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卖房子死人问我卖房子不我答应卖

梦见要卖房子 周公解梦之梦到要卖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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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梦见要卖房子则您的运势:多事多难,起伏不定,可能成功,但也很辛苦。用人必须注意论功行赏。
梦见要卖房子要出远门, 困难虽有,多加小心可安。
梦见要卖房子相关梦境解释梦见你自己正要把房子给卖掉,这是暗示可能会有一个有身份有背景的人在作弄你,不但让你工作不顺利,还有可能让你丢了工作。
要卖房子离婚:金钱的运势不错,但意外开销多,必须开源节流,虽然有很多赚钱的机会浮现,但也要保持审慎的态度去开拓人际网路,推销自己的理念争取认同,不宜过于天真乐观,也不要轻易承诺太多自己做不到的事,以免不能实现,反失信于人。
女人梦见老公要卖房子离婚预示出远门,旅途中可能会有小障碍,但无妨。(责任编辑:www.azg168.cn 祥安阁风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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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到要卖房子的梦还梦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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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总是趁着夜晚偷偷抖落它发黄的的枯叶,人们相信一个传言:年迈人和正常的草木一样总是在秋天或者冬天走向不可复生的凋零。——Ansen Kau
原文标题《一件关于死亡的故事》
夏日早已过了。每当寒蝉在夜半中低首凄切,杨树脱去了绿色的行装,松鼠们在树洞上焦躁不安、翻来复去的时候,人们就明白,秋天已到了。
此时梧桐也趁着夜晚偷偷抖落它发黄的枯叶,人们相信一个传言:年迈人和正常的草木一样总是在秋天或者冬天走向不可复生的凋零。
正如这世界上千千万万个医院一样,我们进入的这家医院汇聚着这样的一群人:年轻时逃过车祸的,避过火灾的,或免于癌症的幸运者……然而他们终究逃不过衰老,衰老是这躺在这一楼层所有患者的共同的病症。
就在这一层的某个病房内躺着一个昏迷的老人,此刻他正经受着死亡的梦魇。他的灵魂被困于肉体无法动弹,它试图唤醒僵硬的的四肢,只觉得一股无比巨大的力量把它弹回来。他感觉到自己呼吸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控制,越是着急大口吸气越是感到缺氧的痛苦,他只能试图平静下来。他慢慢的调整呼吸的节奏像调整淋浴的水温,力求它处于最佳状态,但这又是最难做到的。他不是用力气而是用意念在与称之为死神的家伙抗衡!他听不到也感受不到现实世界中的一切,灵魂、思想对于他只是虚无,生命此刻只是带着恐惧在无边的黑暗里呼气吸气......
由于病人太多,医院的病房不够,走廊里摆满了病床,每一张床上都躺着或者坐着一个老人,衰老使他们的性别模糊了,没有男和女的区分,只有老与更老的差异。充满衰老气味的楼层里,这些正在腐坏的身躯也让年轻的人们产生对死亡的恐惧。他们仿佛看到了几十年之后的自己,孤独无助的躺在病床上,等待着死神。年轻的他们知道这些人中间会有一部分康复,重回家园,可是过不了多久他们仍然会死掉。衰老才是他们患上的真正疾病,而且无药可治。每个人从一出生开始就患上了这种病,只不过到了一定年龄才开始被真正的关注。
病房里,老人的床前围着他的一堆儿孙。朴实憨厚的大儿子,也许只是肥胖身躯和黝黑肤色的让他显的憨厚。他焦急又悲伤的望着双眼紧闭的父亲,老头儿嘴张开着,拿掉假牙后的嘴巴像一个凹陷下去的洞,这洞里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英俊潇洒的三儿子,西装革履,一头茂盛的头发,梳的光亮,他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听到父亲住院的消息,他连公司最重要的会议都没有出席。
四十岁左右的女儿,穿一身黑底红色印花连衣裙,粉白的脸上,两道弯弯的眉,一双失去明媚的眼睛含着泪,注视着心脏监视器上跳动的数字,还有不断前行的心电图。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在58、59、60之间来回变动。
老头的四个孙子,三个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茫然又恐惧地站在父母中间看着他们无法理解的衰老。
其中一个大约十三四岁时小少年是老头的外孙,他从小便跟着外公长大。此刻他默默地祈祷着心脏监视器上的数字,希望它们可以变得高一点,如果心跳是75那该多好!他害怕那些上下起伏的线条变成一条直线,他曾无数次在电影电视中看到过那样的死亡。医生说老爷子的心跳速率太慢了。老头从中午送到医院到现在,已经两个小时了,医生和护士给他做了全面的检查,症状是——心肌梗塞。现在老头心脏里主要的三根血管有两个已堵住了,还有一根艰难地维持着血液的供应。
医生用最易懂的句子和家属讲解病情。最好的治疗方案是给两个堵塞的血管做两根支架,帮助疏通血液。可现实的问题是老爷子年龄太大,而且现在状态不也好,一时半会也没办法进行手术。所以只能先用药物治疗,待看老人家有了意识,再考虑做手术。
老头还有一个在外地正在往回赶的二儿子。此刻儿女们心理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等老二一到,他们就要商量父亲的后事。
“大哥,我们几个就你最本事了,且你又是长子。现今父亲之事须靠你打理了,有什么粗活重活要做的,你尽管开口,还有一些资金方面的,我们几个都可以帮忙的。”老三先开口说话,无形间把重担给了老大。
“老三,不是我说你,这种时刻还分什么长子次子?老爸待我们不是一样的吗?我觉得这种时刻,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一定要团结,把事情做好,免得别人笑话。”老大为自己的急智感到很满意,望着妻子,微颔首,恭祝自己巧妙地化解了一场危机。
“老三,你大哥说的是,我们不是古代了,没有长幼之分了,你们兄弟几个平时就团结,这个时候更要相互商量,我想如果娘如果在世,肯定也希望我们几个都要在。”大嫂眼里微微闪着泪光。众人也稍微有些感伤。
“那,要我说呢,我们几个也别纠结了,按照家庭的现实情况,合计一下,大家该出多少钱,买什么棺材。反正墓地也有了,也花不了多少。”大嫂突然转悲为安道。
“大嫂,其实老三可不是这个意思呢,他这个人比较传统,觉得大儿子应该就做主,他一直跟我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可真心地当你们为家长呢。话又说回来了,大嫂这个建议确实合理,常言道:‘亲兄弟明算账’不是?这可不是说兄弟间不亲,正是亲才能不红脸地谈这个。”老三的妻子出来解围。
“既然如此,那我们等老二来,再具体商议一下。我跟你说呀,老二可本事了,最近生意做得很好。母亲过世那时他拿不出钱来,也是我们三家合买的那块墓地,还是东山脚下风水最好的,相士说可以保佑子孙发大财。可不是,老二这就赚大钱了。知恩须图报,这一次,我们可要提醒他多出一点。”大嫂话锋一转。众人表示同意。
躺在床上的老头不时传来几声呻吟。
“行了,今天很晚了,大家也回去吧。今晚我留下来照看爸爸,大哥三哥你们先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来换我。”女婿打断了正在谈论身后事的众人。
“我也留下来。”外孙发出沉闷的悲伤的一句。
“行,明子和他爸留下来,老头子最喜欢他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女婿呢。”老大笑道,神情间有些怪异。
“晚上倘有不好时,赶紧打电话给我们!”老三打了几下哈欠。
“我觉得老爷子这次没大碍!”女婿总是这么乐观。
“这谁又说的准呢?万一……”女儿喃喃道,眼神迷离。
外孙本来听了自己父亲的话,心中有了一丝希望,可是妈妈的一个万一又让他恐惧不已。
几瓶点滴打下去,老头不再呻吟,安详的睡着了,心跳还在显示,外孙眼也不眨地看着仪器。
众人离去,楼道里嘈杂声渐渐消散。
女婿交代儿子去超市买些日用品。外孙想让父亲去,他害怕自己一离开,外公就会突然消失。
“我在这儿,待会医生过来我好跟他们沟通。”父亲看出儿子的心事。
儿子闷闷的走出了病房。
女婿心细如发,且又不失幽默感。对待老人,他不把他当做威严的父亲,而是把他当小孩。众儿们则将老人视为威严的父亲,于是天生有一种隔离感,永远也无法触及他真实柔软的内心。难怪老头最喜欢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女婿。老头从不把这种喜欢和偏心在儿女们面前隐藏,相反他故意暴露他的喜爱和偏心,想让儿子们自我反省,当然也是他显露得孩子的心性。
外孙买回了拖鞋、牙刷、牙膏、毛巾等洗漱用品,他还为外公买来了勺子吸管还有一瓶酸奶。他知道外公不喜欢带着一股子腥味的纯牛奶而喜欢酸酸甜甜的酸奶。他希望外公可以吃一些东西,他对食物期望高于药物,只要外公能吃下东西,就说明他有恢复可能。女婿用汤勺给老人喂了些白开水,老人迷糊着喝了点。
接着他打了热水,给老人擦了脸和手,当他握住老人的手的时候,他笑着对老人说:“爸,你还不快醒醒,你爱看的电视剧要播了。都睡这么久了,还没睡够呀!”
外孙听到爸爸说这些话,泪水止不住的流了出来,他因为怕被父亲和病房里的其他人看见,没有发出哭声,也没有揩掉眼泪。女婿没有为他洗脚,在他们那里——给病重的人洗脚意味着他即将离开人世。
晚上九点钟,护士又来给老人量了体温,测了血压。仪器显示屏上心跳的数字没有增加。夜深了,整层楼都静了下,走廊里可以听见一些呼噜声,一些呻吟声。
第一个夜晚过去了,次日老头的情况好一些了,他睁开了眼睛,可以认得女婿和外孙,他感觉到了口渴,感觉到了体内有些液体要排出来,感觉到了他那跳动的很慢的心脏,感觉到了鼻腔里塞着氧气管,感觉到了夹在他身体上的那些检测仪器的分量,感觉到了僵硬的背有些疼痛……女婿给他拿出溺壶,让他方便,他出于自己的尊严坚决的拒绝在里面撒尿。他坚持要起床去厕所解决,而女婿又坚决听从医生的嘱咐,不能让病人下床。几个来回的争执过后,女婿妥协了,他为老人穿上刚买的拖鞋,老人颤颤巍巍地由女婿搀扶着进了卫生间。
七点钟护士来查房,为病人量体温量血压,打扫卫生的阿姨进来喷洒消毒水,拖地,倒垃圾。
八点钟医生查房,看了护士留下的数据,为病人配好一天的药水。
“老爷子比昨天来的时候好很多。”医生说道。
九点钟以后老头的儿女们又出现在病房里。早上他们就已经从电话里得知老人好转的消息,即使是坏消息他们也能接受。昨晚回去的他们已经讨论过老人的后事该怎么操办,在来之前他们去选了一口棺材,还去买了寿衣。
现在,老头正躺在病床上,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他的家,他正准备出门。张大麻子半小时前来电话了,三缺一,希望他这个雀神能过去。他也应允了。老头已八十岁了,身体却很硬朗,老伴儿走后,他肚子一人住,平时空了会去孩子们家吃饭。而儿女们觉得身体这么好,一个人住也没什么,反正离他们很近,照应起来也方便。儿孙们平时会给老人一些钱。老头平时不大用钱,此时要出门,他像松鼠一样把钱分散藏在房间的各处。倒腾完了后,他就出门了……晚上回来,他准备把赢来的十块放进藏的松果(接前文松鼠的比喻)里。老头觉得自己老了,记忆力差了,白天放的,晚上却找不着了。此时他已经就是松鼠,据说松鼠常常也会找不到放松果的位置。半个小时过去了,他突然震了一下,他确定他的钱肯定已经不见了。这阵子,隔壁的老孙头常说最近有贼出没在附近。多半是被贼偷了。气愤愤的,边骂着那该死的贼,渐渐地睡去了。第二天起来,大儿子叫他过去吃饭,他嗯了几句就出门了,途中突然晕倒了……起来的时候就是医院的景象。
这几天,老头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这个情景,就像自动化行动录音机,里面黑胶唱片一遍又一遍地播放。
儿女们因为父亲的病情减轻了对窃贼的愤恨,或者说是死亡的恐吓让他们暂且忘记了恨。
第三天得知老头住院了消息的那些亲戚们陆续来医院看望,除了买些水果牛奶之外,他们每个人在走之前还给老头一些钱。老头虽然不能清醒的认出他们来,更无法和他们正常地聊天,但是他还是很开心收到他们的钱,几天过后老头的口袋鼓了起来。
第四天的晚上,老头吵着要坐起来。这天是大儿子在身边,他把床调高,在老人身后垫高枕头。老人坐起来,用如枯枝的手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叠百元大钞,一张张数了起来。病房内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说老头是个财迷。就当老头数到最后一张的时候,他苍老的脸上漏出了微笑,接着微笑变得僵硬起来,然后是闷闷的干咳,再然后翻起了白眼。
接下来的几天老头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还好有营养液可以维持他身体的基本需要。对于儿女来说,昏迷不醒比死亡要好,至少这是一种安慰。药物和营养液可以拖延死亡,但是却无法阻止死亡。
已经归来的二儿子和其他三人镇静地做起了丧礼的筹划。灵堂搭在哪里,请谁来写挽联,去哪家饭店待客,要购买多少烟酒……
外孙独自在医院的楼道里默默抽泣,几天了,他常常这样,大家开始还劝他几句,后来也不问了。而他不想让他们看到他的懦弱,而且他也听说在病危的人面前落泪是不吉利的。在病房里,他总是握着外公的手,只要能感受到一丝丝温度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安慰。他想起外婆去世的时候,他也同样握着她的手,只不过那是一双僵硬的已经没有温度的手。
老头还是昏沉着,鼻间轻微的呼吸声和偶尔眼皮的跳动,证明了他还在世。
“爸,前几天我和一个老伙计一块吃茶,我不自觉地抽了一根烟,叹道:‘抽烟真是一个难事呀,我怎么也戒不掉。’你瞧他怎么说?’”说着,女婿不觉发笑,咳嗽了一下,喝了一口水,又继续道。“他睁大眼镜,说:‘兄弟呀,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戒烟更简单了。我戒了不下十回了。’你说逗不……”
幽默的女婿仍然会对着昏迷的岳父将一些俏皮话,他一直是个乐观的人,他希望老人听见的那些让他开心的话会清醒起来。他给他擦拭身体,白色毛巾在胳膊和腿上游走,老年斑布满的四肢行如朽木。衰老就是这样悄悄的爬上了一个身体,然后慢慢扩散开来,直到把所有青春都吞噬。
比起第一天入院,现在的老人不再痛苦了,他的灵魂似乎已经得到了自由。他做好了多梦,他梦见自己的母亲,母亲正在厨房做饭,明明是白天,厨房里却那么昏暗,他站在门前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他喊一了声:“妈……”他看到了母亲脸,是去世前的样子,带着笑,给他端了一碗面,他正要吃,碗却摔到了地上。他又梦到了前些年去世的老伴,老伴和他抱怨自己的鞋子湿了,让他给买一双,又说房子漏水改修一修了。他梦见了因为醉酒淹死在池塘里父亲,梦见了十一岁就夭折的妹妹,还有他的爷爷奶奶,还有先他而去的那些老伙伴………
老头就这样在医院躺了一周,一周后的一天夜里,老人在他轻松的梦里停止了呼吸。除了那个外孙,他们都痛哭了一场。医生安慰他的子女们:老爷子年龄太大了,是时候了。而且没有受大罪,是好事。
图丨殷德鼐
排版丨慢师傅
编辑丨David Lincol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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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向左,深圳向右&
作者:慕容雪村
真正的文明实质上是一种精神秩序,因而其准则并非物质财富,而是精神洞见。
(C&#183;道森)
---------题记之一
死亡不是无知,而是不表态。
---------题记之二
  从长天大厦到太子山庄,开车五十分钟,坐公车一个小时,走路要走半天,肖然喝了半
斤五粮液后,在这条路上走完了一生。
  开加长货车的香港司机蹲在路边瑟瑟发抖,交警询问时,他指着肖然的防弹奔驰口吐白
沫,下巴咯咯抖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几个记者围着那堆豪华的废铁咔嚓咔嚓地拍照,闪
光灯下,肖然满身鲜血,双眼圆睁,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奇异地勾在胸前,胳膊上
有一排殷红如血的牙印。
  天亮时现场清理得干干净净,车被拖走,血迹洗净,肖然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太平间里,
死灰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清晨的阳光下,人们步履匆匆地走过一条条街道,一面低头看
表,一面大口咬嚼刚买来的包子。
  这就是深圳,八点钟的深圳,危险而华美的城市,一只倒覆之碗,一朵毒蛇缠身的
  没有人知道肖然死去,这个时候,刘元还在睡觉,陈启明穿着围裙在厨房里煎鸡蛋,陆
可儿蓬头垢面地往脚上涂兰蔻指甲油,卫媛拉开紫色的窗帘,对着后海伸了个懒腰,然后开
始随着音乐跳健美操。在千里之外的鞍山,韩灵犹犹豫豫地走出家门,总感觉自己忘了点什
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死者的容颜即将被遗忘,活着的人笑逐颜开,大步向前。而无论你行善还是为恶,富有
还是贫穷,你都将走向那个终点:鲜血涂地、尸骨无存,或为脓血,或为飞灰。
  那个死者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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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四个小时一口气看完,哎,好久没这么专心的看过一本书了。谢谢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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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眼睛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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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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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上午看到现在才看到这,还有多少啊??要是太长了,我出去买书回家看,
谢谢楼主的好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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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大长了有空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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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上完了,大家慢慢看吧,一起看。
明天不上班,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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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启明的婚后生活总体而言还是幸福的。黄芸芸除了丑点、身上有点异味,基本上没有
其他的毛病了。这是个沉默的女人,爱和恨、欢喜和愁闷,她都用沉默来表达。广东女人大
概是世界上最适合作老婆的,黄芸芸沉默着做好一日三餐,沉默着打扫卫生,把家里收拾得
一尘不染,沉默着帮陈启明洗衣服、洗袜子、熨烫板整,最后,沉默着怀了孕。
  陈启明到现在也不知道黄家究竟有多少钱。刚结婚不久,他跟老丈人黄仁发提起,说想
买辆车开。本来以为一定会被拒绝,因为黄仁发自己从来不开车,进进出出都是坐的士。没
想到话一出口,老黄就很爽快地答应了,说行啊,20万以下,你看中哪款车就去买吧。说得
陈启明心里忽悠一下子,想自己父母干了一辈子,全部家产加起来也不够20万,没想到老丈
人随便一伸手就有这么多。在汽车展场转了半天,最后花13万多买了一辆红色的天津夏利,
这辆车一直开到98年。还是黄芸芸吃饭时提起,说那辆夏利太旧了,你要不换一辆吧。那时
候陈启明自己炒股赚了些钱,黄芸芸又补贴了几万,于是就买了辆黑色的广州本田。
  钱是个好东西。有钱人陈启明心态越来越平和,神态安详、步履如水。想起当年,他经
常会感到难为情,那个见什么都想咬一口的愤怒青年真是自己么?多可笑啊。至于那年夏天
的午夜游行,他也认为是个玩笑,是啊,热情澎湃,但除了热情还有什么呢?事情有更好的
解决方法。为这事肖然还跟他吵了一架,理想主义者肖然坚持说那是他一生中最伟大的壮
举,“想想吧,那个晚上,多少人?多少呼声?多少眼睛充血?多少心灵激荡?”
  陈启明一辈子只当过一次领袖,就是在肖然说的那个闷热的夏夜,范越被打后,他们贴
了大字报,到校长办公室投诉,保卫处调查了半天,轻描淡写地处理了一下打人保安,转过
脸来就不一样了,说他们煽动对立情绪,要全部给处分。陈启明快气疯了,当时就跟肖然发
狠:“煽动就煽动,我们搞他一个彻底的! *** ,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揭竿而起!”几个
人点头称是,回宿舍后就写鸡毛信,然后分头联系各系主席、各班班长,约定在第二天下午
集体游行,鸡毛信中有一句堪称经典:粉身碎骨何惧哉,但愿正义在人间!没想到事机不
密,当天就有人到保卫处去告发,校长知道后,连夜下了死命令: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事
态消灭于萌芽之中!所有老师都出动了,挨门挨户地做学生的思想工作,系主任还专程到他
们宿舍来站岗,苦口婆心地数落了四个小时,一直到熄灯后才离开。那可真是郁闷的一夜,
处分肯定是跑不了的,不开除就万幸了,人人心里都忐忑不安。肖然叹了口气说,唉,感觉
象是大病一场。邓辉闭着眼靠在床沿上,脑袋一顿一顿地发表评论,从学校的管理体制一直
评论到民族气运,说这个国家没希望了,没有民主,没有正义,黑暗统治了一切。发完牢骚
之后,有人开始数落起范越来,说他不该惹事,让这么多人跟着他受连累,范越尽管委屈,
也只能低着头接受批评。那时候,谁都没注意到陈启明。有人吹熄了蜡烛准备睡觉,有人在
翻找书和笔记本,打算第二天好好上课。当各种声音渐渐安静,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大
喊:“下来!”
  正是陈启明。矮小的陈启明一身白衣,站在满天星斗之下,站在肖然们惊诧的目光中,
大喝一声:“下来!”
  这一声喊,喊开了所有的窗户。肖然第一个冲下楼去,站在陈启明旁边,随着他高喊:
“下来!都下来!”很快地,邓辉下来了,高斌下来了,王志刚和刘雅静下来了,陈伟涛、
牛丽、何大海下来了……,有人还有犹豫,有人已经作出决断,开始是几个人,后来是几十
个、上百个人,最后所有人都冲下楼来。没有火把,那就举着蜡烛,蜡烛灭了,那就拆桌
子、砸凳子,卷上床单和衣服,熊熊地点燃,高高地的举过头顶,陈启明高喊:“还我正
义!让这里变成1874年的巴黎!”人群中有人回应:“砸烂巴士底!还我正义!”一瞬间无
数根火把都举了起来,脚步声、呼喊声、哐啷哐啷砸桌子声响成一片,就象一锅煮沸了的
  要不是陈启明拦着,说不定真就有人要去拆房子,眼看着申冤运动就要变成集体抢劫,
陈启明急了,站在台上高喊:“还我正义!严惩打人凶手!”一下子就把革命队伍拉回了正
途,人群跟着高喊:“还我正义!还我正义!!”喊了一会儿,陈启明觉得没什么新意,忽
然开口高唱:“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这下可就不一样了,革命一下子有了形而上的意
义,人群热血沸腾,跟着唱了起来:“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一边唱,一边大步向前,
从南校门到北校门,从东校门到西校门,虽然队列不齐、虽然衣衫不整,但谁能阻挡这激情
的洪流?看把那几个保安吓的!陈启明一边走,一边高唱那句他老是记不清的歌词:“因特
什么奈尔,就一定会实现!”然后转过身,声音嘶哑地对肖然说:“看见了吧,我们创造了
一个奇迹!”
  六年之后,准爸爸陈启明想起这些异常平静,他撇了撇嘴,问肖然:“你想过吗?我们
除了在校园里疯了一回,还做了什么?这就叫作理想?理想就是那么疯一回?”肖然脸红脖
子粗地还想反驳,他的有钱人朋友摆了摆手,说行啦,不说这个了,就算我们创造了奇迹,
那也只是历史对不对?“还是恭喜我吧,我快有儿子啦。”
  刚结婚时陈启明也很嫌恶黄芸芸的形象,一两个月都不碰她一下。特别是夏天,运动中
的陈黄氏腋窝下散发出来的浓郁气息,让人嗅之欲呕,嗅之胸闷气短,嗅之万念俱灰,常常
是工作才做了一半他就中途停止,阴着脸躺到一边,鼻孔里咻咻有声,象被冰雹打伤的骡
子。黄芸芸知道自己有问题,这时就会悄悄地爬起来,到卫生间里去洗澡,一洗就是半个小
时,在哗哗喷洒的水流中淌眼泪。一墙之隔的卧室里,她的名牌大学丈夫正在皱着眉头长吁
短叹,吁完了叹完了,再急匆匆地做上一次手工活。黄芸芸不说话,但黄芸芸什么都知
  陈启明做手工活的时候心中想的全是美女,欧美港台的女影星,国贸系的孙玉梅,有几
次想的还是韩灵。孙玉梅是国贸系的资深美女,眼大得无边无际,身材玲珑浮凸,还有个全
校闻名的臀部。从大一到大四,不知道有多少男生给她抄过笔记、打过开水,也不知道有多
少男生曾为她武斗过。陈启明知道,自己武大郎的身材、黑旋风的脸跟人家不是一个档次
的,所以也只能在她走过来时流流口水、过过眼瘾,没什么更大的企图。自从那夜当了领袖
后,孙天鹅忽然对陈蛤蟆青眼有加,主动找他借书看,还专门跑到204来,说你其实挺勇敢
的,说得宿舍里人人眼中冒火。陈启明也壮着胆子去约过她几次,据说国贸系的学生会主席
还为此发了赏杀令:凡打脱陈某人牙齿一枚者,赏饭票若干,打破其头者,赏烤鸭一只、涮
羊肉二斤。最后一次约会是在毕业前夜,在校门口的情缘咖啡屋里,孙玉梅说真热真热,说
着就把外套脱了,拿在手里一摇一摇地扇风,后来陈启明终于明白那是一种邀请,但1991年
的他还懵懂无知,只顾说现代派小说对中国文学的影响,说了半天,孙玉梅叹了一口气,说
我对文学没什么兴趣,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坐吧,我要回去收拾东西,我老乡明天一早要来
接我。说完幽怨地望了他一眼,在清亮的月色中袅娜远去,只留下追悔莫及的陈某人。他当
时柔肠百结,差点把嘴唇都咬出血,垂头丧气地倒在椅子上,听见喇叭里唱着:昨夜的,昨
夜的星辰,嗯嗯嗯,已坠落……
  一直到96年,陈启明还只有过一个女人。他甚至认为自己对美女已经有了免疫力,再美
的女人看一年,也不过是一只鼻子两只眼,碳水化合物而己,只要构造上不缺什么零部件就
行了。再说黄芸芸也真是不错,自己吃不讲究穿不舍得,却给他买了一身名牌,连袜子都是
英国的。人总不能样样都占全了,有车有房,有地位有尊严,夫复何求呢?女人嘛,不过是
一味作料,加上它,饭香点,但终究不能把它当饭吃吧。
  黄振宗就是这个时候怀上的。那时刘元正和程露如胶似漆,咬着铅笔在家里写万言书;
韩灵似睡未睡地躺在床上,想起肖然来,有时笑,有时又忍不住地叹气;那时肖然正坐在火
车上抽烟,窗外夜色苍茫,偶尔有灯光闪过,象不眠人的眼睛。在深海花园的豪宅里,黄芸
芸洗完澡出来,往腋窝里涂了两大把香水,对着陈启明的后背平静地说:“来吧,给我个儿
子,以后你干什么都随便你。”
  黄芸芸初中没毕业,又不读书不看报,搁了几年,连字都不识几个了。她那天在家里打
扫卫生,把书架里的书按高矮厚薄重新排了一遍,还在旁边放了一束白色的剑兰,看上去挺
顺眼的,跟电视上那些有钱人家里差不多,黄芸芸自己都有点得意,心想陈启明看见一定高
兴。那天深锦兴的价格跌了一毛二,金田盘整了几个月,价格一直在14块左右晃荡,离陈启
明的买进价位还差两块多,看得他郁闷无比,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一看到黄芸芸弄乱了他的
书,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想骂上一句,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甩一
甩地走到书架前,哗哗地把书全扒到地上,然后鼓着腮帮子在那儿生闷气。生完了气,开始
按经史子集的顺序重新摆他的书,摆得当当作响,象打墙一样。黄芸芸知道自己做了错事,
心下懊悔,凑过去想帮他布置,刚拿起两本书,陈启明就停下手,皱起眉头厌恶地瞪着她,
瞪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一句话都没说,转过去继续哐当哐当地打墙。
  黄芸芸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想说点什么,嘴唇张了几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站了半
天,她默默地把书放下,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厨房里,头顶着厨柜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开
始洗菜切菜,肉切片,藕切块,洋葱切成丝,什么都切完了,她用手擦了一下又小又丑的眼
睛,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肖然的第二家公司还是做肥皂的,叫安尔雅日化公司,生产的香皂香得能拱翻鼻子,但
一擦在身上就掉渣,一块120克的香皂用不上半个月就化为鸟有,“化为鸟有”是肖然评价
刘元的话,刘元被程露帮着搬了一次家后,身上只剩几百块,只好厚着脸皮找陈启明借钱,
陈启明跟肖然提起这事,肖然鄙夷地哼了一声,说就你钱多,愿意填他那个无底洞,他啊,
活该饿死,他自己的钱呢?都喂了鸟了。
  肖然到安尔雅不到二个月,这公司就已经快垮了,配方改良了几次,不是擦不出泡沫来
就是臭哄哄的,仓库里堆了几百万的破肥皂,白送都没有几个人愿意要,眼看着手里的钱越
来越少,老板陆锡明愁得几乎抓破了头盖骨,在办公室里团团乱转,还信誓旦旦地立下军令
状:“谁要是能把这批货处理了,我 *** 立马提他当副总!”
  副总一个月一万块,这在深圳不算是高薪,几年之后,肖然公司里一个普通经理都有这
个数,他收购凯瑞达时搞了一个项目小组,连里面的打字员一个月都能拿到四千多。但在
1995年,一万元的工资对肖然来说还是一块巨大的肥肉,人的理想往往也是与时俱进的,那
时的肖然没想要当个大实业家,能找个好工作,多挣点工资就不错了,“要是一个月能赚一
万块,”他对韩灵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走到街上,肯定看什么都便宜。”
  他从肉牛公司走得很不愉快,牛侄儿一天比一天刻薄,先是停了他的所有工作,然后又
不断地降工资、扣奖金,到1995年6月份,他每月只能拿到六百多,比保安的工资都低。肖
然忍气吞声地又干了两个月,一边四处投递简历,一边催要他前期的两笔回扣,宝安信达厂
的卫老板还算讲信用,明知道肖然不管事了,还是给了他四千多块。钱到手后,肖然拿着辞
职报告找牛侄儿假惺惺地客套了半天,说经理我知道你一直怀疑我吃回扣,现在我要走了,
就跟你说句实话吧:“我到公司快四年了,没占过公司一分钱便宜!我敢用人格担保!”说
到这里,肖采购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象风波亭上受刑的岳飞一样,委曲得眼圈发红:“我
是穷,但我从来不拿不该拿的钱!”说得牛侄儿大窘,脸涨得象个茄子,刚要辩解两句,肖
然已经拂袖跷靴而去,一撇一撇地走向电梯,头昂得几乎顶穿天花板,象一只啄翻对手凯旋
而归的公鸡。
  肖然到安尔雅应聘的职位是后勤部经理,又管采购又管生产,一个月2400元钱。在日化
行业里混了这么久,他现在算是摸到了一点门道:不管产品质量怎么样,只要广告吹起来就
能卖钱,正所谓酒好不如瓶好,瓶好不如吆喝得好。一瓶卖价40多元的护肤露,生产成本才
两、三块钱;一瓶洗发水的生产成本一块多,摆在商场里就成了20元;老东家雅诗轻兰的减
肥香皂零售价7块多,肖然计算得清清楚楚:全部材料工艺加起来也不到一元钱。只要产品
对路,再在广告上下点工夫,卖狗屎都能赚大钱。
  这几天肖然一直都在想军令状的事,想得吃饭咬舌头,走路撞门框,连做爱都三心二意
的。有一天他在上面辗转起伏地忙活了半天,累得粗气直喘,韩灵慢慢也找到感觉了,正咿
咿呀呀地叫唤,他突然停下来,象中风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她问:“你说这香皂要是能治阳
萎,会不会好卖?”气得韩灵差点背过气去。肖然自己也明白,仓库里的那批货是不折不扣
的垃圾,但垃圾也不是不能卖,日化行业向来都有卖垃圾的传统,前几年热极一时的“蒙妮
坦换肤霜”就是一个例子,那是一个过气影星搞的垃圾产品,有极强的腐蚀作用,比较适合
治脚气。这种能治脚气的化妆品最后找了胡慧中当代言人,胡慧中那时刚拍完《霸王花》,
红得黑里透亮,至少是二亿中国男人的意淫对象。肖然一直都记得那个广告:胡慧中摸着自
己白胖的脸嗲声嗲气地说:“蒙妮坦,旧貌换新颜”,似乎母猪擦了都能变成双眼皮儿。几
乎是一夜之间,这垃圾就风靡了大江南北,不到一年时间,至少从大陆市场刮走了一个亿的
利润,虽然后来被罚了600多万,但钱毕竟赚到手了。这就是成功啊,肖然想,与钱相比,
良心算个什么东西呢?这年头,钱才是最大的良心。
  吃完晚饭后肖然坐在椅子上看电视,抽着烟,皱着眉头,手里按着摇控器,心里比较着
壮阳香皂和丰乳香皂的优劣。韩灵在厨房里忙活完了,披着浴巾到卫生间冲凉,一边涂香皂
一边哼哼:“红茶馆…作你一半,作你生命另一半…”,她唱的是咬牙切齿的粤语版,“揍
你一半,揍你另一半”,听起来象是女皇军在恐吓抗日将领。
  上次因为钟德富和他的2000港币,肖然差点把电视都砸了,老钟如果不是走得快,说不
定就要血溅当场、身首异处。关上门之后,醋火攻心的肖某就象一头炸了毛的狮子,在屋子
里又蹿又跳,唾沫四溅地发表演讲,每句话都跟刀子似的,捅得韩灵体无完肤。不管她怎么
辩解,肖然都一口咬定韩灵这“贱货”被那厮“干过了”,说到恨处,此人兽性大发,一把
撕破了韩灵的裙子,非要检查检查钟德富的作案现场,韩灵又气又急,又羞又慌,一边挣扎
一边抱怨,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呀,肖然撕扯了几把没能得手,心中象炸了一样,突然扬起
手,啪地扇了韩灵一记重重的耳光,鼻歪眼斜地骂道:“你 *** 给我滚,现在就滚!”
  韩灵一下子傻在了那里。脸上发热,身上发冷,心头冰凉,她直盯盯地看着肖然,象完
全不认识他一样。肖然行凶之后怒气未息,脸上的肌肉突突直跳,凶恶地瞪着眼前这个面色
苍白、气喘吁吁的女人,只见韩灵眼里泪水慢慢涌上来,突然小嘴一扁,哇地哭了出来。一
边哭一边撕脱自己的衣服,脱到一丝不挂时,她砰地倒在床上,泣不成声地对肖然说,你看
吧,你看吧,“我下面还流血呢!”
  那天韩灵至少流了一海碗眼泪,哭得痰气上涌,几次都差点昏死过去,肖然知道自己犯
了左倾冒进主义错误,想赔礼道歉,又拉不下脸来,只是心急火燎地搓着手干站着,直到韩
灵打着嗝摇摇晃晃地去收拾行李,他才真正急了,一步冲到衣柜门前,两手左右开弓,狠狠
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然后肿胀着脸说,是我混帐,我误会了你,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吧。
  韩灵一头扎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说你真狠心,你打我,呜呜呜,还让我滚,“你让我
去哪里?我身上只有几十块钱。”说得肖然心中酸痛,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浑身上下一齐哆
嗦,听见怀里的韩灵继续哭诉:“你不该怀疑我!呜呜呜,……我心里只有你!”
  我心里只有你。
  肖然死后,韩灵偷偷地回了一次深圳。从火车站出来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她微笑着上
了去蛇口的小巴,身上没有零钱,她往投币箱里投了一张20元的纸币,然后坐在门口,上来
一个人她就微笑着提醒一次:“请把钱给我,谢谢。”上了滨海大道后,车有些颠簸,她起
身给旁边一个老太太让座,说阿姨你来坐,老太太感激地拍拍她的手臂,抬起头来想跟她说
句什么,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边的灯光断断续续地照进来,每个人脸上都浮着一层隐约
的雾气,老太太揉了揉眼睛,看见韩灵正面朝窗外微笑,眼里似乎有泪光闪动。
  韩灵在深圳呆了三天,从粤海工业村慢慢地走到半岛花园再走回来,一直在微笑。四海
那家小书店还开着,老板看到她,微微地愣了一下,然后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啊”,韩
灵微笑着点了点头,左臂下意识地外伸,再慢慢缩回,就象依然挽着多年前那只温暖的臂
  最后一天韩灵去了西丽湖,在墓碑前坐了几个小时,一直在微笑。夜幕降临时,韩灵轻
轻地摸了摸照片上肖然的脸,说亲爱的,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话刚说完,泪水一下子
涌满双眼,她背转身,使劲地眨着眼睛,过了半天才转回头来,满脸微笑,对着石碑轻轻地
说:“我现在全身上下都脏了,但我心里还是只有你。”
  广东电视台在重播一台香港文艺晚会,伊能静正伸着脖子笑嘻嘻地唱《悲伤朱丽叶》,
深圳台有个娘娘腔正在耍贫嘴,中央一台在播洁尔阴的广告,“难言之隐,一洗了之”,中
央二台是一个谈话节目,两个獐头鼠目的学者正教育全国人民要尊重社会公德,肖然看得不
耐烦,把遥控器丢在桌上,拿起茶杯想去倒水。刚站起身,脑袋里灵光一闪,一个念头飞快
地涌上心来,手里的茶杯再也拿捏不稳,啪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韩灵在卫生间听着声音不
对,隔着门大声问:“怎么了?”话音未落,肖然砰地撞开门冲了进来,站在哗哗喷洒的喷
头下,双手摇晃着韩灵的肩膀,浑身透湿地对她说:“有了!我想到了!”
  那是日,第二天,肖然注册了“伊能净洁身香皂”这个牌子,两年之后,
他就成了千万富翁。
  这不是菲茨杰拉德笔下的神话,这就是深圳的历史。2003年春节,陈启明开车带我去西
丽湖墓园,在一尘不染的汉白玉墓碑上,肖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平静的水面,两只瞳孔微微收
缩,似乎正在害怕着什么。陈启明拍拍我的肩膀,说他这一生啊,然后叹了口气,没再继续
说下去。这时候肖然已经死了半年,他的公司已经解体,他名下的财产,一部分捐给了希望
工程,另一部分还在打官司。
  离开墓园的时候下了点小雨,从车窗里往外看,墓碑上的一张张脸模糊而遥远,就象岁
月流转时那些深深的暗影,遮住了所有悲欢。而那些死者,他们的一生,也许只是一句来不
及说完的话。
  韩灵是在性骚扰中长大的。她发育得比较早,十四、五岁时胸前就颇有规模,公车上经
常会遭遇有预谋的顶擦和抠摸,东北治安比较乱,流氓们猥亵起妇女来也是肆无忌惮,有一
次韩灵去电影,散场时被两个家伙挟持了一路,人很多,她既不能叫又不能喊,只好听任那
两只肮脏的手在自己腿上、胸前乱摸乱捏,心里又愤怒又屈辱,刚出电影院大门,两行清泪
就从小脸蛋上滚滚而下。
  这种事永远无法对妈妈说,否则不仅得不到抚慰,赶上严打还可能挨一顿鸡毛掸子。韩
灵的老娘脾气暴燥,也不大讲理,在她的概念里,骚扰从来都是招来的,苍蝇不叮没缝的
蛋,“你不卖弄风骚,人家就会平白无故地碰你?”这样韩灵一下子就从受害人变成了犯罪
同谋,面对老娘法官连枪夹棒的审判,韩犯灵无言以对,只好溜回自己的小屋长吁短叹,珠
泪暗垂,怎一个哭字了得。
  这大概是她性冷淡的主要原因。跟肖然同居了两年多,她从来没在床上快乐过,第一夜
很刺激、很兴奋,也不象传说中的那么疼,但就是不舒服。打胎之后,她有一段时间极其干
涩,肖然每一次闯入对她而言都象是受刑,疼得眉头紧皱,五官扭曲,行刑人肖某分不清那
是快乐还是痛苦,有时还要雪上加霜地问上一句:“好不好”?韩灵咬着牙点头,心中不知
是悲是喜。
  生活大概也是这样吧,有时候高兴,有时候难过,但更多的时候不自由、不舒服,甚至
疼痛难忍。肖然抚摸着韩灵问,你怎么总闭着眼?韩灵笑笑想:闭着眼,疼得就会轻点
  韩灵刚到深圳时,肖然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小棉袄”,小棉袄,走,散步去,小棉袄,
过来抱抱。不管韩灵当时在做什么,只要听见这三字咒语,立马就会停下手,顺从地挽起他
的手臂,或者象只小猫一样拱进他怀里,头伏在他肩上,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象少女一样
羞涩。我是你的贴心小棉袄,她在心里喃喃自语。
  小棉袄,过来抱抱。韩灵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最后一次说这话是什么时候?感觉象是已
经隔了一个世纪。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外号不再被提起,生活变得无言以对?又从什么时候
起,睡前没了拥抱,醒来没了亲吻,一切都变得那么平淡无味?
  肖然出差了,肖然回来了,肖然辞职了,肖然赚钱了。韩灵还是象往常一样生活,上班
下班,买菜做饭,猪肉六块五一斤,油麦菜两元钱一把,房租900元一个月。刘元定期打电
话来,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免得他东想西想。钟德富有时候开车送她,谈谈天气,谈
谈工作,加工资当然是好事,不过肩膀上那只咸猪手也不大好对付,她扭动一下身体,让那
只手滑开,然后笑着问,钟总,您儿子该上大学了吧?有一次在地王大厦门口,一个大学生
模样的小伙子面红耳赤地走过来,说嗨,我注意你很久了,交个朋友好吗?那一刻,韩灵感
觉自己的心轻轻地跳了一下,眼前眼前这个脸蛋红红的小家伙,多象几年前的肖然呵。
  肖然出差40多天了。他现在是伊能净洁身香皂的品牌总经理,“洁身自好,一炎不发—
——伊能净洁身香皂”。想出这个创意的那天,此人兴奋得象一只热水里的蛤蟆,又蹦又
跳,又说又唱。韩灵你坐好,听我说:伊能净洁身香皂,富含多种生物酶,能有效除菌,迅
速杀灭侵入皮肤表层的各种微生物,好不好?韩灵啪啪鼓掌,过了一会儿,肖然摇摇头把自
己否定了,“伊能净洁身香皂,温和除菌,杀灭病毒,保您一身轻松”,韩灵说杀灭病毒太
狠了,听着让人害怕,还不如说能防止发炎什么的呢,肖然一下子静了下来,站了有大约一
分钟,他腾地跳过来,在韩灵后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韩灵刚喝了一口水,立刻大声咳嗽起
来,听见肖然一连声地在耳边嚷嚷:“就是它了!洁身自好,一炎不发,伊能净洁身香
  “伊能净”的商标是蓝白相间的颜色,一只鸽子沐浴在泉水中。商标持有人是深圳天迪
实业公司,法定代表人黄仁发。肖然1995年注册的时候花了一千多元,1999年天迪公司把这
个商标转让给肖然,他给了陈启明200万。陈启明拿着支票很不好意思,说这个不大好吧,
我怎么能赚你的钱。那是在彭年酒店的旋转餐厅,肖然和陈启明相对而坐,在繁华的深圳夜
空缓缓地盘旋而过,窗外的灯火忽明忽暗地照在身上,每个人眼里都象飘浮着一层濛濛的雾
气。肖然喝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说这钱是你应该得的,“这个商标现在值两个亿,但当年
如果不是你帮我,我就注册不下来。”
  这是实话,1995年时不允许个人注册商标,要一直等到2001年,《商标法》才在这方面
有所调整。1995年的陈启明也没想到,他帮的这个忙会有如此大的价值,那时他有点看不起
肖然,瞎折腾什么呀,他想,你注册个破商标就能发财了?你随便挖两锹就能抠出金子来?
人呐,还是得务实才行。1995年的肖然心中也很没底,那天早上他和韩灵分头行动,韩灵去
工商局排队核名、拿表格,肖然去找陈启明拿执照和印章,临分手的时候韩灵问:“万一将
来陈启明起了坏心,怎么办?”肖然想了一下,叹口气,说那也只有认命了。
  肖然出差后,韩灵身体一直不大好,先是淋了点小雨,感冒发烧,走路没力气,吃饭没
胃口,头上象带了个箍。请了两天假,在家里哼哼唧唧地养病。那时韩灵已经当上了老钟的
秘书,专门负责安排他的起居饮食。1996年是个好年头,市场繁荣,百业兴旺,老钟倒卖钢
铁、倒卖原料、倒卖服装,除了人口和军火,没有他不敢倒的东西,每天哗哗地往口袋里搂
钱,公爵王有点旧了,索性给了二奶,花几十万港币买一辆奔驰560,每天在深圳大街上风
驰电掣,很有点德高望重的意思。
  自从上次见识了肖然的万丈怒火,老帅哥钟德富收敛了一段时间。生意人和气生财,再
大的老板砍上几菜刀,也是一堆烂肉,所以他告诫自己一定要谨慎,多交朋友,少结冤家,
不能因为小脑袋掉了大脑袋。再说老钟身边从来也不缺女人,韩灵的前任,那个叫任丽丽的
湖南女孩,就曾经是他明铺暗盖的情人,此情人毕业于南开大学英语系,高大丰满,武功超
群,就是有点过于功利,自从在办公室被老钟解开裤带后,就不断地跟他要这要那,老钟送
宝姿时装、送古芝皮包、送倩碧口红、送名贵腕表,1995年摩托罗拉大哥大卖一万两千多,
老钟一下买了好几个,送亲戚送朋友,还专门给任丽丽留了一个,但还是满足不了她,每次
一碰她的裤带,任丽丽就建议给她买一套房子。那房子老钟亲去视察过,背山面海,价值九
十几万,他盘算了又盘算,觉得这买卖没赚头,同时也渐渐腻歪了任丽丽的肉身,于是就奋
然炒了她的鱿鱼。
  韩灵最重要的一项职责就是陪老钟出去应酬,几个月里,她见过脑满肠肥的政府官员,
见过身家亿万的大老板,喝过三千多一瓶的酒,吃过一千多一樽的极品官燕,韩灵酒量不
错,还非常细心,要带什么文件,点什么菜、喝什么酒,只要交代一次,她就会办得妥妥贴
贴,所以渐渐成了老钟在交际场上的护身符,一刻都离不开。
  那天要接待的是广州一家国营房地产公司的老总,老钟仓库里积压了一批劣质建材,正
打算处理给他们。在大陆市场历练了几年,钟德富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商业理念:买东西要便
宜,一定要找私企,私企成本低;卖东西要赚钱,一定要找国企,国企缺心眼儿。跟国企作
生意只有一个规则,就是把人搞掂。搞掂了人,什么都好说,货差点、烂点,没问题;交货
时间晚两天,没问题;结算时多报上点运费、保险费,还是没问题。而且几乎没有不能搞掂
的人:大多数人都爱钱,可以用钱将之击倒;不爱钱的,给他送女人;又不爱钱又不好色
的,可以安排他的子女去国外读书。既不爱钱又不好色、又没有子女的国企领导,钟德富从
来都没遇见过。
  今天要接待的这位老总既爱钱又好色,钟德富准备了一个8万元的红包,又联系了一位
在深圳跳舞的俄罗斯小姐,这位国际友人消费一夜的价格是6000人民币,一切都安排妥当
了,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就打韩灵的拷机,问她身体好点没有,能不能参加晚上的腐
  韩灵在家里歇了两天,正感觉有点恐慌。深圳是一个残酷的、没有余地的城市,对普通
打工仔而言,生病是一件太奢侈的事,一天不上班就意味着一天没有饭吃。还有一个原因是
大姨妈迟迟没来,自从上次打胎之后,她的月经就一直不准,但误差从来没超过10天。这些
日子韩灵总戴着卫生巾,每过几个小时翻看一下,但卫生巾却始终都象广告中说的那样雪白
舒爽。拷机响起时,韩灵正坐在马桶上忧郁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惨叫,完了完了。
  那时肖然正在武汉的汉正街市场,他和日化行业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威远签了一份经销合
同,第一笔订单就是一百万。肖然强忍着心中的狂笑,把样品、宣传单页、合同一样样收了
起来,表情十分严肃,说王总,谢谢你的支持,晚上你选地方,我请你好好喝一杯。根据他
和安尔雅的协议,伊能净品牌的每一笔销售,他都可以提成20%,20万啊,肖然在心里想,
我 *** 终于,终于成功了。
  肖然这次走了十几个城市,先到广州,在兴发广场转了两天,也没能找到一个客户。经
销商一开口就问他能给多少铺底货,能上多少钱的广告,问得他黯然低头。给铺底货物是日
化行业的通用规则,就是厂家先供一批货,经销商把这批货出手后再进下一批,相当于是一
笔无息贷款,玩的都是厂家的钱,这与安尔雅的国情严重不符。公司家底他是知道的,不仅
没钱上广告,恐怕现在连工资都不一定发得出来。陆锡明说得好:你要能把钱骗回来,咱们
就发财,否则,“大家一起死吧。”离开广州后,他又到了南京、上海和义乌,浙江义乌有
个巨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肉牛公司的香皂在这里一年能卖几百万,肖然费尽心思,只拿到
十万元的订单,赚的两万元也就刚够差旅费。
  跟王威远吃完饭出来,肖然沿着大街慢慢地往回走,越走心里越高兴,20万啊,装在皮
包里,那就是满满一包,糊在墙上,可以糊满一间屋子。王威远说如果广告能跟上,光武汉
一个市场,他一年就能卖一千万,那样全国至少可以卖一个亿,天啊,我就这么成了千万富
翁!肖然忍不住大喊了一嗓子,路上行人纷纷侧目。路边有一个公用电话摊,他几步走过
去,拨通了韩灵的拷台,对接线小姐说请拷27978,让她速回电话。
  韩灵的拷机是他给买的,1700块,第一代摩托罗拉汉显传呼机,别在腰上象挎着台电视
机,走夜路可以拿着防身。肖然把拷机递到韩灵手中时说:“你要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
不管跟谁在一起,都要及时回我电话。”
  拷机响了几次,都被震耳的乐声掩盖了。老钟搂着韩灵在舞池里慢慢挪动,旁边风骚美
艳的俄罗斯小姐不时发出咯咯的浪笑,广州来的张总紧紧地箍着她,恨不能隔着多层衣服把
她刺穿,还不时回头跟老钟发表感想:“白种人,皮肤真他妈糙,劲儿真他妈大。”韩灵扭
头看了一下那个力大无比的白种猛将,包房幽暗的灯光下,她淡蓝色的眼珠闪着冷冷的光,
她是普希金和高尔基的同乡吗?
  把张总和国际友人送上楼,韩灵觉得自己的头也有点昏,她那天喝了十几杯,胃里火烧
火燎的,象装满了烂草和粪便的沼气池。老钟喝得也不少,醉醺醺地把领口松开,腆着肚子
坐回沙发上,说小韩咱俩合唱一首,韩灵看了看表,都快十二点了,心下就有点不大愿意。
不过老钟既然开了尊口,也不好驳回,就说钟总您点吧,唱完这首歌我就去买单。
  韩灵大二那年参加了一次歌咏比赛,比赛取前十名,她正好是第十一名,落选的天王巨
星。名次公布后,韩巨星十分沮丧,拉着肖然的手在校外小路上慢慢踱步,心情象是一首走
调了的月光小夜曲。走到一棵法国梧桐树下,肖然拥她入怀,贴着耳朵说别难过了,那些评
委都是猪脑袋,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说得韩灵心情豁然开朗,抓着他的手,在清
亮的月亮地里一甩一甩地大步前行,一边走一边唱:真情象梅花开过,层层冰雪不能淹没,
总有云开日出时候,看见春天走向你我……
  “爱似秋枫叶,无力再灿烂再燃,爱似秋枫叶,凝聚了美丽却苦短……”老钟突然一把
将她搂过来,右手粗鲁地在她胸前搓摸,麦克风当地掉到地上,跳了几下,从她脚边慢慢滚
过。韩灵奋力挣扎,说钟总别这样别这样,越说老钟将她搂得越紧,一条腿从她两腿之间生
硬地挤进来,顶得她小腹酸痛,双脚离地。挣扎了几下挣不脱,韩灵急了,大喝一声:“我
不!”趁老钟微一分神,她腾地跳出圈外,推开门就向外走,下楼梯时不小心撞了一下,疼
得她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在侍应生和坐台小姐们诧异的目光中,韩灵一边流泪一边在心里
喊:“肖然,你在哪里,在哪里。”
  深夜的武汉街头,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正踽踽独行。路边有个空可乐罐,他上去踢了一
脚,可乐罐当地飞了起来,在灯火阑珊的长街上跳了几下,无声无息地滚进路边的臭水沟
  刘元公司里有一个日本太君很喜欢打麻将,每周末都会组织一次牌局,筹码是五十一百
两百的,一局下来总会有几千块输赢,这对财主来说,也就是玩玩,算不得真赌。刘元不喜
欢赌,但这种巴结上司的机会也不愿错过,就经常去端茶倒水伺候牌局,三缺一的情况下也
上过两次,他牌打得臭,心理素质也不好,别人一听牌他就哆嗦,越害怕就越出铳,几次都
被打得清袋。一来二去的,他和鬼子们就混熟了,运动项目不再限于麻将运动。鬼子们远渡
中国,几个月回一次家,也是比较寂寞,刘元跟他们打过高尔夫,玩过保龄球,在小梅沙踢
过沙滩足球,更多时候是带他们出去嫖女人。
  皇军们都住在五星级酒店,不用出门,每天就有大把女人送货上门。但酒店里货源有
限,质量还不见得高,收费更是贵得离谱,鬼子们挑来拣去,渐渐失去了重复操作的耐心,
就问刘元哪里能找到物美价廉的替代品,嫖客刘元早有此意,只是苦于说不出口,这下一拍
即合,恰如干柴遇上烈火,瞌睡碰到枕头,立马就带领皇军驱车而出,在琳琅满目的人肉市
场做起了导购工作。
  从96年到99年,刘元不知道促成了多少笔皮肉交易,换个说法,不知道帮助日本侵略者
糟蹋了多少同胞姐妹,说起来刘元的祖上也受过日本鬼子的荼毒,他爷爷还挨过太君的鞭
子,算是苦大仇深的革命后代。所以刚开始他还有点民族情结,隐隐约约觉得这事可耻,但
越到后来就越坦然,步子稳健,神态威严,妈咪们看见他就象看见了亲爹一样,忙不迭地向
他推荐自己案板上的肉。刘元也从中捞了不少好处,经常免费消费不说,还不断加薪升职,
到1998年,他已经成了公司里职位最高的中国人,手下直接管十几个人,间接管三千多人。
  刘元的卖国行为遭到肖然的猛烈抨击,和陈启明说起此事时,肖然第八百次引用了他自
己的名言:“日本鬼子要是再打进来,这王八蛋肯定第一个当汉奸。”陈启明笑笑,想起刘
元的话。汉奸刘某人按照经济学的方法来分析他的行为:他一周至少帮皇军找三个女人,交
易额不低于六百元,一年就是三万多,“要是每个人一年都能贡献三万元的GDP,我们国家
该有多么富强啊,那些女人……反正也是闲置资产。”
  到1996年,刘元已经不怎么恨肖然了,在深圳这个城市,爱情本来就是一件浅薄的事,
因为爱情而生的仇恨,当然就更不值一提。六月十七号是刘元的26岁生日,他在电台给自己
点了首歌,花20块买了个小蛋糕,然后灯也不开,躲在黑影里静静地听,窗外的灯光幽幽地
照进来,整间屋子显得空旷而孤清。刘元听着歌,吃着蛋糕,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他其实
并不一定爱韩灵,他只是不服输而已。当无数肉体在他床上横陈扶疏,当无数女人从他身下
纷纭地退去,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些年孜孜以求的爱情,不过是一种虚妄,就象狗虽然奔跑
追逐,但并不爱任何一块骨头———它只是想咬一口,或者,仅仅是不想让别的狗得逞。而
韩灵这块骨头之所以显得比较大,不过是因为有两只狗同时在追逐。她没有那么漂亮,而
且,刘元摸着自己胡须微张的下巴想,她已经老了。
  从那以后,他从没跟韩灵主动联系过,几次都是韩灵拷他。深圳是一个快节奏的城市,
职场的基本规则又是敬业勤勉,刘元把全部精力都投到工作之中,一天工作十个小时以上,
写字写得手上生老茧。日本企业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领导一定要比下属早到,一定要比下
属晚走,刘元虽然不是最高领导,却总是第一个上班,最后一个下班。他分管行政工作,几
年下来,成绩斐然,光办公用品一项,至少为公司节约了几十万,这是硬碰硬的业绩,谁都
不敢忽视。工作和嫖娼之余,他还搞一点管理研究,先后在《职业经理人论坛》和《商潮》
杂志上发表了几篇长文:《管理就是怀疑人》、《论合资企业的管理机制》、《管理三要
素:责任、程序和标准》,等等,渐渐成了业内小有名气的管理人才。
  1996年9月份,刘元被派回日本总部培训了一个月。培训结束那天,公司安排温泉沐
浴,刘元花10000日元找了一个女人,封闭培训了一个月,把他憋得够呛,再加上甲午战争
以来的国仇家恨,刘元表现得特别亢奋,从东京时间深夜二点一直折腾到天色微明,让那个
穿一身学生装的日本小姑娘惨叫不已。当第一线阳光照在富士山顶时,刘元冲刺结束,在她
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死了死了的有!”
  那也许可以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抗日战争吧。
  那一万日元是他在日本培训期间的全部零用钱。回国的飞机上,别人都大包小包地带着
各种家用电器,照像机、录像机,有个胖家伙甚至背了一台大电视,只有他孤零零的,提着
一个小包走在人群中,象是没讨到饭的叫花子。快到上海时,他看着前排一对情侣亲亲热热
的背影,忽然想起了韩灵,心里轻轻地疼了一下。
  韩灵和肖然好上之前,有一段时间曾经和刘元非常亲密,有一次辽宁老乡聚会,大家都
喝了不少酒,散会后他送韩灵回宿舍,两个人在路上挨得很近,肩膀不时碰到肩膀,满天星
光下,韩灵微红的脸庞分外诱人,那一刻他很想抱她一下。如果真的伸出了手,结果会怎么
样?女生宿舍到了,韩灵要上楼了,刘元站在门外看着她的背影发呆,韩灵走了几步,突然
转过身,对着他微微一笑,那时星光皎洁,刘元脑袋象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感觉满天
星光都照在自己身上。
  毕业时,刘元故意在学校多呆了两天,临走那天韩灵去送他,两个人从学校一直聊到车
站,谈鞍山,谈学校,就是不谈肖然。火车徐徐开动时,刘元站在车门里挥手,微笑,心里
有点异样的难过,那时的韩灵在想些什么?她就站在车窗外,微笑,挥手,一脸幸福,背过
身去的一刹那,她眼里闪闪地亮了一下,那是眼泪吗?
  韩灵打胎后,他偷偷地去看过她一次。韩灵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地说着什么,肖然一脸
严肃地站在身边。从刘元的角度看去,她象是老了十岁,面色憔悴,头发蓬乱,这就是当年
星光下微笑的那个女子?
  飞机降落了,发出震耳的轰鸣声,刘元双眼紧闭,对那个星光下的笑容说,不管怎么
样,你都曾经是我的理想。
  那时韩灵刚和肖然吵完架。在一起同居三年了,彼此之间越来越熟悉,但似乎也越来越
陌生。在烦琐的生活细节中,在一次次的争吵和沉默中,一切好象都变了,甜言蜜语不再提
起,拥抱和亲吻越来越少,连做爱都没了激情。曾经深信不疑的山盟海誓,现在看来都象是
经不起推敲的玩笑,你不是说要一生一世吗,为什么连吃饭这么小的事都不能迁就?对外人
尚且能够容忍,为什么在最亲爱的人面前,一点点不如意都会大吵一通?有一次韩灵把饭烧
糊了,铲出来两碗焦炭似的锅巴,他吃了两口就开始嘟囔,说你怎么连顿饭都做不好,韩灵
心里也不痛快,回了两句嘴,说我都能凑和着吃下去,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爱唠叨?然
后就吵了起来,越吵火气就越大,连陈年老帐都翻了出来,肖然历数韩灵历史上的种种恶
行,比如跟刘元的不三不四,跟她们班李向东的勾搭连环等等,说着说着就跑题了,拍着桌
子发表断言:“你他妈的从来就是个贱货!”韩灵满脸通红,说对,我当然是个贱货,要不
然怎么会跟你来深圳?要不然怎么会为你打胎?要不然,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刚打
完胎你就打我,你还是不是人你?!”说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整整哭了两个小时,饭都没顾
上吃。天亮前浅浅地睡了一会儿,醒来后泪眼不干,看着旁边呼噜震天的肖然,她忽然心酸
起来,想这还是不是当初那个手执玫瑰,声称愿意为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的男人?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三年之痒”吧。三年了,爱情渐渐消磨,恩爱没有了,欢笑没有
了,甚至连疼痛都没有了,只剩下难以忍受的痒。一切令人心动的优点都慢慢变成缺点,从
猜忌到仇恨,从冷漠到厌烦,每一次争吵都会使裂痕更大更深,不可修补,无法弥合,这还
能叫作爱情吗?
  那是肖然从武汉回来的第二天,晚饭后两个人散了一会儿步,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她的肚
子上。按照韩灵的意思,肖然反正也赚到钱了,养家糊口已经不是问题,所以坚持要生下
来。一说起这个肖然就不耐烦,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跟她分析目前的形势,说着说着,忽然
心里一动,阴恻恻地冒出一句话来:“我问你,那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回我电
  战争就是这么引起的。韩灵不住声地辩解,说当时正在陪老板应酬,确实确实没听到。
这老板本来就是肖然的一块心病,再说韩灵那两天明明请了病假,怎么又去跟他搞在一起?
越想问题就越多,口气也越来越严厉,韩灵快急哭了,喉间一阵恶心,弯着腰呕呕地吐了半
天口水,肖然冷冷地站在旁边,怎么看怎么觉得她是心虚装的,一个念头在脑子里噼噼啪啪
地乱蹦,憋了半天,终于脱口而出:“说吧,韩灵,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刘元回到深圳,已经是深夜了,经过黄岗食街时,他在路边选了一个高大丰满的东北姑
娘,搂着她穿过灯火通明的街市,回到空旷而孤清的家。进门时,桌上的拷机嘀嘀响了两
声,无声无息地静止在无边的黑暗里。刘元打开灯,看了一下信息,韩灵说:我心里很难
受,能不能跟你说说话?刘元笑了笑,随手把拷机扔进了抽屉,然后脱了衣服,躺到那个姑
娘身边,望着窗外的满天星光,笑咪咪地说,来吧。
  窗外星光皎洁。多年之前,就是在这样的星光下,韩灵转过身来,对着他微微一笑。
 (十一)
  黄振宗长得很可爱,白白胖胖的,见了谁都咯咯地笑。黄芸芸叫他小靓仔,小猫猫,小
鸟蛋,她没什么文化,想象力也有限,几乎把所有能看到的小动物都用在了儿子身上。小靓
仔,笑一个,黄振宗咯咯地笑,小猫猫,叫妈妈,小猫叭嗒叭嗒嘴,呜呜地叫,黄芸芸开心
死了,额头顶着他肉乎乎的小鼻子,眼里笑出了泪花。
  那年黄芸芸25岁,正是姑娘们疯狂打扮自己的年纪。生完孩子后,黄芸芸就放弃了修
饰,不化妆、不戴首饰,有时候连头都忘了梳。她给儿子买260多块钱一筒的奶粉,买最贵
的小衬衫、小裤裤,却一年到头也不为自己添置一件衣服。陈启明每次回家,都能看到她坐
在摇蓝前,跟那只粉嫩的小动物说呀,笑呀,不知道怎么那么开心。
  坐完月子后,黄芸又胖了一点,脸更黑了,鼻翼两侧多了些半红不红的斑点,看起来越
发吓人。好在家里房子够大,他借口黄振宗夜里哭得烦人,自己到书房搭了一张床,每天吃
完晚饭后,逗儿子玩两分钟,就钻进房里看书、在电脑上看K线图,除了倒水和上厕所,轻
易不出来。
  他几个月没和黄芸芸同过床了。性是个大问题,他在老街的影碟店里买不少黄碟,一到
夜深人静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一边看黄碟一边自慰。有一个片断是讲奸尸的,两个盗墓人把
一个刚入土的年轻姑娘扒出来,剥光衣服后,兽心大起,轮流着扑上去锻炼身体,陈启明每
次一看到这里就控制不住。他住的是深海花园的豪宅,有200多平米,一关了灯,房里就显
得空旷而冷清。陈启明轻轻地喘息着,听着隔壁隐隐传来的黄芸芸哄儿子的声音,看着屏幕
上鬼气森森的画面,心里总感觉凉飕飕的。
  有一次他刚解开皮带,黄芸芸就在外面咚咚地擂门,他厌恶地关上电脑,打开门,看见
黄芸芸抱着儿子疯癫癫地冲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说启明不好了不好了,儿子今晚一直不说
话,你看看他是不是病了?
  那时陈启明把父母也接来深圳,黄芸芸这么一喊,把一家老小都吵了起来,陈启明摸了
摸黄振宗的额头,好象有点低烧,对黄芸芸说是病了,咱们马上就送他去医院。
  那夜里陈启明第一次怜惜起妻子来。护士往黄振宗的小屁股蛋上扎了一针,黄振宗疼得
哇哇哭,黄芸芸抱着他哭得更厉害,吭哧吭哧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陈振明不耐烦,冷着
脸说这还没什么事呢,你就哭成这样,要是他真有点什么事,你还不得哭死啊。话音刚落,
黄芸芸嗷地嚎出了声,一边哭一边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抠得他皮肉生疼,陈启明厌恶已
极,粗鲁地掰开她的手指,象骡马一样喷了个响鼻,刚转过头,就发现黄芸芸正可怜巴巴地
望自己,眼睛红红的,泪水刷刷地往下淌,陈启明心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感动起来,一把
将她搂进怀里,看着她乱蓬蓬的头发,心想,我不爱你,但你毕竟是我的妻子。
  1996年底,深圳股市实行T+1交易制,当天的买盘不能当天出手,必须隔日交易,股市
应声狂泻,大盘绿成一片。陈启明虽然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但没有及时抛盘,忽隆一声就套
了进去,几天之内,他的股票就缩水了50%以上,折算成货币,至少是八、九十万,他自觉
无颜面对老丈人,意志一下子消沉起来,股市停盘以后也不立即回家,开着夏利到处晃悠,
每天都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有一次在路上还差点撞了人。
  那时候肖然已经赚了几百万,在蛇口半岛花园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打开窗就能看见
大海。整个1996年,他几乎全在外面出差,钱赚了不少,跟韩灵的关系却越来越僵。每次一
回深圳,他就要盘问韩灵这些日子的行踪,都去哪了,跟谁在一起,吃的什么喝的什么,跟
谁上过床?韩灵耐着性子辩解,越辩解破绽就越多,怀疑一层层地堆积起来,渐渐就成了仇
恨,一点小事都能引起一场大战,吵得天昏地暗,吵得满楼不安,吵得碎片遍地,连电视都
砸了。有两次肖然还忍不住动了手,一个降龙掌甩过去,韩灵立仆,趴在床上哭得几乎昏
死。吵完了哭完了,有时也会后悔,拥抱着互相作检讨,想起当年的恩爱时光,两个人都哭
得一塌糊涂。战争间隙也有零星的恩爱,韩灵挎着那条被她咬伤的胳膊,逛街、买菜、到四
海那家小书店里淘书,间或相视一笑,目光中情意无限,但一背过身,心里总是一阵阵地发
  日,肖然到成都出差,住在锦川宾馆,晚上去桑拿房转了一圈,花1200元
叫了个女人,那是他第一次嫖娼,有点紧张,有点慌乱,几次都不能成事。那个姑娘很漂
亮,皮肤细嫩,笑靥如花,耐心地铺导他做完了功课,拿着钱笑吟吟地往外走,刚打开门,
就听见背后扑通一声,她转过头,看见肖然一丝不挂地趴在床上,脸深深埋进枕头。灯光幽
幽地照下来,肖然浑身洁白,一尘不染,象个受伤的天使。
  韩灵,我们结婚吧。
  韩灵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遥远:“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不知道……我今天特别想你……我们结婚吧。
  电话断线了。肖然头顶着墙,听见话筒里传来沉闷的嘟嘟声。
  日,深圳街头隐约传来鞭炮声。刘元坐在灯下,一张脸象纸一样白,他下
身骚痒了十几天,一直没当回事,今天仔细检查了一下,终于发现了问题:在他两腿之间,
一个个小水泡象蓓蕾一样攒簇在一起,晶莹剔透,红艳美丽,象宝石一样闪闪地发着光。
  日,陈启明醉醺醺地走在街上,迎面走来一个似曾相识的美女,他犹豫了
半天没敢认,刚擦肩而过,就听见身后有人问:“陈启明,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孙玉梅2002年在女人世界、丽人世界、新大好和海雅百货承包了十几个柜台,有的卖化
妆品,有的卖时装,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在1996年,没人知道她都干些什么。2002年她有
个搞IT的老公,有个两周岁的女儿,每天忙完了生意,就在家里相夫教女,连手机都不开,
贤惠得一塌糊涂。但在1996年,她这样对陈启明说:“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发了财,连老
同学都不认识了。”
  陈启明激动得满脸通红,是你啊是你啊,他大声说,“孙玉梅,我一直都在想你!”孙
玉梅笑得跟花儿一样,撒娇似地说陈启明,请我吃饭!我饿了。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鞭炮声,一辆红色夏利从灯火通明的街市上穿行而过,灯光照进车
里,车里漂浮着一层幸福的红雾。陈启明借着酒劲,轻轻拍了一下孙玉梅的手,问她:“你
结婚了没有?”孙玉梅翻过手掌,跟他的手握在一起,说我离婚快两年了,你呢?陈启明双
眼一下子黯淡下来,叹了一口气,说我都有儿子啦。
  日,街上隐约传来鞭炮声。黄芸芸一边吸地,一边回头逗儿子:“小猫
猫,叫妈妈。”小猫叭嗒叭嗒嘴,呜地叫了一声,黄芸芸开心死了,抛下吸筒,力大无比地
把他抱起来,咯咯笑着在空中抡了一圈。
  (十二)
  先介绍一下你的基本情况吧。
  我叫陆可儿,23岁,1996年武汉大学毕业,文秘专业,没什么工作经验。
  肖然不动声色地摇了一下头,主考官周振兴拿起笔来,在陆可儿的简历上作了个记号,
然后叫:“下一个!”
  陆可儿不死心,搓了搓手,可怜巴巴地问周振兴:“我是不是没希望了?”周振兴彬彬
有礼地回答:“请回去等消息,如果被录用,我们将在一周之内通知您。”
  陆可儿砰地站起来,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没希望直接告诉我好了,用不着这么虚
伪!”吼得四座皆惊。肖然笑了,招招手让她坐下,说对不起陆小姐,我们这个职位需要三
年以上工作经验,您不太符合要求。陆可儿瞪他一眼,说你就是老板吧,我看出来了。“工
作经验工作经验,谁是一生下来就有的?工作经验就能代表工作能力吗?工作经验就能代表
一切吗?”她眼泪都快挤出来了,“你们不过是个小公司,不培养自己的人才,拿什么跟别
人竞争?”
  那是1997年3月份,君达公司刚刚成立。五年后,在君达实业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陆
可儿和肖然大吵了一架。陆可儿说你算算我这些年帮你赚了多少钱,没有我,你能收购凯瑞
达?能拿下奇峰?没有我,你能过得了证监会那一关?“没有我,你早就破产了!”肖然摘
下眼镜在衬衫上擦了擦,冷冷地刺了她一句:“你怎么不说你当初应聘时什么模样呢?要不
是我把你招进来,你会不会饿死?”说完戴上那副价值五千美元的玳瑁眼镜,慢悠悠地走了
出去,一边走一边警告她:“别高估了自己,陆小姐,离开君达公司,你照样什么都不
  君达实业公司成立时只有三个人,肖然、韩灵、周振兴,肖然当总经理,韩灵管钱,周
振兴当人事经理。公司在在蛇口一栋商住两用楼的二楼上,170平米,一年六万块。这地方
离肖然住过的蓝园公寓不远,从窗口望出去,蓝园还象五年前一样喧嚣混乱,有人笑,有人
哭,有人望着天花板叹气。每当夜幕降临,总会有些面目可疑的女郎走出来,走过挂满乳罩
内裤的楼道,走过肖然1991年的门前,袅袅婷婷地消失在1997年的夜色里。五年了,似乎一
切都没变,而那个穿廉价衬衫、吃四块五一碗牛肉面的家伙,在时光中转了个身,忽然就成
了百万富翁。这种变化经常会让肖然感到眩晕,想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一切,会不会
只是一场繁华而空虚的梦?
  1996年伊能净香皂一共销售了3300万,肖然把600多万提成拿到手,找陆锡明长谈了一
次。那时中央电视台正在放“伊能净”的广告,“洁身自好,一炎不发,伊能净洁身香皂,
您的最佳选择”,肖然看后笑了一下,对陆锡明说:陆总,咱们合同到期了,你把伊能净还
给我吧。陆锡明正想跟他畅谈1997年的销售计划,一听此言,如被雷轰电打,立刻呆在了那
里,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能这样,这这这不是过河拆桥吗?肖然狞笑,拿出那份《合作协
议》,说你要搞清楚,这商标是我的,只不过借你用一年。而且,“至少帮你赚了两千万
吧?”说完起身离去,姿态异常潇洒,象戏台上足登高屐、水袖飘举的花旦。快到门口了,
他又转过头,笑嘻嘻地对陆锡明说:“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过河拆桥,这是商场的原
  那年肖然只有26岁。两年之后,他找工商局和公安局抄了陆锡明的安尔雅公司,因为安
尔雅生产假冒伪劣的伊能净香皂。抄家那天陆锡明脸都白了,抓起电话破口大骂,说肖然你
他妈的给我小心点!肖然笑笑挂了机,对旁边的赵伟伦说:“你要是能把陆锡明弄进去,我
再给你五十万。”赵伟伦谄媚地笑,说肖总,这事不能乱来,我们公安局也得依法办事。肖
然把手里的派克金笔当的扔到桌上,轻蔑地看着面前的一级警督,说去你妈的,少跟我唱高
调,“一百万!”
  一百万摞在桌上,差不多有一米高。雇凶杀人,可以杀几十个;拷女模特可以拷一百多
个,挤满一屋子。肖然对韩灵说:“你这样的女人,我随时可以找来一大把,想滚你就滚
  韩灵晃了两晃,咚地坐到地上。外面起风了,微风掠过灯影摇曳的街市,满城枝叶婆
娑,就象梦中的叹息。
  说,喜不喜欢我?
  韩灵脸红了,低着头站在哪里,手心出汗,嘴唇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肖然长吁一声,作佯败状,“不喜欢算了,我回去了。”
  韩灵猛地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声音低得只有鼻子才能听见:“我喜
欢……喜欢。”
  喜欢我?
  嗯,……喜欢。
  肖然兴奋极了,拿嘴在她脸上到处拱,拱过额头拱过鼻子,终于对准了目标,两个人笨
拙地亲了起来,亲了足有两分钟,韩灵憋不住了,猛地抬起头,眼望长天,幸福地叹了一口
气。星光下,她脸上的唾沫象水银一样闪着光。
  那是1990年的仲夏,繁星满天,草木葱茏。一对男女紧紧地拥抱着,偶尔低语,偶尔微
笑,偶尔幸福地叹气。微风从灯影摇曳的街市吹来,轻轻拂过他们身旁,就象耳边的叹息。
  到1997年,吵架已经成了肖然和韩灵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为一顿饭吵,为一件衣服
吵,为了一句话、一个眼神吵,吵得恩断义绝、势不两立。韩灵站在窗口说:“我真想从这
跳下去。”肖然鼓励她:“跳吧,摔不死我养着你,摔死了我养着你妈。”
  你什么时候开始不爱我了?
  少跟我说这个,肖然撇着嘴说,你看看你那样子。
  韩灵走到镜前,镜子里的那张脸苍白憔悴,眼角有淡淡的皱纹。
  韩灵老了。那个星光下的女子,如今老了。
  日,肖然彻夜未归,韩灵给他打电话,听见话筒里一片嘈杂,歌声,音乐
声,碰杯声,有个女人甜甜地说:老板,该你唱了,你唱啊。老板唱:“真情象梅花开过,
层层冰雪不能掩没,总有云开日出时候,看见春天走向你我……”
  韩灵默默地听了一会儿,扔下电话,慢慢地走了出去,走下楼梯才发现穿错了鞋,想要
回去换,刚把钥匙插进锁孔,她就笑了,笑得泪光闪闪,这已经不重要了,是的,一切都不
重要了。楼口有家通宵营业的药店,她走过去,“我买安眠药。”值班老头好奇地看了她一
眼,韩灵微笑:“最近总是失眠,不吃药就睡不着。”老头说处方药不能随便买,最多给你
四片。韩灵摇头,掏出厚厚的一摞钱,笑着想:我连死都要用你的钱!老头心动了,她拿着
药往回走,夜风凉爽地吹着,深圳的夜色如此迷人,韩灵想,我来了四年了,整整四年了
啊。回到家,倒了一杯水,水太烫了,她使劲地吹着,杯里波涛翻涌,几滴水溅了出来,直
溅到脸上,她伸手擦了擦,想这就算是我的眼泪吧。把药瓶倒空,一把一把地吞下去,没想
到它这么甜,比糖甜,比蜜甜,比什么都甜。她躺到床上,灯光直射入眼,这灯是半年前买
的,名牌,值三千多,有钱多好啊,韩灵喃喃自语,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外面起风了,窗帘
沙沙地响,韩灵问自己:要不要写遗书?算了,不写了,死这么小的事,有什么可写的呢?
再说,你就要睡着了,睡着了多好啊,一切都那么轻,那么轻,人也象飞了起来,轻快地
飞,又高又远地飞……
  你不能这样,肖然说,我对不起你,但是,你一定不能死,一看见你躺在那里,我……
  韩灵静静地看着他。肖然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眼里泪光闪烁,过了半天,他说:
“我们结婚吧。”
  他们结婚时没有通知任何人。在深港海鲜城最豪华的兰花包间,肖然点了澳洲龙虾、南
洋干鲍,还有六百多一樽的银翅。韩灵吃了两口,搁下筷子,微笑着说:“我终于成了你的
妻子了。”肖然微笑,韩灵继续微笑着说:“我死也可以闭眼了。”
  肖然脸上的微笑一下子僵住了,他转过身去,默默地站在窗前,嘴唇微微地哆嗦着。窗
外繁星满天,六月的深圳草木葱茏。起风了,风吹过前尘往事,在灯影摇曳的街市久久低
徊,象生命中蜿蜒不绝的叹息。
  周振兴是肖然见过的最严谨的人。此人一年四季打着领带,头发永远硬硬地顶在头上,
绝不会有一根错乱,每天上班后都有个固定的程序:上厕所、擦桌子、倒水,然后朝对面的
陆可儿一笑。陆可儿跟他对面坐了两年,每天都会在8点28分左右收到这个笑容,误差绝不
超过一分钟。肖然有时开玩笑,说振兴啊,你晚上回家跟老婆上床,是不是也要讲究个程
序?周振兴不笑,一本正经地点头,说“没有程序就没有效率”,陆可儿在旁边笑得直揉肚
  肖然一夜暴富,一时还适应不过来,老板当得一塌糊涂,君达公司开业一个月,他请周
振兴和陆可儿吃了27天。他酒量不行,喝上两杯就脸红,拍着周振兴的肩膀说咱们兄弟如何
如何,还提议要三人结拜,周振兴当大哥,陆可儿是三妹,“有福同享,有难,这个这个,
我自己当!”气概堪比关老爷。那时的肖然很还善良,尤其见不得别人受苦,谁多干了点活
他就过意不去,立马掏腰包打赏。有一次买复印机,人手不够,周振兴和一个民工费了吃奶
的劲才扛上楼来,扛得一身大汗,连衬衫都挂破了,肖然见了,顿生菩萨心肠,从钱包里掏
出120块钱,20块给民工,100块给老周,嘴里还不住声地道辛苦。那个民工骤然发达,欢呼
跳踉而去,这壁厢周振兴却不干了,他掸掸身上的灰,面无表情地把钱推回去,说这钱我不
能拿,你已经付我工资了,然后一脸严肃地警告:“肖总,老板不是你这么当的,你得注意
点。”当时韩灵和陆可儿都在,肖然自尊心大受其害,酸眉苦脸地反问:“那你告诉我,老
板应该怎么当?!”话音未落,只见周振兴轻拂云袖,漫卷长衣,大马金刀地走到桌前,挥
毫写下两个大字:权威,然后递给他,淡淡地说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你得有这个。
  几年后,肖然成了一个深居幕后的老大,一般情况下不会在公司露面,偶尔出现一次,
或召集会议,或商谈国事,从来都是表情坚毅、目如鹰隼、大步流星,不管跟谁谈话,他都
直盯盯地逼视着对方,似乎一直能看到人心里,再微小的漏洞都难以遁形。秘书刘虹第一次
进他办公室时,跟他说了不到两句话,手就一个劲儿地哆嗦。2000年一个内地的下野副县长
来应聘,往他的大班台上摆了一大摞证书,然后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的光辉历程,肖然听了
几句不耐烦,奋然起身,哗地把证书全扫落地上,威严地喝问:“我不管你做过什么,我只
想知道,你现在能为我做些什么!”那县长登时呆若木鸡。收购凯瑞达之前,他搞了一个顾
问小组,请了很多专家教授,有次一个经济学博士给他上课,说这世上任何事物都可以交
易,交易不成只是价格不对,当时人很多,肖然冷冷地顶了他一句:“我现在要买你的命,
你开个价吧。”那博士张了张嘴,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按中国古人的说法,周振兴算是幸运的,才逢名主,马遇伯乐,赤兔马给了关老爷,这
都是小概率事件。但肖然自己也清楚,他这个伯乐其实是周振兴教出来的,没有周振兴,就
没有资产数十亿的君达集团,更不会有威名赫赫的肖老板。
  君达公司是日化行业的一个奇迹。从97年到2001年,公司膨胀了几千倍,有员工几千
人,注册资本一亿元,除了“伊能净”洁身香皂,还开发了“冰心雪肌”系列护肤品、“零
度香”香水、“娇滴”彩妆,每个牌子都卖得不错,在有些市场甚至超过了日化界的龙头老
大宝洁公司。2001年12月,公司在香港洲际酒店开董事会,散会后肖然跟周振兴一起宵夜,
眼望中银大厦高高的尖顶,心中慷慨顿生,朗声吟道:本是沿路打劫,不想弄假成真。这话
是朱元璋当皇帝后对刘伯温说的。周振兴往生蚝上挤了几滴柠檬汁,不动声色地警告他:
“别得意忘形呵,你比朱元璋可差远了。看看宝洁,人家光在大陆市场一年就销售一百多
亿,咱们呢?十亿都不到。”肖然被批评得心中冒火,当地扔下筷子,恶狠狠地盯着他,周
振兴毫不畏惧,继续抨击:“你能拿出手的充其量有七、八个亿,折算成美元,也就一亿左
右,还没脱贫呢。敢玩美洲杯帆船赛么?敢进五美分赌场么——你也就去去澳门,上上弗兰
克——拿着五百万美元一个的筹码,你腿肚子都要哆嗦吧?”肖然怒不可遏,拍案怒斥,说
我他妈再穷也比你富一万倍,你还是要靠我养活着,你算什么东西!周振兴笑,说一万倍太
夸张了吧,最多几百倍。肖然气得说不出话来,拿眼死死地瞪着他。周振兴跟他对视了一会
儿,突然叹口气,说我知道我该走了,今晚这些话,就算是临别赠言吧,你这几年变得太多
了,要冷静一下。另外,告诉你一件事,他迟疑了一下,“……我前两天给韩灵打了个电
话……她妈死了。”
  1997年6月底,韩妈妈到深圳看女儿,一到家就忍不住掉眼泪,说你才26岁,怎么老成
这个样子了?韩灵笑着安慰她,说创业嘛,肯定要累点,“不过现在好了,咱们有钱了,你
看肖然多疼我,给我买几千块的化妆品。”说完回头看了肖然一眼,肖然一脸谦虚的笑。韩
妈妈伤感完了,在屋里遛达了一圈,开始批评起他们的生活习惯来,说你看看你们这乱的,
哪象个过日子的样啊。然后郑重建议:你们也老大不小了,要个孩子吧,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啊。话刚说完,韩灵一下子低下头去,旁边的肖然轻轻抖了一下,脸象刷过的一样白。
  韩灵第二次打胎后大哭了一场。那段时间肖然一直在外出差,等回到深圳,她的肚子已
经很明显了,经常嘎嘎地恶心,按她的意思,这孩子一定要生下来,她身体一直不好,年龄
也不小了,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怀孕。肖然虽然很担心这孩子的血统,恨不能一把将它抠出
来问个明白,但证据不足,也不敢公开审判,只能在心里猜忌不休。生孩子毕竟是大事,他
考虑了好几天,还是决定要做掉,说创业阶段,啊,哪有精力去照顾孩子?“我们连婚都没
结,孩子生下来,户口怎么办?上学怎么办?你想让他当一辈子黑人啊?”说得韩灵无言以
对,呜呜地哭,第二天就跟着他去了医院。
  手术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韩灵汗出如浆,整个人象是从汤锅里捞出来的,嗓子都喊哑
了。肖然在门外焦燥地来回乱走,心里象长草了一样,又担心又烦燥,担心韩灵的身体,烦
燥的是自己可能当了冤大头还不知道:他上次一走一个多月,谁知道这孩子是哪个王八蛋
的。好容易打完了,肖然横抱起韩灵要往外走,那个女医生站到他面前,直直地盯着他看了
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你们造孽呵,“是个双胞胎。”肖然脑袋嗡的一声,低头看见韩灵双
眼流泪,有气无力地问他:“现在你满意了?”
  韩妈妈在深圳住了一个月,去了世界之窗、锦绣中华、大小梅沙,肖然也竭力尽孝,抛
下公司的事,带着丈母娘到处游览,香港回归之夜还带他们去沙头角看了焰火。说起韩灵小
时候的故事,三个人都笑。笑完了咂咂嘴,就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临走前,韩妈妈郑重嘱
托:“肖然,你现在有钱了,可不能学坏啊,韩灵没有爸,我脾气也不好,她从小到大受了
不少委屈,你可不能欺负她。”肖然满口答应,说妈你就放心吧,我们感情好得很。说完抬
起头,看见韩灵正在内视镜中冷冷地看着他。
  韩灵幸福地打了两次胎,从此没了生育能力。这一点,她妈到死都不知道。
  韩妈妈死前的几个小时很清醒,摸着韩灵的头发,说你也别挑了,找个人嫁了吧,生个
孩子,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啊。韩灵抓过她妈的手,脸上泪如雨下,说:“我知道,我知
  那时肖然正在澳门葡京酒店赌钱,不到一个小时输了70多万,输得他心烦意乱,走到回
廊上闷闷不乐地抽烟,眼前灯光闪烁,耳边笙歌悠扬,在一群金发碧眼的美女中间,肖然心
中一动,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慢慢地低下头,幽幽地长叹了一声。
  那时刘元正在筹备婚事,他的新娘翻出一张照片,不怀好意地问他:“这女的是谁?是
不是你的老情人?”刘元接过照片,看见十一年前的韩灵慢慢转过身,俏生生地站在花丛
中,对着他微微一笑。刘元放下照片,轻轻把新娘搂进怀里,说别瞎猜,“她只是我的一个
  周振兴是肖然见过的最严谨的人。此人一年四季打着领带,头发永远硬硬地顶在头上,
绝不会有一根错乱,每天上班后都有个固定的程序:上厕所、擦桌子、倒水,然后朝对面的
陆可儿一笑。陆可儿跟他对面坐了两年,每天都会在8点28分左右收到这个笑容,误差绝不
超过一分钟。肖然有时开玩笑,说振兴啊,你晚上回家跟老婆上床,是不是也要讲究个程
序?周振兴不笑,一本正经地点头,说“没有程序就没有效率”,陆可儿在旁边笑得直揉肚
  肖然一夜暴富,一时还适应不过来,老板当得一塌糊涂,君达公司开业一个月,他请周
振兴和陆可儿吃了27天。他酒量不行,喝上两杯就脸红,拍着周振兴的肩膀说咱们兄弟如何
如何,还提议要三人结拜,周振兴当大哥,陆可儿是三妹,“有福同享,有难,这个这个,
我自己当!”气概堪比关老爷。那时的肖然很还善良,尤其见不得别人受苦,谁多干了点活
他就过意不去,立马掏腰包打赏。有一次买复印机,人手不够,周振兴和一个民工费了吃奶
的劲才扛上楼来,扛得一身大汗,连衬衫都挂破了,肖然见了,顿生菩萨心肠,从钱包里掏
出120块钱,20块给民工,100块给老周,嘴里还不住声地道辛苦。那个民工骤然发达,欢呼
跳踉而去,这壁厢周振兴却不干了,他掸掸身上的灰,面无表情地把钱推回去,说这钱我不
能拿,你已经付我工资了,然后一脸严肃地警告:“肖总,老板不是你这么当的,你得注意
点。”当时韩灵和陆可儿都在,肖然自尊心大受其害,酸眉苦脸地反问:“那你告诉我,老
板应该怎么当?!”话音未落,只见周振兴轻拂云袖,漫卷长衣,大马金刀地走到桌前,挥
毫写下两个大字:权威,然后递给他,淡淡地说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你得有这个。
  几年后,肖然成了一个深居幕后的老大,一般情况下不会在公司露面,偶尔出现一次,
或召集会议,或商谈国事,从来都是表情坚毅、目如鹰隼、大步流星,不管跟谁谈话,他都
直盯盯地逼视着对方,似乎一直能看到人心里,再微小的漏洞都难以遁形。秘书刘虹第一次
进他办公室时,跟他说了不到两句话,手就一个劲儿地哆嗦。2000年一个内地的下野副县长
来应聘,往他的大班台上摆了一大摞证书,然后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的光辉历程,肖然听了
几句不耐烦,奋然起身,哗地把证书全扫落地上,威严地喝问:“我不管你做过什么,我只
想知道,你现在能为我做些什么!”那县长登时呆若木鸡。收购凯瑞达之前,他搞了一个顾
问小组,请了很多专家教授,有次一个经济学博士给他上课,说这世上任何事物都可以交
易,交易不成只是价格不对,当时人很多,肖然冷冷地顶了他一句:“我现在要买你的命,
你开个价吧。”那博士张了张嘴,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按中国古人的说法,周振兴算是幸运的,才逢名主,马遇伯乐,赤兔马给了关老爷,这
都是小概率事件。但肖然自己也清楚,他这个伯乐其实是周振兴教出来的,没有周振兴,就
没有资产数十亿的君达集团,更不会有威名赫赫的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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