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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人床 (锦 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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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人床 (锦 璐 )
双人床锦 璐&  锦璐女,27岁,2002年开始从事小说创作。现为《广西日报》社副刊编辑,广西第五届签约作家。&  &  一&  &  汪晨和苏婕自小是在博城的煤矿大院一起长大的玩伴。汪晨小苏婕三岁。&  汪晨进幼儿园小班,苏婕已经是大班的孩子了。两家那阵子是隔壁邻居。苏婕每天上下幼儿园都带着汪晨。这个小姐姐当得蛮像那么回事,时时牵着汪晨的手。汪晨也喜欢跟着她,像小跟屁虫。过个小沟小坎,苏婕怕汪晨迈不过去,费力地把他抱起来,“咚”地伸腿跨过去,十有九次都会摔倒,滚做一团。两个小孩却认为好玩得不得了,爬起来拍拍衣服拍拍裤子,下次还照摔不误。&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子弟小学。初中高中时,矿上给市里一所中学赞助费,苏婕汪晨又成了中学同学。上了大学,这俩人还是校友。汪晨刚进博城工学院,赶上了省里的大学生艺术节。他简直不敢相信舞台上独舞的那个女孩就是苏婕,神奇的女大十八变把他给震住了。再在院子里碰见苏婕,汪晨莫名地心跳。苏婕从小到大束起的马尾辫,现在烫成卷柔柔地披在肩头。风吹过,撩起发丝,仿佛拨动了竖琴的群弦。&  汪晨生日那天,请苏婕赴自己的生日宴。汪晨踩着自行车,苏婕跷着脚斜坐在后面。苏婕一路的笑声让汪晨陶醉极了。那是个夏天的傍晚,很高很高的白桦树,在风中哗哗地响着。到了饭店,苏婕发现只有自己一个女孩。一桌人都心领神会地冲着汪晨眨巴眼睛。他们和汪晨碰杯时都说,兄弟敬你俩一杯。苏婕笑着,很爽快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天晚上,苏婕和汪晨在院子里的花园坐了很久。汪晨确实感到,他对苏婕的喜欢由来已久,久得连他自己都模糊了确切年月。只是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到。苏婕跟他有说有笑,可他却觉着不是滋味。因为苏婕说,她一直把他当弟弟。汪晨有种被轻视的感觉。他趴在小石桌上,把脸埋在手臂里。一会儿,他抬起头说,可我一直以为你也喜欢我。苏婕问为什么?汪晨说,难道我们不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苏婕哈哈大笑,好半天才收拢了笑声。她伸出手,像逗弄小猫小狗,把汪晨的头发揉得乱蓬蓬,说道,你哪儿来那么多鬼心思。&  苏婕越笑他,他越得做点什么。汪晨慢慢地向苏婕靠近。他拽紧她的手,不让她逃脱。他的嘴唇吻上了苏婕的脸。&  苏婕迟疑了一下,晚风中的花香草香,让她晕乎乎的。汪晨身上散发出来的雄性气息那么强烈。曾几何时,她还取笑过他身上的牛奶味。苏婕感到一种男人的坚定和霸道,一阵迷乱,舌头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汪晨就这样被苏婕教会了如何接吻。&  不能说苏婕对汪晨一点感觉都没有,但青梅竹马的岁月钝化了某种新鲜感和神秘感。她记得小学时有一次打闹,她把汪晨按在校园里的水泥乒乓球台上,整个人骑上去教训他。好像是头天汪晨在她家做了作业,偷偷把她的铅笔盒藏起来了。一帮半大小子围着起哄,他们喊着,快来看啊,汪晨和苏婕“日”了。这个字眼在矿区的运用可能比外国人说“哈罗”的频率还高,是老少男人的口头禅。半大小子们很得意地四处宣扬,甚至在上学或放学的半道上截住汪晨或者苏婕,问他(她)是不是日过了。四年级的苏婕对这个字眼有了模糊的认识,她红着脸说没有。一年级的汪晨却无端地兴奋起来。汪晨很快就无师自通,顺利地混入半大小子的团伙中,见到苏婕再也没有以前跟屁虫的模样。甚至在别人的怂恿下,对着苏婕说,我想日你。苏婕一想到这里便很不甘心,很有些要跟命运作对的姿态。&  汪晨的父亲是煤矿上的调度员,母亲是厂医,退休后自己开了一个诊所,经济条件不错。汪晨有哥有姐,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苏婕觉得汪晨依附着父母,被宠出了一身公子哥的懒散做派。矿上不少男孩子读不进书的,高中毕业甚至初中毕业就接了父亲的班当矿工了。汪晨成天和他们混在一起,一样的胸无大志得过且过。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安身立命的真本事?工作了一年的苏婕,初涉炎凉世态,看清了汪晨绝对不是自己要的那类人。&  &  二&  &  苏婕的公司里接了一个项目。从上海来的业务代表孙玮晶,三十五六岁,身形偏瘦,谈吐优雅,做事干练。孙玮晶曾是大学教师,教经济学。可能是嫌纸上富贵不过瘾,干脆真金白银地操练起来。&  苏婕被总经理带着陪孙玮晶考察。虽说孙玮晶见过的漂亮女孩多了,可苏婕还是让他眼前一亮。他觉得这个女孩子的眼神明媚,性格也很率真,截然不同于上海女人那种温软缠绵中的心思缜密。&  临回上海前,苏婕陪他去买一些当地的特产。在商场的精品柜台看到一个水晶球,里面安置着些格林童话般的小房子、草地、森林。孙玮晶觉得可爱,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第二天到了机场,苏婕私下塞给他一个小盒。他打开来一看,正是昨天看到的那个水晶球。他挺惊讶,问苏婕为什么要给他送这个?苏婕说看你喜欢就送给你喽。孙玮晶不太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眼里带着狐疑,在水晶球和苏婕脸上扫了几回。&  不能说苏婕一点用意也没有。孙玮晶在博城的出现,使苏婕看到了一种全新的男人形象,更觑到了一种高层次的生活状态。总经理无意中透露孙玮晶还是单身,她一阵心跳,对生活不由产生了一种不可知的向往。她期待着生活出现某种变化,可在孙玮晶面前又感到自卑。她暗想,自己这么一个在博城土生土长的女孩,能定得了孙玮晶在上海浸淫多年的目光吗?苏婕在汪晨面前摆出的一副持重面孔,转脸面对孙玮晶时,不可避免地露怯了。孙玮晶要回上海,苏婕很无奈,好像眼睁睁地看着一扇新生活的大门正缓缓在面前关上。她到底还不怎么会使心计,不知道该怎样征服这个来自上海的成熟男人。苏婕没法再想了,觉得这就是命。这么一来,心里倒定了。&  苏婕迎上孙玮晶的目光说,谢谢你教给我很多工作经验,权当留个纪念吧。&  回到上海后,孙玮晶一直和苏婕保持着联系。他不时把玩着水晶球,就仿佛又听到苏婕清灵灵的声音,在我眼里,上海就像这个水晶球。孙玮晶记得他当时听到这句话,有些不解,便问她,怎么讲?苏婕笑着对他说,永远是一个神话。孙玮晶说,上海的白天是最庸常的俗世,夜晚才偶有神话的灵光。这次是苏婕听不懂了,她说他说话总是很高深,很多意味要静下心来慢慢揣摩。孙玮晶说,想去上海吗?苏婕夸张地叫了一声,当然想去,不过凭我这点本事混在上海滩,只能是一个永无出头之日的灰姑娘。苏婕说话的时候,一副很好玩的表情。她真的把去上海看成是遥不可及,干脆就挂在嘴巴上说说,说完就算,也不是一个值得认真的事。后来在他们的电话中,孙玮晶也不再听苏婕提到上海,她只是给他说说工作上的烦恼,向他讨一些主意。有一次苏婕讲起了被总经理骚扰的事。孙玮晶完全感觉得到苏婕在电话那头气得声音发颤,有可能鞋子还从脚上甩了出去,撞在墙上发出咚咚两声响。苏婕倒没哭,她说她没让他得逞,她主动要求不坐办公室了,去工地做管理。苏婕的行为让孙玮晶有点意外,同时也觉得她挺有骨气。但孙玮晶还是担心,这种工作很辛苦的,你做得来吗?苏婕的话音里这时带出了委屈难当的哭腔,那能怎么办?今天早上我被钢条撞了头,戴了安全帽,可还是疼得厉害呢。孙玮晶听得出苏婕努力抑制着情绪,嗓子眼却叫什么给哽住了。孙玮晶的目光落在电话旁的水晶球上,突然就脱口而出,来上海吧,我帮你找一间公司,你的发展会比在博城好很多的。&  这句话不仅让电话那头的苏婕吃了一惊,也让孙玮晶自己吃了一惊。在苏婕沉默的那一刻,他不免快快审视了自己。他倒真的是一直存着这个念头,不过迟迟下不了决心。他在商场上太久了,不免把男女关系也带上了算计的成分。勾心斗角谈了几次恋爱,女人也睡了几个。要说这些女人也不是白睡,破费了他不少钱财。孙玮晶感慨道,商人真是精不过女人啊。于是对所谓感情的事也就腻了。 见到苏婕,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清新的气息,就像眼前的水晶球,剔透纯净。孙玮晶不禁怜香惜玉,觉得苏婕在那座大气污染严重的城市真是明珠暗投锦衣夜行。出于惯性,他忍不住又算计上了。他当初问苏婕想不想来上海,就是在试探苏婕。如果苏婕顺杆往上爬,那么她和那些个睡过觉后从他这里寻找机会要好处的女人根本就是一类货。苏婕不当回事的态度,让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每次接到苏婕的电话,他的心态便不由地微妙起来,既渴望苏婕表现出对上海的兴趣又怕她真的说出口……孙玮晶觉得自己像个阴险的旁观者,没办法,这是生活的教训。苏婕让孙玮晶感到了一次次愉悦的失望,同时内心也渐渐松弛。这一松弛就动了感情。&  苏婕的声音却半天没传过来,孙玮晶对着话筒喂喂喊了两声,苏婕,你听见我说话吗?苏婕这才说,我不是想要去上海,我只是……只是想给你倒倒委屈,说完了我心里也就舒服了,我真的不是想要去上海,我不是要给你添麻烦,哎呀,其实我不应该给你讲这些,这都是我自己的事。苏婕的话讲得语无伦次,孙玮晶也没仔细听,他只是更加坚定了要把苏婕带到上海的念头。他这么心甘情愿地帮助苏婕,不能排除想和苏婕有所发展的成分。但孙玮晶也不想把这事弄得俗了。他且当一次好人吧。他常常以得失来衡量要不要做某件事的原则,这个时候被难得的侠胆义气代替了。&  后来的几次电话,倒是孙玮晶主动打给苏婕了。他催促她快快把个人简历寄过来。凭他在中间帮忙,很快有公司表示愿意要苏婕。随后苏婕就去了上海。双方敲定,就正式签了合同。&  在上海的几天里,孙玮晶一直陪着苏婕。孙玮晶一米七出头,苏婕穿上高跟鞋还要比他高一点,可以看到他已经有点谢顶的迹象。苏婕心想,长得高又怎么样呢,汪晨个子高吧,不过是一米八的傻大个。每次打的,孙玮晶先为苏婕开了车门,用手挡着门框,等她坐定替她关了车门,再转到另一边上车。苏婕有点兴奋有些感动,还有隐隐的被人宠爱的得意。去饭店,孙玮晶也总是征求她的意见,根据她的喜好点菜……这本是男人对于女人起码的礼遇,可苏婕几时享受过这种待遇!这便是上海了,而不是博城;这便是孙玮晶,而不是她的父亲哥哥或者汪晨之类的博城男人。这就是优质煤和劣质煤的差异了。很多微小的细节串连一起,是一个非常具有绅士风度的、善解人意的、可亲可爱的孙玮晶。苏婕有一半的心思原是被上海繁华绚烂的街景分了去,随着和孙玮晶相处越久,这份心思就全投给了孙玮晶。一个豁然在目的大上海,浓缩在孙玮晶身上。这个大上海又是苏婕不可了解甚至心怀敬畏的,可看到孙玮晶身上处处显示出与上海融会贯通的圆熟,久经职场的历练,削瘦的身体好像有千钧力量镇着,苏婕就好像有人给她定了神撑了腰,再看孙玮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充满了柔情、信赖、崇拜,再进一步就成了死心蹋地的爱意满怀了。&  迎着苏婕的目光,孙玮晶感觉好极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以孙玮晶的社会经验,如果苏婕对他使了什么心眼,他一眼就能看穿。可苏婕当真没动心眼。这倒成全了她自己。两个人很快就明确了关系。苏婕在公司干了几个月,孙玮晶通过在教委当处长的大学师兄帮忙,调她到一所中学当老师。孙玮晶担心苏婕跟职业场上那些女白领们混久了,沾染上凡事都跟经济利益挂钩的心思。&  苏婕返回博城辞职,准备几天后再赴上海。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汪晨,却隐瞒了孙玮晶。汪晨听了大张口,说你去了上海那我怎么办?苏婕觉得好笑,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关我什么事。汪晨说,我以为毕业了就可以跟你结婚了。苏婕嗤了一声,心想真是没出息,难道要我跟你像两个井底之蛙,在博城这么个鬼地方呆一辈子吗?再开口不由带出了轻蔑,你凭什么就能肯定我会嫁给你?你挣钱的本事有你花钱的本事大吗?外面的人情世故你了解吗?&  汪晨被噎得出不了声,半晌才说,你总得给我成长的机会吧,总不能拿我和已经进入社会的人相比吧。&  苏婕心想,让我等你,等到黄花菜都凉了,还不定你会长成个什么歪瓜样。&  汪晨就天天来找苏婕。苏婕有点烦他,可也不好意思撵他。谁知道这一别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她享受着被汪晨追求的乐趣,从未坚定拒绝过。面对汪晨几年的坚守,苏婕也有一丝半点的愧疚。她可从来没有因为汪晨的存在耽误自己交男朋友。&  这天晚上苏婕去帮哥哥看房子,他一家去度假村玩。哥哥家也在矿上,隔了七八百米远。出门的时候,正巧汪晨又来找她。苏婕就带着他一起过去。两人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边看电视边说话。落地灯在墙角和地面分别打出浅浅淡淡的半圆光弧,却把这两个人漏在光弧之外。很有些朦胧的意思了,如果灯光再暗一点,就成了暧昧了。汪晨心里头一直被某些东西怂恿着,一眼接一眼看苏婕,身体有轻微的颤抖。&  矿上有自己的闭路电视,通常放港产片。这天晚上,先是放了一部周润发和张艾嘉主演的言情片《阿郎的故事》。阿郎死在烈火熊熊的赛车跑道上,一双痴情眼看着张艾嘉久久合不上。苏婕心里唏嘘上了,悲情伤怀,甚至有了怅惘虚空的感受。这正是中了言情片的毒了。&  两人前后脚上了厕所,又喝了水。已经十来点了,苏婕让汪晨回去。汪晨不愿,说就让他多看她几眼吧。苏婕心里隐隐一痛,恍惚间就成了言情片的女主角。不说让汪晨走的话了,似乎还有了模棱两可的挽留。两人重新坐下。&  没看到片头,但叶玉卿的出现让人心里有了数。却谁也不做声,任凭叶玉卿如何风骚。两个人比赛定力似的,很正常地说着话,甚至还评价起叶玉卿的身材。一副置身度外的超脱样。可是苏婕已经注意到汪晨运动短裤的某处支起了一个小帐篷。苏婕有些慌了,其实这慌里头是夹杂着对自己的焦虑,还有难言的企盼。苏婕自己的身体里也一鼓一胀的,费了力气却按捺不下去。&  叶玉卿终于脱光了。脱光了的叶玉卿就像一颗信号弹,“嗖”地升了空,晃得人眼晕。苏婕小声干咳一下,身子不自然地扭了扭,就要找遥控器。遥控器在沙发另一头的方几上,靠着汪晨那边。苏婕可以用三种方式拿到遥控器。一是走过去拿。二是让汪晨递给她。三是把身子和手一并越过汪晨,来一个伸展运动。苏婕是想用第一种或第二种,可是行动却不受思想的支配,屁股欠起来,身子就探了出去。手已经握到遥控器了,身体被汪晨一把箍住。苏婕像一本书一样,被汪晨翻了过来。从封底翻到了封面。&  电视里的动静又大声又清晰,最要紧的是立体加环绕,一下子就如临其境了。汪晨激蛮的摸索让苏婕浑身滚烫,她胡乱挣扎了几下,嘴里哼哼着。两个人扭结着滑到地毯上。汪晨几下就把外衣脱了,呼吸越来越急促。苏婕匆匆睁眼,瞥见汪晨强壮的胸肌之间,竟然有丝毫不比老外逊色的浓密的胸毛。苏婕身体就软了,神情却仍矜持着,其实心里已经有了需要。&  汪晨成功地进入了苏婕的身体,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全然乱了章法。本来这章法就是照着影碟或是书本或是朋友转述依葫芦画瓢来的。本来也就担心这瓢画得是不是像回事。他抬头看了一眼电视,里面那两个已经日完了,正情意深长地对视。他愣在那里,想要问问苏婕的意见。&  苏婕心里着急。尽管她非常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可她怎么能说呢?如果她一说,刚才的挣扎不都成了做戏了吗?苏婕心里恼恨起来,却是恼恨汪晨太笨。见汪晨僵在她的身体里,她忍不住说,“快点”。&  汪晨听到苏婕这么一说,不知道是快点动作,还是快点结束,匆匆应承下来,“那我快了”。然而他一动,只是一两下,想迎头赶上却力不从心,下身某处正无法控制地收缩。汪晨不敢看苏婕,只好恳求似的趴在苏婕身上,把脸埋进枕头。他希望苏婕能吻吻他,给他热情的鼓励。然而苏婕将他轻轻抵住,身子往上挪了挪,他便空空地晾在外边。&  汪晨正准备贴着苏婕的后背躺下来,苏婕却起来了。她也不穿衣服,就那么光着身子径直去了卫生间。苏婕打开花洒,水流有力地从头顶扑下来。她仰着脸,心里渐渐难受起来,觉得自己不爱汪晨却和他做爱。苏婕有种犯罪感,说不清是对自己还是对汪晨。&  苏婕胸前挡着毛巾从卫生间出来时,汪晨已经穿好衣服了。汪晨看着苏婕背对着他,一件件地穿纹胸内裤再穿裙子,就说毕了业我也要去上海。苏婕有点意外,看了汪晨一眼。他的脸在灯光的暗影里,显得挺严肃。苏婕走过去,摸摸汪晨的头说,好好找个女朋友,度蜜月的时候去上海看我。突然之间,苏婕觉得自己不欠汪晨的情了,内疚心情一扫而光,反而像卸下了一个负担,全身松快。&  &  三&  &  汪晨大学毕业后,没去上海却去了北京。他家里有些关系,又花了不少钱,帮他在北京落了户口。凭着这个户口,再托了人,汪晨进了一家老板是香港人的通讯器材公司。&  汪晨从市场部的业务员做起。每天早晨用?喱水把头发抹得整整齐齐,穿西装打领带拎着公文包出入在冷气十足的写字楼,在港味十足的“嗨”和傅彪发明的四个连声“OK”之间不停切换接听客户电话,很有些白领精英的感觉。尽管袜子和短裤有可能三四天没换。他甚至攀上了一个很有些来头的人物。人物带着他去打高尔夫。博城也有高尔夫球场,但那是什么样的球场——若干台发球机并列一排,面前三十米处是一个人工湖。每个打出去的球都落在水面,工作人员再坐了小船拎着渔网把球捞回来。&  朋友中有个叫王栋的过生日,请大家在KTV唱到半夜两点,然后又上宾馆开房打麻将。汪晨连跑几天业务实在撑不住了,在一边睡觉。正睡得沉,被人摇醒了。汪晨睁眼一看,唬了一跳。面前是个浓妆艳抹的小姐,胸脯支棱老高,快把身上的吊带背心撑爆了。汪晨的眼神不由在那两坨半裸的肉上停留了一下,小姐便骄傲地把那对丰胸再往前一挺,正对着汪晨的下巴。&  汪晨往后一闪,从另一边滚下床,坐到沙发里。麻将桌还支着,王栋那帮人却不见了。汪晨按着太阳穴问道,你是谁?&  小姐说,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汪晨的脑子一时还不清爽,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小姐像有多动症似的,坐在床上一刻不停地扭动腰肢,说道,我们是按钟点收费的,现在已经过了20分钟了。说完她便不由分说地一屁股坐在汪晨大腿上。&  汪晨的胸口被她两只丰乳实实在在顶着,蹭着,没有几下,便觉得身体某个部位像气球,胀鼓鼓的。小姐也感觉到了,她职业性地媚笑着,伸手去解汪晨的衬衣纽扣。&  空气很闷,很稠,也很热。好像一锅煮过头的粥。汪晨是一只经过的飞虫,正在奋力穿越蒸腾的热气。他的情欲被撩拨到了极致,将小姐横抱起来摔在床上。&  小姐转身去关床头灯。汪晨一看她的背,上面的毛孔又粗又大,还有黑头,汪着油腻,好像没拔净毛的肥猪皮,还好像幼年记忆中那些矿工的家属,每天早上胖眉肿眼蓬着头发带着被日了一宿的脏脸出门倒尿盆。汪晨胃里顿时不舒服了,跟过去把刚刚关上的灯重新打开,对着小姐说,你走吧,我不需要了。&  小姐很惊讶,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我延长你十分钟吧。小姐还以为是汪晨怕时间不够,做不尽兴。&  汪晨想也没想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抽出100元递到小姐手上,说你不就是要钱吗?拿了钱可以走了吧。&  小姐把钱塞进牛仔靴的靴腰里,不再纠缠。但她似乎反倒对汪晨健硕的身体产生了兴趣。她用一根手指在汪晨的腹肌上画圈,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做了呢?&  汪晨说,我突然胃痛,没心思了。&  小姐看了汪晨的裤裆一眼,释然了,很豪爽地说,行,下次我给你打五折。&  汪晨把门扣好,关了灯,便开始自慰。他脑海里闪回的是苏婕的脸,苏婕泛着水珠的白净光洁的背部。&  完事以后,汪晨走进厕所,撩了捧水泼在脸上。他抬起头面对镜子,就看到身体内的躁动,全都如波涛泛滥在一脸的青春痘上。&  第二天晚上,这帮朋友又聚在一起泡吧。大家见了汪晨都怪怪地笑。然后个个都说哎哟,我胃痛。开始汪晨还奇怪,怎么全都赶在一天胃痛。吧台坐着一个女孩,大家怂恿王栋去泡。王栋皱着眉说,我也胃痛,没心思。汪晨突然明白了。他一人给了一拳,说是不是朋友,哪有这样给人下套的?大家笑作一团,说我们真是怕你被憋坏了。他们从来没见过他身边带过女人。的确,到北京以后汪晨甚至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虽然这是一个随时随地不需要理由便可以发生性关系的年代。&  汪晨说谁像你们呀,个个都是种马。顿了顿,汪晨半真半假地说,你们这帮人的品位也太差了,好歹给我找个500元的,这种100元的烂货你们也要。&  这帮人都是外地人,可平日里带出来的和上床的全都是北京女孩。要说不认真,大家都不认真,睡过就散了。要说认真,这帮人可真认真,就是要睡北京女孩。好像睡了她们就等于睡了北京,就等于在北京随地大小便了。他们甚至把“鸡”们也这样划分,500元的是“本地土鸡”,100元的是跟着火车满世界乱窜的“道口烧鸡”。&  &  四&  &  汪晨一直借住在一所高校的职工单身宿舍。春节长假后,学校勒令外来人员三天内必须搬走。汪晨被撵了出来,抱着行李住到一个白天给人洗澡晚上提供住宿的公共浴室。连着一个月,汪晨都是带着一宿沉淀在身上的水气汗气脚气还有肥皂味儿,热烘烘地进办公室。同事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都抽鼻子,问他用的是什么牌子的古龙水。&  总算是找到一处房子。房主是一对要回老家的老夫妻。到了第二次交房租的时候,房主委托一个亲戚上门来收。汪晨一开门,顿感意外,说道,陆小冰,怎么是你?&  门外的人眼前一亮,愣了一会儿便笑着说,果真是你啊,汪晨!&  陆小冰在电话里听表舅公说他家的房客叫汪晨,只是觉得这个人怎么和高中同学的名字一模一样,绝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一个人。重名重姓的人多了去了,哪里偏偏会有这么巧的事呢。&  陆小冰其实挺不愿意帮表舅公跑这趟腿的。她在美院上了四年学,毕业了就一直漂在北京,四处接点活,和几个画画的朋友合租一套房。表舅公要回老家,她原以为会把这套房给她住。当然不是白住,陆小冰明白肯定是要交租金的,不过因为是亲戚会给她优惠一些吧。表舅公问过她能出多少钱。陆小冰实话实说五百元。他老伴正坐在床边补袜子,不知道是不是针扎手了,“咝”地吸了口气,然后从老花镜上抬眼看表舅公,说楼上老王家,好像是租了一千块吧。陆小冰便不再吭声了。&  这次收房租,表舅公却打电话要她帮忙。陆小冰一路上都不痛快,心想这是什么鬼差使,收了钱还得到邮局给他们寄过去。她住酒仙桥,从东到西穿过北京城,跑到七里庄来,这一路上的车费算谁的呀。陆小冰本不是个计较的人,实在是觉得表舅公先跟她计较的,才不服气。姥姥在世时说过,表舅公小时候寄养在她家,长在北京城里。要是在乡下,早跟他那几个兄弟一块饿死了。姥爷和姥姥都是解放前的大学生,五十年代跟着建设边疆的大潮到了博城。姥姥念念不忘自己是打皇城根下长大的,打小就给陆小冰灌输将来一定要考到北京上大学的意识。陆小冰果真考到北京了。火车一进北京站,她还觉得挺扬眉吐气的,好像杀回来了。可是北京毕竟是北京,很快就让陆小冰觉出自己的渺小。一到风沙天,裹挟在粗硬尖砺的风里,陆小冰就觉得自己连粒沙都算不上,根本就是肉眼看不到的尘埃。&  汪晨把陆小冰让进门,想给她倒杯水,可屋里头只有一个他自己的大茶缸。汪晨不好意思,接着把桌上乱七八糟的方便面袋、报纸、烟头一古脑搂进垃圾袋,丢出门外。坐下来,又看见枕头上有两条短裤,搞不清是干净的还是脏的。汪晨先看了一眼陆小冰,然后欠起身,很随意的样子,提溜起搭在椅背的西装一把丢过去,盖在短裤上。&  陆小冰装作没看见,头转过一旁。这个房子她以前来过几次。看来汪晨住进来什么都没换。连床都是老俩口的那张老式木床,有条木腿齐根断了,摞了四块砖头。想必是时间太久了,砖的红色已被灰尘覆盖,乌秃秃的。&  北京那么大,两个人单单能碰见,这种概率为万分之几的偶遇真是一件让人非常愉快的事儿。在这种愉快的气氛之下,汪晨请客,两人一起吃了晚饭。&  汪晨要送陆小冰。陆小冰不让,说太远了,如果他来回折腾一趟得到半夜了。汪晨也就再没坚持,叮嘱陆小冰路上小心,一定要给他来个电话。&  晚间新闻的时候,陆小冰的电话来了。&  汪晨说,你再不来电话我就准备打过去了,正在这儿后悔刚才没送你呢。&  陆小冰心跳加速。她知道这话是不能当真的,脸却微微有些发烧。她忽然想起来汪晨篮球打得特别好,一到年级比赛时,汪晨就跟明星似的,多少女生给他喊加油拍巴掌。她对汪晨也有种特别的感觉。多年前的秘密冷不防地重见天日,陆小冰面色发红,心里又羞又喜。&  夜色很重,两人的声调不自觉地降低,语速也跟着放慢,语气也就柔软起来。随便一句话,都好像带着些深情款款的意味。这通电话,不仅是汪晨,也是陆小冰到北京后第一次和异性的深宵电话。心里都起了微妙的感觉,好像身体里一些原本僵化了的触手,探头探脑地活泛了。&  陆小冰兴奋了好几天,同时也心神不宁。她一直盼着汪晨的电话。好几次她把汪晨号码从手机里调出来,但终究没有将拨出键摁下去。陆小冰长时间地看着那串号码,冷不防,手机铃响。显示屏上一闪一闪的,正是她刚才专注的号码。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紧张,拿着手机的手竟然微微发抖。同学方皓明来北京出差了,汪晨喊她出来聚聚。陆小冰压着高兴劲儿答应下来。&  陆小冰赶到的时候,汪晨已经和方皓明坐下了。他们靠着窗口坐,陆小冰在马路对面一下出租车他们就看到了。&  陆小冰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针织衫,灯笼形的,下摆处由两根同色带子在衣襟一侧系了蝴蝶结。虽然宽松,却比紧身的织物更能显出她婀娜的腰身。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贴着腿形顺下来,将陆小冰臀部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形,也愈发显出她的纤纤长腿。她轻巧地迈下路阶,手里的粉红色小拎包跟随着弹性的脚步俏皮地甩着。五月的阳光照在陆小冰身上,使她真像一朵刚刚绽放的水仙花,让人赏心悦目。&  街上许多人向陆小冰行注目礼。陆小冰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两排黑密的睫毛便垂下来。  汪晨看傻了眼。他从来没发现陆小冰如此漂亮。仅仅说漂亮还不够,是一种气质,很特别的气质。上次见陆小冰,她好像是穿着一件黑T恤,裤子也是肥肥大大那种,还沾着些颜料,整个人像装在麻袋里。不用说,一看就知道她是画画的。汪晨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问方皓明,这是陆小冰吗?问完了却没听到回音。扭头一看,方皓明也是一副看呆了的表情。&  汪晨又喊了一声,方皓明才回过神来。方皓明喝了一口茶,你还记得刘梅吗,就是班花啊,没上大学,早早就跟个矿老板结婚了。也是漂亮人,跟陆小冰却没法比,俗啊,一看就是个娘们了!你看陆小冰多水灵,这大城市就是塑造人啊。汪晨听到方皓明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挺美的。&  三个人相见甚欢。回忆起上学时的轶闻趣事,就数方皓明的话最多,感叹一个接着一个,可能地道的北京二锅头给闹的吧。现在,他又喝了一口酒,眼睛盯着菜碟,说他对陆小冰头发上的那块手帕印象特别深。别的女生都是拿手帕擦汗擤鼻涕,顶多是放学路上装模作样地顶在头上挡太阳。陆小冰却不知道怎么一捣鼓,戴在马尾辫上,像朵饱满的大丽花远远地就把眼睛勾住了。那手帕还经常换,穿红衣服就戴粉色的,穿绿衣服就戴淡黄色,穿白衣服就戴浅蓝的。全校就她一个女生那么戴,特别出心裁,特独具一格,特与众不同,一下就从人堆里跳出来了。后来也有人学她,却都成了东施效颦。&  方皓明到现在都没弄明白陆小冰是怎么把一块手帕子弄成一朵花的。当时他为了便于观察,常常跟在陆小冰身后走。可是女孩子的手艺让他想破了头也没想通。他喜欢陆小冰,可又不敢追。陆小冰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她成天独来独往,是个清高孤僻的人。&  方皓明打了个酒嗝,接着对陆小冰说,你记得收到过一封信吗?没署名,约你什么时候到什么地方见面,落款是一个喜欢你的人。&  陆小冰想起来了,她记得那封信写得很好,很有感情。不过最后她还是没有去。&  汪晨突然插话,让方皓明回博城的时候帮他给家捎点东西。&  方皓明斜眼笑着看汪晨,转脸又对陆小冰讲上了,你看你看,汪晨着急了不是?你知道他为什么着急?知道吗?不知道吧。当年那封情书是他帮我写的,嘿嘿……&  陆小冰惊讶地看向汪晨。汪晨躲开她的目光,对方皓明说,你是不是喝多了,讲这些干嘛。&  方皓明支着腮帮子,借着酒劲说,咱们班那么些人,就你俩有出息,混在北京了。你俩也是知根知底的,搭帮在北京一块过日子,多好哇!接着方皓明捅了汪晨一拳,说你小子,我要是在北京还能有你什么事。他想拍拍陆小冰的肩膀,手伸过去,被汪晨抢先一把接住,没拍上。方皓明大着舌头说,陆小冰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汪晨和陆小冰对视一眼,忽然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  五&  &  陆小冰的生活圈子非常小。过来过去就是那几个画画的朋友。平日里大家各自在外面接活,过着黑白颠倒的日子,难得照面。说是为了艺术漂在北京,也总得先把温饱解决了吧。这回见到汪晨,陆小冰已经对着画架连续当了五天的哑巴。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语速、时令词汇的掌握、表情达意的准确度形象化等方面落伍,更在社会见识上落了汪晨一大截。其实汪晨那点料也是在各种应酬上道听途说转手贩卖给陆小冰的,却使陆小冰闭塞已久的空间忽悠进来一点新鲜气。陆小冰被生活冷落的心态,不由地雀跃了。&  从那餐饭后,他们时不时地约会一下。好像大家心里都有数了,你有情我有意。这是汽车开动前的预热,也像水沸之前的加温。汪晨却还是有些拿不准,心里微微有点受宠若惊的意思。如果还在博城,那么他俩之间半点可能性都没有。正如方皓明说的,有那心没那胆。现在的情况到底是和在博城不太一样了。汪晨揣着北京户口,心里多少是有了底气,感到踏实的。这种原因或许太隐秘,连他自己也还没能体会得到。有一次躺在床上,想到如果博城的同学们知道他和陆小冰是一对了,他们脸上该是多么不可思议的表情啊。想到这儿,汪晨又是兴奋又像是给自己鼓劲,本来只想在心里悄悄说一下的,没想到竟然说出了声。他说,妈的,有什么搞不掂的。&  夏天眼看着就要过去了。&  一个周六的下午,汪晨接到苏婕的电话。他和苏婕一直断断续续有联系,因为心中隐隐的挫败感,说出来的话总是冷冰冰的。两三次后,苏婕就很认真地对他说,汪晨,其实我觉得咱俩做朋友的感觉要比做夫妻的好。夫妻有可能只有一时的,朋友却可以是一辈子的。我总是想到咱俩从小到大在一起的十几年,真的,经常想。我真不愿意失去你这个朋友,一想到如果和你成为路人,我心里就特难受。苏婕说的是真心话。当时她正在筹备婚事。女人到了这种时候,无论多幸福也是有着些微伤感。苏婕她把交往过的男友逐个想了一遍,发现最不能忘记的反倒是根本不算是男友的汪晨。大概是因为汪晨那些年里一直对她忠心耿耿,而他现在冷冰冰的态度,也再次证明了他是很把她放在心上的。苏婕心里就有了做女人的骄傲,可惜不能拿出来炫耀。&  久违的号码显示在手机上,汪晨的喘气有些急促,让铃声多响了几下才接。&  苏婕寒暄了两句,然后告诉汪晨她结婚了。&  汪晨这边一片静默。&  苏婕说,汪晨,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汪晨?&  汪晨突然笑出声来,说道,祝福你啊,你都27岁了再不嫁就嫁不出去了。&  苏婕没想到汪晨会来这么一句。她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难受?我怎么会难受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汪晨嘴上硬着,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懊丧和憋屈。苏婕在那头说大家还是朋友嘛,一股气突然就顶到汪晨胸口。汪晨心想这不是拿他的痛苦给她自己的幸福垫底吗?他妈的我要给你这个机会我就是傻逼!恰好苏婕这时递上一句话“有女朋友了吗”,汪晨趁势作答“有啊”。苏婕话音一缩,“真的?”汪晨说,美院毕业,画油画的。汪晨的语气轻松洒脱,还隐隐藏着些不上心,苏婕却觉出他骨子里是得意的。&  两人再没什么好说的。各人有各人的归宿,友情好像一块嚼了多时的口香糖,留在嘴巴里已是多余。也许苏婕还有一丝留恋,但汪晨先说了“再见”。&  痛快是痛快,只是一时一刻。汪晨心里到底不舒服。他穿上衣服出了门,想找个酒吧坐一会儿。手机突然在房里响起来,他听见了却懒得折回去拿。&  打电话的是陆小冰。铃声响了七八下后,自动断线。陆小冰想,是不是汪晨正在上厕所没听见,一会儿他会反打过来。陆小冰就耐心地等。等了半个小时,还不见动静。她又打,还是没有人接。再打,依然不见回应。&  陆小冰慌了。她霍地冲出家,拦了辆出租,赶到汪晨楼下。一路上,她不停地拨电话。当她站在门外,被屋里哗哗做响的手机铃吓坏了。屋里的灯是亮的,可是汪晨呢?&  陆小冰急切地抽动鼻子,没有煤气味,那汪晨会不会突发急病,或者倒在狼藉一片的血泊之中。陆小冰又急又慌。她在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发现楼背后紧贴着一排平房。汪晨住二楼,阳台就架在平房和楼房形成的通道上。陆小冰犹豫了片刻,拦住从平房出来的一个丢垃圾的男人,指指汪晨的阳台,说她爱人在里面晕倒了,想麻烦他爬进去帮她开门。男人说,你没钥匙吗?陆小冰支支吾吾,说忘记带了。男人狐疑地打量着她。陆小冰不太自信的、急赤白脸的样子,不能不让人以为她是要捉老公鬼混。男人才不做这种傻事呢。他摆摆手,赶紧往前走。陆小冰跟在后面,恳求给她借个梯子,凳子也成啊!男人溜得更快了。&  陆小冰没了辙,也没了勇气。走到小区的大门口,沿着高起来几寸的路阶来回踱步子,满眼焦虑张望着过来过去的行人,心里急得跟开了锅的牛奶,呼呼地往外扑。&  远远过来一个人。陆小冰踮起脚尖极力巴望。是汪晨,这回真的是汪晨。陆小冰带着哭腔飞过去。她果真飞了起来。她大概悲喜交加得过了头,忘记自己是站在路阶上。右腿迈出去,猛地往下一硏,整个身体向前一扑,重重跪到地上。陆小冰顾不了那么多,爬走来一拐一拐地奔向汪晨。一夜心惊肉跳的担忧与守候,让她一头栽进汪晨怀里,呜呜哭出了声。&  汪晨架着陆小冰回到家。看着陆小冰磨破的手掌和膝盖,还有手机上12个号码相同的未接电话,一阵心酸。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觉得他已经不被人需要了;而现在,陆小冰紧紧地搂着他,她的体温像输血似的一股一股毫不吝惜地进入他的身内。在彼此都感受到的一种失而复得的感情中,汪晨搂着陆小冰在床上躺下来。陆小冰哭累了等累了,静静地躺在他怀里,浓密的睫毛因为泪水粘在一起。汪晨呢,一半是心里感动,感动又衍生出了欲望,另一半像是跟苏婕叫板似的,边吻着陆小冰边去解她的衣扣。陆小冰略微挣了几下,随后就闭上眼睛静静地由着他解,还配合地脱出衣袖。&  汪晨感到陆小冰特别紧,自己的前进像一艘破冰船。终于冲破一个坎,陆小冰叫起来。汪晨感到下面一股温热,低头看过,战战兢兢地问,你是第一次?&  最深刻的疼痛之后,渐渐平静下来的陆小冰深深喘了口气。她像完成了一项多么艰巨的任务似的,解脱似的对汪晨说,我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陆小冰这么一说,弄得汪晨也一脸凝重。好像此时此刻他要是不做什么表态,做人就不地道了。发自内心来说,汪晨现在的感觉有点懵,就像不留神中了个2000万的大奖,却在纳闷这等好事怎么会摊到他头上。&  上大学的时候,女生们戏谑陆小冰为“守门员”。有个师兄一直追求她,对她做过多次暗示,他家很有些背景,对她毕业留京将会大有帮助。陆小冰清楚,如果她愿意,他马上就会帮她摘去“守门员”的帽子。但她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如果师兄没有暗示则好,这么一暗示,等于是如果她跟他上床了,明摆着是冲着留京去的。陆小冰觉得恋爱还没谈,自己倒先受了侮辱。再见师兄的时候,就有了冷淡的表情。&  同宿舍的女生们都有性经验,大家聊天的时候常常会涉及这个话题。作为一个发育正常的青春女子,这个话题不可避免地牵扯起陆小冰本能的生理要求。睡到半夜常常被一种奇怪的感觉缠上身,清早起来疲惫万分,身体不知被什么掏空了似的。陆小冰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姣好的面容,心里或多或少有些落寞。&  毕业后和师兄的一次偶遇,让她发狠了想,如果师兄有所要求,她也就豁出去了。果真有一晚,师兄邀她喝咖啡后,提出去他那里坐坐。陆小冰像个要上战场的女战士,带着视死如归的气概,跟着师兄回到美院他那间单身宿舍。屋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床单和枕巾是一副几百年没洗的模样。陆小冰硬着头皮坐在上面。宿舍门半掩着,隔壁是厕所,师兄在里面小便,尿水滋在尿槽里的动静一清二楚。一股股沉积的尿臊味儿拐弯抹角地钻进鼻子。师兄回来后,贴着陆小冰坐下,一手搂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朝她脸上摸去。陆小冰举起胳膊,把那只手挡在眼前,说,你没有洗手。师兄一愣。陆小冰又说了一遍,我没听见水龙头响,你肯定没洗手。师兄有些尴尬,把那只手缩到背后抹了抹,再准备伸过来的时候,陆小冰甩开搂在肩上的手,站起来走到门边。她回过身,带着不能容忍的表情最后看了师兄一眼,说道,你怎么能不洗手呢,就拉开门走了。&  陆小冰从小在博城文化大院长大。父亲生前是小有名气的画家,其父五十年代在潘天寿主持的浙江美院执教。陆家祖孙三代习画,不过陆小冰改画油画了,算是跟世界接了轨。母亲是《博城文学》的编辑。陆小冰不算最漂亮,在满院子莺歌燕舞的剧团演员们中是沉静安宁的另类,没有做戏做久了的张扬艳俗,没有走街串巷的浮躁庸俗。这种神情是家族一脉相承下来的骨子里的清高,是有文化打底的,最应该是文化大院的正宗表情。清高的人毕竟多少有些不入时,是孤芳自赏的。文化大院里的风流轶事如空气般不可或缺。几个玩得好的小姐妹在一起,也时常把大人讲剩下的边角料拿来在嘴巴缝补一番。当然,她们的语气是收敛的,用词是谨慎的,以“不会吧”来表达难以想象难以接受的态度。最最过分的一次,也不过是其中一人使用了“骚货”一词。当时听得旁边几个眼都大了,又有些激动,又有些难堪。好像这个词是为她们准备的,正悬在脑袋瓜子上,掐掐算算鸡毛乱转,看算到谁跟前。这个词只能说一次,再说就只能放在心里说。太轻佻,甚至下流了。不像她们这个岁数的女孩子可以说的话。更不像陆小冰这样人家的女孩子可以说的话。即使当初说了“骚货”的那个后来自己竟成了“骚货”。陆小冰倒看她当“骚货”当得香喷喷的,一点没有狐狸的骚味道,反而馥郁芳香得很,“毒药”“迪奥”“雅顿”“倩碧”轮番上阵,像一个五光十色的大型香水座。穿戴打扮也是华光四射的,艳盖八方的。这一点倒很像狐狸的一身好皮毛。到了北京,狭小的生活圈子谁都顾不上谁,人人的私生活都跟最热闹的风景点似的,布满乱七八糟的“到此一游”的涂鸦。当越来越多的人可以无所顾忌只为肉体的快乐而快乐只为快感而叫喊的时候,陆小冰却兀自被至高无上的精神需要制裁着。这就造成一种进退两难的局面,生理上的需求要陆小冰撒丫子快跑怎么痛快怎么着,可内心根深蒂固的清高却要陆小冰立正站好目不斜视。陆小冰就越发挣扎得苦累,跟师兄邂逅那次不乏有索性豁出去的放弃和气馁。&  此刻的陆小冰,是心满意足的。她感到整个人从里到外空前的舒泰,好像终于从幽禁的密室走到阳光下。陆小冰心中盛满了爱意。&  汪晨缓过神来,更是心满意足。他觉得生活对待他很公平啊。他想起一句话,是一个老喊着结婚却总不见动静而身边又不乏女人的朋友经常挂在嘴边的:老婆得是处女,情人得是“技”女。汪晨心里发笑。这话的意思他还没琢磨透。但他美滋滋地想,现在还有几个男人能和处女结婚呢?苏婕是不是处女,和陆小冰一比较就知道了。汪晨心里禁不住嘲笑苏婕老公,媳妇还不是被他睡过,被他睡过之前还不知道又被谁睡过。汪晨的得意从肚子里钻出来,又不好在陆小冰面前表露,便捋成长长的一缕,跟着一口烟细细长长地放出来。好不惬意。这大概就是堤内损失堤外补吧。&  &  &  陆小冰想要一张新床,一张属于他们俩的床。&  家俱城里,陆小冰一张一张细细看过去。陆小冰认真的模样让汪晨觉得好笑。他说哪张结实就要哪张。陆小冰笑着瞪他一眼,指着前面一张床说,那张,就是那张。&  这张床真是够大。有2米乘2米吧,方方正正的四方形。床框是淡黄色的,是欧洲建筑惯有的华美色泽。床头是一个高高的半圆拱形,有一些复杂的装饰性的线条,镏金嵌边,猛一看像是宫殿里富丽堂皇的巨大圆穹天顶。四个床角如同雄壮有力的狮腿,也飞着流畅的线条,牢牢把在地面。整张床厚重华丽,像一尊宏伟的雕像,把旁边日式风格的榻榻米床衬得萧索不堪。陆小冰喜欢它的巴洛克风格营造出的无边无际令人神往的梦幻感,变幻的线条充满了激情的动感。陆小冰的想象中,这样一张床就是应该热恋中的情侣相拥而卧的。&  汪晨跟了过去,床头床尾四下摇了摇,还真是够结实,比得上十几二十几年前矿工家里用铁路枕木做的床。那年月的矿工家里头,什么都可以没有非得有这么一张床。一般的木头还不要,非得要枕木的。实实在在往地上一硏,怎么折腾不散架,睡一百年也不塌。矿工们说了,这床经得日。汪晨家里以前也有,他父母睡着。他小时候半夜爬起来撒尿,被那些大孩子唆使,趴在父母门边偷听。经常听到一种闷闷的声音,不知道是肉和肉撞发出的,还是肉和床撞发出的。这种枕木床和字眼“日”,成了汪晨的性启蒙。&  汪晨和陆小冰虽然是两样想法,目标却是共同的——就要这张床了。&  约好下午送床上门。利用这个空档,汪晨和陆小冰火速腾空一间房,然后分头行动。一个去找民工粉刷墙壁,另一个去买窗帘。陆小冰买窗帘的时候,还捎带了块地毯。到了晚上,床一摆,窗帘一拉,地毯一铺,再随意搁几个软垫,整个房间便焕然一新。&  做完这些事,陆小冰迫不及待拉上汪晨赶回她那里。陆小冰收拾了自己的衣服、杂物、画具,还有一套她当成宝贝的迷你音响,当天晚上就搬过来了。躺在新床上,陆小冰说她闻见了木头味,还说,幸福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  六&  &  汪晨下了班进家门,陆小冰通常在厨房里洗菜。汪晨丢下包,连鞋都等不及换就过去一把搂住陆小冰热吻起来。陆小冰的嘴唇很软,下唇有点厚,像吮着一颗新鲜的杨梅。汪晨总也吻不够,刚放开陆小冰又舍不得了,于是再把陆小冰拽进怀里。他的吻渐渐用了劲,吻得陆小冰使劲往外挣。他故意不松手,他喜欢看陆小冰在自己怀里挣扎的样子,这让他感到一种霸道和蛮横。这是男人的力量,男人的作为。陆小冰喘着气在他怀里“哎呀呀”地叫着,越发不给他吻。那么好吧,他就干脆一弯腰把陆小冰横抱起来走进卧室。他血管里流的不是血了,是呼呼乱窜的火苗。他必须先得做了这事才有心思吃饭,整个晚上才能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陆小冰摊着两只湿淋淋的手,一个劲地催他,水龙头还没关呢!汪晨说,我的水龙头才刚刚开。&  对于自己对性生活的极大热情和就此释放出的极大能量,汪晨也感到非常惊讶。原本他认为自己还是比较能够克制的,几年的单身生活不也就这么熬过来了?说是这样说,其实汪晨对自己的能力是相当满意的。他开始笑话王栋算什么“Sex Super Man”(性超人),他一晚五次的纪录已经被他破了。&  陆小冰终于卖出她的第一幅作品,署着她自己名字的,真正意义上的她的作品。陆小冰很高兴,打电话给汪晨,声音跟小皮球似的。陆小冰说晚上出去吃吧,她请客,以示庆贺。&  汪晨特意挑了一间很有情调的西餐馆,要了香槟,还订了一束玫瑰花,专门嘱咐花店送到西餐馆。吃到一半,花送来了,红艳艳的,带着旁人满满当当羡慕的眼光,呈现在陆小冰面前。陆小冰惊讶极了,眉眼却都乐开了。&  汪晨和陆小冰碰杯,说,祝贺你大画家。陆小冰抿嘴一笑说,什么呀,你以为画家那么好当。汪晨正儿八经地说,你的画能卖钱了,那你不是画家是什么?陆小冰笑着说什么时候我的画能卖到十万八万的,你再夸我是画家吧。汪晨这时才想起来问陆小冰那幅画到底卖了多少钱。陆小冰伸了一个巴掌,汪晨将信将疑地说五万?陆小冰摇头。汪晨的脸色缓和下来,用笃定的口气再说五千?陆小冰还竖着五个指头。汪晨就气馁了,说道五百?陆小冰说,你以为会有多少?汪晨啧啧嘴说也是就一条“Lee”的牛仔裤。这话摞在陆小冰心里,让她别扭了好一阵。她低头用叉子戳碟子里的洋葱片,听着汪晨帮她算账。汪晨说你就不能一天画两张,一个月六十张不就是三万了?陆小冰又好气又好笑,便说创作是要讲感觉的,你以为像复印机那么简单?汪晨说其实感觉不感觉的都是其次,关键在于你一定要看好哪个有名的大画家,把他溜好拍好,让他下死力帮你,就像我,吃定一个大客户一年收入就不愁啦!汪晨讲的都是肺腑之言,态度相当真诚,是拿自己的教训给陆小冰作铺路的经验。他说,其实这就跟小蜜傍大款是一个道理,管你混在是艺术圈子还是生意圈子还是其他什么圈子,关系比什么都重要。&  这番话与陆小冰的心思格格不入。她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想得到靠乱七八糟的手段搏出位呢?岂不成市侩了。陆小冰受了轻慢似的正要开口辩驳,却见汪晨急急地看了手表说要赶回去看德甲联赛。&  陆小冰要买单,汪晨抢先付了钱。他把陆小冰掏出来的钞票塞回她手里,说你留着自个儿花吧。好像看不上这点钱似的。汪晨也是心疼陆小冰,不忍心这么一餐饭就搞掉她那几百块钱。当然,这里还有着显摆的意思。这种时候不出手还算是男人吗?汪晨叫服务员开了发票,这是可以打到招待费里的。又是一重显摆。&  陆小冰捏着打回头的钞票,心里已经怪怪的不是滋味了。看到汪晨要了发票,更觉得闷闷不乐。走出西餐馆,就不像进来时那么欢喜了。好像一汩一汩的欢喜劲都用完了,剩下的就是些疲沓沓的死力气了。陆小冰捧着那束玫瑰花,似乎成了不得不捧,成了某种仪式。心里眼里都知道手上捧着的是花,实际感觉跟夹了个枕头区别不大。&  &  七&  &  苏婕已经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五六个钟头,却一分钟也睡不着。孙玮晶出差了,空荡荡的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像老鼠似的团团乱转。家里熟悉的环境对她非但没有起半点安慰,更像一群高高低低的小人嘲笑她的孤寂与哀怨。这正是每个月中最需要男人安抚的那么几天,自然的生理反应弄得她不能说是欲火焚身,也是疲惫不堪。席梦思大床折皱横生,苏婕仿佛从上面看到自己的渴望与沮丧像一波波潮水,总也平复不了。床头床尾的铜管被钟点工擦得锃亮,在灯光下流金溢彩,哈哈镜似的戏弄苏婕。也像一座精致的牢笼,将苏婕的欲望全都封锁在身体里。&  如果孙玮晶这时也躺在床上,苏婕决不会如此焦躁不安。她会努力压抑自己的欲望,尽管心里惊涛骇浪,脸上绝对是淡定从容。她微笑着跟他道晚安,便侧身睡下。可她哪里睡得着?身边的人发出鼾声,她也从假寐中睁开眼睛。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天鹅绒的落地窗帘外又加了一层遮光帘,挡住了上海夜晚的繁华灯火。卧室黑得像一口深井。苏婕的叹息是一颗永远落不到底的石子。身体里的躁动犹如一路鼓点,从深夜敲到清早。&  第二天,睡不好觉的苏婕自然是顶着两只黑眼圈去上班。在路上她就想到了,对面办公桌的王俏,肯定又会把嘴巴凑到她耳朵根,故作神秘地说,侬和侬老公昨晚肯定又是通宵的啦。&  这个30多岁的上海女人,五官长得颇似早年的美人王丹凤,可惜脸盘太圆了些,就生出俗相来。在她刚来的时候,王俏热情地带着她把上海旮旮旯旯的地方都转了个遍。作为一种报答,苏婕便也带着她上自己家玩了几回。后来孙玮晶不让她把王俏带回来,还让她少跟王俏在一起。孙玮晶说王俏是弄堂里的女人。苏婕看过张爱玲的小说,模模糊糊明白些“弄堂里的女人”大概是什么意思,便听了孙玮晶的话,和王俏渐渐疏远。&  王俏却常常在人前夸苏婕。她走到苏婕的桌前,丰满的屁股顶着桌沿,双手在怀里一插,细高嗓门就响起来了:你真是长得也好命也好的啦,要不你老公怎么放着上海姑娘不要,偏偏找到你,又有本事把你调来,连户口都弄到,这可真是你的造化他的福气噢。夸赞了一阵,又总是忧心忡忡地问一句——博城那个地方出煤吧,污染很严重的噢?空气指数好像一年到头都是三级的噢?&  开始时,苏婕总是对前面的夸赞说哪里哪里,对后面的问题说正在治理正在治理。听得多了,便慢慢琢磨出其中的味道了,分明是调笑她凭一张脸蛋勾到一个上海男人,而这个男人也不是什么拔尖的,否则也不会只为一张脸蛋从那么个煤堆里把她扒出来。&  苏婕一进办公室,就看见王俏的眼睛在她脸上身上溜溜乱转,总像要窥探她什么秘密。她心里不舒服,有那么一刻真想发作。可她一点底气也没有,强打精神走到位子上坐下来。&  一个遭丈夫冷落的女人,就像一只漏气的气球,终归软兮兮的没了样子,任人踩上几脚也无声无息。哪像是被老公宠着的女人,高高在上,就算你轻轻刺她一下,也要“梆”的一声炸你个痛快。&  苏婕心里发苦,孙玮晶已经有大半年没和她亲热了。&  她以为是孙玮晶有了外遇,又以为是孙玮晶生理有问题,好歹都得有个原因吧,也能让她满肚子委屈找到个发泄的出处。&  然而都不是。孙玮晶似乎就是没有兴趣和她做爱。他也搂她也抱她也吻她,却蜻蜓点水似的,好像一热情了就要有所付出。即使她穿了性感的内衣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甚至是洗澡后故意裸着身体出来,他的眼神都是空洞洞的,根本没有情欲。苏婕心里羞辱难当,被自己白花花的身体灼痛了眼。&  明明心里窝憋的跟什么似的,却偏偏要表现出一副全然不上心的无所谓。苏婕不敢说不敢问。她和孙玮晶的第一次性事后,孙玮晶从她身上翻下去,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我以为你是第一次。&  苏婕流下了眼泪。心里的感受究诘不清。想到以后的日子,便是决心要当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妻子。当时的她,哪里会想到这个念头竟然谶语般地横陈在结婚不到一年的日子里……&  &  八&  &  转眼就是春节。汪晨和陆小冰一起回博城。&  火车在旷野里行进。熄灯后,耳边就剩下钢轮摩擦铁轨的声音。汪晨睡不着。卧铺太窄,手脚拘得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睡觉了。往常可是一伸手就能碰到陆小冰温软的身子。汪晨翻了个身,脸冲壁板,想靠着回忆中熟稔的感觉催眠。他想着想着,却忽然想做爱了。这简直太令人惊讶了。汪晨扭头看对面铺的人,心慌慌的,好像这个念头会现形。&  汪晨觉得不能再躺下去了。他小心落了地。陆小冰已经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汪晨把掉在地上的毯子给陆小冰掖好,便到车厢接口处抽烟。窗户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汪晨看着映在窗玻璃里自己的脸,想到一个令人不太愉快的事。那就是他的性生活出现了问题。他从网上看到一个资料,说美国20多岁的青年夫妻每周有三四次性生活,30岁以上是每周两次,50岁以后降为每周一次。汪晨就想,我是20岁的身体50岁的性生活。单身汉的时候他可以自慰,现在呢,身边明明躺着个女人却反而受了委屈,不仅没得到正常有序的性生活,连自慰的机会都没有了。汪晨就有些忿忿不平了,被亏欠了似的窝心,却又不好意思挂在脸上。&  那次去石家庄一个星期。他忍着不自慰,攒着把劲回北京。不做爱比不吃肉还难受啊!&  到家已经是晚上了。汪晨饿得跟红眼狼似的,却不是肚子饿,抱着陆小冰乱吻一气。陆小冰跟他说话,他顾不上搭腔,一身蛮力把她拱到床上。连床罩都等不及拉开。&  像是憋了多少天的尿终于撒出来了,汪晨出乎意料地受用。小别胜新婚,真他妈的是一句好话啊!汪晨满足了,却也累得四脚朝天,饭都懒得爬起来吃,渐渐迷糊了。&  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汪晨,你爱我吗?&  汪晨睁开眼睛,以为是在做梦。他使劲看床头的小灯,那团光亮总算在眼前收拢成一个具体形状的灯泡,才清醒过来,转过头去看陆小冰。陆小冰的脸色不太好看。汪晨忽然想起给陆小冰买了一副雷朋太阳镜,竟然忘了给她。汪晨踮着脚下了床,在旅行包里找到太阳镜急切地拿给陆小冰。陆小冰却没有他想象中欣喜的表情,甚至都没有试戴一下,随意一看就放在一边。&  陆小冰说,汪晨,我觉得有时候你需要的仅仅是“做爱”。&  汪晨愣住了,满脸的疑惑,他不明白陆小冰是什么意思。&  汪晨走的这几天,要说陆小冰不“想”,分明就是假话了。“想”得厉害,梦里都在“想”,醒过来先是愣半天神,然后又对着自己偷偷笑,用被子把脸捂了。脸在黑暗中就红了,就烫了,像个大烧饼。但她毕竟是个讲究的人,包括在这方面的要求也是笼罩了雅致和文化的色彩。可惜了陆小冰,为这个时刻精心营造的温柔全然没有用上。红酒还没喝,CD《爱的代价》才是过门,思念的话儿还没开始倾诉,两人的眼神还没对上焦,她的身体甚至还没起反应,汪晨已经在上面痛快地退潮了。汪晨自顾自的行为让陆小冰积攒了一个星期的温情和热盼无的放矢,跟她想象了无数次的场面差了十万八千里。她缩在床角,脸上混杂着不堪和怅惘。&  这个样子落在汪晨眼里,让他又奇怪又有气。他心想难道你陆小冰没舒坦吗?说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倒好像是他强迫她做似的。汪晨说,本来就是这样啊!如果我们结婚了,这就叫做夫妻生活,是夫妻之间的责任和义务。外国人结婚,还要把每周做爱几次写进协议拿去公证呢。如果不履行,对方可以控告他(她)“遗弃”。&  陆小冰听了汪晨这么一讲,心里立刻产生抵触。她想汪晨怎么能拿庸俗的“一星期几次”的标准去做感情的度量衡呢?她回忆起小时候看到姥爷和姥姥坐在阳台上聊天,手边捧着一杯清茶;或是其中一个假寐,另一个轻声念一篇很美的散文。陆小冰看多了他们之间种种恬淡悠然的画面。这些画面所渗透的精神之美情爱之美,长时间地感染着陆小冰。姥姥病逝,姥爷不出三天就随她去了,给陆小冰相当大的震撼。一比照自己的状况,陆小冰觉得缺少些什么。她琢磨了再琢磨,就觉得是汪晨太过纵容生理欲望,拽着她一并降低到动物的水平。美感没有了,只有快感。一旦只是为了满足快感,那么连最基本的形式美都丧失了。&  汪晨这时说了,如果我不跟你做爱,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反过来也是一样。爱了才做,做了更爱,这放在哲学上就是内容与形式的互相作用。汪晨很为自己能把在大学公共课上学的那点皮毛用到这里得意。就像好钢用到刀刃上。看到陆小冰哑口无言,他便大度地去搂她,大人不记小人过似的说,得了,别胡思乱想了。陆小冰别别扭扭地偎在他怀里,寻着他刚才的话往下说,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瘫痪了或者是……总之不能过性生活了,那你是不是就不跟我好了?汪晨说哪能啊,咱们之间还有爱情啊。这句话汪晨说得太随意太顺口了,在陆小冰杂乱无序的心里引起了反感。她从汪晨怀里挣出来,说算了吧,我才不相信呢。汪晨寻思了一下说,也是啊,人都是有生理需要的,谁能真正做到柏拉图。这话一说完,陆小冰心里更不舒服了,好像自己真的瘫痪了,汪晨已然弃她而去。脸色不由地黯淡下来。&  汪晨没留意到陆小冰的反应,倒是又一次感叹上了,你说毕加索凭什么80岁了还有那么年轻的女人愿意跟他。汪晨不知道毕加索画过什么画,却对毕加索80岁时候还跟一个青春美妇结为夫妻津津乐道,这是他从通俗杂志上看到的。他自言自语地下了结论,外国人身体就是好,牙都掉光了性功能还这么厉害。接着,他搞笑似的说,你看咱俩,发育正常,又不变态,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为什么偏要去钻这种牛角尖呢?这项运动强筋壮骨,活血化瘀,应列入全民健身的第一条。&  陆小冰是把心底对爱的渴望和激情完全释放在汪晨身上,对做爱就有了她特有的美学幻想。在她看来,汪晨需要的却是出大力流大汗的发泄。陆小冰心底生出一丝失望。她第一次对汪晨有这种感觉,微微有些吃惊。&  感情上有了这种障碍,如果不是陆小冰自己也想要的时候,她的态度和表现都是懒散和消极的。就像课间操,不得不做,却不认真做,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数到八二三四,随便甩甩胳膊踢踢腿应付了事。&  汪晨又不是傻子,岂能看不出陆小冰的敷衍。他着实想不通。他觉得陆小冰纯粹是让破艺术害的,一脑子的形而上。千好万好,这床上一别扭,整个生活就跟着不对劲了。&  火车晚点,到博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汪晨家人全都来接车。下了一整天的雪,这阵子还没停,雪厚得没过脚脖子。火车站在博城的西头,靠近煤矿,而陆小冰家在东头。汪晨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坚持要送她。汪晨母亲刚见到儿子,舍不得转眼又让他跑了,就说你也别送了,一块儿回家住一晚吧。&  在汪晨母亲的安排下,汪晨睡客厅,陆小冰睡汪晨的屋子。汪晨私下开玩笑似的跟母亲说,不用了吧,就一宿,在我那屋凑合一下算了。汪晨母亲心里明白他俩在北京肯定一块过了,贴着汪晨的耳根子说你可给我小心点,万一以后你不和她好了她拿这事讹你。汪晨说两厢情愿的事,至于吗?汪晨母亲“哎”了一声,说傻儿子你可别把我的话不当真,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你怎么办?还是有点距离的好,真有什么事也脱得开身撇得清楚。这种热闹矿上还少吗?&  夜里,陆小冰闹起肠胃,跑了好几次厕所。汪晨母亲听到动静,披着衣服出来给陆小冰拿药,看着她吃下去,又叮嘱了几句,便回房间。两间卧室门对门。汪晨母亲推开一条缝,侧身进去。陆小冰正好跟在她身后,一晃眼,觉得不太对劲。躺下来细细一想,才想起来那间卧室里的双人床怎么变成了两张单人床。&  第二天,老两口的卧室门敞开着,竟然又变回双人床。陆小冰好奇,趁着汪晨父母出门买菜,就走了进去。撩起落地床罩一看,这张双人床果然是两张特别的单人铁床拼起来的。床架都带着轱辘,推拉很方便。陆小冰把床罩再撩高,看到两副独立的被褥。&  陆小冰放好床罩,拖汪晨进来,说你家有个秘密可能你都不知道。汪晨四下看了看,问什么秘密。陆小冰像揭谜底似的把床罩揭开,等着看汪晨的反应。汪晨被床罩带起来的风扇得眼皮多眨了几下,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反而不以为然地问,就是这个啊?陆小冰看看床再看看汪晨,心里嘀咕,难道他不觉得父母这样很奇怪吗?要么就大大方方地分开睡,干嘛要遮遮掩掩的呢?陆小冰忍不住问怎么会这样。汪晨说他们愿意怎么睡就怎么睡呗,你瞎操什么心。他顺手把床罩铺好,把陆小冰拉了出去。陆小冰走出房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  出租车停在文化大院的马路对面。老式的铁栅栏门只开了一扇边门走人,一侧的水泥墙上挂着一溜气白底黑字的木牌匾,分别写着博城文联博城文学博城群艺馆博城歌舞团博城京剧团博城话剧团……不知道沤了多少年的风雨,这些牌匾的白底开裂着,露出里面的木头。木头也是经了风雨的,失了木色成了朽木的黑色,跟黑字连在一起,让人以为是多出来的笔画。就在汪晨和陆小冰下车拿行李的几分钟内,前后脚来了蓝鸟宝马,接走了从大院出来的几个演员样的年轻女子。有关文化大院的种种传说便在汪晨脑子里复活了。其实无非就是关于这里是怎样一处风流地,不同时代的漂亮女人们是怎么由着部队的白牌车、政府的“O”牌车、私企的黑牌车、老板们本田以上级别的私家小车接出送回。&  汪晨迈过铁门落脚的那一瞬间,竟然有些不能自持的激动。当年他可是和矿上的哥们在这个门口的墙根下坐过,对被接走的女人评头论足,啧着嘴看着那些小车里的男人,又是艳羡又是不服气。闪念之间,汪晨矜持起来,他已经是北京人了。他放缓步子,夹起眼角打量这个院子,心里却是急吼吼地想看个清楚。他还想起来,当时他们对文化大院的向往和好奇就是从陆小冰身上开始的。她那副鹤立鸡群的清高样让班里女生嫉妒得要死。&  其实这个院子能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呢?反而是又破又旧,楼房的墙皮大面积剥落,排练场的平房烂了屋顶的砖瓦缺了半边门,断了气似的静,几个曾经是美人样的中年女人肥了腰身,懒汉似的趿拉着棉布鞋,手里拎着土豆白菜肉皮从旁边经过。这个院落百废了却没待兴的气象,如一个年老色衰的骚娘们。汪晨心里一阵难受,又有一阵解了气似的畅意。&  陆小冰拿钥匙开了门,她母亲正在家编稿,对女儿的突然出现并且还带着一个男人显得挺惊讶。她事先并不知道陆小冰要回来。但她马上就把惊讶收起来,脸上浮起一层不自然的热情。陆小冰也是一样,用勉强的笑容和母亲打了招呼。&  陆小冰的母亲说话文绉绉的,身体似乎不太好,声音总是弱弱的。她留汪晨吃了午饭再走。出于做母亲的心境,在饭桌上她免不了要问汪晨的情况。只听见她和汪晨的声音,陆小冰埋头吃饭,眼神也不跟她对一下,偶而冒出一两声帮汪晨作答,说话的方向却也不是对着她。饭桌上如果再没有汪晨的声音,简直就是默片的场景了。&  这对母女失和已久。当她们单独相处时,会有一种冷漠的空气。有第三者在,两人都有心掩遮。这种掩遮因为勉为其难,时时露出马脚,又加了倍地弥补,于是心里就更加怪模怪样,说话举动也跟着怪模怪样。&  看在汪晨眼里,则成了她们之间的客气。他以为知识分子的家庭关系就是这样,递个碗筷也得说谢谢。陆小冰的家印证了汪晨对知识分子的界定。落地书柜装不完的书堆了满墙根都是,老式家俱褪了色重又补了漆,深浅不一,像摞着补丁,电器在老化的过程中,日光灯惨淡惨淡,却掩不住汪晨身上那件深啡色马狮龙皮衣的光泽。而这光泽就像面镜子,映出整个家的清贫甚至寒酸。&  汪晨在陆小冰家难受得要死,好像被束了手脚。来了一两次后他就不再来了。曾经对文化大院的觑觎,那种说不清的企图心,在这么实实在在地走了一遭后,全都没影了。而对陆小冰,他心存的那点得了便宜的感觉,这时也反过来,成了陆小冰占了他便宜。&  &  九&  &  陆小冰渐渐看出了汪晨父母之间的问题。无论汪晨母亲说个什么事,汪晨父亲不管有理没理都要唱反调,好像他全部的生活乐趣就是跟汪晨母亲作对,好像他长着一张嘴就是专门用来贬低挖苦讽刺汪晨母亲。哪怕睁着眼说瞎话,哪怕为了赌气自己遭罪。比如说零下二十度,温度计上明摆着呢,汪晨母亲说冷啊今天冷啊,他偏说冷个屁。为了证明的确是冷个屁,他故意不穿毛裤去倒垃圾,冻得鼻头红兮兮的,却还在汪晨母亲面前晃来晃去,还说她是有毛病了,冷热都分不出来,不光是脑子有毛病全身都有毛病。他这样做甚至不分场合。有一天一家人逛街,汪晨母亲看上一件银灰底金色团花的中式棉衣。试穿在身,人人都说好看,他在一旁重重地叹气,一挥手说,这是年轻人穿的,你能穿吗,也不看看自己岁数。他边叹气边摇头,明明是抱着嘲笑的态度去的,却故意做出设身处地的样子,好像力求挽回一个错到不能再错的局面,真正像是为了汪晨母亲好似的。他对着营业员说,就是故意要把汪晨母亲的脸臊在外人面前。&  逛了街回来,陆小冰跟着汪晨进了他的屋。关上门,陆小冰就开始替汪晨母亲忿忿不平了。&  陆小冰说,你爸怎么对你妈像仇人似的?汪晨说他们这么说话都说了一辈子了。陆小冰感到不可思议,做夫妻做到这个地步上,也太可怕了。陆小冰托着下巴颏,怅然地看着地板上一块水渍。过了一会儿,她有所感触地说,他们怎么过夫妻生活啊?&  汪晨靠在床头摆弄手里的MP3,心不在焉,随便答了一句,那不是照过不误。&  陆小冰感叹道,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汪晨说,有什么想不通的,他们是夫妻呗。汪晨从来没想过这事,也对这事没兴趣。他坐起身,叫陆小冰一块出去看电视。&  陆小冰没有动。汪晨面对他父母婚姻状况的木然让她有些生气。她的语气冲动,甚至带有鼓励的意思,问道,他们为什么不离婚呢?&  汪晨正准备开门,收了手在陆小冰脑袋上敲了一下,说,神经有毛病啊?&  陆小冰抓住汪晨的手,态度很认真地说,你不觉得这种婚姻过得很没劲,谁都不爱谁,何必硬扯在一起呢?&  汪晨可不这么想。矿上大把人家,不都是这么过的。谁家男人在床上治不了女人才没劲呢。&  陆小冰皱起眉头说,难道你看不出来他们之间的矛盾吗?&  汪晨不以为然,说,床都上了还能有什么大矛盾。汪晨突发奇想,再有矛盾不也日出来了我们兄妹三个。这样的想法大不敬了,却让他觉得挺有意思。&  这一套弄得陆小冰的心情糟糕透顶。她突然间产生了以后可怎么跟汪晨做夫妻的念头。&  这时,汪晨母亲打发他俩去院子门口的小铺子买酱油。回来的路上,迎面走过来一个女孩,穿了一件橙色的大衣,下身则是一条黑色冬裙。要说这样的色彩搭配也还稳妥协调。可偏偏那大衣是一味的长,过了小腿,那冬裙更是长到了脚踝,竟又是鱼尾状的,裙边随着酱紫色的镶着金属拉链的皮靴乱滚,像拽着一堆突噜的羊肠子,又像一只忽忽游移的水母。头发烫成大波浪。因为浓密,发质又硬,没法飘逸,从肩膀处四下支棱来,看上去便有气势汹汹之感。女孩认识汪晨,跟他打招呼。一张嘴,十足的博城口音,让人觉得裤腰带都要跟着侉下去了。汪晨开口。这口音却和女孩有了相当的距离了。他本可以更加拉开差距。他的北京话已经有80%的模样了。下意识里,他选择了中间路线,既表示了亲切,也显示了距离。两者并不矛盾,反而是和谐统一的。女孩对汪晨本就有着近似盲目的崇拜,这下更觉得汪晨尽管是北京人了可对她们还是有一种不见外的体贴。女孩更加热情,咧嘴笑,露出两排贴过瓷面的白牙。白得让人发怵。这种夸张的热情在转脸面对陆小冰时,因为某种本能的矜持减弱下来。然而,那种莫名其妙的气势却更足了。陆小冰很含蓄地一抿嘴,点点头,“你好”。只是两个字,却跟汪晨又有了区别。轻松却又规整,浑然天成,是不散漫不矫情的。几乎是看得见的,女孩眼里的光跳了一下,似乎隐藏了,却更像是泄露了某种东西。陆小冰素净的衣饰、温浅的笑意、柔软却似乎有某种力量的眼神,对她一贯的自信造成一种说不清的压力。她想挑战,却不由的又有逃避的意思,说话的语气、眼神以及动作,不可避免地更加夸张起来,而她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却不由自主地渐渐失去。陆小冰就那么静静地、似笑非笑地由着她说。女孩撸了把头发,要把压在头顶上的某种东西甩掉似的,突然就收住话题,跟他们再见。她离开的背影透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汪晨再看了女孩一眼,心里好像琢磨出什么,使劲搂过陆小冰,是一种夸奖和炫耀的口气,说道,还是我媳妇最好。这句话并没有让陆小冰特别的高兴,不过她还是笑了,用胳膊肘顶了汪晨一下,说,别媳妇媳妇的,俗不俗啊。&  快到楼门口的时候,斜里突然插过来一个小伙子,对着汪晨的胸口就是一拳,嘴里嚷嚷着,日你娘的,你小子回来啦。陆小冰吓坏了,以为这人要跟汪晨打架。她正想上前护住汪晨,就看见汪晨嘴里也嚷嚷着,刘三?!&  陆小冰抱着酱油瓶在旁边看他俩都在兴头上。刘三瞄了陆小冰一眼,眉梢轻佻地一挑,问道,你的?刘三问得吊儿郎当,不当回事。汪晨声音有些不自然,是啊,我女朋友。汪晨大概清楚会招来刘三什么反应,刘三上下打量他一番,故意退了一步,牙痛似的吸口气说,你他妈的是北京人了。汪晨听了,不是滋味,上前两步一伸胳膊夹住刘三的脖子,另一只手往刘三肚子里抄去,佯怒着骂咧咧地说,“日你娘”。刘三这回痛快了,伸出大拇指比划着陆小冰,再次强调,是你媳妇吧?汪晨只能说,是,我媳妇。&  陆小冰又羞又气,像落在人贩子手里,恨恨地扭过身走了。&  刘三撇撇嘴说,北京找的吧,脾气够大的。接着他又问汪晨,见到苏婕了吗,她回来了。也不等汪晨回答,刘三兀自感叹上了,比以前更漂亮了,还洋气,一看就是个他妈的上海人了,还用上海普通话跟我们打招呼。刘三想学两句,却发现无从下嘴,那种软声软气的调子非但没学出来,反而像块棉花糖把嗓子眼糊住了。他嘿嘿笑了两声,眼睛里带着某种意思看着汪晨,说这回可有你忙的。&  汪晨和刘三又说了几句,互相再给一拳算是道别。苏婕在心里明灭了几下,来不及细想,快跑几步赶上陆小冰,把手搭在她肩上。陆小冰心里生着气,肩膀一耸把汪晨的胳膊掀下去,像一只犟鹅梗着脖子,看也不看汪晨,自顾走自己的。&  汪晨也是一肚子气。陆小冰这么扭身一走,丢尽了他的面子。汪晨手上用了劲拽住陆小冰,压着火说,跑这么快干嘛?&  陆小冰把汪晨的手甩开,索性停下来,说道,刚才你嘴巴里不干不净地都说了些什么!我在一边都替你害臊。&  汪晨嗓门不自觉地高起来,那是跟我从小长大的哥们儿。汪晨一想到在北京成天价地装孙子,心里就有一种不得不忍的闷气。&  陆小冰恨恨地把眼睛从汪晨脸上移开,不想多看他一眼。远处有几个高高粗粗的烟囱,喷着黑烟。北风一吹,黑烟就往他们头顶上滚,还带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原本清亮的眼前被黑烟抹得处处污痕。陆小冰心里也像是被泼了污秽,难以忍受。陆小冰杵在原地不动,郁着一张脸,一副负气的表情。&  如果汪晨这时能说两句软话哄哄她,这事也就算过了。可偏偏汪晨心里也不痛快。不知怎么他想到了陆小冰那个寒酸的家,心里就冷笑上了,陆小冰你有什么可傲气的呀?不过他还是委屈自己做了一回努力,伸出手去搂陆小冰的肩膀,被陆小冰再一次推开。汪晨僵了一刻,眉宇间聚起一股凶蛮气。他恶狠狠地瞅着陆小冰,与此同时,又暗暗打量了周围,一把抓住陆小冰的手腕拖到眼皮底下,咬牙切齿地说,你别给脸就上头。&  汪晨的脸色和口气让陆小冰吃了一惊。她看着汪晨,心里颤颤地委屈上了。汪晨的手像一把老虎钳紧紧卡住她的手腕。可能是压迫到血管了,手涨得通红。陆小冰的性格是吃软不吃硬。汪晨越凶,她的反抗越强,就越不服输,用另外一只手使劲去掰汪晨的手。她痛得眼泪花都冒出来了,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噼叽”。陆小冰怀里的酱油瓶掉在地上,瓶身立刻碎了,酱油漫在脚下,像一汪乌血。两个人低头看,心里都是一惊,渐渐松了对方的手。&  陆小冰转身就走,走得很快。不是回汪晨家的方向,而是朝着大院门口。路面上没铲干净的雪片子残留下一道道冰棱,又滑又硌脚。陆小冰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她稳了稳身子,用手背狠狠地把眼泪抹了。&  汪晨这次没有追上去。他死死盯着陆小冰渐渐变小的背影,嘴里小小声地骂道“赶快滚”。这样好像还不解恨,又朝地下啐了一口,往回一扭头,余光瞥见有个人站在几步开外打量他。&  汪晨脱口而出,“看什么看”。后面那个“看”还没出口,又被他自己硬生生地掐在喉咙里了,噎得他胸口一阵胀气。再开口时,声调完全变了,颤巍巍的,虚弱得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  “苏婕 ?!”&  苏婕一直走在汪晨身后,看到了汪晨和陆小冰冲突的全过程。她确信,生气走掉的女孩子就是汪晨的画家女朋友。她正好和女孩打了照面。看到女孩蹙着眉头,用手在面前挥赶那股难闻的气味,苏婕倒也有些感同身受,觉得眼下这个地方实在不能久留。这一带是工业区,除了煤矿之外,还有化工厂电厂造纸厂。每天各式各样的废气轮流排放。这股子味道从小闻到大,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刺鼻,熏得人眼睛痛。苏婕甚至也不自觉地用手在鼻子底下赶了赶。她放了寒假就回来了,想暂时逃避上海的冷漠。可她在这里也呆不下去。除了家属院从一排排横七竖八的平房变成规整的楼房,一切还像从前一样。黑烟,脏雪,男人们的口头禅,永远没办法洗透亮的白衣服。苏婕觉得逼仄极了,好像马上就要窒息死掉。&  她刚刚去买了后天的机票。一进院子,就看到汪晨的背影。她心里扑腾一下,紧追几步想要叫住他。正要张口,看到旁边抱酱油瓶的女孩。苏婕脚一软,心里竟然像起了醋意似的酸。&  两个人面对面,一时语塞,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倒是苏婕先开口了,“你好。”&  &  十&  &  吃过晚饭,汪晨往苏婕家去。又开始下雪了。汪晨走到拐弯处的路灯下,背着风点了支烟,深深吸一口,扬起头冲着迎面的雪花吐了出去。雪花这时密集起来,落下的速度也很快。汪晨眯起眼睛,不时伸手擦去一两片落在眼角的。他脸上湿漉漉的,像满脸的泪水被胡乱抹开似的。一个下午,他不知道回忆了多少他们在一起的细节。&  苏婕的父母去她哥哥家了。汪晨习惯性地进了苏婕的房间。和以前一样,苏婕坐在床上,靠着被子。汪晨坐在床头边的沙发上。房间里只亮着台灯,因为靠近窗口,就显得他们坐的角落光线似乎暗一些。两个人在暖黄色的灯光中互相对视了那么一会儿,好像不知道即将开始的对话应该从什么地方起头。又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简直太熟悉了,连他们坐的位置都没变,就好像他们昨天还在这个房间里呆过。&  他俩几乎同时叹了口气。彼此对望着,给对方一个微笑。终于还是聊起来了。&  汪晨便知道苏婕是一个人回来的。当苏婕问起陆小冰的时候,他心里犹豫一下,说了他们准备今年结婚。&  在略微的沉寂之后,苏婕笑得有些凄凉。眼前的汪晨举手投足浸着见过世面的气势,说起话来好像天安门是他家后院。从头到脚一身穿戴,苏婕用在上海修炼出的火眼金睛一看便知,是一种刻意经营出的随意,不动声色地从细节渗透出精致的品位。苏婕猜想,这一定是他的画家女友帮他打理的结果。苏婕心底便有千层万层浪卷起,心想汪晨不再是一个可以不当回事的小男孩,而是一个相当有味道的男人了。再想到这个人曾经多么爱她,现在却被别的女人占据着,而自己呢,倒成了夜夜暗自饮泣的怨妇。难道自己当初的选择错了吗?苏婕心里又是不服气,又是不能说出口的懊丧,更有对自己境遇的哀叹。几种情绪搅和在一些,人就恍惚起来,全然没有了以往在汪晨面前心高气傲的神气了,面容浮起一层忧戚之色。&  她强打精神说,你怎么不来上海出差呢?又补了一句,年轻就是好啊。如果说前面那句是没话找话,后面这句话就莫名其妙了。&  汪晨没接茬。侧在沙发里,看了苏婕一眼,移开,默默地抽烟,长长的手指弹烟灰的样子很让人心动。苏婕心里更难受了,一股子不甘示弱的劲儿上来了。她镇定了一下,轻声说,当时如果请你来参加我的婚礼……你会来吗?她的眼睛表现出十分的渴望,温柔地铺了细网,把汪晨网住。苏婕的内心其实微妙的很。这句话是废话,是白痴才问得出来的话。苏婕是故意要把自己弄成傻头傻脑的样子的。她并不指望得到答案,她只是想要一种气氛,一种效果。这影影绰绰的就是在调情了,是勾引着汪晨怀旧了。&  汪晨还是什么态度也没有。其实他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不可能懂得苏婕此刻想要什么,他想的是很实际的问题。苏婕简直就是在放马后炮嘛。&  苏婕等得心都揪起来了,汪晨却还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苏婕的后牙槽磨得咯叽叽响,轻声说,咱俩真是有缘无分呐。这句话说过头了,也露骨了,属于挖地三尺了,近乎是强迫汪晨拿出个态度了。可是苏婕这时的态度要比刚才真诚许多,是触动了心事的无能为力的缅怀与惋惜。锦瑟年华谁与度,难道真的要一江春水向东流?苏婕的眼眶里很快就汪了一层泪,一吸鼻子想要收住,却惹出了大动静。眼泪哗地流下来。&  汪晨吃了一惊,连叫几声“苏婕”,叫得自己心酸酸的,他几乎是在为自己辩解,“我一直等,等到你结婚了才找女朋友”,情不自禁地抓住了苏婕的手。他抓住苏婕手的时候,感觉到指尖的神经全部都跳了一跳,扯得心也跟着一跳。他不敢用力去握,只是轻轻地捏了两下。他以为苏婕会有所反应,苏婕却只是目光愣愣地盯着她自己的脚面。苏婕眼里的泪一点点地隐去了。挂在脸上的泪珠因为没有新的增补,房间里暖气又足,一会儿也就干了。&  看着苏婕干干净净的脸,好像根本没流过眼泪,汪晨糊涂了。他当然不会想到,苏婕不想给他知道她内心的纠结,她总要维护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自尊。她脸上是木然的,心里却渐渐泛起了得意,汪晨还是那个汪晨,还是那个随她拿捏的汪晨,只得了一副空皮囊。于是不以为然的态度又回来了。那些眼泪一半是真,另一半也有些作秀的意思。既然汪晨买账了,再流也就没意思了。汪晨不好再追问。握着苏婕的那只手很不自然,可就此放开,又显得太生硬。汪晨的心里就被莫名的情绪堵上了,很不舒服。&  正在这时,苏婕家的电话响了。趁苏婕去客厅接电话,他使劲甩手。才一两分钟的工夫,整个膀子都木了。来电话的是苏婕的哥哥。雪太大了,就让父母住他那儿。&  苏婕再进来,汪晨站起来说要走。其实汪晨这时候心里很矛盾,既有些依恋,想多留一会儿,又有些失望。苏婕后来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提醒了他,她从来就没认真地把他当回事。汪晨不觉有些悻悻的,心想自己真是杨白劳瞎操心,苏婕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了。这么一想,就绷紧了脸硬起心肠,要走。&  世上的事都是此消彼长。汪晨态度一硬,苏婕又受不了了。刚刚起的那点胜利心又坍塌了。苏婕一阵骇怕,好像汪晨这一走,就等于她被整个世界都遗弃了。&  苏婕紧跟两步。看着汪晨的后身,她真有搂住他的冲动。她不止一次在梦里和男人做爱,令人无法解释,这个男人竟然都是汪晨。醒来后她就使劲回味,汪晨浓密的胸毛让她念念不忘。苏婕身体抵在墙上,死死咬住嘴唇。她想如果放下自尊,那些让人魂魄出窍的梦没准在今晚就会变成真的。可是该死的自尊啊!苏婕简直恨死自己了,她为什么还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呢。&  汪晨的手就要搭在门锁上了,他转身再向苏婕道别。可他没料到苏婕挨他这么近,整个人就在鼻尖下。走道里没开灯,客厅的灯光漫过来一些,到了门口已是强弩之末。苏婕脸庞潮红,双眼烁烁闪着,浑身上下弥散着热腾腾的气,像暗夜里一块灼炭把汪晨的心霍地点燃,跟着脑袋也就直线发热。汪晨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声,苏婕……就一把揽过苏婕,不加停顿地吻了下去。汪晨将苏婕越搂越紧,却觉得自己两只手根本不够用,搂住了肩膀又漏了腰。他紧紧顶上去,恨不得把苏婕嵌进自己的身体。&  当真被汪晨搂在怀里,苏婕反倒有瞬间的清醒。她一下子想到自己已经是结了婚的人。她想到孙玮晶毕竟没有背叛她。然而汪晨的吻像一连串炮弹轰得这些想法转眼间土崩瓦解。她寂寞了一年,身体里不知道有多少空洞亟待填补。她的腹部贴着汪晨的下身,拼了命地一吸一吸,把那个地方吸得风生水起。一种强烈而迅猛的反应在两个之间来回过电。苏婕整个身子麻花似的拧在汪晨身上。她终于在心里叫了一声,孙玮晶,这都是你欠我的!&  苏婕的心态自然是要索取,也不管是谁亏欠她的了。在这样一种心态下,不光是情热似火,整个身体都发疯了,像机器人在失控和未失控之间。&  苏婕这一发疯,汪晨跟着更发疯。他和陆小冰在一起,陆小冰即使再兴奋,也总是淑女型的,像画册里那些古典油画裸女,美是美,不过瘾。碰到苏婕今天玩了命,汪晨才算明白为什么男人会肾虚了。他的嗓子眼里发出野兽的呼噜声,恨不得死在这上头。&  一整夜,两个人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合。到了后面,就成发狠了,上劲儿了,要置对方于死地了。汪晨在这天晚上创造了新的纪录。他还想要再破一次,苏婕求饶了。苏婕累得嘴上的皮都翘起来了。&  &  十一&  &  汪晨一夜未归,手机始终关着。他父母急坏了,打电话给陆小冰。陆小冰也懵了,又不敢把跟汪晨吵架的事告诉他们。两边一整夜不停地通电话,可谁都没有汪晨的消息。一大早,陆小冰坐上头班公交车往汪晨家赶。&  天还没亮透,天空是一种深深的灰蓝色。路灯亮着,映着满世界的雪。陆小冰下车后往矿区大门走去。这里是市郊,虽然有几个大厂,相隔都很远,中间是七高八低没有树的土山梁,抬眼就是荒凉。陆小冰以前从没来过这一带,她想象中的煤矿,是像宣传片里的热火朝天,灯火通明,人人都是淳朴的笑脸。而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景况,却是一种说不出的破败、凋零,奄奄一息。陆小冰当然不会知道这是因为私自开采的小煤窑太多,伤了大矿的元气。陆小冰用解构人体的美术功底一瞅,这里人们的脸部肌肉走向几乎如出一辙,顺着嘴角往下撇,所有精神气跟着垮下去,成了痞气。陆小冰心里就有了拒绝感。&  正走着,不知从哪儿跟上来一个男人。戴一顶破棉帽,眉眼不清,跟陆小冰隔了有两三步并排走。陆小冰有些怕,听见男人嘟哝了一句“打洞吗”。她“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目光和男人接上来,这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陆小冰又羞又气,拔腿便跑。一口气跑进大门,才敢停下来回头看。身后一串乱七八糟的脚印,还好都是她自己的。&  陆小冰心有余悸,眼睛远近再扫了一遍,才扭身往里走。渐渐和从另一条横道过来的人接近了。陆小冰眯起眼多看了那人两眼。再看,就喊出了声:汪晨!&  正埋头走路的汪晨听到这声喊,脚下失了根一样,身子晃了两晃。陆小冰连跑带跳地冲过来,踢得雪飞在眼前一片零乱,像一颗刚出膛的小钢炮,带着呼啸的力量就撞到汪晨身上。汪晨几乎没有力量再承受这么一下,他的力气在苏婕的床上都使完了。他往后一歪,差点栽过去。是陆小冰把他一拉,才稳住身子。&  陆小冰急急地问,你去哪儿了,我和你父母担心了一夜。汪晨看着陆小冰,一时间有些恍惚,觉得这个人离他很近却又十分遥远。他顿了顿,说,跟一帮朋友打牌。陆小冰说,为什么不给家说一声呢?手机也关机,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汪晨昨晚进苏婕家的时候,就已经关机了。他对这个夜晚有种来路不明的预感。汪晨说,手机没电了,打牌打上瘾,就忘了打电话回家。陆小冰小心翼翼地望着他说,你该不会是生我气了吧。&  这句话先是让汪晨一愣,然后心里就发笑。陆小冰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昨天他们吵架的事。汪晨心想,生你的气?至于嘛。他好像把陆小冰当作了一个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人,甚至还觉得陆小冰自作多情了。汪晨懒得再和陆小冰多说,拔开步子往前走。陆小冰紧紧拉着他的手,十指相扣。汪晨觉得硌应,像躲避什么似的,撇开陆小冰的手,双手插在袖筒里。&  一进家门,父母就迎上来。母亲一遍遍絮叨着,来来去去形容他们这一夜如何的担惊受怕。父亲不说话,在一旁不停叹气。汪晨突然就心烦意乱。从苏婕家出来,心里空的,只有心跳,没有思想。现在被这三个人在眼前一搅和,还要再把瞎话说上一遍又一遍,汪晨空荡荡的心猝不及防像被泥巴糊住。他铁青着脸去卫生间撒了泡尿,一言不发回了自己房间。&  他前脚进,大家后脚跟着进来。他往床上一倒,拽过被子想要睡觉。母亲掀起被子,说脱了衣服睡,一身寒气要得病的。汪晨腻烦极了,夺过被子,转头向里。母亲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应该说这巴掌是疼爱的成分多过责怪。汪晨却像被点了导火索,扭过头嚷嚷,烦不烦啊,我怎么睡觉也要你管。&  母亲揪了一夜的心受了一夜的惊,嗓门忍不住高起来,说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关心你难道还有错啦!汪晨的拳头攥紧了松开,再攥紧,恨恨地出了两口气,被子往头上一蒙又重重地翻过身,把脊背冲外。母亲的声音隔着被子弱了许多,她气呼呼地说,你看看,这就是你儿子。汪晨听见父亲说,那还不是你教育出来的?母亲说,我一管孩子你就跟我唱对台戏,没等说完父亲就讽刺上了,你有什么水平管孩子……&  汪晨从床上忽地跳起来,几步抢到门边,喊道要吵出去吵,我要睡觉!说完,竟做出动手要拖他们的架式。房间里静了一下,母亲先软下来,说你不吃点东西再睡?汪晨不耐烦极了,说不吃不吃。母亲无奈地走出汪晨的房间,又补了一句,那你睡吧,吃午饭我再叫你。父亲也跟着出去了。&  陆小冰站在书桌前没动。汪晨看到她,没有丝毫表情地说,你也出去。这是陆小冰没想到的。汪晨却再不看她,径自躺在床上,从后脑勺甩给她一句,给我关门。&  陆小冰心里乱极了。汪晨母亲把她叫进卧室,让她在身边坐下来。&  汪晨母亲随意说了会儿话,冲淡片刻前的尴尬。也许她早就打好了主意,慢慢扯出本意。她对陆小冰说,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有热情是件好事,不过还是注意点好,毕竟结婚前要有什么麻烦,我们也不好向你家人交待,换了我的女儿我也会心疼的。说完,她很有些体恤似的,在陆小冰手上轻轻拍了两下。&  汪晨母亲一肚子的弯弯绕,陆小冰只领会了表面的意思。她还真以为是汪晨母亲对她的贴心话呢。她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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