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告诉我老一套打一生肖的美业行业是被谁给转型的?

形势,变了。美业破局,只争朝夕!
马云又讲话了,他说:形势,变了!
其实,不用马先生警示,美业人都清楚,
2018年是美业的转折年。
世上本无路,美业再出发,
拥着“理想主义”、“现实主义”与“乐观主义”。
有这样一段网文,说的是:生物学家曾经做过一个有趣的实验,诱使领头毛毛虫围绕一个大花盆绕圈,其他的毛毛虫跟着领头的毛毛虫,在花盆边沿首尾相连,形成一个圈。每条毛毛虫都跟着它前面的毛毛虫爬呀爬,周而复始,一圈一圈地爬。直到有一天,毛毛虫们被饿晕了,从花盆上纷纷掉下来,圈子没了。
有人是专注
有人却是不幸
其实,人类也习惯在自己的舒适圈里生活着,美业也类似,更多的是年复一年的重复,对于扎实且有主见的经营者来说,这是本分,是专注和坚持。
但是,对于天生有短板、盲目跟风的经营者而言,重复是不幸的,因为,每一圈都需要为上一圈填坑,比如,会伤客的推销模式、没有效果的美容产品、过度的营销话术、不合规的项目,等等,结果不言而喻,圈子越来越小,圈子里的客户越来越少,圈越转越累。
知道你需要拓客
可你要知道
拓客是大工程
客户少了自然要拓客!
你要什么样的客户?客户在哪?谁去拓?用什么产品去拓?用什么手段去拓?你有什么吸引客户的内容?花多少时间?花多少费用?你怎么留下来?
新的品项、超低的价格、套餐方案、两微一抖、微商、社交电商、异业联盟、电梯广告,这些都是美业常用的拓客办法。
问题也来了:
在最严法规时期,你的拓留锁升的逻辑需要怎样调整?品项已经泛滥,你的新品项的设计与规划还是老一套思路,还用老一套办法吗?
客户结构发生变化,你要什么样的客户?客户在哪?谁去拓?用什么产品去拓?用什么手段去拓?你有什么吸引客户的?花多少时间拓?花多少费用拓?拓了以后你怎么把客留下来?
新营销是很好,你知道什么样的内容客户最爱看?怎样选择最合适的代言人?你怎样选择营销渠道传播内容?选择什么样的机构合作?如何搭建媒体矩阵?谁来运营?如何把内容转换为销量?等等。
每一个问题的背后
中国美容行业已经迎来史无前例的大洗牌,政策的改变与规范、行业的开放,以及技术、理念、思想、管理的变革将重新塑造美业新经济时代!
一禾美云支持勤劳而不易的美业人,提出新经济环境下美容机构门店生存状态分析的八大观点:
怕政策不如懂政策
品项广度不如运营深度
“美丽+大健康”大势所趋,不可逆转
要拥抱技术,美容机构未来的利润就在于技术含量
“移动互联网”步入“微信互联网”时代
客户消费认知已经进入“理性时代”
赚钱一阵子不如坚守一辈子
盲目激进不如稳健发展
形势,变了
美业需要走出老圈圈,
一起创造片更大更新的天地。
借用作家卡洛尔笔下的爱丽思和那只著名的“柴郡猫”的一段充满数学趣味的对话:
“你能告诉我,我从这儿该走哪条路吗?”
“那多半儿要看你想去哪儿。”猫说。
“我不在乎去哪儿——”爱丽思说。
“那么你走哪条路都没关系,”猫说。
“——只要能到个地方就行,”爱丽思解释。
“噢,当然,你总能到个地方的,”猫说,“只要你走得够远。”
不论怎么走,
只要走得努力,
你总能到某个地方!
作者:一禾美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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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妈妈失忆前,好胜又记仇,平生也最讨厌笨蛋。你的名字就叫何智尧好了。”
他摸了摸鼻子说。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主角:大人名字 ┃ 配角: ┃ 其它:
总评分:&财富 + 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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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微笑的陶陶 于
19:31 编辑
☆☆、第 1 章
  江子燕将近而立之年,读到古大流氓的冷门箴言,“一个人的名字可能错,一个人的外号绝对不会错”。
  这时有人按门铃,她把书轻轻合上,再想起读的时候已经忘了页数,转眸翻到了那句著名以致传诵到有点烂俗的句子,“爱笑的女生,运气一直不差。”
  她什么也没说,静等江河入海。
  江子燕的运气,向来不差。
  或许经历大难不死,上天赏赐了残留后福,权成补偿。学位缓慢地读了三年半才成,导师向来最喜欢她,毕业时节,东海岸就业形势奇好。她面试时回答任何问题,都冷静又有条不紊,唯独眉宇有一股清愁,衬着淡色衣衫说不出的动人,像是从明后期工笔画里走出来遗世独立人物。对方欣然允诺实习,给到到比本土同学都好的offer。身份问题不用担心,早在年初抽中了H1B。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留美。
  十二月底的波士顿,整个城市依旧像前十一个月一样充满活力。圣诞装饰尚未撤下,前几日的风雪冻得如黄铜酒瓶盖般坚硬,几个流浪汉和他们养的巨型黑狗,在褴褛中瑟瑟地分吃香肠加曲奇。
  温暖公寓外面起着陡峭凛冽的寒风,江子燕仔细地锁了门,戴好帽子,挺直背脊,匆匆走过街道。
  她身材高挑,二手店里淘来的羊绒大衣垂过膝盖轻柔荡漾,全身被那黑色笼罩着,下颚线条有些男性化的硬朗,除了略染芙蓉色般的薄唇外再无其他色彩。双手插兜,在不笑的时候,眉梢眼睛嘴唇都透露着一股森然冷意。
  纽约下午的天主教堂像区警局,聚着神色各异又刻意沉默或倾诉的人**。她挑了教堂中前排的木椅子坐,等候的五分钟里,周围声响不平息,都在对彼此的生活和上帝窃窃私语。直到后面头顶奏得巨大的管风琴响起熟悉的轰鸣声,才逐渐安静。
  江子燕放缓表情,随着她微微起嘴角,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了,有一种奇异的光影。面部是愉悦放松,又有少许严肃混合落寞的神色。
  她来这里三年多,他人面前颜笑晏晏,却习惯于在这种教徒化的场合中,安静地想自己的心事。唯一能真正把她和周边虔诚教徒区别开的,是江子燕手里懒散握着的,并非圣经,那是一本封面磨到破损的繁体古龙。
  圣歌结束,牧师布道终了,所有人都带着那一丝像是伪装又像是彻悟的微笑从座位上站起来。
  彩玻璃映射的光辉中,江子燕笑的格外漂亮。甚至有黑人修女忍不住走下来问她:“姐妹,你笑得那么开心?有好事发生,抑或倾听主的启示?”
  不,不是。
  都不是。
  当不知道作甚么表情时,索性微笑。言有言灵,借古龙先生吉言,微笑总有好运气。
  乐观的美国人不知,几年前,江子燕的外号是女阎罗,阴冷孤傲,生人勿扰的眼神举止,相处初期颇让人吓牢牢。但现在,她不再如此。
  昨日深夜里接到邮件。
  “你的打算是什么?”对方在信件末尾里问。整封邮件36个字节,除了句号外,唯一的问号用在这里。等鼠标上移,发送邮箱后缀是万年不变的公司邮件。
  三年间,两人会定期邮件联系。除此,他没有来一通电话发一条短信,大概对她确实厌恶至极。江子燕任光标在自己眼前跳跃了会,在屏幕第三次黑下来前,缓慢敲下回复:我会回来。
  点击、发送。
  一秒都没到的时间内,她就收到了回复。
  “很好。”
  与三年前出国时匆匆忙忙的狼狈模样相比,回国反而简单从容。
  退房卖车清洁旧物告别友人,她直起腰,随意看着空荡的房间,白色遮光窗帘映衬着对面公寓的防火梯。每一次看纽约的角落,她都毫不怀疑这就是自己最挚爱的城市,无法复制,无法模仿。
  然而,没有值得自己真正留恋的东西。
  偌大公寓住了那么久,家具格局都维持刚住进来的模样,居然疏懒到连一盆植物都没有养。
  临走前夕,最后一次去街角熟悉的教堂。
  “我要回去啦。”她坐在忏悔室里突然说了句中文。
  “你在说什么?”隔壁的神父疑惑地重复问她。
  江子燕回过神,重新用英语重复一遍。她那么克冷的五官,却有着一把轻柔嗓音,吐露英文时带些绵丽:“我要回去啦。”
  隔壁很快传来神父温和地回应:“那么,祝福你那可爱的前途光明。”
  江子燕托运完两个箱子,一路走过机场海关免税店直入机舱。十几个小时里保持冰美人的模样。等飞机落地,走到机场卫生间略微梳理。
  开始五分钟里只是补妆,略微往过于苍白的唇上描着口红,耐心地把紊乱长发盘得整齐。她五官有些男性化,唯独天生唇红且薄,牵唇一笑,显得说不出的高冷骄傲。在此过程中,感应水龙头坏了对着空气突然间就哗哗溅水。旁边清洁阿姨拖着地,抬头厌烦地盯着她,想走过来又掂量着没有打扰。
  江子燕擦净了手,随手从包里拿出记事本。翻开扉页后,里面密密麻麻又潦草地写满同一个名字:何智尧。
  她手指轻轻抚过字迹,内心把这这个名字再珍重地念了数遍。眉梢微拢,露出苦笑,这就是自己全无印象……亲生儿子的名字。
  正在这时,手机又响起来。
  “飞机晚点?”同样低低沉沉地,却是男子的声音,正是何绍礼。
  江子燕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到镜子里的女人,极有耐性地看着自己。
  战争已经重新开始。
  于是学着对方的口气,轻声回答:“马上。”
  对方沉默半秒,没继续催促,挂了电话。
  取行李的大厅,只剩下自己行李孤零零在托运带上。降落时间已经是半夜,接机口处围着各种人马,她推着行李车走出来,没怎么费心地就认出一名高大男子的身影。
  何绍礼。
  这名字就像什么魔咒,和她曾经毫无印象的前半生紧紧缠绕在一起。当初病床上醒来,各路人马转述那个糟糕又陌生的故事:寡言沉默又城府极深的女孩,用一位底层穷姑娘对白马王子不合时宜的热情和独特心机,几近疯狂地追求室友弟弟的何绍礼。
  更令人刮目相看的是,她成功了。
  江子燕取得何绍礼父母和姐姐的信任,拆散了何绍礼曾经样貌到家世都般配的青梅竹马的恋情,步步为营,逼迫他与青梅决裂,随后把他灌醉后一举怀孕,还百般花招地成功逼迫何绍礼娶自己。
  据说向来脾气极佳的何绍礼被这个女人逼得放了狠话,他怒极反笑:“你讲什么?我娶你,除非你死。”
  已经怀有四个月身孕的江子燕一言不发,转身就从三楼跳下去。
  像传奇,但比传奇更糟糕的结局是她没死。
  不仅没死,肚子里的孩子都命大的保住了。
  唯一的后遗症,也只是失忆了。
  江子燕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何绍礼。机场的灯光像是一桶油漆毫无章法地泼过来。刺鼻气味散去,眼前只剩下强制又冷酷的纯白色。
  她记得自己头痛欲裂地醒来,陌生的人陌生的世界陌生的恶意和窃窃私语,丁点都没有印象的往事。头部的撞击带来太多后遗症,在认知辨识都仍有困难的情况下,接受了保胎治疗,几个月后,懵懂地升级成为了母亲,产下皱巴巴的婴儿。
  最初半年里,江子燕对着日夜啼哭的儿子,心里的绝望多于母爱。在此期间,那位据说责任感和前途都无量的企业家丈夫,何绍礼先生,仅仅只出现过一次病房。
  当日,她还在昏昏沉沉的午睡,耳边仿佛听到皮鞋极轻地踩地。过了很久后,她被嗓中干涸隐隐地渴醒。江子燕木然地睁开眼,看向旁边的床头柜,赫然发现床边已经坐着一人。
  她一激灵,就要把手臂上的输液管碰掉。幸好,对方眼疾手快地按住。
  年轻男子戴着医学口罩遮着口鼻,只看得见磊落的眉宇。目睹她醒来亦不动声色,目光复杂依旧钻研着着她苍白的脸,简直好像此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狼狈的女人。
  “子燕姐,你还认得我吗?”他终于开口,喉结在动,声音却是带着扶低的鼻音。
  她已经猜出他是谁,迟疑片刻点点头,又略微摇了头。
  这位名义上的丈夫,曾经为之疯狂的闹剧男主角终于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再过了会,听他突然说:“你口渴?”
  后来,何绍礼扶着她喝了杯半冷不热的水,再沉默看了她会便转身离开。而江子燕亦识趣,过去是场荒唐的梦,她不想再卷入任何闹剧,更下定决心不打扰他。
  偏偏事与愿违。母亲在那时候去世,她因为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赶不回去,是何绍礼出面解决从医院到下葬的所有问题。她不肯把孩子交给何家抚养,每日苦撑做小脑恢复记忆和恢复肌体的训练,还要照顾小儿黄疸的何智尧。月嫂换了三名,依旧请得不满意,她心力交瘁缺乏奶水,深更半夜给孩子做各种辅食时,不慎把热水洒在整个脚面。
  凌晨四点,何绍礼接到她勉力打来的求助电话后迅速赶来。他亲自收拾好一切,再转身时严肃的表情。江子燕脸色煞白,双眼无神,靠在角落里终于站稳。
  他看了她片刻,终于开口:“子燕姐,你现在这幅样子……”
  她勉力集中视线看着他,何绍礼这次前来没有带口罩,剑眉深睫,但又有一张娃娃脸型和酒窝,极挺的鼻子。
  何绍礼顿了顿,斟酌地继续说:“不如你出国休养一段时间,我来照顾这个孩子。”
  四下空白。沉默的对峙中,江子燕咬唇望着他。那会她整个人只瘦到剩下骨头架子,发如枯草,唇上不再有多少血色,但依旧是冷硬的模样,不笑的时候还有些鬼气森森。
  她说:“凭什么?”
  他收回目光,换了肯定的语句说:“这样做,对你,对我,对孩子,甚至是对大家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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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微笑的陶陶 于
19:32 编辑
  再后来,何绍礼开始频繁地来,帮着她照顾婴儿,送她去疗养。他没有继续提这个话题,显然在无声地坚持意见。半个月后,越来越如泥菩萨过江般的女人在婴儿越来越弱的哭泣声中,对他作出妥协。
  江子燕答应离去,唯一的条件是,两人的儿子必须由何绍礼亲手抚养,不可假手他人。
  她记得何绍礼当时连眉毛都不皱就答应了这个条件,大概是巴不得她走。
  ——已经是快四年的事情。
  非常糟糕的记忆,中间隔着漫长的离别。她丢弃自己的儿子,换来异国他乡里平静的生活。失忆前的江子燕难得一笑。现在的她不,江子燕开始喜欢笑。像三年来每天服用的药物一样,对着镜子挤出微笑,每日化妆,练习乖巧。语言不通的国家,未语先笑,指望那笑容为冷峻容颜添上些人情味。
  有志者事竟成,果然养成了良好习惯。
  就像此刻,江子燕带些笑意,推着行李车,手指发白,一步一步走向远处的父子。只是,她不确定这笑容对这个陌生的小丈夫是否管用。
  假如,他真那么恨她,为什么还默许她回来。
  何绍礼依旧耐心地等待,他耐心一直很好。正想再低头看表,耳朵却被儿子揪住来回搓揉,小孩子手没个轻重,略有些疼。何绍礼也不阻止,猝然间低下脖颈,骑在他肩上的小男孩立刻失去重心向前倒栽下来,男人好整以暇地伸出双臂准备牢牢接住调皮鬼。
  父子间惯常玩的小游戏,然而等孩子掉落的瞬间,手臂一紧,有人先他之前接过了孩子。
  何绍礼抬眸看去,第一眼仍然是她的乌发。
  别的女孩在阳光直射下的发色都发青发黄,唯独她有一头接近漆色的乌发,接受强光考验,直又顺又非常浓郁。如同冬宫旁的那条静谧涅瓦河,映衬着不苟言笑的五官,在极寒冷风下又汹着令人惧怕的水波。
  江子燕是一个由蓝莲花和水泥混合而揉成的美人。那时候何绍礼的朋友暗地里经常打趣,谁家燕子乌鸦黑,又总说她的脸和兵马俑般无趣,但所有人都承认那是个气质型美人。只是见识过江子燕那些软软硬硬的手段和他自始至终的沉默后,也就没人再评论她的容颜。
  时到今日,何绍礼想她的脸在太多次记忆里已经平淡无奇,但最令何绍礼印象深刻的是她的发色。
  和如今的她一模一样。
  这个……失忆女阎王回来了,嗯。他不由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玩味地想胖子的亲妈回来了,自己的无聊日子是到头了,还是又开始了?
  此刻的江子燕却没有关注何绍礼,吸引力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小人儿。
  这男孩子自然是何智尧,她微微颤抖着,忍住胸膛里的感情对他露出个微笑,但又感到确实缺乏母子间的心有灵犀。掩藏在平静的深切思念后,今日见到儿子后的第一感觉是……沉。
  纵然何绍礼每个月都会定时传来儿子的照片和视频,但镜头好像掩饰了不少真相。江子燕对何智尧的最后印象,依旧停留在一个只会在怀里哭流鼻涕皱鼻子的瘦弱婴童。而不是现在这个——这几年,她在教堂活动偶尔也照顾过小孩子,用西方国家白种人而论,刚刚坐在何绍礼肩上的男孩也属于体格略超标的行列。
  眼前这名大珍珠般圆润的小朋友,感到同样诧异。他记得上一刻自己还在爸爸肩膀上,此刻晕头被陌生人抱着,乌黑眼睛迷惑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女人,过了几秒钟,咧嘴像是准备哭——
  “不准哭!”
  “不要哭哦。”
  两个成年人异口同声地制止孩子,纷纷也是愣住。
  何绍礼只是望了她一眼,江子燕话出口就后悔,耳朵后方迅速烧起来。怀中的小男孩倒是要哭不哭地拧着脸,没吭声,依旧从她怀里伸出胖手急着让爸爸抱。
  江子燕镇定心神,略微思索就打算把孩子还回去。但抬头的瞬间,仿佛看到何绍礼脸颊若隐若现地显出酒窝。没来得及细看,他却已经率先接过她手里的行李车,迈开长腿往前推走。
  &帮我先抱着他。&
  江子燕一怔,内心那练习了无数遍的招呼底稿暂且咽在肚子里,何绍礼已经走远,她只得托住小男孩紧紧地跟上。
  停车场在地下三层,路程漫长,何智尧像一锭藏在怀里的巨型银子,沉,挣扎又暖烘烘。江子燕的手臂很快发酸,她咬牙了几次,刚开始双手抱着他屁股,后来揽着孩子的小胖腿,到最后索性不雅观地用肩膀扛着孩子。
  小男孩最初被爸爸抛下,惊吓中坚持不让她碰,后来被颠得七荤八素时候委屈搂住她脖子。他身子一直下滑,大概察觉这陌生女人的瘦弱臂力比较不可信,生怕摔下去,连忙掴得更紧。江子燕本就要三步并作两步才能跟上何绍礼的脚步,此刻被稚嫩但坚强的手臂缠住脖子,整个人勒得喘不上气。
  “尧宝你松开一些,不然我追不上他啦。”她咳嗽地低声说,又忍不住笑了,“我不会摔到你。”
  何智尧没搭理她,那双眼焦急地看着前方何绍礼的背影。
  江子燕无法,也只得继续前行。这番疾走活生生在冬天里闷出热汗,等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车前,松了口气,却又再被何绍礼赶下去,示意后面有儿童座椅。
  她不由挑眉,想如果这是下马威,倒是确实出乎意料。幸好面皮早就厚了几尺,居然神色不动。等把亲儿子五花大绑在安全座椅上后,左右看了半天,试探问:“我这样捆他对吗?”
  何绍礼放置好行李,从另一侧探头过来拉了下什么,点了点头。
  江子燕坐上车后,略微平定着气息,回想着他刚才对自己的称呼,是子燕姐。
  这何绍礼比她足足小四岁,称呼她为姐姐并不奇怪。江子燕侧头多瞧了他几眼,这张面孔,从不皱眉,男人中极少有生得这样好的。更难得五官也不显凉薄,有点像唐人街路边卖的二郎神贴画,挡不住的神采。
  她收回目光,仅凭外貌,何绍礼确实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男人,不怪曾经的自己对这样的人物死缠烂打。他几年前的言谈举止就已经平稳,如今半点多余情绪也瞧不出来。
  江子燕耐心地等待了会,主动开口打招呼:“好久不见。”
  何绍礼像听了个不好笑的笑话般,应付地抿了抿嘴,没动声色地说:“子燕姐,欢迎你回国。”
  他显然也在打量她。
  江子燕隐隐觉得浑身如被针刺,面上不显,只能轻声说:“谢谢你今天来接我。”
  何绍礼再笑了笑,这次他什么都没有回答,转过头开始打方向盘。
  第一关算是过了。江子燕松了口气,她沉默地系自己安全带的时候,从后视镜里和正在好奇盯着自己的小男孩对视。何智尧倒是不怕生,歪头审视自己。
  这孩子,和他爸爸长得一模一样,倒是应和了句有其父必有其子。何智尧从眉到鼻,都是何绍礼的翻版,远远地望去眼睛里黑灵灵的一片,完全没有半点像她的地方。三年间,每次一想到这个儿子,江子燕就去教堂里独自坐着。可如今,何智尧出现在眼前,她居然不敢多看。在飞机上千百次想过和儿子相见的场景,等真的见面了,比起愧疚,辛酸,反而更多是一种无措,甚至觉得自己带了身沮丧劲儿。
  见了何智尧那么一会,江子燕就隐隐感觉出什么怪异感。好像是哪个地方不太对劲,别别扭扭的,说不好在哪儿。
  旁边的何绍礼沉默地开车,也在用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思考着同样问题。江子燕这次回来,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不同了。
  他这么想的时候,看到她把目光从后座的何智尧身上收回来,堪堪落到自己脸上,显然是下定决心先应付他。
  转过头来,江子燕对他露出一个春风三月般的笑意。
  “对不起,绍礼,当时订机票没考虑那么多,忽略了接机时间这么晚。让你久等,是我的失误。”
  神色满当当都是歉意,也不是装的。她登机前五分钟才收到短信,确实没想到何绍礼居然肯来接自己,还带着何智尧来。
  何绍礼扶着方向盘,他一时间简直以为自己在夜路中看花了眼。这般和气笑容,包括这句服软的话,哪里是曾经面无表情居多的江子燕,能够说出来、做出来的?
  他忽而问:“你还没有恢复记忆吧?”
  江子燕的笑容略微僵在嘴脸。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也能清晰看到她态度里的什么,迅速地淡下去。这女阎王生气起来还是那德行,紧抿着唇,眸色深深。但比起露出陌生微笑的江子燕,还是这副生人勿进的表情更让人熟悉。
  不过片刻,江子燕神色缓了缓。
  “恢复记忆,哪有那么容易。”她叹了口气,唇边重新提起的笑容显得无害温柔,却又有些无谓,“有什么问题吗?”
  何绍礼抬手摸了摸鼻子,他也笑着说:“不,没有什么问题。”
  江子燕紧绷着心弦,斟酌地想继续说点什么。对方却出其不意地按了几下喇叭,她蹙眉往前看去,车路灯照射处依旧是笔直的公路,一公里处畅通无阻,也不知道这人发什么神经。
  她全副心神准备应对接下来的询问,但何绍礼没有再开口。接下来,是大块的沉默横在两人中央,随着车飞驰过了机场高速。
  ☆、第 3 章
  车缓慢地停在三环边公寓的地下车库内,是何绍礼自己的公寓。江子燕对这个安排不置可否,随便望了眼冬日里依旧葱葱郁郁地小区环境,再透过后视镜有些疑惑地盯着孩子。
  一路上,两个大人各怀心事,无话可说。何智尧在后车厢保持安静,低头玩着玩具。现在安全座椅上的小胖子头一点一点的,是睡着了。
  她心里的一股不安更放大了。但,到底是什么这么奇怪?
  车停稳,两人下车后第一个动作都是想去抱孩子,她有些尴尬地收回手。还是何绍礼又看了她一眼,侧身把这个机会让给她。
  江子燕这次长了记性,巧妙地借用肩膀使力,动作更加小心翼翼地抱起何智尧来,他已经睡得很沉,只呼吸沉重了些,有着晶莹的小鼻子。她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孩子柔软的脸颊,那动作自然而然,就像千万次这么做。
  嘴唇刚碰到何智尧时,江子燕脑海中有什么一动。
  何绍礼提起她的两个行李,地下车库里安置着各种通风和下水管道,有隐隐的噪音。他走了几步,发现江子燕没有跟上,依旧站在原地,凝视着臂弯里孩子的安静睡颜。
  她骤然醒悟,之前那股萦绕心底里的异常究竟是源自哪里。从回来见到儿子开始,就没有听到何智尧说一句话。甚至此刻,手臂缩紧,也没有听到他呢喃半声。孩子沉沉地睡着,鼻翼轻动,有着不符合儿童爱吵爱闹天性的那种安静,像冬日般心悸。
  一个令人沉重的猜想压在身上,背后冷汗涔涔。江子燕先是愣着,然后“呵”地笑了,想掩饰神色,又觉得不必要。
  何绍礼看出她的异常,还没有开口,就听到她冷冷地说:“原来如此。”
  他微怔:“怎么了?”
  江子燕抬头,望着何绍礼哑声说:“你把何智尧养成了一个哑巴?”
  这话脱口而出,看到何绍礼拎着行李的手背青筋一冒。江子燕不由收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她毫不退缩,冷冷回瞪着他。大脑里像下了整场大雪白茫茫的,仿佛回到失忆的状态。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纷纷涌上嘴边,她咬住唇才站稳。
  何绍礼放下行李,摸摸鼻子笑了。很熟悉的人会知道他已经动怒,他淡淡地说:“这是怎么说话的?”
  江子燕面沉如水:“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她声音柔和,但每次这样轻声开口,感觉总是说不出得冷意,“你曾经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如果你做不到,不如开始就不要说。”
  何绍礼略微沉默,望着她这幅样子,内心那股怒火不知道为何突然熄了。人身上的微妙感觉很难明说,比如现在,他强烈意识到江子燕确实是失忆了。失忆后的江子燕,才会把喜怒很明显地摆在脸上。
  他看她情急模样,终于解释:“胖子绝对不是哑巴。”
  江子燕还没松一口气,何绍礼接着缓慢说:“我带他去医院检查过,声带没有问题。但他从小就是不爱说话,只喜欢打手语。”他边说话边缓慢走近她,她僵住身体,忘记躲避,任由眼前的年轻男人温和地伸手捂住儿子的耳朵,不让沉睡的小朋友听到接下来自己父亲残酷的话。
  “他平时就这么安静。如果,何智尧真有毛病,我想这大概是娘胎里带的毛病,谁让……他是他母亲灌醉他父亲后生下的产物?”
  江子燕一颗心在瞬间提起又被放下,随后被这最后的话冲击得浑身冰冷,面色冷白。她的眼睛不再有刚才的逼人,略微躲避过去,反而有些不忍。
  何绍礼刚硬心肠,微微一笑。他长着张娃娃脸,笑容温柔,那气质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除了他话语没有热度,眸子里却有什么光芒在强烈地闪。愉快的,残忍的,刺痛和如释重负的。
  他重淡淡说:“子燕姐觉得我没养好他,或者受不了何智尧现在这样子,你想再逃出国躲两年——”若有所思地顿了顿,眼前的江子燕表情阴晴不定,依旧垂着目光,像根沉默的钉子钉在地板上。
  她当初跳下楼的时候,看来摔得还不够疼。何绍礼得打从心里佩服江子燕,一个人无论失忆前后,字迹不同、饮食习惯不同、偏偏内核性格如此统一,喜欢挑别人和自己的脊梁骨的刺激。
  到底是什么样的母亲,会问也不问,直接就断定自己的孩子是哑巴?他自认还算大度,但江子燕有时候真让人轻易恼火。
  何绍礼语调冷下来:“先回家。”
  “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有心这么说。”江子燕薄唇紧抿,知道是误会后立刻低头认错。这些年她在外独自生活,无人可依,做事小心又谨慎。何智尧是她的软肋,她自然爱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思考,说话便点像斗气。但无论如何,刚才那问确实诛心,何绍礼总归也是何智尧的亲生父亲,不可能害了孩子。
  ”是我不好,不该怎么问你。“江子燕在一惊一吓的松弛后又感到怀中的孩子在下滑,这孩子真的太沉了,她几乎又要抱不住。
  何绍礼接到江子燕恳求的目光,终于上前从她颤抖的手臂中把何智尧抱过来。江子燕略微僵住,感觉到小小的孩子彻底离开自己时,胸口又略微发涩。
  她把发抖的双手藏在背后,斟酌说:“智尧无论有什么样的问题,我不会离开。他是我的……”
  “他也是我儿子。”何绍礼抱稳了何智尧,再用剩下的手提起两个行李,略微不耐烦地截断她,“子燕姐,胖子不仅是你儿子,也是我的亲生骨肉——只是我没想到,子燕姐你居然能生出这么一个傻儿子。”
  江子燕自觉过分,原本还想挤出个笑容让道歉显得更有分量,却料不到后面这句,再假装不了镇定。所有的记忆,至今停留在被迫迎接这孩子的诞生时,偏偏以往做过的荒唐事又不可能勾销,又带了几分尴尬和羞恼。
  “对不起,邵礼。”她再轻声说,索性不发一言,跟上何绍礼。
  位于32层的公寓是大平层,出乎意料地宽敞。
  江子燕在电梯间终于从他手里抢回一个大型行李,此刻跟着何绍礼走进来,眼睛再因为装潢略微闪了闪。
  高级公寓,天花板总是极高,装修以银色和白色为主。客厅的墙上挂着几幅大型现代摄影,江子燕只认出一个Rickard Prince作品,旁边的建筑摄影好像是俯瞰克菲勒中心,极富冲击力。房间中间的沙发很长,茶几铺得剔透玻璃。挨着墙角的地方好几个半新不旧的漆黑色纸盒,堆满红蓝玩具。再旁边是一块黑板,挨着低垂的落地灯,窗帘微拉映衬外面黑夜里的城市灯火,动中有静的热闹。
  看得出家具不多,但该缺的也不少,摆设都昂贵,四处极干净。
  不知道为什么,江子燕觉得这里从未进过女人,明明到处是男人和男孩留下的气息,却又冷冷清清,没有家的感觉。
  她打量的功夫,何绍礼已经放下了何智尧。晃了晃孩子把他叫醒,然后是轻车熟路的换鞋,脱衣服,何智尧去机场前已经洗了澡,此刻单单需要带他去刷牙、擦脸。
  何绍礼摆弄小孩的动作熟练,偏偏男人下手是无意识地重,孩子的脸直接被毛衣蹭红。碰巧何智尧向来就是个心大的,摊着小手小脚,任爸爸伺候自己。他看起来很活泼,只是在整个过程依旧没说话,到了必要交流的时候,才打着自创手语和爸爸交流。
  何绍礼格外仔细擦完他的脸,再拿机器人毛巾顺便擦了擦胖脖子,最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儿子,说:“哦,你说你不想搂着变形金刚睡?”
  何智尧拼命地摆着手,认真地把自己的意思比划出来。何绍礼平时能看得懂他的动作,此刻却三番四次会错意,是想借机逼儿子说话。
  可惜,这招在今晚不好使。
  何智尧发现家里跟来一个陌生又沉默的女人,他虽然不胆小,但不喜欢陌生人,因此完全不肯开口,来回地跟爸爸比划。最后被逼急,何智尧终于很轻很轻地用鼻音说了声“哥哥”,眨眨眼睛,开始迅速地往外冒眼泪。
  何绍礼无奈地重新拿起毛巾,压着儿子的整张脸,掩盖住眼泪。
  “说过多少次,你不要叫我哥哥,要叫爸爸。”他低声说,“别哭了,胖子。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
  眼角略微一瞥,江子燕从进门后就束手束脚地和她两个行李站着,整个过程中都像幽灵,也看不清她神情。直等到何绍礼要抱着儿子走进睡房,才无声地跟上来,声音有些沙哑。
  “邵礼,我今晚能跟着他睡吗。”恳求的语气。
  何绍礼扫了她一眼,点点头,把何智尧的手交给了她。
  因为旅途的半醒半睡和时差,当天夜里,江子燕也是预料中的没有合眼。
  她在窗外影影昭昭而来的微光中,凝视着何智尧的睡颜。何智尧呼吸的声音依旧很轻,这孩子长相个性都和她南辕北辙,是个随和脾气。刚开始得知自己要和陌生女人睡觉,何智尧也只是抬头瞅了瞅她,胖鼓鼓的脸一半不理解,一半很警惕。
  儿童房没有独自浴室,她匆匆地在另一个房间里洗漱。小朋友花费不少功夫,用小汽车、变形金刚和枕头在大床中间堆了个壁垒,是要各睡各边的意思。等到她走出来,这个大自然的小搬运工已经疲劳地睡过去。
  江子燕没怎么费心地看那堆得高高的玩具墙,径自走到何智尧那一侧,把孩子轻轻地推进被子里。方才听到孩子被他爸爸不客气称呼为“胖子”,这孩子确实不负虚名。很浅的双眼皮,脸颊都是肉,沉睡时习惯地揪着被梢。
  她还没来得及对何智尧进行自我介绍。
  “我回来啦。”江子燕轻声说,慢慢地摩挲着他的小手,“妈妈回来啦。”
  儿童房间中安静一片,她想到之前误会孩子是哑巴,便觉胸口处微痛。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这么想,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大脑好像瞬间就傻掉了。只是在当时,内心有个强烈念头,如果何绍礼没有好好照顾他,她就会带何智尧离开。
  这曾经是支撑她失忆后的唯一信念。
  在深夜静谧中,江子燕轻轻展开自己的双手,她手的皮肤白皙,比其他女人更硬更长些。如果不死,她这辈子不会再离开何智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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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养孩子是个技术活。育儿专家口沫横飞介绍的亲力亲为的教育模式,落实到实践上无非是一个固定框子。
  工作日,清晨五点。何绍礼起床、运动,开启把儿子唤醒并运送到幼儿园的流程。当然,还要亲自准备果腹的食物,大人是黑咖啡加两片吐司,而儿子是冷牛奶加谷物早餐。附带每人一个水煮蛋,三个小西红柿外加两片生菜叶子。
  江子燕谢绝了他的咖啡,坐在旁边啜着清水。她初来乍到,不想轻率作出女主人姿态去扰乱别人的习惯生活,因此旁观为主,暗自记住父子两人的喜好。
  清晨时间仓促,何绍礼的动作井然有序,何智尧昨晚睡得晚,吃早餐时候眯着眼睛,临走前依旧是何绍礼为他穿衣穿鞋。
  她帮不上什么忙,刚想手快地把桌面上用过的餐具收到池子里,就听到何绍礼制止:“家里有洗碗机,你什么也不需要做。”
  江子燕讪讪地收手,随后他把一切妥帖整理完毕,推着软绵绵的何智尧往前走。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何绍礼停下脚步等她回话,显然思考应该为她留下点什么,何智尧也抬头安静望着她。
  江子燕略微感到些不适应,更被那种无声赶时间的状态影响。她笑着摆摆手说:“你俩还是先走吧。”
  一分钟以后,人去楼空。
  天还没有亮透,云层是硬邦邦的灰色。江子燕走过去拉上轻纱窗帘,越发觉得公寓过分空旷起来,她弯腰研究了会那洗碗机,略微清洁了桌面卫生,回到了何绍礼昨晚帮她收拾好的客房。
  浅白色埃及棉床单厚实又平滑,江子燕强迫性地伸手抚平上面唯一一道的折痕,忽地想到了刚才忘记问的重要问题——她还不知道何家的wifi密码,甚至也不知道此处的地址。
  昨日才刚回国,一切依旧是兵荒马乱。也许她今日应该休息片刻,再做他计。但失忆前后的江子燕都不喜欢无所事事。她望着墙角的行李箱出了片刻的神,随后取了些美元放在包里,略微梳洗后走出门。
  何绍礼工作到中午的时候,接到母亲董卿钗的电话。
  “子燕回来了?”语气居然有点亲热,
  董卿钗以前是一名工程师,个性温吞,但有时候会非常严厉,不是很容易讨好。江子燕的细致却很对她胃口,当得知他这个老古董母亲喜欢古代珠宝,她找来好几本中国历代首饰格物志的手抄本,整理好印刷本送过去。
  “你和子燕、尧尧晚上回家吃饭。你姐他们一家也回来。”董卿钗嘱咐儿子。
  何绍礼放下电话后,突然想到江子燕独自在家,不知道怎么解决午饭问题。家里冰箱确实有不少食物,但他猜她八成不会碰。曾经的江子燕个性很傲慢,也很擅长反客为主,但矛盾的是,她会渴望得到其他人的尊重。
  他给家里座机打去电话,长久没有人接听。正在这时候,私人手机在半分钟内连续震动了三下,收到了三条短信。
  何绍礼顺着这电话号码重拨,很快接通。
  “绍礼,这是我新办的国内号码。”那方柔声说。很熟悉的江子燕语气,有条不紊,“以前的号暂时用不到啦。”
  何绍礼沉默片刻:“你在外面?”
  江子燕正和大堂里一些办理基金的大叔大妈挤坐在椅子上,一手翻看她的日程本。国内银行的办事效率比国外高很多,她很满意。
  “我上午去换了人民币,再到营业厅开通新号,现在在另一家银行办理银行账户,下午就去面试。”
  她早在决定回国时,就已经开始联系心仪的公司请求面试。如今,无非一切按计划行事。
  何绍礼对这种作风毫不意外,顺口问:“你中午吃的什么?”
  江子燕正眯眼看着银行的叫号牌,顿了顿才回答:“出门的时候,我拿了你家冰箱里一个苹果当午饭。”突然间觉得不太好意思,她再含糊地说,“打算办完卡后,再去吃东西。”
  她有些头痛地按着眉角,要不要因为不问自取拿了苹果而道歉?当时挑了最小的一个。
  何绍礼确实有些意外,他笑着说:“你待会自己随便吃点。等下午办完事后给我来个电话,我去接你。晚上一起回家和我爸妈吃顿饭。”
  江子燕干脆地应了,又故作若无其事:“尧宝他是在英顿幼儿园里上课吗?如果我这里事情结束得早,可不可以先去接他?到时候就在幼儿园回合。”
  他继续笑着回答:“就这样。”
  不需要问她怎么打听出了何智尧的幼儿园,江子燕是什么人?失忆后独自出国,回国后独自办理证件,光是通知他换了号码的短信,为求稳妥都重复发了三条。江子燕仅仅比他大四岁,行事作风却像比他大四十岁。
  何绍舒和她岁数相同,上大学第周末评价江子燕的原话是“我同宿舍住的是一个强人”。开学半个月后姗姗来迟的大学迎新晚会前,兰羽对他抱怨,“遇到一个神经病”。
  “人家今天上午在学校超市里结账,没看路的时候和一个女的撞了下。我的书都掉在地上了,那女的连一声对不起都没说,就走了。没素质!不知道是老师还是学生!”又对他恨恨地咬耳朵,“那女的穿着个粉色毛衣,我今晚要是再看到她,绝对撞回去!”
  他这位青梅竹马什么都好,但也是典型的城市漂亮女孩,脾气拽得要死。对着别人爱答不理的,偏偏太缠着自己。
  迎新晚会由学生会举办,大多数本科和研一新生来参加。何绍礼中途被抽上台玩游戏,逆着人**走的路程中也和人也撞了满怀。他习惯性地先低头说了抱歉,对方退了两步后沉默离去,留下一个高瘦背影,桃粉色粗线毛衣加纯蓝色牛仔阔腿裤,大学校园里最普遍最不修边幅的老气装扮。
  何绍礼玩完游戏,在欢呼声中从一人多高的台上跳下来,把奖品塞给兰羽后准备开溜。何绍舒正站在角落和一个背对他的女生说话,随手拽住了他。对方的眼神随着何绍舒的招呼转了过来,一双眸子长长的,目光锋利,看了何绍礼足足半分钟,忽而一笑。
  “你好,我叫江子燕。”
  这就是他第一次看到江子燕的微笑。
  有些羞涩也有些冷漠,热风加凉月地美丽。
  何绍礼在这几年里,逐渐地成为一名合格的单身爸爸。他带着那哑萝卜般的儿子看了几次医生又经过几次检查,所有结果都说没问题,无非建议家长多制造下语言环境,刺激孩子早日开口说话。他认命地坐在地板上,陪何智尧做认字游戏,看着那小胖子咯咯咯咯地傻笑,眼前会突然浮现她第二次的微笑。
  这辈子无法忘记,那晚夜风徐徐,两人在空旷走廊里异常激烈地争吵。江子燕说了不少狠话,他也是。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兰羽突然跑了过来。
  “趁着我不想跟你计较,你滚到一边去。”江子燕轻蔑地说。
  现在的何绍礼很年轻,可那时,他太年轻了,冷笑:“该走的人不是她。”
  江子燕的笑容像半化开的雪水,幽闭又曲曲蒙蒙,两分钟后她纵身从窗口消失,他三步并作两步捉了空。这个江学姐,心思巧结又不假辞色,行事更狠辣如斯,毒箭一样击穿了他的心。
  何绍礼曾经是迎党唤友、酒吧和邀约不断的社交动物,如今时光飞逝,他深居简出,全心工作,偶尔旅游要记得查看酒店是否配备儿童乐园。等他陪着何智尧看完第三遍迪士尼和梦工厂的秀逗电影,她生的儿子终于歪头第一次开口。
  “哥哥?“
  何智尧的幼儿园在本城有本部和分部。江子燕跟着导航,依旧是花了点功夫找到正确地址。赶到的时候刚好下课,门口被赶来家长水泄不通,停满了名贵的车。她怕冷,用羊绒围巾裹着整张脸,只露出寒星似得一双眼睛。握着昨晚抄写下来的班级号,跟着家长来到填满了黑头发和黄头发小孩子的温暖大厅,微微松了口气。
  何智尧班里的老师从没见过江子燕,也没听过何智尧有个“妈妈”。她疑窦重重,上下看着眼前的女人,强硬要求给他爸爸打电话确认身份。
  扯皮过程中,江子燕略微蹲下身,和紧紧牵着老师手的何智尧对视。她微笑,终于能说:“尧宝,我是你的妈妈。”
  今天是周五,勤勤恳恳地连上五天幼儿园的何智尧连打着哈欠,搂着的卡车玩具上面尖角压着胖胖的下巴,显得没什么活力的样子。孩子套着身黑色的童装羽绒服,上面铺着厚厚的正层毛领子,配上那张圆脸,看上去就非常想摸。
  江子燕叫了他几声,看他懒洋洋地不亲近自己,沉吟片刻,掏出新手机。
  就在幼儿园老师以为,这位陌生家长要展出她与孩子的合照证件,或者是亲自给何绍礼打电话,不料,江子燕只是以诱惑的声音对何智尧说:“我手机里都是游戏哦。”
  幼儿园老师无语了片刻。何智尧听得懂“游戏”,立刻转动晶亮地眼珠子,无声地望着江子燕。但他半信半疑,依旧站在原地,任眼前恶劣的大人继续抛出筹码。
  “你想不想玩我手机?”她露出个淡淡笑容。
  从幼儿园老师的角度看,眼前这女人半蹲着和何智尧平视着说话,围巾末梢已经轻垂在地面,她不在意,眼也不眨地望着孩子。江子燕每次说话的声音向来很低,但一字一句又很清晰,仿佛能落在心上似得。
  幼儿园老师呆了片刻,忽地忍不住承认:“您应该是智尧的妈妈。”
  江子燕惊奇地抬头,而何智尧也迷惑地望着老师。
  相同的是他们看人的方式,很自然地上挑着眼睑,谁被这么双清明眸子一瞥,仿佛石破天开般,白羽投到掷壶里,明明白白。
  等何绍礼来到幼儿园的时候,看到和谐的一幕。幼儿园老师放心又不放心地站在旁边,江子燕坐在室内低矮儿童秋千上,何智尧紧紧挨在她旁边。两个人头凑在一起,是正在翻看何智尧今天上课学的英文单词列表。
  “Apple是苹果,其实,这个英语单词在旧法语里是指’所有的水果’,但随着词汇慢慢改良,apple才成了专指苹果的单词。而苹果呢,在圣经里是亚当和夏娃的启智物,是代表智慧的果实。”江子燕看着涂卡纸上被何智尧粗糙涂成红色的块状物,也不管他现在是否听懂,只自顾自地说下去,“尧宝,你可以跟我念一句,来,apple,跟我念。”
  何智尧因为手机游戏的诱惑,此刻慢吞吞地举目瞅了瞅她。估计江子燕这幅长篇大论确实很有信服力,让他想到了自己老师,于是给面子小声念了句:“apple。”
  男孩的吐音流畅,童音不大,但嗓音如同揉碎的热苹果酱洒上巨人的肥裤裆,每个字音空荡荡又稚气相连。
  江子燕面上神色不动,内心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终于确定这孩子是能开口说话的。
  “真棒,再跟我念一遍,apple。”
  “apple。”何智尧显然学过这个单词,熟练地开口,这次声音大了点。
  “真棒。”江子燕难得鼓励人,翻来覆去也只能这般说。内心颇觉得老怀甚慰,更觉得微微奇妙。
  这么大的孩子,智力水平该是多少呢?她想着,继续试探:“尧宝,你告诉我,你平常最喜欢吃什么水果啊?”
  何智尧这次没有回答她,只低下头专心地凝望他的小鞋子。黝黑狐狸毛就像温风蹭在脸上,显得他眉目异常细致。江子燕看得心都有些化了,伸手过去想捏捏他的小手。刚摸过去,何智尧就挣脱了,把手藏到背后,再眯起不大的眼睛瞪了她一眼。
  她失笑,不再强求亲近。
  再过了会,何智尧大概觉得安全了,他从自己大衣口袋里掏了半天,最终抓一个糖果出来,在她眼前得意地晃了晃。江子燕中午确实没吃多少,看到小孩子那股生动表情,故意说:“我以前有个外号,叫阎王。阎王啊,是大山里出来专门吃小男孩的妖怪哦。”
  何智尧在她细声慢气的中身体一僵,他短暂的人生还没被这么糊弄过,用眼角很小地瞟了眼江子燕微笑的脸。正好看到身后深深凝望他们的何绍礼,立刻无声地扑过去,张着手求救般地要爸爸抱。
  何绍礼今日穿的是西服,他就跟拍西瓜似得,直接把儿子的软脑袋按下去。何智尧哀怨地依着他的腿,不肯松手。
  这时江子燕回头也看到来人,迅速地从秋千上坐起来。太阳落山,四周是地灯从下而上的光芒,后面是色彩斑斓的卡通图墙,把整个身都环绕成柑橘色调的温暖形象。她见到何绍礼总有微妙的局促,不过很快调整自己面部表情,露出一个代表友好的笑容。
  “绍礼。”
  “真难看。”他忽地冷淡评价。
  江子燕一愣,略微收起那笑容说:“什么?”
  何绍礼却已经再拍拍儿子的脑袋,没有多说:“车在外面,走吧,子燕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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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来到何穆阳家已经有点晚,何穆阳在别墅门口外抽着烟斗,顺便检查室外地毯是否有结冰。何智尧显然很喜欢爷爷家,车窗内就开始乱抖腿,下车后无声地跑过去。
  江子燕跟在他后面,想她这个儿子好像有抱别人大腿的习惯。
  何穆阳回头看到了来客,一双吊眼微微向上,叫了声她的名字当作招呼。何穆阳的长相和作风俱是老牌制造业企业家所特有,眼神刚毅有力,笑起来像高铁官宣的配图,口气总是不喜不悲,中和平正。当他弯腰搂住懵懂的孙子,比起爷爷对孙子的慈祥,更有那种“这次考试发挥得怎么样”、”努力过就好”和“下次再到爷爷家玩”的强烈俯视感。
  江子燕回国不超过二十四小时,单看到何家三个男人,就明显感觉其中两个都不是什么善茬。
  她私心倒是希望能与何家人融洽相处,毕竟这是自己如今在世界上关联最多的人物。但在这种事情上,她又确实没法勉强。现在只能尽力捕捉何穆阳对自己的真实态度,期盼以往没有太得罪这位公公。
  她把早在路上就决定的称呼委婉叫出口:“爸爸,我回来了。”
  何穆阳因为这份示好确实多看她一眼,但点头应了,脸上依旧带着那种和她没什么关系的亲切感。
  何绍礼停完车,也从里屋慢悠悠走出来。
  父子两人不知道无声交换了什么眼色,等何穆阳便再转头看着江子燕,他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在阴影里像猫胡须一样翘了下,再对她开口时,语气终于温和些:“年轻人要保重身体,为祖国健康工作。”
  江子燕赔着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何绍礼随意叫了声爸,笑说:“今天外面空气质量不怎么样啊,鼻子难受得很。”
  何穆阳沉声说:“哦,我看你好得很。”话虽然这样,但还是转身带着何智尧率先上楼。
  江子燕默默无语,在门口等阿姨给自己拿室内鞋。
  今日她穿长靴,手脚协调性又不佳,必须坐下才能脱下。何绍礼站在旁边很是耐心地陪着,并不催促。这让她略有些难熬,偏偏速度也快不了。等整理好后,一支骨节分明的手伸到自己面前要扶自己,男士衬衫袖子口异常干净利落。
  她不由抬头,何绍礼脱下的西服挂在臂弯,微微弯腰的时候显得眉眼英挺。她犹豫一秒,无法拒绝这种示好,终于把手递过去。从弯腰、等待、搀扶,到接受,两人的动作不紧不慢,相处仿佛无间。但江子燕也并没有把手真正放入何绍礼掌间,虚压下他的手背借力站起来,再不留痕迹地抽开,动作跟着了火似的。
  何绍礼收回手,神色如常。
  片刻后,他忽地开口:“你自在点。”
  江子燕怔住,随后回应温柔一笑:“我看起来很紧张?”
  何绍礼笑了笑,把她引进屋里。在他背后,江子燕收起刻意讨好的笑容,握紧双手,皱眉跟着他往楼上走。
  若说之前确实还有些懈怠情绪,她这会儿已经慢慢都收起来。现在的情形,是江子燕需要靠何绍礼来亲近自己的儿子,绝对不是何绍礼和何家需要她当一个母亲。背对她的年轻男人的态度偶有阴晴不定,但总体的气度谦和,待人处事也十分温文尔雅,显然多有容让。
  她一时觉得他这幅样子不是作伪,一时又觉得他多谋深算,总是惊疑不定,就怕出什么差池。现在又要面临他的家人,但除了拥有何智尧母亲的身份,自己没有任何武器。
  江子燕心里微微一哂,见招拆招吧。上天送了失忆和多笑这两个礼物给她。
  何家别墅的整体装修风格堂皇之极,极显富丽。她匆匆一瞥,楼梯拐角的黄铜马头像扶手锃亮,螺丝钉都闪光,显然时时被擦拭。餐厅的桌面已经摆好餐具碗筷。饭菜没有铺张,五名成年人,不过六盘菜,餐布正中间靠近精美蜡烛台的位置,等着即将端出烤箱的羊排彩瓷锅。
  何穆阳带着何智尧去洗手,董卿钗站在桌前推车旁正亲手盛汤,与坐着的何绍舒说家常闲话,见到来人眼睛纷纷望过来。
  何绍礼摸摸鼻子,打完招呼后再多看了江子燕一眼。她醒悟过来,快步走去站到眉眼和何绍礼相似的中年妇人面前。有了方才教训,她率先开口叫人,几番寒暄后取出伴手礼。
  今天何绍礼说要回他家,江子燕就很上道地去商场里挑了礼物,送董卿钗的是专业牌子的进口保温杯。这在美东是华人最爱买的物件之一,只是她自己向来不用,大冬天依旧面不改色喝冰水。至于送何绍舒的,则是全套孕妇护肤品,
  董卿钗微胖身材,戴着极浓绿的翡翠耳坠,烫着波浪的中分头,唇色略深,幸而没再纹那种中老年妇女间流行的细眉。她原本对儿子和那个女研究生的纠缠万分不满,但时间久了,反而是二老中先倒戈的。
  也不全是因为江子燕的刻意讨好,大抵是其他细微之处。
  江子燕出示礼物时,董卿钗正在盛汤,她没有贸然把礼物塞过去逼人亲手相接。董卿钗不喜外来之物接触家里坐垫和餐桌,江子燕也有些洁癖,只在展出礼物后就低调把袋子放到柜子旁边——无非是一些自觉微小行为,但董卿钗很难得的不怎么讨厌江子燕。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早该回来了。”因为先行就有着好感,她反而不像何家男人一样收敛情绪。董卿钗上下仔细打量江子燕,见整身清洁严谨,依旧是几年前那俏丽模样,笑着点头,“这几年在外面过得好吗?我到纽约出了好几趟差,本想去看你,但……”
  “老妈!说那么多干什么。”旁边,何绍舒嗔怪地打断,随后再向江子燕眨眨眼。她怀着孕,没有站起来,一双晶光四射的大眼睛摄人心扉,额头明亮无破,堪称艳若桃李,无端让人呆住。
  江子燕早猜到何家姐弟模样不差,何绍礼已经外貌郎朗,她却真没想到何绍舒的容颜比她弟弟还要出色。
  据说,何绍舒便是她读研究生时认识的至交,但此刻对自己的态度却生疏。这位“之交好友”是否在住院期间看过自己呢?好像没有。江子燕这几年在国外,没有任何旧人主动联系。除了每月和何绍礼的邮件,宛如远行至一个孤岛。
  这也毫无办法,人总要为过去买单。
  她脸上很淡的笑容越发盛起来。
  纷纷落座,晚饭开始。何家的家庭气氛很好,盛饭喝汤,碗筷轻微碰撞,彼此说着有的没的,长辈关怀慈爱,何绍礼和何绍舒有一句没一句回答,仿佛今晚真的只是起兴把江子燕叫过来吃顿饭,家常迎风宴,欢聚一堂。
  江子燕在整片祥和中,琢磨何家人对她失忆的真正态度,时时刻刻提着心。但时间过得缓慢,她不由渐渐分神。何智尧挨着她旁边吃饭,胸前戴着个小兜嘴,啃糯玉米时腮帮子无声地鼓动。何绍舒处在怀孕中,胃口不佳,大部分时间都亲手照顾侄子。
  她垂眸用余光看着,感到早上隐约体会的多余感又回来了。
  墙上挂着没人看的电视流畅地播放国际新闻,说起纽约一家教堂遭到不明恐怖袭击。这曾经是江子燕三年来不间断前去的天主教教堂,她听到熟悉的街道名时抬起头。不巧何家人正讨论完一个话题,准备再重新关怀江子燕,正好把她出神的模样抓了个正好。
  几秒钟内,何家人不约而同地都静了一静。
  何智尧的五官一直是何绍礼的复刻版,小小人儿甚至连发旋都和爸爸相同。但比起年轻父亲做事利落的作风,何智尧做什么都慢了半拍。男孩岁数小,体型胖,这种慢条斯理在旁人看起来有种焦灼感。再加上他几乎从不主动说话,几乎白浪费了一张灵动面孔。
  此刻,这种作风似乎找到最终源头。
  江子燕专心盯着电视画面,手头动作也慢下来。仅仅是坐着,表情也不柔和,因为专注而向前倾斜身体,那剪影成为映照旁边又迟又钝的何智尧的镜子。一瞬间,孩子身上总难以找到原因的沉静感有了明显答案。母子间的气场过于奇妙,在她那般沉默坐镇下,何智尧身上的笨拙感被彻底冲淡。
  她思绪随着新闻走了那么一走,回过神来就发现全桌的成年人都在盯着自己。江子燕不由怔住,下意识看向最熟悉的何绍礼想在他面孔上找到答案。何绍礼捏着筷子,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瞬间,江子燕感觉像是被吸住一样,觉得整个人都陷入不见底的黑目中。她连微笑都忘了,习惯性地挺直了背。
  何绍礼缓慢地移开停在江子燕身上的目光,又再看了眼浑然不觉的何智尧。儿子保持着摇头晃脑的进食态度,啃完玉米后开始抓汤勺。小手一个不稳,差点把碗推倒了。
  江子燕算是摸清了她儿子的一点脾性,就是吃饭睡觉杀人,只怕也是不肯发出一点声响来。她随手帮他扶稳碗筷,慢了半拍才放开手。
  这时,耳边听到何绍礼打破沉默:“姐夫今天怎么没回来?”
  他的声音无端低哑,很是好听
  何绍舒也拿来软布,仔细地帮何智尧擦嘴。她笑盈盈地接下去:“说起这个,我刚想起来,他嘱咐我让子燕有空去他院里再拍个片子。你是不是还没有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嗯?”
  最后一句话是对江子燕说的。
  纽约有八百万种死法,这说法放在全世界哪里都不差,有人跳下十八层楼后依旧活蹦乱跳,有人跳五米高就直接送命归西。
  江子燕的记忆,始于病床睁眼之后。连坐月子时候在苦夏,住在二楼望去总看到一盏高高的路灯寥落地立在花坛边上,白灼灯招来蚊虫都清晰记得。但跳楼之前的事情,就仿佛被热蜡封存到瓶子里的油,三年间丁点都漏不出来。
  何绍舒的丈夫吴蜀,曾经是子燕的主治医生之一,今晚因为有突如其来的手术没有回来吃饭。但她国内的病史还留在那家医院,索性继续找他医治。
  江子燕轻声感谢,随着说到她的曾经,席间融洽的气氛冷却片刻。她唯有闭紧嘴巴,任何多余的话都不说。
  何绍礼仿佛感受不到那冷场,也不在意,他举起今晚未动的高脚杯,站起来,淡淡笑着:“子燕昨天回来了,以茶代酒,爸、妈和姐都和她碰一下杯子吧。”大大方方地说完话后,率先举起来高脚杯。
  董卿钗、何绍舒和何穆阳略微沉默,随即也依言站起来。江子燕受宠若惊,双手微微颤动,不安、惶然和怀疑等情绪混在脑中,只能迅速跟着站起来和他们轻碰杯子一一感谢。但等到了何绍礼和她碰杯的时候,又听到这年轻男人似笑非笑地说:“子燕姐,咱俩的帐慢慢算。”
  她忍不住抬头,实在猜不出他想法,而何绍礼目光正锐利地注视家人。
  何穆阳最先坐下后都懒得再看他们,董卿钗不赞同地望着儿子,何绍舒朝着他们翻了个白眼,只有何智尧还在自顾自地大吃大喝。
  “知道啦。现在除了你,家里没人敢再难为她,别刮侧边风了。”何绍舒叹口气,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幸亏我这是俩女儿,真是养儿不如养狗。妈,你说是吧。”
  何绍礼摸着鼻子笑了,转眸看了江子燕一眼,喝了杯中物。江子燕转开视线,腹诽这算什么?这富二代脾气看起来冲达知礼,没想到在家里的地位居然还不低,连老子亲妈的脸都敢落。
  ☆、第 6 章
  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吃饭,何绍礼自从说完那句话,也不再开口。
  等最后一口饭咽下,何绍礼刚站起来就被何穆阳直接叫到书房,董卿钗则忍不住抱起她心心念念地孙子,抓着他的小手逗他。剩下何绍舒懒洋洋地指挥阿姨,把几个没碰的面糕甜点装盒,打算当成待会的夜宵。
  她这胎是人工受孕,怀着双胎,四个月多才坐稳,打算三个月后去LA生产。
  江子燕顶替阿姨,扶着何绍舒从座位上站起来,绕着偌大客厅中央的沙发转了两圈消食。过程中,何绍舒没主动寒暄,她也不主动开口。等阿姨送来了水,何绍舒轻缓揉着肚子,江子燕则捧起杯子,一口一口地喝热茶,默不作声地在沙发上静坐。
  片刻后,何绍舒在旁边忽地噗嗤笑了,半开玩笑:“子燕,你这德行怎么半点没变?不是都失忆了吗?”
  江子燕不由抬头。
  “在外这几年,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不等她开口,何绍舒又淡淡地说,“你虽然失忆了不假,但我这几年的生活也是天翻地覆,所以没精力去探望你。但我也知道,如果你身体能撑下去,肯定要自己带着智尧。你能把他独自留给邵礼,恐怕当时已经是无路可走。”
  她心下一动,抬眸正对上何绍舒的目光。这确实是江子燕听过最暖心的一句话,没想到出自何绍舒的口中。而看着对方秀致眉目,内心不由有几分相信了两人曾经的友谊。
  江子燕沉默片刻,终于提起唇,轻声感叹说:“到底是回来了。”
  何绍舒慢慢地伸出手,想要握住她。江子燕向后缩了缩,何绍舒因为怀孕略有肿胀的手垂下,她依旧面色不改。何家教育水平着实了得,一子一女都是好修养。
  何绍舒笑着说:“如果你对自己过去的事情有什么疑问,可以来问我。我们一起住过三年,是同学、室友,更是好朋友。要知道,我何绍舒从来不轻易交朋友。”
  江子燕略微失笑,注视着对方纤柔白软的手,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临走前的那个祝福自己的神父,不知道他如今安全与否。
  “谢谢你,”她终于伸出手,轻轻回握了一下何绍舒的掌心,顿了一顿后说,“你保重自己的身体。”
  何绍舒扬眉望着她,再笑了笑:“怎么,你对找回自己记忆的事情依旧不感兴趣,对不对?”
  江子燕略微怔住,旁边有人低沉地说:“姐,你这周末住在爸妈这里?”
  何绍礼已经从楼上走了出来,手里还牵着何智尧,就站在屏风边上。他穿着藏蓝色衬衫,拉着儿子的手时要附身,更显得肩极宽,腰却细。何智尧看到姑姑招手叫自己,施施然地走过去,像匹小马驹样安静紧挨着她坐。
  何绍舒爱极了这胖乎乎的何智尧,她低头亲了他的脸蛋,笑着说:“小乖乖,小智尧,姑姑好喜欢你。”
  江子燕在对面看着他们这么亲密,实在眼热。等辞别了何家人,她把何智尧抱上安全座椅,先是擦了擦孩子的脸,随后忍不住用相同的方式亲了他。而何智尧是个来者不拒的软个性,任大人沾着便宜,在后座津津有味地玩着爷爷送他的木马。
  在回家路上,何绍礼突然打破沉默,主动开口解释了姐姐这三年为什么不主动联系她的原因。
  原来,何绍舒早经父母介绍,有了身家相貌都匹配英俊男友,准备待她研究生毕业就成婚。但即将促成大好姻缘,中途杀出一匹名叫吴蜀的黑马。比起何绍舒声名显赫的未婚夫,吴蜀不过是一个中年丧偶的神经外科医生,出身农村,年纪比何绍舒大一轮,身高比何绍舒矮了半截。
  何绍舒从小到大,追求者如云,她很少将人放在眼里。如此奇葩人物的一见钟情,也是前所未有。她啼笑皆非,把整件事当成天大的笑话跟家人讲。只是后来事情越演越烈,吴蜀居然单枪匹马,破坏了两家豪掷千金的梦幻婚礼。穿着昂贵婚纱的何绍舒看着来人,气急败坏,说不出话。新婚丈夫和伴郎把吴蜀拖到外面角落痛打了一顿,让他足足在病床躺了一个月,差点再也上不了手术台。
  就在大家以为本场闹剧终结,男才女貌终于在一起,不受任何妖怪的干扰。万万料不到还有另一场峰回路转。
  六个月后,何绍舒毅然和新婚丈夫离婚,她净身出户。而再嫁的人,居然是吴蜀。
  何绍礼口才很好,极会说话,但平常话也不多。只是何绍舒这剧情过于拍案惊奇,江子燕自嘲她的生活已经乱如麻,此刻却听得瞠目。
  她想了下,缓慢问:“有没有考虑过,绍舒愿意嫁给吴蜀,是她有什么把柄落在他头上?”
  何绍礼不由微微一笑,这女阎王还真是从不吝以最坏角度揣摩人。
  “我爸妈当初也这么想,这几年,家里因为我姐这事已经乱套了。不过这两年观察,应该是没有。吴蜀这人能力还行,对她也着实没话说,我家也就由他当我现任姐夫了。至于以后的事情,谁也不好说。”
  江子燕不由想到何绍舒懒洋洋地往饭桌一靠的样子,简直像个小女皇。她吃吃地笑了下:“邵舒是个明白人,谁也不敢对她不好。”
  何绍礼也摸摸鼻子:“我倒是怀疑我姐被吴蜀下蛊了。她身体不好,怀的两胎都自然流产,却还心心念念地想为吴蜀生个孩子。吴蜀要结扎,被她知道了,去年简直吵翻天。我几个月都不敢回我爸妈家,幸好今年又让她怀上了。全家都供着这菩萨。”
  他这么从容说起家里私事,自然而然,毫不避讳。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像老朋友般自在。
  江子燕好奇心大起,轻声说:“这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
  何绍礼唇边的笑容却收起来,他停顿片刻,极淡地说:“因为你,子燕姐。”
  她一愣,他的声音很轻,像冬日里透过玻璃渗透进肌肤的每一缕凉气,像雨水溅进老旧的燃烧报纸只剩下最后灰色的烟。
  “你当时从楼上跳下去,我姐那时候正准备婚礼,她在去看你的时候走错病房,遇到了吴蜀。他是你的主治医生,所以熟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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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是红灯,何绍礼停了车等待,他的声音听不出有责怪。
  越是这样,越蕴含着让人坐不住的难堪。
  江子燕坐着不动,表面维持着平淡表情,内心却有些惶然。好像她才从病床上头痛欲裂地醒过来,刚接受了自己失忆,随后惊觉已经隆起的小腹。最初,也曾有些乱七八糟的“同学”来病房探望,说了很多前事,她一直皱着眉听,试图理出个思绪。随着妊娠反应越来越重,后来就没人来了。
  过去的事情,如同无腿的鸟儿栖息在寒枝,江子燕只知道个轮廓,不知始终。可现在她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没用。何绍舒方才云淡风轻的表情还摆在面前,她想说不记得了。可是不记得行吗?原本置身事外的好奇,一丝不剩地全部转为无地自容。
  三年多来与世隔绝的生活,以及回来后何绍礼对她的态度,江子燕从未疑心自己具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失忆后的人生,仿佛下午四点后的天光,虚度大半,却还拥有扭转朗朗乾坤的可能。但她此刻恍然发现,遗忘的只有自己,过去的过去还在继续,无形中时刻潜伏,不会放过自己。
  她终于哑声开口:“绍舒有没有因为这件事怪我?”
  何绍礼听她这么说,便笑了,低声说:“你就想问这个?”他摇了摇头,“我姐嫁给吴蜀后很开心,我从小到大都没见她这么开心过。”
  江子燕微微蹙眉,追问:“邵舒自己也这么说吗?”
  他似笑非笑:“我姐的原话是,她遇到吴蜀,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江子燕因为这话,再度呆住了。
  她以前表情极少,常常眉头一皱,方法就有。失忆后的江子燕开始笑,也会有呆住的模样。她眉目寡淡,侧脸轮廓称不上秀巧,唯独鼻翼翘挺细致。以前多穿黑色,神色总带给人一种男女莫辨的压迫感,令人不敢多看。如今气质柔和下来,反而有了些迷茫的纯真。
  何绍礼看着她,隔了半天,再悠悠说:“老妈当时听到我姐这话后,也说了一句话。”
  江子燕“嗯”了声,下意识说:“说了什么话?”
  他笑了笑:“我妈说,十家女儿九个贼,剩下一个认倒霉。”
  江子燕终于也笑起来,手略微指了下,无声提醒他前方早已经变了信号灯。她握着双手,心中剩下隐约的浮躁和难言的忧虑。夜晚是无处安放的荒野,有人仿佛失去族**的羚羊。
  再沉默片刻,她终于轻声说:“对不起。”
  何绍礼却说:“我姐没有怪你,她一直很欣赏你。”
  江子燕脸上还留有刚刚那一丝笑容,她没说话,先回头看了眼何智尧,那孩子又在后座陷入了瞌睡中,看起来是无忧无虑的个性,仿佛感受不到任何世界的恶意。
  车重新回到了公寓下层,她慢慢说:“我看得出来,绍舒现在过得很快乐。但我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绍礼,我以前那样子对你,对不起。而你遇到了我,确实是你的认倒霉,对不起。”
  车已经泊稳,何绍礼也同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随后他冷淡地说:“好一个认倒霉,子燕姐。”
  说完率先走下车,把何智尧打横抱起来放到肩膀。而她也沉默地跟下了车。
  “洞中才数月,世上已千年”。这句话,可以说是江子燕回国后最写实的心理写照。
  她给了自己一周多的时间,彻底适应回国生活。要说最大的改变,可能是她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都会想到儿子就睡在一墙之隔,心里有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庆幸感。
  最初,江子燕信心满满,计划着回国后的所有——先独立生存,再独立其身,最好见缝插针地把何智尧的心也拉拢过来等等等等。只是,江子燕无论如何都没料到,何智尧这边出了特殊状况。而查阅资料,她得知孩童五岁前是与外界建立完善交流的关键时期,再眼望着何智尧总是不肯说话的安静样子,感觉把心放到火架子上烤,什么都顾不得了。
  很多优先顺序的排列,就需要作出彻底改变。
  江子燕十拿九稳的工作岗位,薪水提供虽然颇丰,但有得必有失,工作节奏极快,不允许员工朝九晚五地下班回家照看孩子,只能遗憾地放弃。她放下拒绝电话,重新浏览着招聘页面,更改自己的简历,顺便用纤细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
  经过几日的观察,江子燕发现彼此相处微妙,但何绍礼的脾气比她预想中更好。他似乎并不反对她对孩子的亲近,也并不介意以后将与她在同个屋檐生活。
  这样的态度,至少给了她继续厚颜在这里借住下去的信心。
  如今,何绍礼每天早晨起床走出房间,会发现桌上已经摆好早餐。两面煎黄的鸡蛋火腿可丽饼,切好的水果。附带一杯黑咖。何智尧的餐布前摆放的是新鲜覆盆子酸奶昔,零星的谷物果干搅匀,上面再撒一些烤椰子和新鲜水果。
  他擦了擦手,坐定在桌前,首次觉得早上时间略有空余。
  但没多久,儿童房传来巨大异响。
  何智尧衣衫不整,赤脚跑出来,后面追出略有狼狈的江子燕。
  她如今在学着如何照顾孩子。
  西方有句谚语说,你很难叫醒一名装睡的人。写这句谚语的作者,大概没有见过何智尧,何小朋友。叫醒何小朋友,显然就需要学习西方招魂术。
  江子燕最初还抱着怀柔策略,创造机会想要亲近儿子,但没多久就明白,这纯粹是青眼抛给瞎子看。头两天的时候,她试图把何智尧温柔叫醒,希望儿子每日清晨睁眼后,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母亲。随后,江子燕醒悟,即使是为恐龙的尸体穿衣服,也比为奋力挣扎的何智尧穿衣服更容易些。
  接着,又面临洗漱问题。何智尧别看是一名男孩,但讲究不少。冬日早晨,很不喜欢用冷水刷牙洗脸。偏偏江子燕独自生活,什么都用冷水惯了,成功地把儿子惹哭。
  何智尧一直以来,都是娇养在爸爸掌心里的小公主,他半睡不醒间,被冷水冰得一激,反应过来后就疯狂挣扎出她的怀抱,流着眼泪奔到客厅找何绍礼,比比划划地诉说委屈。
  何绍礼正吃着准备好的早饭,头也不抬:“哦。”
  何智尧眼泪流得更凶,抱着爸爸的大腿,伤心地把头埋在里面。
  江子燕早上开始就做体力活,此刻也感觉到血糖降低。她缓慢地在旁边坐下,定了定神说:“绍礼,他还没刷牙。”
  男人照顾孩子和女人照顾孩子,完全走不同路数。
  他单手一搂何智尧,把挤好牙膏的牙刷对准了,往孩子嘴里塞去。江子燕眼睛略微睁大,像看吞剑表演。而何智尧直接噎住,只好停止抽泣,开始不情愿地刷牙。
  时间已经赶不及吃饭,何绍礼见怪不怪,从冰箱取出一个小鱼缸般体积的便当盒,费力挤进儿子的小书包里。
  “胖子,路上吃。”他嘱咐。
  何智尧悲伤地点点头,皱在一起的脸松开些。
  便当盒里是昨日的家政人员为何智尧特意准备的食物,每盒上面贴着标签。除了新鲜应季水果,里面还有什么干薯条,核桃枣糕,碳炙黑花生,牛后腿肉干,盐津杏脯和即食香菇之类的名称。
  江子燕当然做不出这些,闻所未闻,她最初打开冰箱时,还曾饶有兴趣地看了会标签,思筹何绍礼都是从哪里买的丰富食材。直到上午坐在客厅里看新闻,回头听到门响,就和两个站在门口拎着大包小包像大学生模样的男青年面面相觑。
  对方连忙自我介绍,他们是一个通过app提供家政服务的创业公司。平均每三天来一次何绍礼的公寓,包揽购买新鲜食材做便饭打扫卫生等细活。显然,便当盒的来源就是这里。
  她觉得新奇,平时第一次听到男家政。等晚上何绍礼回来,他也表示确有此事。
  “家里有人前来打扫卫生,子燕姐住着不必费心整理这些。”何绍礼又多看了几眼她乌青的眼圈,“你时差还很严重?”
  江子燕一时只能笑了笑。
  拜眼前人所指教,她回国后第一晚就当头棒喝,得知自己的孩子居然是个不说话的。第二晚,又知道何绍舒这几年颇为忐忑的情史同样是自己间接造成,如此惊吓之中,认床和倒时差的适应期格外漫长,索性捧着电脑来回地改简历。
  这一年的农历春节比往年都要晚一些,根据招聘行情,年前找工作很难。但没几日,江子燕却是误打误撞地寻到了一个符合她预期标准的职位。
  互联网创业的浪潮汹涌扑来,天使资本和孵化器涌现不断。有家略有名气的互联网孵化器公司春节前正急招外电编辑,开得工资普通,但胜在公司地点离何智尧幼儿园不远,上班时间也相对自由,每个月允许员工在家坐班。
  江子燕前两次初试,均直接通过,顺利进入最终环节的面试。终面是由本公司的老板亲自出马,她和前台行政略微打听了下,知道这公司的大老板是比她早七八年的海归,在美国读博士读了一半就辍学回国创业,如今把公司开得有模有样。
  江子燕推开会议室门时,看到一名长得好的男人坐在桌前,瘦,青衫落拓,有些书卷气。他正垂眸翻着她的简历,四目相接,她下意识微微一笑,对方怔忡几秒,表情如常地点头。
  交谈几句,对方自我介绍叫傅政。
  “江**,你好像没有本职位的任何相关工作经验。”
  傅政放下简历后,就开门见山进入面试中的问答环节,并不更多寒暄。
  江子燕反而喜欢这种作风,此刻也丝毫不拘束。早在动念应聘外语电信编辑一职,便做好全部功课。发出简历的几天里,反复练习英语试译,今日也把作品一并带来。她对这个职位胸有成竹,既然先前顺利通过了前两位专业主编的面试,没道理在最后关头被否决。
  傅政却一皱眉,阻止她的翻译稿展示。
  “你专业度的面试已经结束了,到我这里就是聊聊。我的意思并非怀疑江**的能力,只是,你此刻应聘的这职位,对你本人似乎有些低就了。”他直言不讳。
  江子燕微微苦笑,知道他此刻担心什么。
  她确实有着一份非常光鲜的简历,没失忆前是国内顶尖本科外加顶尖研究生,失忆后国外读的硕士项目虽然水,但也背靠名校好乘凉。此刻回国,一线城市,大好机会,她却要来这里当一个月薪寥寥,以翻译国外科技新闻为职的小编辑,确实惹人怀疑。
  她对此的回答,是把指尖移到简历里的一栏。傅政低头看,对方在“个人信息:已婚/未婚”一栏中清清爽爽勾得前者。他不动声色地“哦”了声,坦率地看了眼她腰间,显然有所怀疑她是否已经怀孕。互联网公司对女性福利都很好,但任何一家公司都不想要刚入职,就要迅速休福利产假的母亲。
  江子燕猜出他心思,依旧维持着笑容。她今日化着妆,但只勾勒出睫毛,原本的唇色就妍丽,越发显得眉眼如画。
  她弯唇隐晦地解释:“我孩子刚上幼儿园,我自己也没有什么事业野心。虽然人都往高处走,但也得有自知之明,太多压力的工作并不适合我。”
  话说出口,对方和她自己都愣了几秒。
  江子燕首次对外承认母亲身份,内心有些感慨。
  傅政点点头,也不知道他对这种不求上进的员工满意不满意,再扫她一眼,进入下一个话题。
  “下面是我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叫傅政的老板显然是个不说废话的人,但他语速也善解人意地慢,聊天起来很舒服,“我每次面试到最后,都会问求职者这个问题,用来衡量对方是否和公司其他员工具有相同的价值观。我的这个问题是,你是否在什么重大问题的见解上,和身边人的意见有所不同?换句话说,你对现在社会上哪些主流观点,采取着不同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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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 编辑
☆、第 11 章
  两人这么聊着,时间到了凌晨十二点。何智尧年纪小,终于没了精神,恹恹地拼命打哈欠,身子一歪,就靠着她大腿睡了过去。江子燕下意识地想伸手抱他,但是只迟了片刻,她的手就被何绍礼轻轻捏住了。
  “我来抱吧。\&他简单地说,松开她的手腕。
  江子燕一凛,背后就有冷汗涌了上来。
  其实就在早先,当何绍礼问她“这里”如何的时候,江子燕故作镇定,但并未全盘托出身体真相。
  她对部分事实略有隐瞒。比如,目前的平衡系统依旧紊乱。平时拎着重的事物,都会忍不住摔跤或手滑。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江子燕平时都很少主动去抱何智尧,总怕摔了孩子。
  原本以为掩饰得很好,但何绍礼这么一个简单动作,足矣让她坐立难安。
  到如今,江子燕宁愿让何绍礼怀疑她对旧情不忘,也不想让他察觉她身体真实状态。毕竟,当上一次何绍礼知情她的笨拙,嘴里那句冰冷的“走吧”,她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守岁那晚,江子燕又睡在童房,怀里紧搂着何智尧热乎乎的小身体,却总觉是睡不安稳。
  失眠加失忆,就是如匪浣衣似的枯燥痛苦事情,尤其当脑海想无可想,只能反复地琢磨一件事的时刻。等大约半夜的时候,江子燕半睡半醒间,又做了一个梦。
  她陷入一片腥热潮湿的臊气沼泽,举步难出。烦躁起来,就信手朝那古怪的地方摸过去,触手却整片精湿。
  江子燕摸索片刻,在黑暗中茫然地睁开眼睛。只因为指尖过于真实的触觉,还有鼻尖那股子隐隐的热气味,表明此刻此刻发生的这一切,并不仅仅是是梦境。
  她翻身坐起来,掀起温暖的鹅绒被,细细地在身下摸索了片刻,随后在黑暗里沉默。
  江子燕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她这一辈子,无论失忆前后,都绝无遇到这般特殊诡异的情况。
  她感觉到彻底的哭笑不得感,因为,何智尧这小胖子居然在她的怀里,尿、床、了。
  床单下铺着厚软的法莱绒褥子,因着很吸水的材质,床垫得以幸免。但那些绒褥和被子,显然要尽快洗涤。江子燕处理尿床的业务,不十分纯熟,更不清楚替换床具在哪。连续打开几个衣柜,发现都摆满整齐的童装和鞋袜。
  她沉吟片刻,决定改变战略,先把孩子困难地抱到自己的床上。何智尧其实已经有点醒了,他好像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长长睫毛在小脸上微微颤动,却又不睁开眼睛,毫无动静地坚持“睡着”。
  江子燕暂时是顾不得他,动手收拾那狼藉床单。
  原本想悄无声息地解决本年度第一个麻烦,但天不遂人愿,当她费力地抱着大团床褥走到盥洗间,不小心把洗衣机上面摆着的各种洗衣液扫落下来,连续发出巨大声响。
  半刻的功夫,何绍礼汲着拖鞋出现在门口。他穿着很薄的单衣,看江子燕在半夜启动洗衣机,不由略微眯着眼睛。
  ”江子燕,发生什么事?”
  她看着何绍礼出现,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何绍礼知晓整个状况后,凸起的喉咙滚了滚。但他不发一言,上前启动了洗衣机,随后快步走进何智尧的房间。
  也不知道这人从哪里变出干燥的新床具,重新换上,在半分钟内摆平所有难题。江子燕反而笨手笨脚,慢一拍才拾起那些洗涤剂,等再走出去的时候,何绍礼正在她灯光大开的房间里,低声安慰何智尧。
  闹出这么大动静,孩子已经彻底醒来。
  睁眼后的何智尧,第一个动作,就是坐在江子燕的床上忍不住哭了。小胖子羞愤地用手紧紧捂脸,比起尿床的难为情,更有些难言的深深恐惧感。成年人也别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很多小孩子敏感得很,有时候比大人更怀有天然的羞耻心和原罪感。何智尧也知道尿床不对,却只能很无助地哭。
  江子燕倒是回忆起来,今晚的何智尧确实用他那巨大的专属奶瓶,喝了不少饮料呢。
  何绍礼摸了摸儿子的头,他温和地说:”胖子小时候就是一条小尿虫,我为了他换了三次床垫。但他现在好多了,大概今晚临睡前太兴奋,刹不住闸。”
  这就是一句没有起到任何安慰效果的废话。何智尧听了爸爸这么说,浑圆肩膀来回地抖动,眼泪大滴大滴地从软手缝中漏出来,却依旧着力忍住呜咽。农历新年的第一个夜中,何小朋友化身为一只悲怆的仓鼠
  江子燕不知为何,觉得这场景很有些好笑。
  她走到何智尧旁边坐下,柔声说:”没关系啊,一点关系都没有。尿床虽然不好,但尧宝向我们说一句’对不起’好了。”体谅到何智尧不愿意开口说话,补充说,“嗯,说sorry也可以啊,尧宝英语很好的,肯定会说这一句,对不对?说一句 sorry 嘛。”
  话音刚落,啜泣的童音在手指后颤抖地响起来。
  “呜呜呜,sorry,呜呜呜呜。”
  孩子带着泪花,颠来覆去地道歉。何绍礼方才不过是玩笑几句,比起数落儿子,更主要是做个样子给江子燕看。此刻他心下极度不忍,沉下脸望向她。江子燕倒依旧微笑着,她俯身凑过去,开始温柔细致地亲何智尧紧紧捂住的小脸和小手。
  何智尧原本害怕羞愧无措,但被江子燕这番连续吻着,过了会,羞答答地放下了手。但他的眼睛依旧看着地面。
  看到孩子终于平静下来,何绍礼便开口说:”胖子屋里需要散味,让他今晚跟我睡。你好好休息。”
  临走前,何智尧趴在爸爸的背上,但一直望着江子燕,好像他那清澈大眼睛里,终于有了她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这倒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她独自在剩下的时间,睡得很沉。
  大年初一,吃着新年的第一顿早饭,两人极有默契地忽略不谈昨夜的意外。
  何绍礼掏出红包,里面包有两千块钱,给自家孩子不必吝啬。还没等他问儿子打算把钱存起来,还是就地散财,去商场买玩具。江子燕却紧随着他的动作,同样掏出一个红包,里面是她从国外回来剩下的三百美金。
  “这是我给你的压岁钱。”她这么讲,始终不转头去瞧何绍礼,江子燕轻声说,“小孩子嘛,多收一份红包,新年多一份福气。”
  过了会,终于听到何绍礼不冷不热地许可:“胖子,都收下吧。”
  何智尧是不通世事的年龄,但这不妨碍他喜气洋洋地收下红包。随后像个小古人般,煞有其事地对江子燕拱了拱手,又再朝何绍礼作了一个揖。
  怪模怪样,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何智尧金口少开,但自有一套存活的本领,肢体语言花样百出的开发,拱手作揖鞠躬到双手比心,憨态可掬,能糊弄不少人。
  江子燕因为单独给了何智尧压岁钱,完全不敢看何绍礼脸色。而为了在剩下的时间继续避开何绍礼,也是为了履约,等吃完早饭,母子两人就准备出门赶庙会。不料,何绍礼也已经穿好了外套,正在客厅沉静地等待,显然要与他们同去。
  何智尧毫不在意,笑眯眯地走到爸爸身边。她却暗暗叫苦:可是她只想和儿子在一起,并不想跟他去啊!
  路上的时候,何绍礼目光在江子燕身上打了一个转。
  “子燕姐,你这身衣服是看准了,国内没有动物保护协会敢泼油漆?”
  江子燕也知道他在打趣她略显招摇的那身皮草外套,并不生气,倒多看了何绍礼一眼。藏灰围巾,纯黑色冲锋衣,简朴无华,男神级别的那一张脸却难掩贵气。何绍礼已经工作几年,但他这么穿,依旧像个有钱、低调和家教好的男大学生。
  她不由起了个荒谬的念头,自己穿着一身明晃晃的貂皮,带着何绍礼和何智尧去庙会,会不会有人以为她带了两个儿子出门?
  庙会因为承传中华传统,老一套东西翻着新的玩,杂耍花车龙狮舞皮影戏唱京剧花样百出,到底比唐人街那些假把式更新鲜。公园里的游人如织,她到底多留心看,发现周围也有不少穿着各式样大貂的年轻女人。
  何绍礼在人**中,始终体贴护着他们不被冲撞,等到了要看杂技表演,何智尧个矮,他让儿子骑在肩头。江子燕则站在后面,手里举着何智尧买的几个糖人,定定地看着父子俩。
  逛着逛着庙会,也会路过各种琳琅满目的摊位,真玩意假文物旧书籍新年历,还有摊位卖很长的五彩鸡毛掸子。何智尧蹲下小身子,在地摊上挑了个狼头造型的拨浪鼓。等收钱的时候,摊主找了半天还差十块钱,于是大方地让何智尧在摊位上随便再拿个玩具,抵了价钱。
  何智尧不假思索地抓了个塑料花的发圈,要塞到江子燕手上。
  她一愣,惊喜地笑着说:“尧宝送我的?”
  何智尧羞涩地点头,江子燕却不肯伸手相接。她笑着说:“尧宝叫我一声姐姐,我再收下你的礼物,好不好?”
  她说完后,果然没有接孩子手里的粗糙发圈。何智尧好像同样没听见江子燕的话,依旧沉默地举着胖手。
  一时间,两人居然僵住了。
  春节庙会,十丈红尘,声嚣不断。但在边缘地带的摊位前,发生着一场无声对峙。仿佛是场卡壳的击鼓传花游戏,强者试探,弱者不服。
  在摊主奇异地注视中,何智尧双眼迅速地冒起泪花,固执己见想把那发圈塞给她。
  终于,江子燕率先妥协。她叹口气:“你既然要送我,那你帮我戴上它,好不好?”
  何智尧这次也答应了,他小心地把假花发圈歪歪斜斜戴在她头上。江子燕笑着谢谢他,两人迅速地和好如初,牵手站起来。
  摊主松了口气,由衷地操着方言,对同样沉默不语的何绍礼说:“你家那口子是个厉害人啊。”
  他的心同样震动莫名。
  当江子燕昨晚问他,这就输不起了的时候,无意识地露出那种半挑衅半玩笑的目光,何绍礼几乎要脱口问她,是否重新恢复记忆。对,和以前如出一辙。
  明察人心,且又没个轻重。她是长着仙人面孔的女阎王,握着一条五英尺的铁链,每一节上面都是寒光。偏偏每次做恶劣的事情前,那双细长眼睛永远有一抹嘲弄神色,似乎能看进人的心里去,是在问他:“你呀你,敢不敢相信我的话?会不会相信我的话?”
  就是这样,江子燕把他人视为笑话,但总能让人找到理由去原谅她。何绍礼偶尔忍不住想,她这样能行,但就是这样也行。
  何绍礼和江子燕在新生晚会照面而过,晚上就收到了何绍舒的短信。
  “我室友说她看上你了,问你有没有女朋友。我说不知道,小白痴,兰羽是不是你女朋友啊?”
  他什么都没回复,没想到几天后的课堂,又碰到了江子燕。她是帮老师点名的助教,点到自己的时候,江子燕若无其事地让他在座位上多站了会,那双淡淡的眸子打量他很久。
  没过几天,全学校都知晓经管院的一位学霸女研究生,看上了工院的新生校草。
  后来,江子燕每次来到他们班点名,都成了西洋景儿。她一念到何绍礼的名字,底下便传来心照不宣的大笑。何绍礼唯有无奈地摸着鼻子,任身边的男同学嘲笑暗示外加拍打。偶尔,台上的老师都跟着呵呵地乐几下。
  讲台上的江子燕,依旧素着她那张冷厉的脸点名,说话语速很慢,眼睛也没再往这里看。
  兰羽也知道了这事。她跑到图书馆,半句话不说,先拿起何绍礼放在桌子上的书摔在地。在以往,何绍礼都是耸耸肩,此刻碍于场合,他微微沉下脸但也没有阻止。但这动静,到底把身边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兰羽抬起头,用极漂亮的大眼睛一个个瞪回去,目光落到角落一人的身上,却是突然再不可思议地睁大,再饱含着吃惊地落回到何绍礼身上。他心中一动,顺着她目光看去,江子燕和何绍舒居然也在图书馆这层上自习。本来,谁也没发现谁,这般闹腾的动静才双双望过来。
  何绍舒眼高于顶,自小不喜欢兰羽这丫头,微微冷笑。但旁人那些嘲笑表情,都敌不过江子燕。她目含讥诮,和兰羽仅仅对视几秒,再跳到何绍礼的脸上。无辜的人被这么扫一下,只怕也会动肝火,更何况是当事人?
  何绍礼不动声色,偏偏兰羽率先受不住这轻蔑目光。
  江子燕随后收回目光,安静继续看书。唯独头顶一小块灯光照在黑发顶端,带着层微妙又居高临下的讽刺。这时,闻到身边一阵香风,兰羽居然来她旁边坐下。
  漂亮女孩转动着眼珠,笑着问:“你就是那个江学姐,听说,你到处跟人说喜欢何绍礼?”
  何绍礼终于觉得头有两个大,他冷下来脸,想要把兰羽拉走。
  江子燕一点儿也没闪避,她态度悠然地反问:“你吃醋?”
  兰羽肚里千万句话,就被三个字堵住。江子燕的说话总跟带刺似得,轻易扎到别人心里。兰羽日常骄纵,到底女孩家心思,再说何绍礼还站在旁边,脸一红,有点呆不住了:“我,我吃什么醋?”
  江子燕敏捷地抓住她的话头:“哦,谁吃醋谁就是狗。”
  也许是因为她占着冰人相貌,开口声引沉鱼,开讥嘲腔令人信服。也许是因为兰羽今日又穿了件胸口绣有精致狗头的浅白卫衣。江子燕说完这句话,再次自顾自地看书,周围人的脸色纷纷各异,又有不少人大胆地盯着兰羽丰盈扶起的胸看。
  何绍舒置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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