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枕头放进冰箱里有一个礼拜,结果冰箱的外面玻璃都碎了,不知道是为什么酒店放四个枕头原因?在没有充电的情况下,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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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玻璃囚牢之起》GL———— 作者:叁仟ML【千叶谨飒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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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玻璃囚牢之起》GL———— 作者:叁仟ML
这个是叁仟的长长长长的还没有写完的长篇。不过我觉得不坑,前两部已经可以看很久了,当然,也要贴很久,贴这篇的同时我再贴贴其他短一点的。恩,一会贴,先撸一会
纯良的交集  1——为——  汪顾病了,眼看就要撑到礼拜六,她偏在前一天病了。夜里发起高烧,头疼,呕吐,可能是晚饭吃坏了肚子。  凌晨三点的时候,汪顾又趴在马桶上,力图清空胃里的黄水。  大笨钟咣咣咣三声响,汪顾洗了把脸,眯着迷水的近视眼摸到梳妆镜旁的话机,习惯性拨通了,按下免提键,又将话机摆回贴墙底座,连忙着手去找面巾。  “霍氏内线,请说。”  汪顾撑在洗手池上,看着镜中的熊猫眼,无力道:“麻烦接霍氏国代秘书部,我是汪顾。”  五年前,她还在埋怨自己到底是脑袋脱线还是眼睛脱窗,居然选了家有国际业务的零售代理公司来奉献热血青春。二十四小时在线制度,那是一种多么摧残女人美貌的工作。早两年,负责出口业务时,她几乎每夜都睡在公司里,只有星期天能回家躺上大床盖着被子梦个天昏地暗…现在,她转为负责境内代理业务,却庆幸起这种二十四小时在线制度予以自己的方便来——换个别的公司,哪儿有人半夜三更听你请假?  电话接通,“汪主管,您好,我是赵琳珊。”由于熬夜而亢奋的声音。  “琳珊啊,麻烦你转告人事,”汪顾又想吐,脑袋是昏沉的,四肢是乏力的,职业腔是必须端起的,“我明天告假一天,可能是食物中毒了,吴总要是找我,让他电话或者OUTLOOK,别又发NOTES,收不到的,就这样。”崇洋媚外如汪顾,也觉得说中文时夹杂英文不是什么好习惯,但又实在找不到这两种软件的中文名,总不能告诉秘书处的小姑娘,什么“出去看”,或者“莲花笔记”之类连她自己都听不懂的译名,所以…只好“就这样”。  去年,吴总经理,吴老先生,吴大电脑盲,一个春节假期都在公司值班。  他还以为平时用的办公平台LOTUS  NOTES可以像往常一样将各种信息准确地传递到各位员工屏幕上,便兴致勃勃、直截了当、不闻不问地群发了整整七天,流量高达三兆,且均需即时处理的公务文档到相关负责人邮箱里,害得大年初七一上班,整个公司管理层绞毛线般乱作一堆,其后三天,所有对外业务陷入瘫痪,损失订单总额六百多万。  到现在汪顾也不能理解,吴穹怎么能那么聪明地把内网办公软件自顾当成他最熟悉,也是唯一熟悉的摩托罗拉中文传呼机?  他、他、他…汪顾关闭显示器和无线光鼠的电源,躺回床上,长叹一声:穿越来的…  叹完,她又再次虚弱地跪倒在周公翠绿翠绿的战袍下。  这一觉,感谢关二爷保佑,她终于睡踏实了,直到阳光透过嫩绿色的窗帘接缝,将一绺麻花辫粗细的光线送到她眼皮上,她的梦境才由在水泥森林中被哥斯拉追赶,瞬间转变为误闯阿拉伯酋长存放宝藏的金库。就在她兴奋地张开双臂,准备拥抱那一盘子南非粉钻的时候,电脑音箱开始进入“您收到一封新邮件”的叫春期。  阿司匹林在哪里,咪唑安定在哪里,喇叭丸在哪里?  汪顾飞快地扯起鹅绒被盖住脑袋,窝入枕头,一头长发被她搦得超级赛亚人一样竖在头顶。  让这样的情况持续三分钟后,她的小宇宙爆发了:“还让不让人活啊,我是病人啊,我请了病假啊,不付工资的啊!!!”  揭被而起,光脚踩上地毯,她冲到电脑前,抓了前夜数在药盒里的药片,发泄似地端起长颈水杯,咕咕嘟嘟一饮而尽。头还是疼,呕吐感却没有了,高烧退下去,冷汗流出来,一身真丝睡衣黏黏呼呼贴在背后,难受到她再也无法忍受。  汪顾转脸看到玻璃隔墙的浴室里那个广告里说管用祖孙十八代的A.O.SMITH热水器显示水温六十度整,水位满格,立刻双臂交叉成纽,揪住裙摆边沿,元气十足抡个满圆,豪放地把自己扒光在空调吹出的寒风中。  来吧,汪顾,让我把你烫成白煮大虾,晚上包海鲜馅饺子吃,如果我有空的话。  这么想着,她一步三摇地走进浴室,拧开星状花洒,两秒后,嗷地又跳进前夜放满热水,还没来得及用,就被呕吐感拉去关照马桶,现在水已全凉的浴缸中。  身上的温度噌一下窜起,她边喃喃说着“原来三温暖不是人人受得起的”边在体温由三十九度升为四十一度的过程中昏迷过去。  汪顾,就是这么彪悍的人,彪悍到她哪天真就这样死了,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偏偏某路神仙深深爱彪悍的人,甚至连自己的独生女也赐给他们,叫一切相信它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在她昏迷八十五分钟后,有位闪耀着圣母光辉的女子,将她从浴缸中捞海带一样捞了出来,烤鳗鱼一样摊到床上,蒸馒头一样捂进被子里,并从那标志着汪顾又朝小资产阶级目标迈进一步的伊莱克斯对开门冰箱中取出一瓶十六度的德国冰酒,先在她额头铺了会儿,回了回温,看冷热差不多,便摸起她床头的开瓶器,将水木塞嘭一声拉开,走到她的厨房里,一眼从挂架上一堆价值不菲的红酒杯中挑出那只,唯一的,连汪顾自己都舍不得用的法国利多窄口郁金香杯,倒了个满杯,喝可乐似地牛饮一气。  如果汪顾醒着,让她冒着当杀人犯的危险把床头灯丢出去砸那圣母都是有理论依据的推论。她无数次自称拜金又小气,绝对不是用来自我解嘲的,她是真的拜金又小气。那瓶酒花了她两百六,那杯子花了她一千六,那人居然理所当然地端着酒和酒杯从厨房晃出来,堂而皇之地把酒杯和酒瓶子就那么杵在三天没吸尘的地毯上,依一杯诶宰矮一义一一杯。不杀她行么?你说,那种人还有活着的价值么?  可惜,汪顾睡着,或者说正不省人事地昏迷着,唇齿扣得死紧,连圣母想往她嘴里填塞一些药片都做不到,更别提站起来丢台灯杀人。  热气又涌起来,汪顾朦胧中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直扑艳阳的火凤凰,含糊念完“阿瞬”,正准备用自己的青铜圣衣和健美肌肉去迎接命中注定的灭亡时,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哄小孩般轻轻道:“人间大炮…”  她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只瘦骨嶙峋正趴在炮口等着变炮灰的翼龙。  “李医生,我这里有个病人,高烧,”圣母将头靠在她胸前听了听,牵起她的手,“肺部无螺音,心跳一百一,请您到…”  汪顾烧得昏沉,恍然听别人说自己家的地址说得精溜,一时又梦到自己被两个英俊男警草押着关进警局,罪名:相貌扭曲,破坏社会和谐。  后来,她便彻底暗无天日了,连梦也做不成。  差一点烧出肺炎的汪顾完全清醒时已是星期天中午。  八十多平方的大开间里清净得很,只有一台老掉牙的555笨座钟在滴答滴答响。  她睁开眼,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刻撇头去看墙上的电子钟。日期牌最后一项最后一格,是日,不是一,陡然跳快的心渐渐平复,还好还好,没被又扣一天工资。汪顾刚想缩回被窝,不小心,瞄到地毯上的蓝色酒瓶和放在心头宝贝着的酒杯,揉揉脑袋,实在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来了瘾喝掉的那瓶虽说不贵,却难买的酒。  “算了算了,喝掉就…”她揉完脑袋,手便自然地垂到额头上,稍微看了看,本来由于睡得太多产生混沌的大脑顿时清醒,“这是什么?!”  一块乌青赫然出现在她瓷白的手背上,不不不,不是一块,是两块,只是连片了而已。  她猛坐起来,鹅绒被柔滑的边沿顺着脖子滑下,赤裸身躯在海水般的日光里荡漾,荡漾。  疼!她一摸腰下,右侧臀肌上有个鸡蛋大小的鼓包抵着硬梆梆的养颈枕,此刻正疼得恰到好处。  2——啥——  华端竹是个孤儿,不过也不算全孤。  六岁那年她的母亲死于建筑工地上发生的一场稀松平常的事故,承包商赔了五万,保险公司赔了三万,都被她父亲揣进腰包,与一个发廊小姑娘天长地久去了,临走,那个矮胖的男人大方地甩了半捆人民币给端竹的外婆,告诉她,自己再也不会回来,孩子的事,仰仗她全权料理。端竹的外婆不是软骨头,收了钱,抽出一张当时新发的胭红大钞,啐一口,揉成一团丢到前女婿脚下,说,这是今年给他的压岁钱,过了今年就再没有了,快带那女人滚蛋,从今往后莫想进这宅子一步,端竹和他也再没关系。男人艰难地弯下身,捡起那团纸,展平了塞进裤兜,头也不回地走了。至于女儿和自己的关系,他不在乎。新生活需要钱,发廊的小姑娘想要房,想要车,想要过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小康生活,这些都需要钱,很多很多钱,所以他只在乎钱。  端竹十岁的一个星期六,外婆病逝,突发性心脏病,并没有长时间折磨老人,也没有长时间折磨老人所剩无几,为维持端竹成人前的生存,一分一毛抠出来的微薄积蓄。  小小的端竹趴在外婆渐渐冷去的身体上哭了整整一天,巷子里的邻居说,那哭声不大,只是有些凄凉,令到所有的邻居都陪她哭了一天。那日入夜时,端竹敲开了邻居李大妈的绿漆板门,问她火葬费的事情。李大妈红着眼睛,一把将端竹瘦弱的身子圈入怀中,问她从今往后愿不愿意到自己家来吃三餐,同时告诉她,明天一早,自己会让儿子帮忙她送外婆去火葬场,火葬费的事,邻居几个凑二三百,足够。  端竹不哭了,红肿的双眼滚烫,有风吹来,便火辣辣地疼。她纤细的手臂环住李大妈的脖子,两手无力地在李大妈背后拍了拍,告诉李大妈,外婆说,她已经是大孩子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不要随随便便麻烦邻居,她只需要李奶奶家的小王叔叔帮她将外婆送到殡仪馆,就好。那一刻,她恨极了自己还是个孩子的事实,若非如此,她便可以不用劳驾邻居,因为答应了外婆,不到万不得已不向人求援。  外婆的积蓄,全放在一间二十二平方的破败祖屋里唯一一个橱子的暗格里,总共一万六千九百七十二块八毛。橡胶木做的漆黑小格子被一堆钱塞得满满当当,就像端竹被外婆的爱塞得满满的心。接下来的星期一,端竹照旧五点起床读书,六点喝些米粥,将碗放好,六点半背上书包,穿起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六点四十五分锁起门来,步行三里地去上学,只是有七个七日,她不系红领巾。  端竹是个好学生,一直也是。  学杂费全免,奖学金全领,对端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她不需要花时间去应付父母的唠叨,也不用花时间去看动画片,更不用花时间去收集闪卡之类令别的同学为之疯狂的东西,她有的是时间啃课本写作业,她甚至还有闲功夫去算夜间的照明是用三毛钱一根的蜡烛更划算,还是用八块钱一根的日光灯管更划算。圆珠笔、记事本、剪刀、彩色笔等等她从来不缺,这多亏了在国内无论小学还是初中,各种各样的比赛获奖者除了能得到奖状,还能得到奖状以外的奖励。当然,奖状也绝非一无是处,它可以糊窗户,在北方漫长的冬日到来之前,端竹必须集齐八张那种厚实的油皮纸,否则她又得过一遭满屋子灌风的冬天。  总之,端竹的生活,在这样一个繁华的大都市里,在汪顾那样衣食无忧的白领眼中,是不可思议的。但她究竟是活下来了,靠着外婆留下的,虽残破却能勉强遮风避雨的一片屋顶,和自己的努力。  公元二零零五年的端竹,十四岁。  “竹儿啊。”  “李奶奶早上好。”  星期一,端竹锁门时,李大妈拍拍她的肩,塞了两个热腾腾的鸡蛋到她手中。  孩子长得很漂亮,却太瘦了,也不够高。现在十四岁的孩子,往往都有一米五,一米六的个头,更有甚者已经拔到了一米七,可端竹只长到一米四二,营养不良的后果是可怕的,李大妈这么想着,早上为孙子准备早饭时,便多煮了两颗鸡蛋。  “谢谢李奶奶,”端竹笑着致谢,牵着李大妈的手摇晃,本来就是瓜子脸,一笑,瘦削的下巴愈发显尖,“这些年多亏了李奶奶和小王叔叔…”  “又来了,又来了,总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小孩子家家的,”李大妈抚着端竹的脑袋,打断她的话,不着意摸到一根涩涩的橡皮筋,“用这种皮筋扎头发疼呀,竹儿。”  早在十几年前就没人用这种橡皮筋扎头发了,如今通常只用它捆钞票。端竹刚想说没事的,一次扯下十几二十根头发来不算什么,书上说人每天新生五十多根呢,李大妈瞧她那眉眼弯起来,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了,曲起食指在她直挺纤薄的鼻梁上勾一下,“你先去上学,晚上我给你拿几根好些的来,别又说不要,”李大妈佯作生气,插起腰,瞪着眼,“我家那些都是捆毛线团剩下的,留着也没人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就生了几个小子,我一老太婆,你看,用得着么?”李大妈撩动自己花白的短发,学着海飞丝广告里梁朝伟的造型,逗得端竹笑到咳,“去吧,别迟到了,鸡蛋趁热吃。”  
端竹又道一遍谢,握着鸡蛋,朝李大妈挥挥手,迈开步子朝前走。  临出巷口,看见几个一色西装革履的人,知道又是地产商来和居民代表谈拆迁补偿的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外婆的房子,无论补多少,她都不会愿意动迁的,因为这个,前天还与地产商闹了一回。  因为心情不好,这一路,端竹走得挺慢,到学校时,离早读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  同桌是个自称豪门小姐,其实只是韩剧看多了,以至于大脑发育不甚健全的造作女生,人还没来。端竹晓得她若是闻到水煮鸡蛋的味道,肯定又要叽歪半天,于是端竹干脆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的垃圾桶旁剥鸡蛋。  “华端竹,你还是那么早。”高大帅甩着书包斜倚着廊柱耍帅道,幸好人如其名,不然也不知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端竹扭头看了他一眼,半个鸡蛋还鼓囊在腮帮子里,“班长也挺早。”说完,她便又低下头去,接着往嘴里塞手中剩下的那半个鸡蛋。高大帅,她边嚼边想,要是自己哪天忘记写作业,又怕班长告诉老师,倒是可以把抽屉里那几封他写给她的肉麻情书当作威胁。不过…也不好,端竹的同桌李妍美,原名李美,因为韩剧实在看太多,硬要父母给自己往户口本的名字中加了个妍字,总之,现在她叫李妍美,嗯,同桌李妍美疯狂地爱慕着这位高大帅——端竹在想起这条桥时,又认为不能因为几道作业题就破坏了本就不太和谐的同桌关系。  “华端竹,”高大帅不知怎么长的,才初二,就已海拔一百八十二厘米,站在端竹身边,像堵墙,“让我养你吧。”  端竹正好一口蛋黄卡在喉咙里,噎住了,等好容易面红耳赤地挣扎着把鸡蛋吞下去,想哈哈大笑的冲动早无踪影。  “班长,我是穷,但还没穷到需要你养的地步,”端竹两手对拍,想弄掉沾在指尖的碎蛋壳,偏有几块死活要粘着,只好用指甲去抠,“李妍美喜欢你的,你去养她。”  提曹操曹操到,李妍美摇曳着她那条被修成金鱼尾状的校服裙从楼梯间方向走过来了。高大帅鼻腔中嗤地一声往外喷气,下定义般诋毁道:“脑残。”声音不大也不小,李妍美听不见,端竹却听得真真的,她可以指天发誓她绝不认为高大帅的这种做法正确,她也可以指天发誓她现在捂着嘴实在是因为忍不住笑了。  李妍美看端竹笑,高大帅也跟着笑,便以为自己是能够为众人带来快乐与幸福的天使,不由得意起来,她这一得意可不得了,某种奇妙而自认高贵的语言流水般从她嘟着的嘴里溢出来,听得旁人一愣一愣的,偏她还着意卖弄,将肥厚丰满的嘴唇噘得半天高去拖那七扭八歪的哟字音,“阿尼阿塞哟~”  端竹没怎么看过电视,搞不清李妍美说的是什么,高大帅却晓得那些个纠结的发音组合起来代表着啥。男孩子,特别是处在这个阶段的男孩子行起事来,要多张扬有多张扬,他一下扶住墙壁捂着肚子,夸张地大笑不止,笑得迟钝如李妍美,也看出了苗头不对。  叮——  刺耳的上课铃打响,娱乐节目结束,端竹跨进教室时,用了个中文高级词汇来形容自己脑海中认为的今日状态:“按部就班”的一天还要继续继续,再继续。  她没想到,她正在经历的,曾经以为的,料想还要继续的“按部就班”,即将止步,再不回来。  3——相——  巷子口堵了好些车,长长一列,整整齐齐,少说有十几辆,全是黑色,四轮,车身锃光瓦亮,看起来比路上的的士长一些,但也长不了多少,每个轮子上都有标志,几辆是一块没色的饼被平分成三块,几辆是一块蓝白色的饼被平分成四块,几辆是饼里画了个大于或小于号,一辆是个盾牌上画着马——端竹对车没概念,统一将它们称做轿车,这个答案虽然得不到高分,至少能保证不倒扣。放学回家就看见这种壮观景象,端竹本来应该高兴的,毕竟这条堪称贫民窟的小巷子,除了有人结婚时会出现那么热闹的景象外,平时基本处于或鸡鸣狗吠,或寂静无声的状态。但这段时间,因为征地的事,屡有这样强大的豪车阵容“热力”登场,那些车子好像都不怕费油,人走车留不熄火,尾气突突冒,热气滚滚来,熏得过路者头昏脑胀,烤得流火六月里的细长巷子像个刚捅完锅炉的煤铳子。  端竹嫌烦,脚步不停,从那些车子间穿行而过,不留神,身后吱啦一声响,她还没回过神来,单薄的肩已被个瘦高的叔叔捏住。  “对不起,您不能走,”黑衣的叔叔很有礼貌,嘴里的牙很白,褐红墨镜后的眼睛当然不会让她看见,但她的肩确实被捏疼了,“您划花了车。”  端竹一愣,连忙转头,回身去看,没想,这一转,又是吱啦一声。  等她看清原来是上完美工课后插在书包侧格的剪刀从兜底破洞中探出尖锐的锋口划伤了一辆黑色的车子扁长车头的油漆时,那把剪刀已经在她惊讶的视线中径自绘出了纷繁乱目的花纹,当然,画纸就是那辆黑车的前盖。  很好,很好…  端竹觉得腿有点软,一下又想起去年小王叔叔说他的单车笼头划花人家一辆豪车侧门,赔了四百多块的事情,冷汗顿时浸透的确良布料的校服衬衫。  “我…”她既说不出“我赔给你”这种吹牛的话,也说不出“谁让你停这里,划了活该,我还没让你赔我剪刀呢”那种反咬一口的话,巷口不是禁停区,平时满满当当全是自行车和三轮车,于是她支支吾吾地没了下文。  就在她咬着下唇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车子后座的蓝灰色玻璃窗无声降下,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伸出来,在侧门上轻轻拍了拍,黑衣叔叔立刻放开她,朝那儿走去,等他再走回来时,笑着朝端竹做了个放行的动作,“抱歉占用了您的宝贵时间,您可以走了。”  端竹没听见车里的人究竟说了什么,黑衣叔叔居然就那么轻易地放过了自己,但她明白此地不宜久留,脚底抹油赶紧溜才是上策,于是她低声吱唔着谢谢,微弓了平日里挺得板直的腰身,离开危险区域,直往自家门前去。  四百多啊…省了。  她开门时偷偷瞄一眼那辆轮子上画着盾牌和马的黑车,拍拍胸,全不知自己赚大发了。  草草喝两碗米粥,端竹摊开练习册,开始做作业。  天黑到彻底看不清字的时候,她下定决心,拉了灯绳,提醒自己已经进入每小时花费一分二厘人民币的亮灯时间,只有尽快做完作业上床睡觉才是省钱的唯一途径。  快到九点,端竹打了个哈欠,听见有人敲门。  “竹儿,竹儿。”  端竹猛想起李奶奶说过晚上要给自己送皮筋的事,赶紧放下笔,小跑着去开门,“李奶奶。”  门开了,是李奶奶没错,但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竹儿啊,这位是林小姐,”李大妈边说边将身后人拉到端竹面前,让端竹瞧个仔细,“林小姐是源通地产的业务员,想在咱们这儿住一阵,考察居住环境,可咱们这儿就你家空敞,你看…”  李大妈欲言又止,做的虽是好事,但也怕端竹不愿意——凡是住这周围的人,都晓得端竹不愿卖祖屋,补偿从三千六一路涨到四千七,端竹说不卖就不卖。四邻得了好处,也就都体谅起她的难处来,只求她能在一个合适的价格前收住口,别一竿子搅黄了好买卖,到时换个别的开发商来谈,可就没有这等甜头了,说不定连谈也不用,随便捏造个听证价格,城管民警一起上,来个暴力拆迁,大家全得乖乖就范。  “我叫林森柏。”那人左手提搂一个旅行包,朝端竹伸出右手来。端竹领奖领惯了,知道这是要握手,于是也伸手与她虚伪地筛了筛,“我知道华小姐不愿意动迁,对源通地产也有意见,但我不过打工混口饭吃,新到这城市,办公地点定在这里,要是在别处租房子,租金、水电、交通费一堆我可付不起,还请华小姐高抬贵手,让我住一下,两个月,”林森柏竖起两只手指,鞠下身来,平视端竹,“只要两个月,租金你说多少我照付,水电平摊好不好?”说着,她露出一个居心叵测的笑容,“我做饭给你吃。”  端竹看那笑容看得呆了,蒙头蒙脑地听有人要给自己送钱,还要给自己做饭吃,心里就是对源通地产有一百个不满意,也难以拒绝,不由放手,任那板门开向两边。李大妈本以为她会考虑好久,岂料她还挺干脆,心里想着“竹儿果然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赶紧替端竹将林森柏让进屋里。  “竹儿家东西没多少,很清净,床你就不用买了,”李大妈领着林森柏参观一眼就能看尽的破败屋堂,手指那张铺着凉席的老榆木大床,“这值钱的古董床睡你两个瘦瘦的女孩子富富有余,橱子…橱子只有一个,改天我把我家那个简易衣柜给你们送来,凑合用……”  怎么也是当过房东的人,关注重点全是民生民计,坏的说成好的,好的说成更好的,有的漫天夸,缺的张口来,说完,她也忘了皮筋的事,叮嘱两人早点睡觉,掩上门就走了。  端竹对应付客人这码子事,不若李大妈有研究,和往常一般亲热地隔着窗向李大妈道了晚安,一回头看见安静坐在陈旧圈椅里的林森柏,登时浑身不自在。  “水,你要吗?”她坐回书桌,其实只是张折叠矮桌前,怯怯抬眼问,实则完全不晓得该怎么面对眼前那笑得像狐狸精一样危险的女子。  人,随便长长就算了,长成那样做什么?端竹握着笔,腹诽万千。就算要认真长,她这长得也未免太…端竹搜肠刮肚地找形容词,最后决定用太...靡颜腻理了吧?  因为正在做物理作业,她想起没有参照物就不能定论状态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于是赶紧找。  自己?自己长什么样来着?因为太久没照镜子,她已经忘了。  李奶奶?不行不行,没礼貌。  高大帅?神经病,对方是女孩子。  李妍美?啊…李妍美……李妍美倒是不错的。拿李妍美作参照,对比林森柏状态如下:厚唇、薄唇,眯缝眼、桃花眼,蒜头鼻、鹰钩鼻,吊浓眉、挑细眉,大饼脸、巴掌脸……  总听街坊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现在看来,这句话竟是比牛顿第一定律还真的真理。  都是炎黄子孙,怎么就能差那么多呢?端竹对生物课的授课内容产生了强烈不满,突然想起今天上历史课时,李妍美说的一句话——我觉得我的祖先肯定是大寒冥国人,因为我长得很像金泰熙,你说呢?端竹,豁然开朗,咬着笔杆点了点头。不知道金泰熙是谁不要紧,不知道大寒冥国是什么鬼东西也不要紧,只要知道李妍美有可能是大寒冥国人就够了。  “别客气,你先把作业做好吧。”不知何时,林森柏已走到她背后,双臂一撑,黑影便罩住了她矮小的身体。林森柏取了另一支笔,在一张不知哪儿来的便签纸上写好两个的公式,递到她面前,“你那样做有些绕弯,费时间,费笔油,费电,于是费钱。”  端竹吃惊地抬起头来看林森柏,视线却被流水般的长发遮住。  这道题,她刚在小王叔叔给的废报纸上算了一半,林森柏怎么可能看出她打算怎么做?虽然她接下来的确会用绕弯的方法来解,但,但,但这人也太不可思议了吧?莫非……  林森柏将脸侧垂下的柔顺发丝撩到耳后,看着她,笑道:“我以前当过物理老师的。”  端竹猛提起十二分警惕,深切地明白了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做地产的都黑,你心里想什么,人家琢磨得比你还透,三句话就能套住你。  收留这个租客是个错误——此命题正确几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五。  “吃西瓜吗?”林森柏眯着眼问端竹,但不等端竹回答,她便已起身离去,提起圈椅旁蒙灰地板上的旅行包,将它嘭然架上端竹书桌,“我在巷口买的,不知道甜不甜。”  端竹很穷,但端竹也不至于穷到像某些外国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家人饭后用牙签来插那一小块西瓜吃。每年夏天,她总能从李奶奶那儿得到或多或少的几瓣好瓜,总的来说,平均每星期都有一次饱口福的机会。  “我得先写完作业。”端竹冷脸答,眼睛却盯着林森柏的旅行袋。  李妍美说富人都用像耐克和阿迪达斯这样的牌子,她说像她自己,用的就是耐克,英文叫NIKE,标志是个大勾,而林森柏用的棕色长方形旅行包上只有五个叫人看不清楚的字母,灯光太暗,端竹用力看也只看清了开头是P,最后是A。  林森柏不是富人。端竹观察之后得到的结论。  既然都是穷人,还买什么西瓜呢,听说西瓜最近涨价了。  端竹做完作业时,西瓜被林森柏从旅行袋中掏出来,可端竹以为那是一个离长成还很远很远的小冬瓜。  4——遇——  六月的中国北方,和江南华南一样水深火热。冬天的气息,除了在冰箱里,没留一点存货。霍氏总部的大楼和霍氏国代的大楼相邻,四块白天也亮着橙黄银白两色霓虹的大招牌,两块在楼顶,两块在骑楼,相当恶俗,叫人看着就想流汗。 
 还晚饭…宵夜吧?汪顾悄悄白了师烨裳一眼。  其实汪顾也饿,但因为平时吃的就不多,所以反应没有姜昕那么激烈,听师烨裳说要请吃饭,那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的局子,于是跟着众人起立离席,揉揉发疼的额角,走出门去。  秘书处的小姑娘大多刚毕业,车子房子都还没着落,但整场会议中,最忙碌的还属她们,汪顾自告奋勇地提出让她们坐自己的车去,省得打的,可秘书处值夜的有五人,加上汪顾,六人坐一辆轿车实在嫌挤,于是师烨裳便贴心地领了赵琳珊到自己车前。  霍氏国代的地下停车场很大,专供高管停放车辆的优停区在同一排,汪顾历来崇洋媚外,对名牌非常敏锐,眼睛也尖得很,瞅见师烨裳车后的标志,汪顾立刻感叹起自己怎么又悲惨地遇见个和文旧颜一样的女人——阿斯顿马丁…师烨裳,你是破财有瘾才会开着这种车招摇过市。  国家给你这个补助那个补贴养大你个奶娃娃,就是要你这么回报社会回报人民的?  钥匙划一下几万块钱就跟你挥手拜拜,哼,改天我划十下。  汪顾边拧方向盘肚子里边骂,只因跟车阿斯顿马丁,连她的C200都掉价了。  师烨裳当然不会知道自己的同事正骂她骂得不亦乐乎,车子七拐八拐晃到用餐地点,迎宾、门童、车童一窝蜂拥上来,等她将同事们送入包厢,再看着车童摆渡完十几辆车,将钥匙一一挂入钥匙柜的时候,刚好晚上十点。  “烨裳。”  师烨裳正打算回包厢,听到有人唤自己便停下脚,“你还没下班?”  一个相貌清丽的女人慵懒而大方地步向师烨裳,高跟鞋缠绕脚踝的系带被故意弄得有点松,所以蹬地声音并不干脆,姣好的身体轮廓被裹在黑灰色职业装里,叫好些定性不佳的人浮想联翩。  “听说你订了四桌十点的晚饭,我怎么能下班?”女人牵起师烨裳的右手,放在自己手心暖着,“头还疼吗?”  师烨裳似乎早就适应了这样的待遇,荣辱不惊地微翘起因双唇太薄而显得有些锋利的嘴角,皱一下眉,闲着的左手拨起挡在眼前的半长发丝,“更疼了。”  “没吃药?”  师烨裳恶趣味地看着对方由闲适渐渐转为焦急的脸色,坏心眼道:“吃了,没用。”女人一下慌了,左顾右盼地牵着师烨裳不知如何是好,就这样过了十几秒,直到师烨裳捂着嘴笑出声来,她才知道自己又第无数次陷入师烨裳的骗局中。  “师烨裳!”要不是考虑到身份和场合,她真应该用鞋跟狠狠在师烨裳那双小羊皮凉拖上碾几下泄愤,“看我出糗很好玩是不是?”  师烨裳抬头看天,再低头时又笑得甜腻,“席之沐,你敢跟我比糗啊?早上是谁把我的裙子丢到花园里被狗咬烂了害我只能穿唐装上班的呀?”  这下女人消停了,本来就没多大气势的清丽面庞上蒸腾起氤氲红雾。  “对…对不起。”  她…她不知道师烨裳喜欢那种西改的宽袖敞领唐装喜欢到满衣帽间都是各色唐装,只有下层的裤柜中稀稀落落地挂着几条牛仔裤和一长一短两条裙子。短裙昨天被穿去开会,洗了,早上她逼师烨裳说爱她,师烨裳不肯,于是她只好用前夜散在更衣架上的长裙威胁她,后果显而易见,裙子被那只叫大熊的苏格兰牧羊犬咬烂,可师烨裳照样没说爱她,等回头再去替师烨裳找替换的裙子时,这才发现“女人的衣橱里永远少一件衣服”。  “没事的,”师烨裳给了她一个无关紧要的淡薄表情,不着痕迹地将右手从她手中抽出,“今晚我要把他们都放倒,替我告诉车童找几个代驾的回来加班,顺便拿几瓶红酒白酒洋酒到里边去,让咪宝手边那些能喝的都过来陪客,公主不够少爷也行,但都去换正装,别妖里鬼气的给我丢人现眼。”她语速很快,信息点一个接一个往外蹦,好在席之沐是酒店管理方面的专业人士,每句话只听开头就知道意思,若换个人来,非听得云缭雾绕不可。  看看表,菜也该上齐了,席之沐叮嘱师烨裳几句,便争分夺秒地投入工作——炒气氛闹场子这种事情,开席超过半小时效果就会差很多,到时人都吃饱了,困晕晕的再怎么费心灌酒亦是白搭,即使勉强喝下去也会很快吐出来,就算醉,也醉得不深。  此时的汪顾,完全不晓得自己将迎来人生之中第一场难受到导致第四次病假的宿醉。  6——得——  用端竹家里那把锈得发亮的菜刀破开瓜皮,林森柏从包里掏出两只一次性塑料勺,看端竹收好书包,又将它端正地摆到屋室中唯一的椅子上去,便堂而皇之地将两瓣小瓜占了端竹写作业的位置。  可怜的端竹,这辈子都不知道冬瓜原来也可以是红瓤的,正琢磨着要不要收柴煮水借盐找蒜熬冬瓜,林森柏已经将插着勺子的半个瓜身递到了她面前。  “看起来还算甜。”  林森柏有一双很桃花的桃花眼,不笑的时候像嫩生生的桃花瓣,笑起来却像初生新月,此时她半鞠着身子,两手各托一半瓜,大的一半就在端竹下巴前。  冬瓜原来也可以当西瓜吃啊…现在的科技好发达。  端竹这么想着,嘴上道谢,手接过瓜,剜了一勺到嘴里。  真的,和西瓜的味道还很像。  “这个冬瓜得八九毛钱一斤吧?”端竹有些愧疚地说,心里觉得房租,干脆就算了吧,她给自己买瓜吃呢,怎么说也向她学了一项,就是冬瓜也有红瓤的,也能甜这回事。  林森柏本来是自己顾自己正在挖西瓜清凉解渴来着,冷不防被端竹问这一句,想笑又怕伤了小朋友的自尊心,不笑还怕伤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只好装成被西瓜汁呛到的样子,用力咳嗽,直到把眼泪都咳出来才算罢休。  “华小姐,不一定小西瓜就不能吃的,你看,”林森柏边咳边用五指擒住瓜皮边缘,将西瓜尻尾朝上,勺指那上面深绿浅绿交间的模糊纹路,“从本质上说,它还是西瓜,对吗?”努力使自己的话语听起来不带任何褒贬感情,林森柏觉得自己快要由黑商变仙女了,但愿端竹长大后会明白她这番用心良苦的周折,念她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否则她铁定亏得让那个买椟还珠的郑国人也要从坟坑里跳出来再跳回去重新死一遍。  好在端竹没见过世面归没见过世面,脑袋好用归脑袋好用,并没有与林森柏去硬坳其实有些冬瓜也有纹路这件事,仅虚心点点头,便又低下脸去剜西瓜吃,“那个…房租,你不用交了。”  夏日的夜晚,几只杜鹃大概是时差还没倒过来,居然就着夜色开始了新一篇自由的行板。  林森柏叼着勺子,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端竹——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被一个只有十四岁且贫困潦倒的小女孩子施舍钱财。  “我总不能白住这儿。”  “那你…就替我补课,当我老师吧。”话是那么说没错,但端竹其实并没有什么科目需要补,她已经自学了高中阶段课程,因为害怕自己上不起非义务教育制下的高中,只好趁现在班主任老师对她关照有嘉,向老师借了高中课本,有空时慢慢啃熟。  林森柏被这话给震了,半晌没回过神来:敢情这孩子是真的,认真的,纯真的不要房租啊?  那自己包里那几捆现金要给谁?总不能又让人存回银行去,那也太不符合她林森柏的身份地位了!不行不行,一定要想个法子花出去。  她是林森柏,林森柏啊!不是梁山伯啊!  ......  说起林森柏,那些个传奇事迹,黑得能让本城最大的奸商文旧颜含恨而死,当然,前提是文旧颜把明路钱放在眼里。  一九七九年寒冷的冬季,林森柏衔着铁汤匙哇哇坠地,好好的娃娃,出身工农之家,根正苗红,背景单纯,没有海外关系,没有留过资本主义的尾巴,没有薅过社会主义的羊毛,只不过她十六岁那年,农村户口,当过红军的爷爷过身,留下郊区六亩贫瘠耕田和一块两亩多宅基地,偶然成就了这个本就城府极深的人。  她的父亲是三年自然灾害中爷爷膝下唯一活下来的儿子,她又是他父亲膝下唯一准生的孩子——因父母都是公职,为了吃饭,只好奉行“只生一个好”政策,“男孩女孩都一样”,生下她后,便双双做了结扎手术,老爷子病重,知道撑不了多久,想着自己没抱到孙子,天天叹气,可身为党员的觉悟又摆在那儿,政策不改,叹也白叹。  当时这座城市的地价正节节走高,住宅还好,工厂却因为成本问题,逐渐外延,工业开发区的集成概念在那时风头无两,林森柏有个女同学,确切地说是她高中时蒙头蒙脑被勾搭了的早恋对象,家里正做着地产开发,而九十年代的地产开发商,别的啥也没,就是有钱,那些从银行里轻易贷出来的票子,放在手里不长毛也要交利息,不如通通花出去,林森柏双亲一个在规划局,一个在城建局,自然知道这条桥,于是有天被拉去那奸情对象家里吃饭,顺便“补习功课”时,在饭桌上“不经意”地提起了最近政府提倡开发商在郊区动土,建造大规模工业开发区的事情,奸情对象的双亲正愁有钱没处投,被她这么一提醒,立刻想起手头正有一个预融资项目,投资目标“正好”在林森柏爷爷户下那块交通便利的地界上。  那天林森柏多喝了几杯橙汁,晚上回家时,偷偷把从父亲书桌上猫走的政策指示函件放回原处去,踏踏实实睡了个好觉。适逢第二天是礼拜六,她借口下乡看生病的爷爷,瞒着父亲在村子里逛了一圈,“不留神”就逛到了村长办公室,把昨晚的事情一说,村长立马醒神,从锁着的抽屉里掏出一份相同项目下的协商进程备忘录,颤颤巍巍递到林森柏手里,说这是瞒着村民进行的,问她该怎么办好。林森柏几下翻到关于价格讨论的那页,瞄一眼,说,低,赶紧数数村里有多少棵树,要是少了就全村集资种防风林,快给田上肥,能种些啥就种些啥,总之作物越贵越好,亩产越高越好。  村里疏于耕种的田地要被征用,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村长也知道,他头疼的只是价格上不去,一亩地给那么千把块钱村民们不会同意,可他兜里揣着开发商送的红包,怎么好意思光站在村民这边,问题是最后价格谈不拢,谁也没甜头尝,林森柏抓的空子是他这个小学都没毕业的人想也想不到的,当即决定动员全民大搞绿化,并允诺林森柏只要事儿办成了就分她村管办的一成利,条件是她常来常往通风报信。林森柏说她还没满十六,不能签协议,于是逼村长把开发商送礼的礼单拿了出来,揣进兜里,这事就算两为把柄,两相授了,从那时起,林森柏每逢假期必回家看爷爷,频繁得连父亲都连连赞她长大懂事了。  那年入秋时,林爷爷的病丝毫不见起色,成天躺在床上又是喘又是咳,父亲想把爷爷接到城里来住,又怕母亲不同意,林森柏一反不问家事的态度,力挺父亲,一番道理说得催人泪下,结果母亲不仅同意了将爷爷接回城里住院治疗,还同意拿出积蓄为爷爷盖一栋新房子就算为老人家尽最后一片孝心。  结构简单的四层小楼盖得很快,因为村长号召村里群策群力为老红军搭建最后的安乐窝,仅三个月不到小楼就收了尾。其间老爷子公费医疗倒也没花几个钱,安养了一段时间觉得城里实在闷得慌,说自己要死也得死在故土上,于是林森柏和爸爸妈妈一起将老先生又接回村里。老爷子一辈子也没想过还能住进那么高的楼房,还是在自己的土地上,又听儿子说都是林森柏提议盖的,顿时热泪盈眶,扯着林森柏的手猛道“谁说女子不如男”,临终,泪眼模糊时一笔签了征地协议,再一笔签了遗嘱。  六亩耕地,托由村里管理,每年每亩六千,连租四十年,共一百四十四万;地里莫名其妙长出的树,树径达到补偿标准的共一百二十五棵,每棵一次性赔一千,共十二万五;两亩宅基地共赔十八万,但宅基地上面的建筑,可叫开发商赔了大钱,一是它新,二是它四层楼将两亩宅基地占得满满当当,这一赔,就比造价还高出了百分之三十去,林森柏家掏出的二十六万,回头变三十四万;一年半之后,村里三十几户人总共获利九千二百万,村管办另有二百六十万的管理费,一成二十六万交给林森柏,换回了会令村管办蒙羞的礼单。所以,最后林爸爸为林森柏开设的遗产接受账户上一下存进了二百三十四万五。林森柏有了钱,开始对自己的年龄挠头。怎么着?没满十八,正经做事的话合同不好签。  
 想来想去,她在当时刚刚崛起的股市里开了个户,成天逃课盯着交易所里的屏幕看,看着看着,就这么看过了美好的花季雨季,直到她十八岁那年,举国上下正热情期待香港回归时,噩耗传来,那位促成香港回归的中国巨人,与世长辞了。林森柏那年要高考,本来就没什么时间盯市,交易所里泡得够久,人也容易对重大消息敏感,她想,是时候了。五一长假后的一轮股市井喷更加坚定了她离市的决心,两年内积累出的五百七十三万现金一次抽离股市,终于有几个月时间呆在银行里休养生息。可巧,九五九六加小半个九七的那轮牛市在她安下心来复习功课的时候,几日内急转而下,成了凶恶的黑熊,一口吞掉大小股民的梦想,造就跳楼新闻无数,而林森柏却顺利地在二流分数与人民币的保驾护航下进入了一流大学,高中里纠缠了三年,为她遮风挡雨无数的小情人也就此分道扬镳。  7——两——  这人啊,被圈养惯了,一进大学就容易放羊。  林森柏连在教风森严的高中都敢逃课,更别提大学。  但九七年那档口,除去酒吧舞厅卡拉OK也就确实没什么可玩的了。某天林森柏和一群狐朋狗友在河边的酒吧喝得醉醺醺,听邻桌一群大龄青年说什么瘟抖死很好用,逼逼爱死很好玩,她便借醉晃悠到那桌去,牛头不对马嘴地与人攀谈了一番。  第二天银行还没开门,林森柏已等在两头大狮子中间,手里捏着存折,预备租个闹市区里的铺面,买它几十台电脑,弄个网吧来玩玩。十一个月后,国内一款名为OICQ的软件借着ICQ的内核横空出世,半年内红遍大江南北,而这时的林森柏已然揉泥巴揉腻,名头响当当的十九家连锁网吧被她一盘清出,账面显示,不到两年,林森柏净赚四百万有余,小千万在手,更是肆无忌惮。  九九年,看完澳门回归倒计时晚会直播,林森柏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决定。她拿出存款账户里高达七位数的零头,趁暑假回家时间富裕,亲自周旋两月,替分别年为四十三、四岁的双亲打通了人官二脉。同年元旦前的一次轮岗调整中,由于工作表现突出,林爸爸提升一级,林妈妈则连跳两级,各自于所在单位掌了实权。  一时间,林家那中国名优盼盼牌防盗门被地产商承包商一而再再而三地踏歪门槛,无奈之下,唯有举家迁住某地产商提供的高档别墅区中。林森柏寒假结束,临返校时,提出他们一家在那儿继续住下去的众多条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她必须以五百万现金取得该地产公司市价三千八百万的百分之十五股权。地产商一听这话便觉得自己被敲诈了,傻气突突往外冒,登地撕破脸皮告诉林森柏自己是正当商人,不做那种权钱勾搭的事,要是林森柏执意如此,那他只好将他们告上法庭。  林森柏小风小浪见惯,大风大浪不惊,从酒架上摸出瓶叉圈,倒了满满一杯给那地产商,悠闲地坐在藤椅中,上数规划厅厅长,下诉房管局处长,那些地产商听来如雷贯耳的名字到她口中全变了叔叔伯伯,她脆生生丢三句话,惊得地产商幡然悔悟,“你有本事就全告倒,要是告不倒,你那虚无缥缈的三四亿可就打水漂了。我的钱是明路钱,发票收据一应俱全,纯属私产,现在不流行诛连,所以你告不到我。而我爸妈,就算进去坐个几年牢,不到五十出来,享个清福还是很惬意的,何况你连证据都没有。”  地产商醒了,心中明白市里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了自己这么一个商人而将两大局的人清仓换血,刚一口答应下林森柏的要求,林森柏却连连摇头。她让地产商喝完面前那杯酒,重新开了个条件。她的目的很明确,讹定你,就是你。不给,就等着看谁先死吧。反正她林森柏还年轻,手头的钱紧着点花,用一辈子也够。  “给我什么你都不亏,因为不给你更亏。”林森柏如是说。  一个星期后,林森柏从那可怜的地产商名下百分之六十的股权中划拉了近一半到自己手中,名正言顺地进入公司董事会,成为次席董事。其后三年,该地产公司只要符合政策法规的项目均畅行无阻,赚了个钵满盆盈,可怜的地产商也随胡润富豪榜的诞生,当起了趾高气扬的全国百富之一。  二零零二年,地产界正式进入黄金期的时候,林森柏从地产公司全身而退,开创了自己的事业,源通地产。那年,林森柏二十三岁,身价难估,碍着官运亨通的林爸爸林妈妈面子,也没人敢去估。  公元二零零五年的林森柏,二十六岁,手段依旧黑得令人发指。  “好吧,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给你补课抵房租。”她笑着摸摸端竹的头,接过端竹手里已经被挖得干干净净的一个西瓜帽,催端竹去刷牙睡觉。  头疼啊…头疼。  林森柏走到巷子尾丢瓜皮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但也只有那么一小会儿。  她来考察居住环境是假,闲得慌了替业务代表拔钉子是真。  下午考察项目时,端竹刮了公司的SUV,她本不介意,反正那车已经被刮无数,多刮几下刚好等年末保养时全车进烤箱上漆,后来听司机说那孩子是个钉子户,无论如何也不肯签拆迁协议,她这才来了兴致,扬言要身先士卒,为军表率,两个月内以四千七一平方的价格拿下这片地,其实恻隐之心亦有,她怕同事们蛮横惯了,欺负小朋友。  有情有利,两管齐下,她就有了不得不登门拜访的理由。  但贸贸然去敲端竹家的门,肯定会被当成不怀好意的坏阿姨被小朋友用扫把赶出来,必须另辟蹊径,在巷子里兜了一圈后,她发现,端竹家门前的石阶上灰土较厚,只有中间一小块地方被踩得比较干净,而别家都是两边窄缝里满尘,中间一大片光亮,就此,她推断出别家定是居住环境紧张,唯有端竹家能容得外人,这个怀柔的奸商,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她回家取出几件换洗衣服,从床头柜里抓几捆钞票,将它们通通放在旅行袋里,翻出书房里用剩的职员证,贴上一寸照,钢印咔嚓一打,一张如假包换的源通地产业务员工作证便新鲜出炉。吃过晚饭,她让司机送自己回到那巷子口,奸商送礼送惯了,快下车时想想空着手登门总是不好,于是绕去附近的超市,本打算买些值钱的东西送给端竹,后来一想,送太值钱的东西会露馅,只好挑个西瓜给小姑娘解暑降温。  万事俱备,她敲开巷口一户人家的板门,礼貌问这巷子里有没有人肯出租屋子,与房东同住一屋也可以,只要屋里没有男性。她的暗示,令那家人马上想到了端竹,便引了她去找最熟悉端竹的李大妈,李大妈对四千七一平方的补偿款还算满意,听到是源通地产的业务员来考察居住环境,又肯付租金,立马将端竹隐性出卖,告诉奸商确实有个符合她条件的人,这就带她去问房…  就这样,林森柏不费周章地进入了端竹的世界,预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弱之以信,骗之以财。  可现在,林森柏觉得自己不是坏透了,而是蠢透了,她怎么能以为这个小姑娘就真穷到了见钱眼开的地步呢?她想虚情假意地当一回救世主,还就那么难?  林森柏甩甩手上沾着的西瓜汁,抬头看月亮,脑袋里黑水被她搅出一个大大的漩涡。  不对不对,没有人能在金钱面前屹立不倒,除非是钱不够多——思量半晌,这就是急功近利的她得出的最终结论。  我是林森柏,没有搞不定的人,没有办不好的事。  林森柏再回到屋里时,端竹已经洗漱完毕,侧蜷着腿坐在床上神情严肃地等着她。  “华小姐,我想,我还是付你房租吧,如果你同意,我先付你五千。”林森柏以为端竹听见半万肯定会两眼放光,谁知…  “你的钱也是辛苦攒出来的,外婆说,能帮别人的时候一定要尽力,我有屋子住,你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所以你的钱我不能要。”端竹的脸色有些黑,两眼确实放光了,不过,是朝着灯绳放光,不是朝着林森柏放光,“你要是能睡觉了,就关灯吧,这里是计划外用电,很贵的。”  端竹斩钉截铁的口气,令林森柏立刻明白,想靠点小钱打通端竹几乎不可能。  她真想马上签张空白支票让小姑娘爱填多少填多少,自己拿了房契地契便闪人回家,就是亏些钱,也好过自尊心受挫,但她为这件事,向公司告了两个月的假,若是回家,被员工笑话不说,自己实在也没地方消遣,想想,就当体验生活吧,说不定会有转机呢?她回忆起被李大妈领在门口时,令端竹放开门把的话,并非“租金你说多少我照付”,而是“我做饭给你吃”…很好很好。  拉灭日光灯,林森柏躺上端竹为她让出来的大半边硬板床,靠着端竹外婆留下的枕头,人生头一次尝到了整夜无眠的滋味。  早四点,巷口卖油条的还没架锅,林森柏就牵了端竹睡前放在她枕边的钥匙,出了门去。  走到巷口时,天际刚刚蓝起。  摸出手机,林森柏随便拨了个业务员的电话,“西条胡同这块哪儿有菜市场?”  小业务打麻将打到十二点,这会儿正睡得迷迷登登,一听是林森柏的声音,三魂丢了俩,七魄丢了仨,连忙爬起来翻找项目地图,心里边催自己快快快,边想着去年上司因为不熟悉业务叫林森柏给开了,至今还被源通地产排挤得找不到工作的事,一时急出满头大汗来。  “董、董事长。”  “嗯…?”她慢慢调高声线,捏捏眉心。  “是、是、林小姐,出胡同口往东走二百米,再往北走六七百米就有个小型农贸市场。”  林森柏收了线,将手机调到静音,藏回半叉裤裙的大兜里。  盛夏的清晨还是挺凉快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她张开两臂,撑开棉麻料的蝙蝠袖,左甩右甩,做着懒人运动,脚上那双不是耐克也不是阿迪达斯的穷人球鞋一鞋底踩在污水坑里,一鞋底踩在烂菜叶上,她也不怕,只管大踏步向前进,嘴里还不要脸地哼唧:吃不到山珍海味鱼翅鲍鱼,我只有剩菜剩饭放在冰箱,但是我有绝对的信心,可以把你养的白白又胖胖…  此时的她,与端竹比,也不知道谁更像孩子。 8——小——  汪顾家里,除了酒杯多,就是闹钟多。  每个工作日的早上六点半,床头柜上拉丝钢材料的闹钟开始响,通常汪顾懒得去按,直接抓起它来丢到地上,闹钟有震动按停功能,贱脾气地被人那么一丢就消停了;六点三十三分,洗手间里的闹钟发出抖动声,汪顾必须迅速走到洗手台前,转动闹钟的发条十二圈,否则那个从国外带回来的新奇特闹钟会把肚子里的彩色塑胶珠喷得一洗手间都是;七点整,厨房吐司机上的闹钟会边响边自动上电,如果汪顾不能及时从浴室出来,拧开吐司机上的减压阀,两片面包就会在烤好后飞升至约一米高度,然后自由落体向下,至于落到哪儿,全看吐司机当天心情;七点十五分,餐桌上的闹钟会演奏激昂的国歌,此时需要对着它的内置麦克风说三声“大中华万岁”,声音务必铿锵有力,不然它不相信你的诚意;这一系列正牌闹钟响完,轮到厅里那套山水HI-FI粉墨登场,虽然固定曲目是诗情画意的门德尔松《仲夏夜之梦》,但,音量绝对震撼,震撼到若是汪顾不去按那个备用音效键,两分钟后肯定有邻居上来敲门抗议。  可是这个星期二,直到午间饭点汪顾家还没有任何一台闹钟响起,也没有邻居揉着头向她抱怨。  汪顾慢慢睁开眼睛,幸福地看到自己家清新柔和的嫩绿色窗帘,第一秒觉得睡得不错,第二秒觉得脑袋很疼,第三秒觉得天旋地转…  二十五秒后,汪顾已经趴在马桶上吐了个眼冒金星。  好…好你个师烨裳…  汪顾记得,昨夜,大家伙儿刚狼吞虎咽地伏在桌上把饭吃到一半,师烨裳就在一群帅哥美女的簇拥下进来了。他们是做商贸的,这种情况见怪不怪。谁能没有点恶趣味呢?坐到师烨裳那个位置的人,就算喜欢玩些什么集体游戏,也不算奇闻异事,人人心里都有邪恶的念头,只分能实现与不能实现两派而已。但,当最后两位帅哥进门,嘭地一声关起包厢门时,所有人都开始深刻地反省自己的不纯洁,就算没有反省,也一定要在心里默默对师烨裳说声抱歉——两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小帅哥推着库房专用的小板车,出现在这种金碧辉煌,恨不能连厕所也给镶上钻的高档会馆里,实在不搭尬,可上面摆着的东西更是和那叽叽嘎嘎直响的小板车不搭尬…很好,很值钱…汪顾擦汗。生命之石,雷夫冰酒,拉菲特九七…最次最次都是专门为男性职员准备的五粮液老酒。
听说这个写的特别好,好多人都看。
 汪顾盯着那一排拉菲特和前面几瓶雷夫,咕嘟咽了口唾沫,心里墙头草地想,跟着阿斯顿马丁就是好,完全忘了自己三分钟前还在腹诽师烨裳是南霸天,武则天,帝释天,眼前数字开始由千进位到万,八九七十二,九九八十一…  从今以后,再也不歧视暴发户了。汪顾默默起誓。  “文小姐嘱咐我,如果加班时间长了,一定要好好犒劳诸位,”灯光下,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师烨裳如是说,蹦一声拉开一瓶拉菲特,连醒酒器都不用,直接倒进杯子里,汪顾以前极其鄙视这种没品的行为,现在不敢了,人家喝拉菲特九七,就像汪顾喝长城千禧,觉得根本没有醒酒的必要,“我是文小姐的忠实雇员,理应牢记文小姐叮咛,不敢有半分马虎。来。”师烨裳举杯,汪顾一看自己面前桌上,不知何时已摆了半红酒杯的冰酒,于是也跟着一群从不占小便宜会死星来的人站起身。  只听师烨裳清脆道:“咱们先干三杯。”  汪顾顿觉两腿瘫软。  真的,她不能说那酒不好喝,近两千块一瓶的酒,她能说不好喝吗?  不,就算不好喝,也一定要喝,喝不死走运,喝死拉倒。想她师烨裳为什么要端出那么贵的酒来任君采撷?还不是揣着请君入瓮,愿者上钩的心思?不然马马虎虎上几瓶五粮液茅台肯萃利不就得了?费力弄那么些人人知道、人人想尝,却又人人都买不起的酒。  三杯淡黄色的液体倒下去,嘴里清甜反香,果然是真品。  汪顾忍住砸吧嘴的冲动。  但舌头没事,肚子可不依。饿的时间长了,本来里面就叽里咕噜响个不停,碰上胃不好的怕是连胃酸都熬干了,而酒精含量再低的酒本质也是酒,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每半红酒杯至少六盎司,三个半杯十八盎司,等于整整一瓶雷夫冰酒见底了,汪顾只觉得刚才吃下去的虾啊鱼啊菜啊通通浮了起来,晃悠晃悠地飘在酒面上,胃里烧得她直想拨119。  偏在这时,一道天雷降下。汪顾等四席人立刻觉悟自己死期近矣,该发短信的发短信,该打电话的打电话,交代后事不用,留门必须,有妻室的报备口红印,已婚女性报备送归人,总之倒抽冷气之声满屋,龇牙咧嘴之相满堂——  “闷酒伤身,我为大家准备了一些娱兴节目,”师烨裳微不可查地使了个颜色,帅哥美女纷纷入座,“各位的任务已经完成,明天可以休假了,”她温柔地弯起眼眉,贴心道:“希望大家尽兴。”  敢情每桌只坐五个人是这么回事啊?!  “汪小姐,”一位有着雄浑声线,长相堪比吴彦祖的帅哥为她换了只敞口郁金香杯,倒上一杯底红酒,自己举起手中的吞杯,微笑地望着她,冷不防昂头,一饮而尽,“我先干为敬,您随意。”  汪顾说自己还没吃饱饭,先缓缓,筷子朝一只清蒸石斑戳去,鱼肉还没到嘴里,包厢里的灯光竟不期然暗了下来,镭射灯影聚焦处,一个小型舞台缓缓升起,投影幕布遮住原本正播放晚间新闻的电视墙,音响设备进入工作期。  好吧好吧,啥也别说了,汪顾皮笑肉不笑地撂下筷子端起酒杯,这都是怨愤啊!  不知过了多久,那首摧人心肺的嘻唰唰响起时,姜昕摇晃地握着白兰地杯,一把夺过赵琳珊手里的麦克风,“我会唱、我会唱!”喊着,开始扯着嗓子干嚎。汪顾扶额欲哭,帅哥却不解风情地解开领口包银镶金的纽扣,继续为汪顾添酒。  魑魅魍魉,群魔乱舞,汪顾渐渐模糊的视线里只剩这些了,她努力撑起沉重的脑袋去看顶头上司,可那东主席上哪儿还有人。  “好…好你个师烨裳…”  师烨裳…  脑内一五一十地重播完昨夜剧情,汪顾体内那股子想吐的感觉并没有好一点,勉强呕几口酸水,她撑起身子,打算去找点豆浆牛奶之类的洗洗胃,突然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衣服。  她昨晚穿着的工装哪儿去了?  但是说实话,她现在真的一点儿也不关心那身在特别行政区量身订做的Givenchy哪儿去了,她关心的只是谁给自己换了这么一身八百年没穿过,压在箱底都嫌掉价的连身睡裙!  9——无——  不会是那帅哥吧?  汪顾晃晃腰,觉得还好,应该不是那个一看就知道是GAY的帅哥。  不会是姜昕吧?  汪顾抓头,推开洗手间大门的时候明确否决了自己的疑心。姜昕历来胆小如鼠,不敢做任何逾越雷池的事情。  不会是师烨裳吧?  可能?不可能。师烨裳走得比谁都早。再说人家阿斯顿马丁怎么会送个小人物回家,还附送保姆服务…  那会是谁?  汪顾突然觉得贞操这种东西,在头疼呕逆的面前一文不值,她疾步走向厨房,拉开冰箱,取出一瓶好容易在面包店里找到的蓝白塑胶罐牛奶,拿起寿司刀在铝箔封口噗噗插两个洞,猛灌一气。  就在她打算摒弃自己可悲的贞操观,回房睡战到底时,厅里那张让她足足心疼了三个月的意大利沙发上传来隐隐窸窣声。  汪顾是个养自己也难的人,家里除了一棵被她弄得半死不活的仙人掌,再没别的生物。她宿醉是宿醉,却也没到以为仙人掌变身仙杜瑞拉的地步,家里木门锁得很好,防盗门没报警,物业安全开关上闪着绿灯,这一切都说明了没有异常情况,于是她大着胆朝沙发迈去。  棕白相间的绸锦纹路,宽长的绸袖,微翘的眉尾,浓密的睫毛,缱隽脖颈的褐色发丝…  “阿斯顿马丁?!”  她刚喊出这个名词,喉间又涌上酸水。  捂住嘴,汪顾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冲洗手间。待她吐到自觉胆汁不足时,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拍抚在她后背,“稍微吐吐就好,别太用力。”  汪顾脑里登时立起三个惊叹号,伸向卫生纸卷的手定在原处。  不是做梦。  阿斯顿马丁就站在自己背后。  颓靡涣散的嗓音虽然不再像李修平,可那从平滑声调里透出的疏离感,并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学得来的。  “师总,”师烨裳瞧着汪顾镇定扯下两节纸,擦了擦嘴,鼓着两只金鱼眼,按下冲水键,泪幕离津望向自己,“抱歉抱歉,我真是太失礼了。”  “没事,你吐得舒服就好。”  汪顾的公事化情节相当严重,就算心里十万分想问师烨裳是不是她替自己换的衣服,也不会将这种话轻易出口——同事就是同事,无论在哪儿都是同事——可惜师烨裳并不这么认为。  “昨晚看你很辛苦的样子,我就先把你带回来了,你不介意吧?”  汪顾脑袋里开始红一圈白一圈地转警灯,嗷嗷吁吁,铃声大作。  不介意…不介意…  磕傲!她怎么可能不介意!  也不问问是谁把她害得那么惨?这会儿倒当起好人来了。  装什么大尾巴狼!  “当然不介意,还要劳烦师总亲自送我回来,真是过意不去。”汪顾真诚地笑着答谢。  还有一个问题,师烨裳到底是怎么知道她家地址的!多年前,她在员工名录上填的明明是父母家的地址,她搬出来住以后,只更新了联系电话,并没有去更新家庭住址那一项啊!  可是……该死,她怎么忘了人家是阿斯顿马丁。  有钱就是大,想当福尔摩斯就当福尔摩斯,想当金田一就当金田一。什么时候师烨裳要是来了瘾,指着她鼻子说“真相只有一个”,她也只能立正站好。  霍氏到底付了师烨裳多少薪金,这是个费思量的问题。  瞧她那财大气粗的样子,年薪、奖金、分红等等加起来决少不了两千万。  汪顾沮丧,脑内哀嚎:两千万啊两千万...十年就是两个亿啊!  师烨裳看汪顾有些别扭地穿着睡衣摆公事脸,目光还忽闪忽闪地在自己脸上逛荡,觉得相当有趣。皱起眉,为了掩饰笑意,她捂嘴打个哈欠,将头侧向洗手池,“汪小姐可以借我把新牙刷吗?”  被她这么一提醒,汪顾顿时发现自己实在太不周到,且不管什么隐私权肖像权,人家怎么说也是学雷锋做好事,要是没有师烨裳,自己估计得睡大街,或者酒后驾车被撞死,或者被一群居心不良的猥琐男围堵,又或者…总之就是下场很悲惨,搞不好能上晚报头条。  可她家里确实没有备用牙刷,先前倒是有一把,早两天被她拿来刷鞋了,总不能骗师烨裳说那把黑糊糊的牙刷是新出的高露洁咖啡色刷毛纪念版吧?虽然她确实想那么干。  “师总,您稍微等一下,我马上让物业送一套盥洗用具上来。”说着,汪顾摘下墙上的话机。  买城里最贵的公寓除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还有一点好处:可以放任自己在家务方面活活懒死。物业公司能顶管家佣人,只要你能付得起月终结算账单。  师烨裳听汪顾在电话这头语速飞快,条理清晰,便知道她没事了,伸个懒腰,拧开水龙头鞠一把清水在手心,按到脸上,刚想找块香皂什么的,汪顾已经边一二三四五地列着货品清单,边打开镜橱找出洗面乳塞到她手中。  “我去煮咖啡。”师烨裳洗完脸,指着厨房方朝还在听电话的汪顾轻声说。汪顾点点头,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五分钟后,门铃响起,汪顾赶紧从浴室跑出来开门。  门外站了个看起来四十出头的老帅哥,包银铭牌闪闪发亮地别在西装礼兜上,手里提着个塑料袋。“关总?”汪顾有些讶异地挑起眉,“你们物业今天全体员工休假吗?还劳烦您个大老板给我送东西。”平时这位物业负责人750Li来750Li去,除了签购房合同时见过一面外,汪顾再没见过他出现在办公区以外的地方,今天要不是员工休假,送东西这点小事怎么可能劳动到他头上,抽风呢吧?  “汪小姐,实在对不起,让您等了那么久。”老帅哥礼貌地鞠了个躬,双手托着塑料袋恭敬捧到汪顾面前。  汪顾受宠若惊,瞪着眼接过袋子,死也想不出自家祖庙里到底是哪个骨灰盒上冒了青烟,除了能在名牌店花大价钱买到这种贵宾级待遇,竟还能在自家门口被人如此顶礼膜拜。  小人物捏捏塑料袋,听听响不响,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没事的,谢谢你。”  她刚恍惚地要关门,老帅哥却有些紧张地开了口,“汪小姐,请问…”  “师小姐还没回去吧?”  正巧这时,师烨裳端着两杯咖啡从厨房走出来,听有人提自己名字便条件反射地嗯了一声,走到门边,递了杯咖啡给汪顾,顺便接过她指头拎着的塑料袋。  “师小姐!”  汪顾难得听见这么激动的声音,不由放肆了视线,直勾勾盯在老帅哥脸上。  真主啊,汪顾想,她师烨裳也至于长得美到让你摆出这副快要老泪纵横的样子吗?就算她真的长得很漂亮,你也要注意形象好不好?  事实是,汪顾总体上承认师烨裳是个即使从女性角度出发也很难挑出刺的女人:她的骨架是那种恰到好处的颀长类型,一米七的高度低了汪顾两公分,不高不矮,想尝小鸟伊人的味道就找个一八五以上的大男人靠着,想尝强势御姐的味道就找个一六七以下的小男生哄着,总之无论如何都有爱;她的鼻翼、嘴唇、耳廓无一处不薄,要是把她丢在太阳下晒着,那些部位估计能透光;她一笑,脸上便会呈现一种平常女性少有的立体协调感,削尖的鼻子和下巴与婉顺的眼睛和细眉相得益彰,两颊的笑纹细而深,刀剜出来的一样。  汪顾认为,师烨裳很特别的地方在于,她整个人弥漫着一种迷离淡漠却令人安心的气息,无论男女,想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都是件不容易的事,前提是如果能注意到她。  没错,这个世界上,没有最特别,只有更特别,这和LV的古董包没有最贵只有更贵是一个道理。按常例,美女不都是应该很有存在感的吗?不都是应该星光熠熠万众瞩目的吗?至少也应该让人有“慕然回首,她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吧?  可师烨裳彻底颠覆了美女等于闪光这个等价式。  就像昨天在会议室,若不是文旧颜示意,汪顾根本不会发现她。  “关经理?”就在汪顾即将进入神游状态的时候,师烨裳,那个没有存在感的女人,不知何时已拆开了牙刷的封袋,将牙刷捏在手里,边适应着把手位置,边与老帅哥打哈哈,“你是来取这屋备用钥匙的吧?”  “不是不是,我只是上来问候师小姐而已,叨扰之处,还请师小姐原谅。”老帅哥又鞠个弓,倒退两步,转身就走。  师烨裳也不客气,老帅哥还没走进电梯,她早坐到了沙发上,对着牙刷和咖啡皱眉。  汪顾关上门,奇怪道:“师总与关总认识?”  师烨裳纠结半天,终于决定,先喝咖啡后刷牙。因为怕牙膏折了咖啡的味道。  “嗯,他常去我父母家汇报工作,所以见过。”  汪顾一听这话更奇怪,走到茶几前,歪头问:“师总家里也是做物业的?”  “没,”师烨裳顿了顿,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怎么?汪小姐对关经理有意思?刚好他去年离婚了,要不…”  汪顾差点冲出阳台去跳楼。
 10——猜——  林森柏天生口味淡,菜里稍微放一点盐,别人还没嘬巴出滋味来,她已经觉得差不多了。上大学时,食堂师傅时常买到半价盐,翻锅翻得忘情时,大方大气大老爷们儿地把大勺一挥,准能呴得林森柏一口菜下一碗饭。  这两顿三顿还好,次数一多林森柏就不干了,干脆自己租了房子牵到校外住,一来方便工作,二来可以自己做饭吃。  有那么一段时间,林森柏陶醉于自己的手艺,拒绝一切出自外人手中的食物,只顾闷头吃自己做的。一个菜吃腻了,学做另一道,久而久之就学成了半个大厨,中西料理不在话下,大菜小菜随手就来,按她想,若要靠食物收服华端竹那只可怜兮兮的小绵羊,进而让她乖乖交出房契地契那也就是多加一勺盐的事儿,手到擒来。早上赶时间从农贸市场买的肉包子端竹说有点淡,所以林森柏准备在中午这第一顿饭上下点重盐。  瑶柱,鲍鱼,腌棒骨,鱼肚,小葱,姜丝,胡椒,生油…  林森柏将材料一样样摆上桌子,满意地插腰点头。  端竹临出门时林森柏问她平时都吃些什么,爱吃些什么,端竹很简单地答了个粥字,掩上房门就走了。一根筋如林森柏,还就真信了端竹。  喜欢喝粥,喜欢喝粥容易啊,要想材料好味道好,还让人看不出值钱来,最方便就是鲍鱼粥,高汤粥和鱼肚粥,刚好这些全有干货卖,于是林森柏也不费事总跑农贸市场了,一气买全,留着慢慢用。  今天煮什么好呢?她摸着下巴,抬头看那梁残瓦烂的屋顶。  干脆先瞧瞧端竹平时都吃些啥吧。  林森柏走到屋角的蜂窝煤炉旁,揭开半敞的铝盖,只见一锅水清米薄的东西晃荡在铁锅里。  那米,一看就是陈米,到底有多陈?她可说不清到底是放了一年还是两年。只知道去年源通地产为了争新闻,假模假式捐助孤儿院时,和她一起去采购货品的人力资源总监指着类似的黄糟米说:“林森柏,您可别贪这便宜,送它,会吃出事的。”  那水,是够清的了,清得林森柏可以一颗颗数出锅底的米,清得林森柏差点把手伸进去洗,清得拿来插花,花都会因营养不良而死。  菜呢?  喝这种东西,总得吃点菜吧?  否则华端竹小朋友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森柏贼眼溜溜,四处探望。墙角床底,橱子抽屉都被她找了个遍,结果连根菜毛都没翻见。  莫非粥里暗藏玄机,看起来不咋地,其实乃是江湖中久负盛名,富含多种氨基酸,喝一口就能补钙又补锌的蓝瓶装十全大补粥?  林森柏贼心不死地勺了一口粥放到嘴里,顿时呴得眼泪直流,连忙吐掉。  华端竹……  我为你骄傲,我为你自豪!  中国有了你这样的人才,何愁民族复兴大业无望?!  你的细胞壁简直比保鲜袋还保水,你的心脏简直比石油泵还有力,你的血管简直比水管还粗,你的生理功能简直比蟑螂壁虎还强悍,派你这种人上战场,后勤保障只要盐就够了,吃腌树皮腌草根都比你现在吃的有营养!  林森柏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最穷的莫过于只能天天吃泡菜的人,现在她知道,那不算什么,那些人再过几年再穷一点还可以来向咱们大中华的华端竹同学学习,学成归国还可以开新闻发布会说咱们华端竹的祖宗其实出生在他们的地界上。  啊啾…  倒数第二堂课,端竹在教室里奋笔疾书,突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耳根子也莫名其妙地热起来,她放下笔,揉揉肚子,感觉胃里食物的消化进度——包子很香,但太淡了。她并不晓得自己因为吃惯了外婆做的菜,已经被老人家功能衰退的味蕾带坏了味觉。  “端竹,”李妍美最近有个很奇怪的习惯,总说一些让端竹听不懂的话,例如这句,“笔记借我抄一下思密达。”  端竹瞅瞅黑板,老师看来不打算往下写了,真相是确实也没地方让他写了,所以她把笔记本递给了李妍美,压低声音,悄悄问:“妍美,思密达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总用这个词?”  李妍美一听成绩优秀的端竹终于也有要向自己求教的事情了,而且还问的是老本行,竟难得地在端竹面前谦虚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了啦,就是…就是有礼貌的表达而已啦,你听,”她又撅起唇,力图字正腔圆地发出那第一个音,“酥—密—达啊~~~多文雅。”  “好像发音很辛苦的样子。”  端竹其实想说的是,好像说起来会喷口水的样子,但她是有荣辱观的中国人,知道这么做不对,所以换了种说法。  下课铃打响。下课,起立,谢谢老师后,李妍美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地握住了端竹的手,继续嘟嘴,“啊腻哟,反正你就不要管了拉,一定要跟着我学,并且好好地用思密达!很文雅思密达!会显得你更有礼貌思密达!”  端竹的世界里没有谎言,没有吹嘘,更没有会导致前二者的泡菜,点点头,她还以为自己又学了什么有用的好东西,想着还有一堂课就能放学回家,肚子便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与此同时,林森柏正堵着手机耳塞,边口不择言地甜言蜜语,边将刚发好的鲍鱼切丁。  “不要这样嘛,说句想我来听听?”  “你在那边做什么?就那几栋破楼还值得您老人家特意过去视察一番?”  “你这总经理也当得太憋屈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三陪呢。”  “放着好端端的大小姐不做,非去给别人做牛做马,累死活该,让你翘家有瘾。你爸给我打了无数电话,问你行踪,我都说不知道,怎么样?打算给我什么奖励?”  ……  “得,那你继续装吧。我给小朋友做饭呢,收线了。”  林森柏藏好手机,揭开锅盖,闻一闻用瑶柱铺味的白粥,表情甚是满意。米是她跑到附近超市里买的天津小站,鲍鱼是切成丁确实有些暴殄天物但万一买到糟货让自己吃坏了肚子更不值得的膏心四头鲍,切鲍鱼的刀是因为超市里没有双立人从而令林大暴发户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阳江十八子…  要不是实在拿不动那么多东西,她肯定替端竹家把锅碗瓢盆连带炉灶统统换一遍。虽然她承认由于蜂窝煤炉火源稳定,施热均匀,熬出来的粥肯定比煤气炉熬出来的好吃,但那炉子实在太难生了,比哪吒那不肖子还难生,要不是对门李大妈帮忙,她恐怕到现在还对着冷灶发傻。  把切好的鲍鱼丢进锅,搅了搅,林森柏端来一把小板凳,坐在锅旁看着当日报纸,耐心地等着。  十二点半,手机闹铃震得她裤兜直颤,她连忙掏出手机来调静音,门外,果然如李大妈所言,出现了端竹与邻居打招呼的声音。  小绵羊回来了呀。  林森柏留恋地看了看锅里的粥,痛下狠心,闭着眼甩了两勺子盐进去,擦擦手,去开门。  “林小姐思密达。”  端竹正好踏到门阶上,心情很好地朝她笑。  林森柏一愣,刚想破口大骂,转念,又觉得孩子还小,不懂事,学了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也是可以靠正统教育温柔纠正的,于是她鞠身,摸了摸端竹的头,轻声道:“端竹乖,不要再说‘屎秘大’了,否则没有好下场的,人,不能一辈子都只有泡菜吃,对吗?”  她说得很认真,脸上没有一丝调侃,只有几丝瑶柱,端竹从小被教育要听大人话,却没被教育要听同学的话,两相权衡,便很自然地放弃了李妍美的理论,“对…”  “好孩子。来,书包给我,”林森柏接过端竹洗得发白的书包,放到圈椅上,“咱们可以吃饭了。”  端竹所在学校,午休时间比较长,同学们一般都会趁着午休时间在饭堂吃点饭,然后围在一起八卦或打闹,像端竹这样不辞劳苦一天两趟往学校跑的人,并不多。  放学前,饭堂已经开饭了,最后一节是体育课的学生有提前十五分钟下课的优惠,他们端着盛满饭菜的碗,路过饥肠辘辘的端竹,很不人道。于是,端竹一听可以吃饭了,本来就不错的心情霎地更显灿烂,差点连蹦带跳地去拿碗筷。  好可怜的娃娃…林森柏望着端竹背影。  “林小姐,不知道你能不能吃惯我煮的粥,但是我家只有…”端竹一手捧碗,一手揭锅。  开盖瞬间,蒸汽滚滚,瑶柱清甜细腻的味道朝她迎面扑去,害得她只能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处,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一大锅浓稠的白色粥体,不知如何是好。  端竹欲哭无泪,声音一下变得有气无力,惶恐不安,“怎、怎么成浆糊了?难道是天气太热?”  嗯?  什么浆糊?  林森柏起先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待得按着端竹的思路想通了端竹的话,她顿时觉得自己虚弱到无以复加。  早上出门时聪明灵巧的好孩子,中午回来怎么就变二百五了?  林森柏捋清条条线索,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屎秘大是能够毁灭人类的新一代生化武器,其释放出的NC病毒,传染力猛胜SARS,中毒者无药可医,医也白医。  11——青——  那锅粥,正常人闻起来是美味的,吃起来也是美味的,可到了两个压根吃不到一个锅里的人这儿,审美高度就要大打折扣。  林森柏还勉强了,平时有个大小应酬她会在肚子里先垫巴点硬货,酒桌上再象征性地挑两筷子,边皱眉,边赞赏嘴里的盐块,日久天长,也明白自己的口味太轻,心里念叨着要适应大环境,嘴里的委屈多喝两杯水就冲下去了。  为票子,杀身成仁也是值得的嘛。  可端竹却是从小吃惯盐块的。  在她还牙牙学语时,外婆的味蕾尚未衰退到愉悦盐商的地步,所以她幸运地没有被扼杀在襁褓中。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外婆的美食欣赏倾向愈发朝毕加索领军的抽象派阵营直冲而去,做菜下盐时,盐勺都不用了,直接端起盐罐挥洒艺术激情,这就有根有据地导致了她最终以突发性心脏病结束人生的不良后果。  偏偏端竹是个认死理的,以为外婆做的菜就是天下第一美味,再再无数次地尝到正常食物,她也只以为那是掌勺人吝啬,连盐都舍不得放。  “好吃吗?”  自豪自满自恋如林森柏,从来没想过她费心费力费材料做出来的粥会有不好吃的可能,恬不知耻地问一句,心里已在为自己的厨艺捏造溢美之词。  “好吃。”端竹笑着说,说完,手已经摸起了盐罐子,喝粥用的汤匙有些含蓄,只挖了小半勺盐,放进碗里,搅拌均匀,喝一口,笑得更天真烂漫,“很好吃。”  中国有句老话叫什么来着?  厨看一把盐。  林森柏目不转睛地看她勺子上还残留着的亮晶晶的氯化钠结晶体,心中的乌托邦顿时崩塌。  在那些林森柏还能静下心来好好读书的年月里,她的成绩优异得逢考必一,优异得让一票老师不服气地暗地里替她报了各种奥林匹克赛,优异得她在决赛月病倒竟惊动了市里领导轮流致电发函挟花问候。而在那些林森柏还能勤勤恳恳地趴在办公桌上盯着项目图纸的时光中,她的业绩优异得财会科加班加点也处理不完进项出项税金抵扣等一堆数字,优异得每遇源通现金交易银行大户室的职员就要捧头先哭三十分钟,优异得屡有源通员工将附带工伤鉴定的病假条递到她桌面上时用的是那只数钱数到韧带拉伤的手——不管这些回忆里,几分事实,几分杜撰,几分谦虚,几分吹嘘,林森柏眼里的自己,就是这么优异得举世瞩目,流芳百代,天妒人怨。她常对自己说,林森柏,长得太美不是你的错,那是父母造的孽;气质出众不是你的错,那是神对世人的惩罚;才华卓绝更不是你的错,那是在改革开放大潮中摸着石子过河时必然诞生的伟大人物的悲惨宿命。  可是现在,她不敢了,真的不敢放那种厥词了。  她只想对端竹说:你一个生于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孩子再二也不能二成这样啊!不能边说好吃边往碗里加盐啊!象征性地加一点也就算了,半碗粥加那么半勺盐你让我一响应中央号召,全面发展,五讲四美,精神物质双丰收的天才好青年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  端竹不明就里地望着她一会儿白一会儿黑的脸,捞起两块鲍鱼,虚心求教道:“林小姐,请问这是什么?”  林森柏已经快气炸肺了,再一秒就要因自尊心受挫恼羞成怒地露出狰狞面孔,可端竹怯生生的黄鹂嗓子中发出的声音,就像一盆沁人心扉的冰水,劈头盖脸淋下来,瞬间,她进入了反省状态。  “那是皮蛋。”林森柏艰难地拧起一抹笑意,为防心虚被人看出,她不自觉地喝了口粥,脸上表情马上变成吞了刀子似的痛苦,刚条件反射地又要问好吃吗,却由于太聪明地预见了答案,心里迅速结冰。
端竹恍然大悟,咬着勺子支支吾吾:“啊,是皮蛋啊…很久没吃了,谢谢林小姐。”说完,她给了林森柏一个阳光又清纯的笑容。  是的,林小姐是好人,没有骗她。那色泽黑亮,墨中带黄,细腻弹牙,馨香浓郁的东西,不正是她印象中美味的皮蛋吗?  多久没吃了?  好像…从母亲过世后,就再没吃到过了。  林森柏奸商归奸商,但还没来得及让残酷岁月折磨成铁石的心肠在那肚里挂着,阳光笑脸配悲惨话语这般巨大的反差,不费吹灰之力便弄得她心酸不已。  “今后常常吃,好吗?”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替端竹拿掉嘴边的饭粒,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大孩子。  “嗯。”  吃完饭,端竹该回学校了,临走,林森柏问她晚饭想吃什么,端竹依旧说粥。  粥,还剩半锅,上火煮开留到五个小时后喝保准坏不了,于是,林森柏无事可做了。  她从小就是闲不住的性子,没识字时曾因体力过分充沛被大院里的邻居判定为多动症儿童,后来识字了又因天天光盯着杂志报纸不愿说话被父母判定为自闭症儿童。上午买菜做饭勉强够她忙活,下午空闲几个小时她可受不了,想来想去不知道该干什么,只好打的回公司。  源通地产将裙楼入口的门廊修得很排场,并排摆六七辆车也没问题,钢化拉弧玻璃封顶,整柱黄檀木撑梁,爆发之气堪比一贯奢华的揩宾死鸡。怪异之处在于门廊外延的那部分有一半是露天的,只因林森柏打算等国内不再实行低空管制时,买架直升机来停在那儿。  今日,林森柏踏上它时,撇撇嘴,觉得自己当时真的很天真——现在看来,那个关于直升机的愿望在她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实现了,除非源通成功转型成让巡洋舰护卫的中海油,或自己成功转型成不怕死的霍岂萧。  端竹家的硬板床硌得她整夜没睡…想起这一茬,她原本饱满的精神头一下又薄得像张纸。TXT之·梦  睡眠不足是美容大敌,回办公室补个眠吧。  两点半,在外用餐的源通职工准时回岗报到,不料竟在大楼门口见到了平时斗志昂扬如角斗士,此时垂头丧气如丧家犬的林大爆发户。  “林董。”广告部的新职员热情地走上前来打招呼。  林森柏打着哈欠不好说话,只能冲她摇手,好在后面跟进的秘书懂事,替她说了她要说的话:“叫名字,林董不喜欢人家董来董去的。”  林森柏流着泪,激赏地猛点头。  秘书陪林森柏走进办公楼,其间可有可无地说了句:“师小姐来了,她通知你没?”  “她要会事先通知,就不是杀人于无形的师烨裳了。”林森柏也可有可无地回了句。  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壁纸贴得很厚,遮光窗帘紧合,静得林森柏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推开办公室里间的卧房门,目光准确降落大床上,师烨裳果然正躲在被子里睡觉。  这家伙估计也是一夜没睡好,瞧这眼眶黑的。  林森柏蹲在床前,眯起眼,颇有难度地观察着师烨裳半露被面外的脸。  啊…呜…  她又打了个哈欠,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打开窗子,再将窗帘重新拉好。  “你回来了啊…”  师烨裳被突然变得刺眼的光线弄醒,懒懒张开闷在被子里的嘴,迷迷糊糊地喃喃,这就算和床的主人打过招呼了。  “不好意思卧倒在自己办公室,家里又变被占领土,所以只好跑我这儿睡啦?”  为了尽快进入睡眠状态,林森柏也扯了把无力的声音嗡嗡,揭开被子,躺上床,右臂圈住师烨裳的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到师烨裳怀里,听她在自己头顶梦话似地诉知原委:“汪顾的沙发难睡,公司的床太软,席之沐晚班,你家钥匙我忘带了…”说着说着,师烨裳的声音渐渐衰弱下去,保持着白噪音振频的声波变成悠长沉稳的呼吸细水般流过林森柏的头发。而此时的林森柏,早呼呼噜噜见周公去了,压根没坚持着听到最后。  睡眠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五点半,分别摆在左右床头柜上的两只手机不约而同地响起来。  师烨裳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林森柏艰难爬出被窝去按床两侧的手机,又拉起被单将头捂到黑暗里。  “真不想回家…”  “让你去招惹席之沐,现在知错太晚了。”林森柏从抽屉里掏出一盒渔夫之宝,含了一粒到嘴里,又扯开被子塞了一粒到师烨裳半闭唇间。空气里一时满是柠檬与薄荷的味道。  师烨裳嘎嘣一声咬碎薄荷糖,凄苦道:“谁知道她那么容易勾搭啊,平时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我以前当她是柳下惠来着…”  “师大小姐,看你平时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我也以为你是柳下惠来着。”  “滚蛋,我本来就是柳下惠,”师烨裳坐起身,乏力地靠在床背上,眼神放空,嘴里却像机关枪一般快速蹦字,“五点半了,赶紧的,要不小朋友放学回家该找不到人了,要是功亏一篑,我看你怎么跟广大人民群众交代。”  12——春——  联得让除了太富的某台外几乎所有电视台都对黄金时段收益抓耳挠腮的新闻联播开锣前,师烨裳回到家。  停车入库,关起院门,她面朝花园,拍拍手,“大熊。”  一只边境牧羊犬风驰电掣地从横跨两个温泉池的观景栈桥边跑过来,猛地跃起,前爪踏上她的肩,后蹄踩着她的腰,以最热情热烈热血沸腾的架势将她推倒在地。  “大熊,席之沐喂你吃饭了吗?”  她边问,边用鼻子在狗鼻子上蹭蹭,大概是闻到了狗粮那股类似鸡饲料的味道,她满意地拍拍大熊的头,任那张稍显猥琐的长尖狗嘴在自己颈窝里舔来舔去,“她要是连这点事也办不好,咱就开了她,嗯?”  狗自然听不懂她的话,依旧贪婪地自顾舔着,完全不知道主人为了自己竟到了逼上梁山地步。  躺在地上跟大熊嬉闹一会儿,天色便全黑了,院外来往过去几辆车,有好事的还降下车窗探出头来看,师烨裳向来讨厌别人目光,有些不耐烦,坐起身,叮嘱大熊要按时吃饭睡觉,自己起身入室。  晚饭是席之沐下午三点上班前就准备好的,四碟八碗地摆满整个饭桌,托盘底下都用速热铝箔包着,一扯边沿的红线,上个厕所回来饭菜就热了,连微波炉都不用。可惜师烨裳对晚饭从不感兴趣,看也没看那桌东西便径直沿客厅的夜光拼图走上二楼,只是在路过一楼半那张被用作装饰的玄关桌时,顺手牵了桌上两根短雪茄。  说真的,席之沐是个好人,好到堂堂一个从荷兰国际管家学院毕业的高材生甘心屈就师家那间不对外营业的小会所;好到能够不顾师烨裳对她的冷淡态度,毅然决然地搬进师烨裳的家承担起管家兼佣人的所有责任;好到能够容忍师烨裳的自私与滥情,即便发现师烨裳脖子上有几颗不是自己亲口栽种的草莓也全当没看见。  放眼望去,世间这么好的人,不剩几个了——师烨裳当然心知肚明,但她从未想过要珍惜她的好,反而觉得那是累赘。  “老爹,瞧你给我找的苦差…”师烨裳望着楼梯间里挂着的师父肖像,有苦难言道。  师烨裳的父亲是国内最早富起来的那一类人,八九年时已经手提板砖般砸死人还要人赔钱的大哥大,梳着油光锃亮苍蝇必须学会溜冰才能站上去的大背头,开着警匪片里常被撞得稀巴烂的第八代皇冠2.8四处投机倒把了。  进入金碧辉煌的九十年代,师父早就发到biang  biang声的摘金夺银事业更是勇攀高峰,不仅拿下了三峡工程的几个初期项目,还获得了五一劳动奖章,以至名利双丰收的暴发户成天以霍英东为榜样,立誓也要混个政协主席当当。  但好景不长,就在快要进入两千年时,他的雄心壮志一下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砸了个支离破碎。  咋地?  那小姑娘很黑很后台…双亲都是高官,一个在规划局,一个在城建局,就差来个后妈在国土局,后爹在国税局,他就能羡慕得四体归元,入土为安了。偏偏他还应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句老话,小姑娘绝不是高干子弟那么简单。小小年纪手段黑的哟,跟他一向引以为傲的无良千金好有一拼。可当年千金在国外深造,他实在不好意思因为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家事祸害了宝贝女儿前途,所以在每天一通的越洋电话中只字未提,只待女儿学成归国为自己报仇雪恨。  后来,宝贝女儿倒是回来了,如果和那小姑娘搅成一片,成天逗弄得小姑娘作狗急跳墙状,最后实在受不地干脆抽离了名下所有股份去独闯天下也算报仇雪恨的话,那他也算没白含辛茹苦一番…  好在是小姑娘手腕了得。自她入股,公司业绩曲线呈横时间轴正四十五度角上升,总算也还对得起曾经他名下的那近半股份。  滴滴滴——  师烨裳在放洗澡水时,还没来得及展开对她父亲彻头彻尾的批判,电话就响了。  浴室里雾气迷茫,煞是一副人间仙境的壮美景象。  “你好。”她打开正对浴缸的电视,自虐地听里面一而再再而三重复着羊羊羊恒源祥,手里准备点烟的火柴差点被她失态地砸出去。  “师总,在私人时间打搅您真不好意思,但关总刚才送了一箱加拿大冰酒过来,我想请问明天是带到您办公室好,还是快递到您家里好。”电话那头是汪顾,此时已神清气爽得能端起平日里波澜不惊的口气,将对她来说挺奇妙的事情隐晦地道得一清二楚。  师烨裳换个台,盯着某个老掉牙的台标,盯着某出老掉牙的戏,兴致乏然,却言语轻松道:“汪小姐,那是关经理满怀诚意送给你的,请一定看在你我同事一场的份上不要推拒,否则我也不好向关经理交代不是?”  “我与关总不过一面之缘,他…”  “他对我说仰慕汪小姐很久了,汪小姐不好拒人千里之外吧?”师烨裳胡诌,在看到某猪格格亮相时,手一颤,钻石耳钉一不留神就掉到洗手池的吸水器里,可能得等师烨裳再想起它来时才会重见天日。  “师总说笑了,关总是师总旧识,我不过顺带沾了您的光而已,这样吧,明天我把酒载车上,您指哪儿我打哪儿,好吗?”  水温有点高,硫磺气味有点重,师烨裳有点后悔自己怎么好挑歹挑挑了这么一除了温泉不好其他啥都好的温泉别墅,“好。”  寒暄着挂了电话,她解开腰间的唐装系扣,扯下宽敞的绸裤,奸诈地抱着“你的车还在会馆,看你明天开啥给我运酒”这种死没良心的想法,躺进浴缸。  呼…  难得清静,她想,一定要在十二点前上床装睡。  二零零五这年,国内的影视商们也不知搞什么鬼,大概是看某台的抄女骇选看到癫狂,觉得这个世界即将灭亡,以至集体自寻短见,无心制作,导致全年上演的电视剧无一例外的令人感同嚼蜡。HBO又成天在重播那几部初看还成,二看凑合,三看呕吐的片子,NHK更是没完没了地报那些个地震新闻,节目预告…师烨裳实在没办法地按了遥控器上绿色的搜索键,打开按摩浴缸电源,调好靠枕位置,从手边的活动架上随便拎瓶酒,对着瓶口豪放地一气猛灌后,两眼失神地盯着三秒一跳的电视屏幕,直到眼皮子重得再抬不起来。  格林威治东八区时间正式跨入新一天之前十分钟,席之沐锁好院门,打开一罐猪肝味成犬加餐,倒进大熊的饭碗里,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种教唆动物养成吃宵夜习惯的行为也是一种犯罪。  她贿赂完狗,抬头看见二楼主卧和浴室的灯都亮着,连忙跑上台阶,换鞋上楼。  浴室与主卧之间只由一组折叠对开的百叶门隔断,此时,百叶门连掩都没掩,铺满大理石的空间内弥漫着柠檬与薰衣草精油的味道。  一眼看见浴缸里那个背对着她,脑袋微歪,手还把在酒瓶上的熟悉人影,席之沐知道自己又猜对了。光脚踩上清凉的大理石地面,跪到浴缸旁,她轻声哄道:“起来到床上去睡好不好?”  因为是温泉流水,浴缸中的水温没有下降,但师烨裳将上限水位定得有些低,总共五格的放水口她打开了上两格,所以她的肩膀还露在空气中。中央空调恪尽职守地劲酷劲爽着,从出风口里鼓出的阵阵冷风遇上浴室里蒸腾的水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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