畴解释不通的奇迹的的确确在我身上发生了。我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孩子在我腹中蠕动,似乎是跳跃,非常强烈,或许只有那么一下或两下就被我捕捉到了。后来我想,他那么小,聚集了全身多么大的力量才有了那瞬间的跳动啊!也就是在那一刻,我下决心留住这个孩子。  一晃儿,我的老二已经三岁了,三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那以后,李洪臣多次找我说是要给我钱,要负责老大的病。对了,我得告诉你,直到今天李洪臣也不知道我家老二是他的。我们只有那么一次,过后他找我都是说要给我钱,可我再没有接受他的钱,更没有再和他单独见面。  没有想到的是,前几天他给我打电话说有件重要的事情想请我帮他办。这很突然,因为在我多次拒绝他单独见面并不再接受他的钱之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现在他找到我,让我帮他办事情,我怎么会不警惕?我说你是党委书记,现在又负责总公司全面工作,可以帮你办事情的人有的是,轮不到我。可是他说这是件别人无法办的事情,也就是说这件事除了我,他不会相信其他任何人。我问他什么事情,他说帮他给人送一封信。我问他给谁,他说给刚刚撤职的公司总经理刘江涛。刘江涛现在家里,情绪不太好,他写了封信想给刘江涛。他说因为此时刘江涛手机和家里电话全部被监听,他和刘洪涛是多年的老搭档老朋友,这个时候他不可能不去从精神层面帮帮他,劝劝让老搭档放宽心,又不想让外人知道怕无端惹出事非。所以这封信必须是自己的人,而且是非常信任的人亲自送过去,所以想到了我。听到是这样的事情,我觉得不好推辞了,说好吧,怎么给我信?他说要送过来,我说不行。他让我说地方,我说那就在总公司对面吧。他说好。那天我从总公司对面拿到他的信就直接去了刘江涛家把信交给了刘江涛。没有想到的是,我晚上六点多钟给他信,他在后半夜自杀了,从他家十二楼跳了下来。我觉得刘江涛之所以自杀与李洪臣让我转交给他的那封信有直接关系,肯定是信的内容让刘江涛走上绝路。你想想这可能是巧合吗?刘江涛正好要自杀时收到了李洪臣的信,打死我都不信。  我在刘江涛自杀这件事情上充当了什么角色,你说我还能安心活着吗?这样的事情如果我不说出来,我将终身不得安宁。我想向上级领导如实反映这件事,你帮我出出主意,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这样做?”  刘莺走后,我思想斗争很激烈。可以肯定的是,在李洪臣与刘江涛之间是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存在的。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不是在机修厂就是在总公司,有经济问题或许还有其他问题。如果事情是他们两个共同做的,为什么只有刘江涛自杀李洪臣无事?可如果是他们两个共同的问题,组织为什么只处理刘江涛而李洪臣仍旧在职并有升任为总经理的可能?另一方面,如果事情是刘江涛一人所为,又大得能够要刘江涛的命,而李洪臣了解内情,或者说与李洪臣没有任何关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李洪臣告诉刘江涛他准备向组织反映情况了。除此,还能有什么比刘江涛命更重要的事情呢?  刘江涛这个人我非常了解,城府很深,他不会轻易听信别人的话而下结论,更不会看到一封信就会舍弃自己的身家性命。那么会不会是在他正巧要自杀的时候无意中收到李洪臣的信呢?也就是说李洪臣让刘莺送给他的这封信与自杀毫无关系?又不可能。因为刘莺说了,李洪臣告诉她是因为刘江涛情绪不好他想劝劝,也就是说这封信内容肯定是关乎刘江涛目前现状的。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李洪臣这封信对刘江涛自杀起到了作用,或者说是决定性作用。  这究竟是一封什么内容的信呢?能够杀死人的信,而且不是一般的人,是一个大公司非常有主见的总经理,一定不同寻常。  如果刘莺把这件事情上报,李洪臣肯定会牵涉进去。再往深了想,这种牵涉有可能就是致命的,也就是说李洪臣也非常有可能因为这封信而被撤职或牵连出其他问题。  突然,一个念头闪现,怪不得这一阶段李洪臣对我这么关心,先说要买我的书,又说要提拔我为宣传部部长,还要给我介绍对象,这个对象又会不会就是刘莺呢?是不是他知道我和刘莺关系不错而对我做出一系列空头“支票”,让我关键时刻站在他这一边呢?这样一想,我不禁满头大汗,心兀自突突起来,难道自己也是李洪臣棋盘中的一颗子不成?太可怕了,整夜未眠,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作者简介:杨天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青年文学》《广西文学》《广州文艺》《莽原》《鸭绿江》《北方文学》等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百万字。出版中短篇小说集《状态》,长篇小说《延伸线》《乱世神偷》。现供职《沈阳铁道报》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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