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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年的风流》
第一回 西伯昌大婚(1)
一条独木舟由西向东顺流而下。
混浊的渭水敲打着船帮,木橹吱吱呀呀,水声潺潺涟涟,单调而连贯,让人昏昏欲睡又浮想联翩。
樛树光秃秃地佇立在河边,三三两两,迷迷糊糊,相互间既有灵犀又互不往来。
独木舟所到之处斜斜地拉出一**长长的细浪,像无数个“坎卦”的卦象挤在一起,推船前进的同时又离船而去。樛树的倒影在涟漪中液化了,扭扭捏捏地荡漾,扭扭捏捏地轮回。
一只雎鸠飞过,米huáng sè的羽毛在正午的阳光下特别扎眼,飞往远处的河中沙洲。
西伯昌又梦见雎鸠了,行冠礼后他老是在梦中见到雎鸠。
梦中的雎鸠永远是鲜艳的米huáng sè。
雎鸠在梦中从来不叫,微闭的嘴角看上去像是在微笑,细细的眼睛凝视着,总是那么含情脉脉。
西伯昌在梦里认真了,也凝视,鸟儿忽然变成了人,一个穿了米huáng sè衣裳的大姑娘,眼睛水汪汪的,会说话的。听不清她的话,西伯昌竭力凑上前去,同时拉长了耳朵。
可是梦往往是不遂人愿的,正当无中生有时忽而又有中变无了,就像在河边看倒影,看到的自己永远和自己是对立的。每次梦到这儿西伯昌总是伤心不已。
更让人伤心的是终于听到声音了,那是一种刺耳的声音:“嘟…嘟…”,只是单音,没有和声。
西伯昌起身了,十分懊丧地推开了窗,外面的嘈杂声立刻传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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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西伯昌大婚的日子,周南城的人早在几天前就已亢奋了起来。今天是正日,情绪自然更高涨。天刚蒙蒙亮,要去迎亲的人在城南的侯府大院里集中待发。
“嘟…嘟…”吹手老妫在试笙;
“咚…咚…”鼓手小姜看师傅有了动静赶快敲了敲大鼓。
这是迎亲队伍预备出发的xin hào,相当于田径赛场裁判喊的“各就各位”。
“元宵组准备好没有?”西伯昌的妈妈太任在查岗。
太任五十岁不到,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得多。背驼了,嘴也有点瘪,嘴角边放射性的褶皱纤毫毕现,左右对称,和眼角的褶皱又上下呼应,呈现出以鼻子为中心光芒四射的格局。
这位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妈妈牙齿掉了,说话有些漏风。这是典型的慈母嘴巴,一张嘴就能让人感觉到谆谆告诫或苦口婆心。她问了一遍没有听到回音,嘴唇蠕动了一下:“元宵…”
“来了。”一溜烟跑来十八个背着大竹篓的小伙子,竹篓里全都装着隔夜搓好的糯米元宵。
“莲心组准备完毕。”同样背着大竹篓的一个大块头跑到太任跟前立定。
“红枣组可以上路。”一个鼻头长得像红枣的高个子弓着背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太任挨个掀开竹篓查看,每看一次都要踮一下脚,脚上一用劲免不了牵动面部神经,嘴巴抿得更紧。这种表情很难说得清是满意或是失望。第五十四次踮脚后她终于站稳了脚跟,神态严肃地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也就这样了。”
这是三千多年前轰动中原的一场婚礼。
新郎姬昌,二十岁,当时最年轻的诸侯——西伯侯,也就是后来大家熟知的周文王。
新娘子规公主,是大商王朝第一千金,商王帝乙的大女儿,芳龄二八。
《诗经大明》对这场婚礼有详细的记载:大邦有子,俔天之妹。文定厥祥,亲迎于渭。造舟为梁,不显其光。(不通丕,大的意思。)
《诗经》分为风、雅、颂三个部分,据说是根据乐调来分类的,说白了就是地方土风、宫廷雅乐和祭祀歌辞的三结合。《诗经大明》是大雅,就是周王朝的贵族大夫在宫廷上的拍马奉承之作。雅是雅了,但有粉饰之嫌,这和后来的汉赋相似,往往华而不实,虚有其表。
这场婚礼还有个专门的称谓——帝乙归妹。(“妹”是女儿的意思,用不着奇怪,日语中女儿还写成“娘”呢。而日语是从中国传过去的。)
“帝乙归妹”这个词是西伯昌后来写在天书《周易》里的,就是商王帝乙嫁女儿的意思。
事情落到了《周易》里边多多少少就有了一份神秘和诡异。
帝乙归妹能“文定厥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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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昌从侯府里走出来,站在台阶上,脸上也挂着一丝诡异。
脸颊虚虚的,眼皮红红的,羊皮大袍子斜挂在身上,看着闹哄哄的人群居然伸了一个懒腰。
“快去换衣裳。”太任走过来低声叱道,同时在儿子的臂上用力一推。
太任对儿子的低叱很严厉,但从露风的唇间送出的却是慈祥。这份慈祥全落实到那一推上。用劲越大,用情越深。这和后人说的“打是疼骂是爱”如出一辙。
太任接着转身又朝大院门口喊:“小散宜,把马车赶过来,马上要出发了。”
小散宜是西伯昌的童年伴读,大名叫散宜生。他把一张绣有“囍”字的大红丝帛挂上了车舆。听到昌妈妈这边喊,高高兴兴地喊了声“中”,坐上御手位,缰绳一抖把喜车赶了过来。
西伯昌听到“马上要出发”,知道事态到了要紧关头,很不情愿地转身进门去换新郎装。
侯府的正门有根高高的旗杆,上面飘着一面彩色凤凰旗。旗旆飘飘,旗上的凤凰似乎在用劲挣脱束缚要上天凤鸣。
侯府有十几排平轩,中间隔着几个院子。和大户人家不同的是侯府门前的台阶特别高。
高高的阶梯不动声色,静静悄悄地铺排出了让人仰视的高贵。
西伯昌身着玄端,胸前悬了个大红球从台阶上走下来。还是无精打采的,静
静悄悄地把高贵踩在了脚下。
要到更高贵处迎亲了,将来…
迎亲队伍排成了长条,鼓乐震耳。
太任对儿子说:“提起精神,脸上要笑。”要儿子笑,她却板着脸。脸上的褶皱更深刻,不怒而威。
西伯昌说:“还没到点呢,现在笑完了,到时就笑不动了。”说完又打了一个呵欠,懒懒地往台阶下走去。
太任伸手拉住了他,耳提面命:“记住,看到她爸要笑,必须的。”
西伯昌揉了揉眼睛说:“昨晚练了一宿,笑的姿势全都妥当了。”
太任不放心,目光炯炯地说:“肉不笑光皮笑和由内而外的笑是不一样的,一看就是装的。”
西伯昌嗫嚅着说:“我练的就是把装出来的笑笑到看不出是装的,练了八八六十四遍,否则会这么累吗。”说完下了台阶跨上马车。
散宜生随手挥出马鞭,“叭”的一声,整个迎亲队伍都给鞭策了。
鼓、锣、笛、笙齐奏,一片喜庆。但天色阴湿昏暗,西伯昌依然打不起精神。
一百辆迎亲车驶出了周南城东大门,驶入了一片浑沌之中。
仲春的清晨寒意料峭。天地间一片雾蒙蒙,山和水,树和人都在雾里。
西伯昌在这样一幅水墨画中打了一个冷颤,蓦然回首,妈妈依稀在台阶上挥着手喊:“要笑!”
第一回 西伯昌大婚(2)
太阳出来了。
太阳是从山坳里一蹦一蹦地蹦出来的,一出来就挂在了半山腰,煞白煞白,像一张少女的脸。
子规公主的脸是不是也这么白?西伯昌被自己突然蹦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自从两个多月前知道帝乙要把公主嫁给他时,他就有了抵触情绪,就像不喜欢吃羊肉的人被硬塞了块羊肉一样,绝不会去想这羊肉块儿是啥模样的。现在怎么会去想…
该不会有羊骚的味吧?他刻意往恶心里想,有意淡化刚才不经意间蹦出来的不健康思想。
子规公主姓子,听名字像是一种会啼血的鸟,这名字不祥。她有个哥哥叫子辛,更不祥。“暴殄天物”、“酒池肉林”、“荒淫无道”、“炮烙之刑”、“助纣为虐”等等好多好多耳熟能详的成语都与他有关联。
成语是大成之语,是经过中国文人提炼过的,又经过老百姓七嘴八舌代代相传的语言。它往往是一个故事的概括,具有源头性和指向性。即使有以讹传讹的成分,但时间一久也就成为了后人的道德标杆和行为准绳。源头的正确性其实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国人在这个大成之语里有了自由驰骋的空间,可以用它来验证人和事物的正面或者反面,又具有可塑性和随意性。
有这么多成语缠身的人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这些成语又是那么毛骨悚然,这人的故事难免会让人不寒而栗。
他的谥号叫纣。纣王,说出来全国人民都知道。
后世文人对商纣王倾注了无限关注,下笔很重,几乎到了咬牙切齿的程度。
记载商纣王事迹的竹简上没有留白,所有的空间都嵌进了世上最恶毒的文字,读起来沉甸甸的。
子规从沉甸甸的身边走来,横空出世,西伯昌的感觉自然也是沉甸甸的。至于姿色,那不用说,龙生龙凤生凤,遗传学从古到今都一律,帝王将相的后代天生就是优生优育的。
所以,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愁的应该是想娶皇帝女儿的人。
当时大商王朝的四大诸侯中鄂侯、九侯和崇侯都有意攀这门亲,尤其是和西伯昌同样年轻的崇侯虎更是志在必得,送了重礼,表了忠心,算定这个王婿非他莫属。据说连新房都妥当了,坐等雀屏中选。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又不如神算。
神比天多了一份主观能动性。
新娘他爸帝乙让巫祝算了一卦,神的旨意是:“西南得朋,利涉大川。”
八卦并不八卦,其中的含义深奥得很。
绣球一下子抛给了西南方的西伯候姬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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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球这时候就耷拉在西伯昌的胸前。
他歪戴着大红球,双手叉在车轼上,站没站相,满脸的没意思。
人在无精打采的时候最想睡一觉,没条件睡坐一会也好。可这是喜车,站在车上既不能睡又不能坐,只能站着伸个懒腰。可是他的手一离开车轼,车子正好“咯顿”了一下,一个趔趄,差一点颠下车来。
“散宜生,你怎么赶的车?”西伯昌埋怨道。
散宜生在御手位上回头一笑:“这叫乐颠颠,前面快到渭水了,河边车多土硬,当心…”
话音未毕,马车又是一个“咯顿”。
这次西伯昌抓牢了车轼。他知道,迎亲进入了关键时刻。
渭水,在洽水北面拐了一道弯,万分疲惫地往东奔去,带走了一腔浑水。
一片灰蒙蒙的云正巧遮住了正午的太阳,渭水更显浑浊,恰如此时西伯昌的脸色。
然而,河对岸已经很热闹了,鼓乐喧天。
有迎亲的自然有送亲的,河对岸商王帝乙庞大的送亲队伍已经到了。
渭水拖泥带浆,随着鼓乐声泛起了一层层的黄泥波浪。
神祇卦语“利涉大川”是吉言,可七、八十丈宽的河面怎么过呢,总不能让新娘子卷了裤腿淌水过来吧。
原本三心二意的西伯昌从来没想过隔河迎亲的交通问题。
“散宜生,怎么过河去接人?”西伯昌对这个聪明的伴读一向很有信心。
可是伴读不见了,喜车上只有一个大红的囍字,两个喜愣头愣脑地挤在一起,随风晃晃荡荡,一幅轻浮模样。
这个散宜生又晃荡到什么地方去了?
侯府侍卫长辛甲走了过来,说:“我昨天来打前站,在旁边渭村找到了八条羊皮筏子,筏工正向这儿划来。”
八个精壮的筏工站在八只皮筏子上从下游往上划。
可是起风了。
八只皮筏子划到西伯昌跟前开始原地打转。就差一丈远,筏工用了洪荒之力也划不过来,用劲越大,打转越快,泥浆水粘连着筏子,转着圈往后退。有个筏工一踉跄差点掉进河里。
“不行,再想别的法子吧。”西伯昌皱着眉头说。
突然间,渭水上游传来一阵嘶哑的山歌:“不怕风吹喽喂,自有人来帮哎,太阳掉进河里喽喂,兄弟来哎…”
只见百丈开外一长条柏木船,前后相扣,如长蛇一般游了过来。
船头上站着散宜生,身后是一百名筏工按节奏划船,动作划一,前俯后仰跟一个人似的。“长蛇”飞也似的到了近处,“蛇”身一扭横在河面,船头扭在这一头,船尾甩到了对岸。一百条船竟似一座浮桥,天堑变成通途。
一头连着商都,一头接着周国;
一头牵着新娘,一头挂着新郎。
这就是历史上传为美谈的“造舟为梁”奇迹。
散宜生从船上跳了下来,一脸的运筹帷幄。
他告诉西伯昌:“上游的散宜山庄是我伯父家,十天前我就准备好舟桥了,侯爷过河接新娘吧。”
大家记住这个名字,散宜生,未来大周王朝的开国元勋,历史上著名的“老奸巨滑”。但当时还只是个小滑头,小荷才露尖尖角。
接下来的场面激动人心了,两岸欢声雷动,类似于盟军胜利会师。
可是两边的主角都很深沉,隔水相望,眼神极具洞察力。如此一来,下面人的欢呼雀跃就类似于瞎起哄。
西伯昌个子不高,长得匀称,身材和现在香港一个姓郭的影星差不多,但面相更好看,大大的眼睛,双眼皮有韮菜叶子一般阔,下巴非常有力,天生就是一幅伟人相貌。他一脸肃穆从舟桥上往对岸走去,缓缓的,前脚落地后脚脚跟才抬起,很像是前去参加一个需要伴有眼泪鼻涕的悼念仪式。
然而乐曲是喜庆的。
乐曲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可以平白无故地让人忧,也可以平白无故地让人喜。
西伯昌在喜庆的乐曲声中叩见了新娘他爸——商王帝乙,把准备好的笑堆在了脸上,堆到自己觉得脸皮发麻的时候,帝乙也笑了。
笑和笑不一样。帝乙的笑很生分,就如太任说的那样,肉不笑光皮笑和由内而外的笑是不一样的,一看就是装的。这种笑常常出现在两个交战国外交使节之间的互访,一切礼貌都是潜在的敌意。
但不管怎么说,笑是化解尴尬的灵丹妙药,还能营造出和谐气氛。
帝乙是这么想的,所以艰难地挂着笑,时间一长脸皮有点僵,看上去不是皮笑肉不笑了,倒像是肉笑皮不笑,一直笑到姬昌转身,然后用手使劲揉了揉颧骨。
接下来是规定动作:新郎搀着新娘,走上浮桥。
第一回 西伯昌大婚(3)
新娘盖着红红的头盖,看不见脸,无所谓白也无所谓黑,能看到的是身材,娇小,匀称。新娘的袖子管很长,絅衣罩着锦衣。可是西伯昌的手搭在袖子上有一种切肤的冷冷的感觉,等于摸到了一块用丝帛包着的冰冷的石块。
跟在新娘后面的还有一长溜女人,具体说还有八个红盖头遮面的女人。
一只蝴蝶飞来,在人群的上空回旋,回旋到了红盖头身边。蝴蝶振翅慢飞,转了两圈,终于歇在了最后一个红盖头的肩上。这个红盖头穿的礼服特别艳,米huáng sè的,不但扎人眼,也扎蝴蝶眼,所以来凑热闹了。
这八个姑娘都是陪嫁。
陪嫁的意思是这八个姑娘同时嫁给了西伯昌。过门后都是妾。
上古婚俗有点怪。相传在尧帝时,尧看中舜做女婿,一下子把两女儿——娥皇和女英全嫁给了舜,一妻一妾,二女奉夫。到了商代未期,此风愈烈,打包pi fā,一嫁九女,一妻八妾。
西伯昌好福气啊,你说是不是!
九女不一定全是姐妹——毕竟一家凑齐这么多姐妹有难度。子规公主只有一个mèi mèi——子莺公主,刚才上舟桥时走在八个媵妾最前面的就是她,脚步最为开阔。
第二公主的脚步当然不会小。
其他跟在后面的大多是帝乙的侄女。就这样还是凑不满数,于是从出měi nu的有莘氏大户里找了一个姒家大xiǎo jiě充数。这个měi nu就是走在最后的、穿得最漂亮的那个。
西伯昌在梦里多次见到过这种米huáng sè衣裳,所以在河边见面时特别留意了一下。后来他在演绎六十四卦时把这事编写成一个爻辞,所以《周易》里边有这么一段奇怪的文字——“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
后来的算命先生凡算到这一卦爻时大都会额手称庆:家有大喜。
这段文字里“君”指的是正妻——子规公主;“娣”指的是媵妾,这里特指最后一个——姒家大xiǎo jiě。
她的名字叫窈窕。
正妻没媵妾穿得漂亮,等于现在伴娘的风头盖过新娘,谁看了都会奇怪。
这件奇怪的事难以忘怀,它影响了西伯昌一辈子,影响了整个西周王朝。
“等等,”在妻妾成群鱼贯上船之后,岸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抱着个大大的鸽笼跑了过来,说:“这是子规公主的宠物,两只鸽子,大宝贝。”瘦猴子朝断后的散宜生罗嗦着,把鸽笼送上了船。散宜生说了声“中”,顺手拎过了鸽笼。走在后面的窈窕回头又顺手把鸽笼拎了过去。
头顶红盖,手拎鸽笼,不伦不类。
“咕咕,咕咕”鸽子叫声低沉,像是人在饥饿时从肚子里发出的求食xin hào。
“大家注意脚下,人多船晃,”散宜生在后面不时地提醒着。他注意到了鸽子,鸽子也注意到了他,两只鸽子又是一阵“咕咕,咕咕”,像是窃窃私语,又像是和谁在打招呼。
散宜生被鸽子这么一叫,觉得肚子饿了。一大早忙到中午,忘了吃东西,肚子也“咕咕”了,受感染了。
走在最前面的西伯昌肚子不饿,但冷,手上冷,心里冷。这种感觉和周围的气氛很不相称。这时候两岸的鼓乐达到了**,河水被震得溅到了舟桥上。他回头看了一看河对岸。
岸边,帝乙的手抬了一抬,嘴动了一动,似乎在说再见。
再见的意思很多时候代表着不再见。
迎亲典礼结束了,姬昌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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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宜生挥出了马鞭,“叭”的一声,整个迎亲队伍都给鞭策了。
春风撩人,就如qing rén的手在抚摸着西伯昌的脸。
马车一颠一颠往回走,四匹马迈着得意的步子,似乎踩着婚礼进行曲的点子。
一阵风吹来,剪刀风,脸上突出的部位刺得发痛。
西伯昌用手捂着耳朵,但鼻子痛,像要掉下来似的。他睃了一眼旁边的新娘子,想:“她的脸是不是也冰冰冷冷的?”
西伯昌忍不住侧过头看。老天爷倒是配合,立马来了一阵风,掀起了子规公主的红盖头。
但见:冰明玉润天然色,凄凉拚作西风客。
很美。很冷。
西伯昌想到了芙蓉,冷艳寒江。
既然露脸了,总也得打个招呼。西伯昌说:“你好,大公主。”
“大公主不好。”新娘子作出了笑的努力,没成功,话里倒有了埋怨:“车子太颠了。”
这是一个有关避震的技术话题,干巴巴的,就如谈情说爱时忽然扯到大白菜多少钱一斤。西伯昌只能闭嘴。话不投机半句多。
一路无语。
第一回 西伯昌大婚(4)
帝王将相,郎才女貌,具有天才创意的迎亲场面像一首诗,这般结合自然是天作之合。尤其是商王朝的各级宣传机构对这场婚姻进行了集中炒作,引来了普天羡慕。
有无数人羡慕,有无数人遐想,有无数人追求,就是自己追求不到也可以用来祝福他人。所以现在还有人把“天作之合”当祝福语来恭贺新婚佳人。
可是三千多年前的那场婚姻只有当事人知道其中的滋味。
西伯昌当然最知道。
品尝生活的滋味靠的不是口感,而是心灵深处的触觉。
西伯昌咀嚼着这场婚姻的滋味,莫名其妙的滋味。他在不咸不淡中为这所谓的天作之合费神:帝乙这么做到底图什么?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惊扰了在书房中沉思的西伯昌。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西伯昌对散宜生的脚步再熟悉不过了。不轻不重,不快不慢,妥妥贴贴,按部就班。
现代心理学家认为人的肢体越远离大脑越不会说慌,所以脚语应该是人最诚实可信的肢体语言。
“还在想这究竟是咋回事?”散宜生进来后轻声问道,一双细细的眼睛瞄了一眼案几上的竹简,那上面写了一个字——仇。
仇的繁体字笔划很多,那么多的横竖挤在一块儿像一堆乱麻,枝枝桠桠,缠缠绕绕,很象形,充分印证了仇恨来源的复杂性。
西伯昌从复杂中回过神来,“咋回事?你说是咋回事?”他看着散宜生的小眼睛想从中寻找dá àn。
散宜生叹了一气,又摇了摇头,把叹出的热气摇得支离破碎。然后喃喃地说:“上代的仇恨靠和亲是和解不了的。”
西伯昌一想到上代的仇恨心里就一阵抽搐——杀父之仇实在是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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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昌接到父亲老西伯侯季历的死讯是去年一个深秋的夜晚。当晚细雨淅沥,寒风萧飒,秋声惨淡。他站在书房的窗棂边看着院内光秃秃的樛树发愣。季历的侍卫长辛甲猛然推开了他的房门,带进了一股凛冽之气。
西伯昌看到辛甲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皮“突”地一跳,他知道,父亲出事了。生活经验告诉我们,当一个人觉出要出事的时候,事态往往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程度。果然,父亲不是出事了,是出大事了。死了。
季历是被帝乙的父亲老商王文丁杀死的。当时的季历拥兵自重称雄西南,天下诸侯尊称为公季,有点江湖大哥的意思。他的存在对大商王朝构成了威胁。
文丁决定削藩,曾经多次派人对季历下黑手。你不是江湖大哥吗,好,让江湖刺客来把你做了。你兵强马壮的手下尽管到江湖上去报仇,到时大商的军队以维稳的借口正好一举平定江湖。可是几次都不能得手,很chuán qi,就如现代的古巴老卡,怎么暗杀都杀不了。chuán qi的人物总有一番chuán qi的事业,季历在西北坐大,有了一统江湖的气象。
暗的不行只能来明的,直截了当了——文丁诱季历到商都赴宴,然后下狱、毒死。商都做好了和西岐周国开仗的准备。
西伯昌谙熟八卦,在父亲入朝前就已算出很可能过不了这道坎,劝父亲不要去。可是季历自负,自傲,根本不信商都敢明着对他下手。他去了。死了。
西伯昌得知这一噩耗大哭了三天,一边哭一边练字,三天就练一个字——仇。
父仇不共戴天。
三天后西伯昌命令辛甲扩招军队,周国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同时命令散宜生带足了干粮上路,去游说周边诸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这边fu chou的准备工作尚未全部妥当,那边商都传来消息:老商王文丁竟然两脚一蹬,死了。
据传文丁是出王宫时踏空台阶金疮迸发而死的,很意外。但西伯昌和散宜生认为不意外,这是恶有恶报!
得到了恶报的商王朝拥立了文丁的儿子帝乙继位。当时的帝乙已近知天命的年龄了。
这是精力和智力最发达的年龄。
西伯昌全力备战,父债子还,你杀我老子,我杀你儿子。
西伯昌从小就有个心志,要和父亲一样纵横天下。这个心志在父亲死后就成了志气——翦商fu chou。这个“志气”从此吸附在了他的血脉里头,今后他所做的一切都由“志气”来决定,一招一式都按“既定方针办”。
辛甲扩军已达三万。全是精壮兵丁。
战争一触即发。
可是人和人不一样,儿和爹也不一定一样。帝乙居然开始对周国实施绥靖政策。
绥靖三部曲:一是让姬昌名正言顺世袭侯位;二是三年内周地免实物纳贡;三是帝乙嫁女和亲。
第一和第二西伯昌当然笑纳,不纳是傻子。可结婚的事有点棘手,怎么能和杀父仇人和亲呢?
散宜生当时就提醒,“女婿是不能打老丈人的。”这是问题的关键。
关键的问题最好不要自己作主。
散宜生再次提醒:“婚姻大事要父母作主的。”小滑头说这话的时候头朝着青天,看似心不在焉,却又别有用心。
西伯昌也顺着望上看,眼神深邃了,皱着眉头说:“家父在天之灵也不会答应的。”
散宜生说:“令堂会不会答应呢?”
西伯昌说:“还用问吗?家母到现在眼泪都哭干了。”
散宜生狡黠一笑,说:“结婚是大喜,和眼泪本不相干。”说完还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自我首肯了。
西伯昌对散宜生一向信赖,看着他神神秘秘的样子有点拿捏不准了——难不成妈会同意这门亲事?
那天太任坐在二堂门前的藤椅上,时不时地用手擦眼角,缺少了水份滋养的眼角干涩发痒,老是有黑蚊似的东西在眼前飞。她知道驱赶黑蚊最好的办法是闭一会儿眼睛。可是她刚刚合上眼帘就听到了儿子的脚步声,很慢,这是低头沉思的脚步,心事重重的脚步。
太任闭着眼睛听儿子把话讲完,听到最后用手猛拍了一下藤椅的把手,想站起来,没有成功,但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表明了老人的决心。
西伯昌知道母亲发怒了,那一掌拍出了老人的义无反顾。他预料到母亲会大义凛然地拒绝和亲,而且会呵斥帝乙是“混账东西”。这是母亲对商都王室的习惯性统称。
太任睁开了眼睛,眼睛里没有黑蚊,布满了蚯蚓一般的血丝。她义正辞严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西伯昌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他是君子,君子都听妈妈的话,更何况这句话妈妈是很认真地咬着牙一字一字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好吧,我干他娘的。”西伯昌也咬着牙下了决心。
他说的是气话,气话往往会有很多语病。散宜生后来指出了这句话的核心毛病是:子规公主是帝乙的女儿,不是他娘。
西伯昌母子是咬着牙答应这场婚事的,而帝乙那儿是怎么想的还是一个未知数。
天作之合从一开始就注定要作。不是天作,是人作。
第一回 西伯昌大婚(5)
暮春三月,轻寒薄暖,雁飞周国。
西伯昌除了一宿没睡第二天早上会补个觉外,平时都习惯早起,即使新婚燕尔,还是习惯依旧。每天早上他要到侯府门口的广场上打一路拳头。
大雁北归,天空开始热闹了起来。
高空有飞雁,低空有飞鸽。子规夫人养的宠物鸽每天一大早就要出来溜空。
一只飞鸽从空中掠过,划出了一道风景。
“帝乙这次真的用心思了,不仅抛出了橄榄枝,还带来了hé ping鸽。”西伯昌收住了拳头,心头却活泛了起来,似乎在感悟帝乙的用心。可是父仇…
唉,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辛甲,”西伯昌喊了一声。
“辛甲在。”辛甲来得很快。
侍卫长是君侯的贴心人。贴心首先要贴身。
辛甲是西伯昌父亲季历的侍卫长。季历死后一度被西伯昌派去练兵。
做事认真是辛甲的一贯作风,练兵当然也不例外,决不会出半点纰漏的。
可是西伯昌近来又把他调回了侯府,做老本行——侍卫长,负责侯府的警卫。
练兵是下命令的,侍卫长是听命令的。辛甲突然被调回时反复回想哪儿做错了,侯爷为什么又把自己调回呢。反反复复想,都诚惶诚恐了。所以回来后格外地小心,侯爷关照的任何事情都会不折不扣去完成,表情里头全是唯命是从。
西伯昌问:“怎么样?”
平常人听这话会觉得无厘头,可辛甲知道意思。
“侯爷的夫人们都好。”辛甲放低了声音:“就是昨天子规娘娘把窈窕骂了一通。”
“窈窕?”
西伯昌一怔,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辛甲用手指了指自己袖管上的镶边。侯府侍卫zhi fu的亮点就在镶边上,米huáng sè,特别耀眼。他说:“就是穿这颜色衣裳过河的媵妾。”
西伯昌想起来了,迎亲那天走在最后衣着最鲜亮的那个。问:“为什么骂?”
“窈窕去喂鸽子,走的时候忘了关鸽房的门,有一只鸽子被黄鼠狼叼走了。”
西伯昌记得刚才的确只有一只鸽子在空中徘徊,一对成孤,该骂。
他转了话题:“吃了早饭后到军营去一趟,告诉南宫适,练兵还是要抓紧。”接着又说:“记住要保密,告诉他任何人不能私自出军营。”
“是!”辛甲还是一如既往地干脆。干脆地回答,干脆地走。
那只鸽子又从远处飞了过来。
“下次可要关好了门,这里的黄鼠狼不是吃素的。”西伯昌自言自语着,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到了那个穿着鲜亮的但不怎么讲话的窈窕。“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他想得深刻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花头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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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不怎么讲话,却习惯性地唱歌。
“迢迢兮,深谷幽幽,葛藤蔓蔓…”唱得缠绵,思绪翻过了好几座大山,远远地飞向霍太山清风口的姒家大院,那儿有姒家大爷和师娘,他们是她最亲的娘家人。
窈窕整天坐在房里,和每个人都保持着一段距离,似娇花照水,伸手可触却又不可企及,脸上总是挂着一抹难以识别的若隐若现的淡淡忧伤。她不是一个有心思的人,却时不时地显出想心思的神态。没有心思也会想心思说明那种心思早已深藏在心思里了,不用想,平白无故就会跳出来,没遮没拦的。
她正在房里绣花,绷紧的丝帛上绣了一个山谷,山谷前一排精舍,精舍前两位老人,两位老人看着蔓延的葛藤,葛藤上栖息着两只雎鸠。
“迢迢兮,高山苍苍,河水沮丧…”窈窕绣完了最后一针,用手抹了抹绣帛,一脸的人间沧桑。
“西伯侯不好吗,你不满意?”大妾子莺走进窈窕的房间,噘着嘴说。
“谁是西伯侯啊。”窈窕放下了绣帛,懒懒地说。
是的,嫁来将近两个月了,连西伯侯的面都没照过。侯门深似海啊。
“我也一样,从没见过,”子莺嘴噘得更高了:“据说他成天搞军务,没空搭理我们。”
“我们?”
“是的,我们。包括我姐。”
“你姐他也不照面?”
“是的,今天西伯侯刚从外面回来,抱着一堆竹简又往书房去了。”口气里满是怨气。
“难怪你姐肚里有气。”窈窕叹了一口气,展颜道:“难怪。”
沮丧释然了,她笑着说:“ 我给大姐做了一件夏天的展衣,”说着从榻上站起,走到墙边的柜子去拿衣裳。
窈窕很白,脸白得像是透明的,瓷化了。而且身材好,硕人其颀,衣锦合体。她的深衣与其说是裹住了身体,不如说是更好地展现了身体,丰富了身体——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现在脸上有了笑更好看了。她的笑很特别,嘴唇微微一瘪,含笑。这种笑很难描写,就和看了名画《蒙娜丽莎》的微笑后只能意会难以言传一样。
子莺看着窈窕从面前走过,表情有点奇怪。女人看女人比男人看女人往往存有更为幽邈的心理纵深,这种心理比蒙娜丽莎的微笑更加难以言传。
窈窕从柜里捧出了一件红色绣衣,款款地走到子莺跟前,说:“这是我前几天绣好的,麻烦子莺姐带给大姐,不知她喜不喜欢。”
“她刚骂了你啊!”子莺也学着窈窕的样子瘪了瘪嘴,为了配合瘪嘴的动作还不合时宜地笑了一笑。
“婚礼上她送了件漂亮衣裳给我,我总也应该礼尚往来吧。”窈窕喃喃地说。
子莺看着窈窕,动了动嘴但什么也没说。
窈窕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说:“还有一只鸽子我会照顾好的。”
第一回 西伯昌大婚(6)
武力讨伐鬼方,这是商王朝的基本国策,就如后来汉武帝一定要打匈奴、唐太宗要攻突厥一样。
鬼方,并不是鬼住的地方,那地方住的也是人,住的是狄人。文身断发,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挺吓人的。
帝乙伐鬼方倒并不是那里的人长相不上路,实在是被那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骚扰得心烦。那帮家伙总是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不光是吓唬人,还抢,还奸,还杀。等你召集了军队磨快了刀准备给他们颜色看时连鬼影子都找不到了。帝乙不想和他们打游击战,要主动出击,到鬼窝里去打歼灭战,把那帮鬼一网打尽。
但是帝乙还要防着西伯侯,就怕在打鬼的时候背后被周军捅上一刀。虽说现在和亲了,可是上代的仇恨那么深,难保他们不会趁火打劫。
和亲就如家门口的篱笆,说穿了就是一道心理屏障,自我安慰。亲兄弟之间一言不合都会大打出手,何况是政治婚姻的女婿!这道理帝乙当然知道,人到了知天命的年龄考虑问题起来总会面miàn ju到。
正在帝乙大伤脑筋的时候,商王朝上大夫闻仲献计了,说:“可以打歼灭战,让西伯昌去打鬼方,两败俱伤,最后全歼。”他把两只手的虎口都撑开到最大程度,一左一右往中间一合,好像掐了谁的脖子一般,腮帮子鼓鼓的,颗颗牙齿都用上了劲。
这个闻仲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闻太师,看过《封神榜》的都知道。
帝乙看到闻大夫左手掐右手,掐得死死的,如果有第三只手从旁边发出致命一击,互掐的双方再也腾不出手来抵挡了。他毒毒地点了点头说:“这是好办法,让他们去掐,掐死了最好,省得我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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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昌接到帝乙要他去伐鬼方的密简是一个月前的事。
密简上写得委婉,但意思明确。帝乙分析了当前社会的不稳定因素,指出动乱的根源就在鬼方。他把维稳的重任交给了西伯昌,要他放开手脚,力保全歼那帮鬼东西。密简上说让西伯昌去打鬼方是有充分理由的,一是信任,自家女婿不会磨洋工;二是便利,反正周军驻地就在歧北山地,再往北百把里地就可以伸手捉鬼了,凭女婿三万精兵的实力还不是兵到鬼除?
抬举了,看上去帝乙都有点奉承女婿了。
可是散宜生看了密简后大吃一惊,说:“这事奇怪了,侯爷,军队开往歧北才半个月吧。”
“十四天。”
“帝乙怎么就知道了呢?”
西伯昌愣住了。
散宜生接着说:“而且还知道驻军是三万。”
西伯昌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了。当天下午他就让辛甲和南宫适对调。辛甲从练兵场回来后当侯府侍卫长,同时负责调查内部奸细。
西伯昌的想法是攘外必先安内。同时他让散宜生写信给帝乙:一是感谢信任,二是告诉帝乙,歧北那里只有自己驻扎的小股民兵,真要讨伐鬼方还要宽宥一段日子来训练新兵。
散宜生说了声“中”,回头就去写骗人的信。
明知这种假话骗不了对方但还是要说。guān chǎng上的话无所谓真假,只要能编出一套搪塞的理由,真亦假来假亦真。
搪塞的理由和家门口的篱笆相似,也就是一道自我安慰的心理屏障,说不说由我,信不信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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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咕,咕咕…”鸽子的叫声听上去永远都是委屈的,像是几天没吃似的。但棚里剩下的半碗黍米告诉窈窕,这般叫唤实在是鸽子吃饱了撑的。
鸽子的羽毛是银白色的,一束阳光斜着照进鸽棚,经过银白色的折射发出了一道刺眼的光。窈窕闭了闭眼睛,听到了“咕咕”的叫声,放心了,这种声音在她听来实在是天底下最无忧无虑的悠闲小曲了。
窈窕是个说到做到的姑娘,每天除了纺衣绣花外,最要紧的就是饲弄那只鸽子,吃得讲究,洗得干净。
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照料,那只鸽子看到窈窕竟似会点头打招呼了。
这一天,窈窕照例要去喂鸽。走近了鸽子房,怎么没有熟悉的“咕咕”声?打开门一看,阳光还是斜着照进鸽棚,但没有了银白色折射,窈窕眼前黑黑的,鸽子没了。
“我情愿见不到你,也不能见不到鸽子。”上次子规怒骂时有这么一句。
窈窕从头凉到了脚,这事该怎么办?
没了主意的窈窕想到了一个急办法:报案!让侍卫长来调查。
辛甲很快就到了鸽房,现场完好,不像上次被黄鼠狼偷走后留下一地鸽毛。
这次一根鸽毛都找不到。鸽子总不会自己开了门出去遛弯吧。
这就有点伤脑筋了。
辛甲这段日子惆怅得很。从歧北调回侯府,说是有内奸,不是在军队中就是在侯府中,需要暗中调查。所以一贯大大咧咧的南宫适将军被派去练兵,破案的重任就落在了辛甲同志的肩上。
天降大任是必定要先吃苦头的,辛侍卫长也不例外。回到侯府后又要站岗放哨,又要注意夫人们的动向,现在还要查鸽子的下落。鸡零狗碎弄得心里特别烦躁。
心里有了烦心事就要喝两杯,这是辛甲这般男人解愁的方式。
当天夜里辛甲一个人在房里喝闷酒,大概喝了有十个“两杯”,举杯消愁愁更愁,头一歪就在案几上睡着了。周南地处山地,夜冷。辛甲半夜里冻醒了,或者说是痛醒,肚子里一阵绞痛,受凉了,要拉肚子了。
“真他奶奶的倒霉。”辛甲不情愿地起身到茅房去方便。
侯府的茅房在前院。女茅房在池边,男茅房在树边。为了让外来的客人准确地找到相应的坑位,女茅房的卷帘门上画了一个池塘,男茅房卷帘门上画了一棵树,既象形又逼真,童叟无欺,一目了然。
辛甲手搭在裤腰带上急匆匆地往茅房奔。肚子里又是一阵绞痛,实在来不及了,想就近到池边的女茅房一拉为快。反正半夜里,女茅房也不会有人。
可是奇怪的事发生了,女茅房里竟然传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难不成还有女人半夜里上茅坑?他来不及细想,屁股使劲一夹往树边跑,刚想钻进男茅房时女茅房那边的卷帘响了,“嗤啦”一声,紧接着一道影子往府门闪去。
身影慌里慌张的,类似于觅食的夜行动物。
辛甲一惊,赶紧提着裤腰带往府门闪。到底是侍卫长,责任重于泰山,忘了肚子痛了。
打嗝被人一吓会止嗝。拉肚也是,吓了会止拉。按照中医理论,人的上下神经反应是一致的。
月冷星稀,万籁寂静。
府门前的警卫抱着红缨枪蹲在地上,似已睡着了。辛甲掠出府门已不再见人影。
府门前面是一片开阔地,右面是河,只有左边可以逃匿,那里有一大片林子,就是躲进去一百个人也不容易找到。
辛甲面对着夜的颜色,兀自一阵冷笑:“看不清面孔但看得清衣裳,这衣裳总算是见到过的。”
衣裳是窈窕在婚礼那天穿的米huáng sè礼服,很好看。
很好看的衣裳通常也很鲜艳、很容易认。“深更半夜穿这般漂亮衣裳到林子里去干吗?难不成到林子里去抓鸽子?…或者去会qing rén?”
辛甲摇了摇头,这姑娘太淑女了,静得像一碗水,闲时做女红,文静得不像女人。
女人大都叽叽喳喳的。她像个女孩子。
女孩子都怕黑夜,夜里有狼外婆专抓女孩子。这么文文静静的女孩子半夜里怎么会往林子里跑呢?
辛甲理不清头绪,居然也想到了一个急办法——报案。
辛甲报案当然是向西伯昌报了。
那衣裳不是子规娘娘送给窈窕的吗?事情的细枝末节难免会牵扯开来,子规娘娘那儿也只能请侯爷去开口了。
第一回 西伯昌大婚(7)
西伯昌找子规是一大早去的。
晨曦。有雾。后府大院里朦朦胧胧。
子规对于西伯昌来说就是雾里的一朵冷艳芙蓉。
室内点了一支细细的庭燎,在妆奁右下侧。暗红色的庭燎隐喻了女主人的孤寂。
子规正在晨妆。
大概是光线的原因,铜镜中的面部轮廓有点歪斜。子规侧过脸尽量使面部端正,这样眼睛就有点斜,冷眼观察自己了。那是张很熟悉的面孔,俊中藏凶,凶里含俊。她冷冷地笑了一下,脸上呈现出了满意与厌恶的矛盾表情。
铜镜中突然出现了西伯昌。两个月了,天作之合的老公第一次踏进洞房。
洞房真应该叫洞房,新娘子这两个月来就像蜗居在洞里,难得看到洞里来了人吓了一跳。她倏然回身,整个身体似乎被一种神奇的外力击中了,双手莫名其妙地抱在胸前,庭燎光在墙上放大了这个惊慌的举动。
西伯昌去找子规是不要有什么理由的,老公找老婆要什么理由?可是子规偏偏问了他理由。
“你为什么来?”
这声问用足了力气,庭燎光都晃动了,人影在墙上一阵乱颤后又回归正常,摆出了居高临下的架势。
强势女人大多具有诡异的一面,她们的真实面目往往隐匿得很深,渴望一种东西,却能找到另一种东西作为吵架的突破口,声东击西,迂回前进。
她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来?”重复是一种强调,而她在“为什么”上又加了重音,疑问中加入了肯定的成分。吵架的氛围就此形成。
“我为什么不能来?这是我的新房。”
“你来干什么?”
“废话,我到这里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西伯昌理直气壮地说。
“你有九个老婆,为什么偏偏来找我?”
西伯昌闻到了一股子醋意。也难怪呀,从没来过,她怎么知道我是不是跑到其他房里去了呢?西伯昌口气稍微缓了一缓,说:“这段日子忙,我一直出差,哪有心思找女人啊!”
“你现在算是找女人?怎么一大早来找呢?”
西伯昌不想再纠缠这种无聊的话题,答非所问了:“你那只宝贝鸽子呢?”
“鸽子当然在鸽房,怎么到新房来找呢?”子规疑惑地说:“你难道不是来找我而是来找鸽子的?”
西伯昌随嘴一答:“鸽子也是要找的。”
子规冷冷地说:“我可从来没放过你鸽子,天天在新房里待着的。”
“你在房里鸽子不在房里。”
子规火了:“那你去问鸽子,来问我干什么?”
第一千金都有脾气,更何况遭遇到冷暴力,脾气自然更大。
人的脾气是有惯性的,就如小孩子的哭,越哭会越伤心,越伤心越哭;人一旦发火起了个头,越发越火,越火越发。子规头一扭往床里一钻,拉下了流苏帐。
帐内,子规两脚不停地蹬,两手不停地捶。
帐外,西伯昌咬着牙冷笑。他是西路诸侯中的老大,在家里更是老大,他厉声说:“鸽子跑了,人也跑,还穿着漂亮礼服,深更半夜穿礼服跑林子里去…”
沉默。不是在沉默中消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
爆发了,帐里传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哭,“谁跑林子去的?谁跑林子去的?你给我说清楚!”配之以脚蹬和手捶,壮怀激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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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窈窕的房里,辛甲正在同步询问窈窕:“ 鸽子找到了吗?”
辛甲的询问小心翼翼,这是侍卫长应有的素养,排在末位的妾毕竟也是君侯的女人,说轻说重都得掌握好分寸。
窈窕以为这是报案后的例行调查,说:“没呢,该不会自己飞了吧。”接着又沉吟:“可是…鸽房的门怎么是关着的呢?”
辛甲眨了眨眼睛,眨得很慢,慢出了一种古怪。他说:“可能是鸽子飞走前自己把房门带上了?”
辛甲要切入正题了,把声音稍稍抬高了一点,调子有别于讨好也有别于审问,是一种夸张的好奇:“你昨天夜里到哪儿去了?”
“昨天夜里?夜里当然睡觉了。”
“在哪睡的?”
“睡觉当然在房间里了,总不至于睡到外面林子里去吧?”窈窕也眨了眨眼睛,眨得很快,一幅迷惑不解的模样。
辛甲好奇心膨胀了,审问的口气无意中就暴露了出来:“怎么就不能睡林子里呢?昨天半夜里就有人到…”
“辛大人撞见鬼了吧,”声音在门外,话音一落地人也进了门。大妾子莺来了,一左一右摆着手进来的,摆足了二夫人的派头。她笑嘻嘻地问辛甲:“这么冷的天睡林子里不冷吗?”
辛甲也笑着说:“不冷,穿着新婚的礼服心里暖暖的不怕冷。”
子莺不解地问:“礼服,什么样的礼服?”
辛甲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是窈窕夫人穿的那件漂亮婚礼服。”
子莺瞪大眼睛看着窈窕:“你深更半夜到林子里去了?”
窈窕反问:“黑天瞎地的我到林子里去干吗?”
辛甲问:“要么是去晚锻练?”
窈窕笑了:“晚锻练会穿着婚礼服去吗?”
锻练当然应该穿运动服,除非…
子莺不屑地说:“除非这人有神经病,”然后又平白无故地朝辛甲笑了一笑。这一笑过于勉强,不像是笑,看上去是一脸的毒。她冷冷地说:“问这话的人可能也有神经病,辛大人你说呢。”
辛甲无言以对,看着子莺苦笑,忽然觉得子莺和窈窕长得有几分相像,尤其是身材,如果…心有所思,言亦随之:“夫人昨晚不会到林子里去吧?”
这话在肚子里只是一个念头,但说出来就成了想法。问题严重了,子莺的眼睛瞪得老大,脸拉得老长,表情变化迅捷而激烈。辛甲知道,这是女人破口大骂前的脸部肌肉准备。但既然已经被人骂了神经病,估计也没什么更难听的话可以骂得出来了。
“你…神经…精神病!”子莺看似气疯了,跺了跺脚说:“你为什么不去…”她瘪了瘪嘴,扭头就走,走路的姿势和来时大相径庭,脚步开阔,还踢翻了案几边一只脚炉,模样儿像市井泼妇,嚣张得很。唉,女人的步态变化蕴含了生活的无限神韵,喜怒哀乐全由着脚尖肆意张扬了。
辛甲听得出子莺没说完的话后面还应该有一个字的,那个字被她的嘴一瘪瘪进肚子里去了。这个瘪进去的字一定很凶险,不能细想的,想到深处或许倒真的会成神经病的。辛甲咬了咬牙,说了三个字:“奶奶的”。想了一想,又加了一个字:“她奶奶的”。
第一回 西伯昌大婚(8)
大后天是山祭的日子,侯府上上下下都在忙着祭祀的准备。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是国家的头等大事。
可是西伯昌得到消息,岐山西北的犬戎族有可能要来侵扰,他必须赶到歧北军营去部署。
这是军事机密,自然不能被其他人知道,所以他要反复叮嘱胞弟。
西伯昌对姬盛说:“后天一大早我赶回来主持祭祀,但准备工作只能由你来做了。”
姬盛是西伯昌的弟,虽说是弟,但只比西伯昌晚生了半盏茶的功夫。
他们是双胞胎。
姬盛模样长得和西伯昌几乎一样,人也相当聪明,可就是晚生了半盏茶,注定只能当倒霉的老二。
倒霉的老二一开始并不倒霉。西伯昌让他当农官,这可是当年周的祖先后稷在舜朝时的官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实实在在的老二。可是姬盛不愿干,赌气呢,他提出要当逍遥官。
逍遥官就是什么都不干,吃吃喝喝逍遥自在。西伯昌也只能随他去了。
姬盛的内心基础很脆弱,可以说是弱不禁风,经不起想,定下心来一想全是些伤心细节。这样的人不能静下来,只能从逍遥中找自在。他在歧南猎场建了一座逍遥宫,带了一帮子人成天混迹山野,一招一式都有酒有肉。这一次他是被昌哥用周侯令牌紧急召回的。
“这两天你可不能逍遥,”西伯昌对姬盛说:“祭祀是头等大事,准备工作要做好,而且…”
“而且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是有人代你做的。”姬盛是聪明人,什么话一听就明白,有时听一半也明白。
“是的,山祭这种事原本是不能让别人来做准备的,但…你要做得像腔一点,说话和做事要果断。”话一多就显得罗嗦。
既然罗嗦了就索性再罗嗦一句吧:“记住,少喝酒。”
罗嗦完了,西伯昌跨上马车。
姬盛默默地向昌哥挥了挥手。四周一片宁静。
辛甲“叭”的一声挥动了马鞭,马车北去,把这片宁静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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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祭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
三牲五谷备齐,鬯酒选用上等秬黍酿的旨酒,所有的簋、缶、鼎、釜、笾、豆均己妥当。姬盛手脚麻利,不到半天全都准备好了。只等选定祭祀的场地。
山祭是野祭,风水流向每年都在变,场地也要跟着变。
风水的问题当然要问风水师,商周时的风水师就是巫师。
于是子规娘娘出马了。
女巫师的传统是商朝中兴之王武丁时期流传下来的。
武丁的妻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妇好,打仗凶悍,还精通八卦占卜,是当朝第一巫官,掌管所有的巫卜。从那时候起,王侯夫人掌卜就成了惯例。
周国的首席巫官原来是太任,但自从丈夫去世后她一下子老了许多,眼睛花了,牙齿掉了,腿脚也不方便了。掌卜的重任自然而然要落到儿媳身上。
子规在商王宫里长大,从小耳濡目染堪舆占卜之事。
“祭坛要天圆地方。”子规娘娘开口就是行话。她站在侯府的大门口手搭凉棚观察地形。姫盛也把手搭在前额。子规娘娘的头转向左边,姫盛保持着姿势也跟着转,很像齐天大圣化斋前的瞭望。
子规娘娘的手离开额头指向远处,说:“那边有八棵千年大樟树,正巧呈圆形,这就是山神给我们留下的风水宝地。”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们只要在树间夯土筑一方形祭台,地方、天圆,八棵大树象征伏羲八卦,让山神保佑我们风调雨顺吧。”
子规娘娘头仰青天舒展双手,这是一个成熟的巫官造型,和后来的和尚念经要双手合十一样,一张一合都是为了表达虔诚。
一直从事逍遥业的姬盛只有听的份,含糊不清地点了点头。
祭台的搭建全由子规娘娘张罗。姫盛又当起了逍遥官。
不逍遥还怎么着,嫂子在干活小叔子总不能去指手划脚吧。再说了,本来就是冒牌的,多说多做难免露馅。逍遥吧。
逍遥官的正业就是吃吃喝喝。姬盛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脸上顿时没了斤两。
“记住,少喝酒。”这是昌哥临走时留下的话,姬盛还是记得的。所以他选择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喝。
观星台在侯府的后山上,一道很长的小路一曲一折蜿蜒上去,很偏僻,很幽静。
山下是渭河的一个分支,很长,长得看不到尽头。河水孤寂,无聊,漂零,无限忧伤地自我折腾,还毫无道理地发出阵阵shēn yin,似乎承受不住最轻微的碰撞。
山河绝配,用一片脆弱的宁静营造了一个假性深邃的环境。
这儿靠天堂近,离凡间远。
在靠近天堂的地方喝酒岂不快哉。
酒是个好东西,特别能安慰人。姬盛一碗酒下肚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把孤寂和烦恼呼到了苍茫的夜色里,了无踪迹了,留在身边的是习惯了的逍遥生活。越喝越逍遥,越逍遥越喝,一坛酒很快就喝光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观星台上居然来了一位měi nu,左手拎了一坛酒,飘飘然走到了案几前。
měi nu的出现像阵风,说来就来的。酒坛的重量在左边,měi nu的身体重心压在左腿上,很俏皮地站在姫盛跟前。
观星台上有风。姬盛闻到了坛中的酒香,还看到了随风吹起的米huáng sè漂亮衣裳。
měi nu把酒坛轻轻地放到案几上,微笑着凝视,又像看姬盛,又像看酒坛,眼神很抒情。
姬盛的双眼也水汪汪的,贮满了酒,幸福的光芒在眼眶里闪烁。
两人隔着酒坛黙默地对视着,就如戏台上俊男靓女第一次碰头的场景一样,台下人一看就知道有戏。
高明的演员是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意思的,他或她会合理地运用肢体,一颦一笑足以勾人心魄。
穿米黄衣的měi nu把身体的重心移到了右腿,重心移动的过程是在衣裳里边完成的,但姬盛通过对方肩膀的移位想象到了胯部的换位,那里牵动着人体最xing gǎn的部位,这个移动过程袅袅娜娜,要人命了。
姬盛的兴致如火如荼,喝!
姫盛捧起měi nu送来的酒坛,驾轻就熟,嘴巴粘在了坛口上。仰头向上双手捧坛,这是酒鬼的招牌动作,接着来是通用套路:一捧一仰一灌。
坛口大,黍酒一半进入豪肠,一半淌在胸前。
男人看到měi nu大多会平白无故地豪放起来,豪放的外露就是豪饮,豪饮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喝得天一半地一半。如果一滴不漏全都喝到肚里反而会显得娘娘腔。所以说豪放和铺张是互为印证的。不畅怀不英雄。
爽过了,姬盛的目光更专注了,盯着米huáng sè衣裳看,毫无意义,却又全神贯注,已经到了目不转睛的地步。他似乎在憧憬什么,又似乎陷入了恍惚。
目光无声无息。现场无声无息。
万籁俱寂,死一般地寂静。树叶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但姬盛听不到了,永远听不到了。
观星台本就是离天堂最近的所在。
第一回 西伯昌大婚(9)
西伯昌是第二天傍晚回府的,比计划提前了五个时辰。他一进门散宜生就跑上前一阵嘀咕,西伯昌的脸色变了三变。
一变是子规疯了;二变是窈窕失踪了;三变是姬盛死了。
西伯昌脸色从红到黄,从黄到白,从白到黑,然后黑着脸走到了书房。
散宜生跟着进了书房,把事情又作了详细说明。
事情是这样的:姬盛喝高了,死了。后来诊断他是被一种叫做五行散的毒药毒死的。这种毒药遇酒会很快发散,酒喝得越多,发散得越快。据观星台的下人讲,姬盛当时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来了一位穿漂亮衣裳的女人敬酒,姬盛豪饮,烂醉。
“漂亮衣裳?”西伯昌皱了皱眉:“什么样的漂亮衣裳?”
散宜生说:“米huáng sè的。”
西伯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又是窈窕?”
散宜生说:“是的,后来她就失踪了。再后来就从后山的殓房里传出子规夫人歇斯底里的哭声,又哭又唱,估计夫人把姬盛误认为是侯爷了,哭着唱着又笑了,看来是疯了。”
死的死了,失踪的失踪了,也只能去问疯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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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疯了!子规披头散发,一绺头发遮了左眼,一绺头发遮了右眼。
头发是人的天然装饰品。发型改变会改变人的精神面貌。
头发遮颜,这是疯婆子最好的造型。
子规在殓房里嚎啕大哭,一把鼻涕拉得老长,顺手一甩差点甩到刚进门的西伯昌身上。
“夫人,”西伯昌轻轻地叫了一声。
子规回头,透过丝丝头发看到了死人复活,“哇…”,叫声很惨,还拖了一个尾巴,把惨烈延伸了,振聋发聩了,连负责看殓房的张聋子都听到了似的,浑身抖了一抖。
“你…你…”子规撩开了头发,眼晴瞪得像牛眼,嘴巴张得像河马,然后又是“哇”的一声,门口的张聋子又抖了一抖。
“鬼…鬼…”
散宜生上前说这是侯爷,然后指着旁边的停尸说这是侯爷的弟弟。
“弟弟?鬼…”子规脸上的肌肉坚持着抖了几抖,然后把头发往眼前一合,一不痴二不休了,“哇…”
西伯昌就在鬼哭狼嚎中走到姬盛跟前烧了三柱香。他没哭,许多事情还没理出头绪,没心思哭。
他退了出来,对散宜生说:“还是要尽力去找窈窕。”
散宜生说:“辛将军带人到方圆十里以内去搜寻了,一找到马上就会有回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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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音第二天早上就有了。
回音不是从外面来的,回音来自侯府内一个不是人待的地方——鸽房。
窈窕穿着漂亮的婚礼服,双手被反绑着,嘴里塞着一块葛布。像是个被抢了亲的新娘子。
“咕咕”,鸽子飞回来了。鸽子在鸽房门口徘徊,头伸进栅栏想啄点黍粒,够不到。“咕咕”,似已发牢骚了。
然后辛甲就来了。辛甲是看到鸽子飞来一路跟着跑来的。
找到了窈窕,一切就有了头绪。
西伯昌、散宜生、辛甲三堂会审。
“你为什么要下毒?”辛甲厉声问。
“下毒?”窈窕怔了一怔:“我下毒?…给谁下毒?”窈窕一脸的迷惘。她的鼻子突然皱了一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喷嚏。
西伯昌问:“礼服是结婚穿的,你为什么穿了到鸽房去?”
这个疑问的确是个疑问,就如现在有人穿着婚纱去喂鸡,换谁都会觉得奇怪的。
窈窕用丝帛擤了一擤鼻涕,说:“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早醒来就这么穿着,这么绑着,这么关着。”
散宜生盯着窈窕头上插的一根竹簪,一根磨光了的细竹,根上有一个粗节,这是一般妇女洗头后用来盘头发的。
穿婚礼服应该配玉簪,怎么会插竹簪?
他心里有数了,问:“在这之前你在什么地方?”
窈窕说:“我昨天下午在房间里洗头,子莺来和我说话。”
“昨天下午?”散宜生看了看窈窕,只见她鼻子一皱又打了一个喷嚏。看来在鸽房里关了一宿,冻感冒了。
“子莺和你说了什么话?”
“子莺说…”窈窕看了一眼西伯昌欲言又止。
西伯昌说:“照她原话说!”
“子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是嫁只鸽子也有个伴,现在偏嫁了个不见面的男人,还已经死了。”
西伯昌听她说下去。
“我说谁死了?她说…”窈窕看了一眼西伯昌,“说侯爷…升天了,还说是被我害死的,莫名其妙。”
散宜生眼珠子兀自一转,问:“她说没说你是怎么害死侯爷的?”
窈窕说:“她说了,说我为了争宠,特意穿了礼服去陪侯爷喝酒,百般献媚,后来看到侯爷厌烦,骂了,就下毒毒死了侯爷。”
争宠不到下毒了之,最毒妇人心,这倒也是理由。
散宜生问:“后来呢?”
“后来…阿…阿嚏…好像,好像喝了一口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今天早上醒来就在鸽房里了。”
西伯昌对辛甲说:“快,快去找子莺。”
酒里下毒,茶里下药,手法如出一辙。子莺有重大嫌疑。
等了半个时辰,辛甲回来说子莺也失踪了,据下人讲,昨天吃晚饭的时候就没有看到她。
昨天晚上?西伯昌想得圆通了:自己昨天傍晚回来找了子规,子莺知道后就逃了。
在辛甲去找子莺的同时,散宜生带了人去了一趟窈窕的房间,发现xiāng zi边的墙角处有半瓶药水,在xiāng zi里发现一个小草人,身上扎了许多针。小草人边上有一片帛书,上写“歧北山地”的字样。另外还找到六双男式云头履鞋。
散宜生闻了闻药水,断定就是五行散,再看小草人和帛书,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这是栽赃。如果元芳在的话,他也会这么说的。
但是这六双男鞋…
女人有很多陋习:乱嚼舌头,搬弄是非,争宠吃醋,…甚至牝鸡司晨,河东狮吼…这些还多少能够容忍,但如果红杏出墙非要弄顶绿帽子往男的头上戴,那就孰不可忍了。
第一回 西伯昌大婚(10)
西伯昌看着散宜生带来的六双鞋子,就像六顶绿帽子那般戳眼。他厉声问:“这六双鞋是怎么一回事?”
窈窕说:“这鞋子…当然是帮侯爷做的,只是不知道是否合脚。”
西伯昌说:“帮本侯做的?你怎么知道本侯穿多大的鞋?”
窈窕说:“贱妾也是在迎亲那天在船上偷偷看了一眼,后来在肚子里量了尺寸,因为之后一直没见过侯爷,就大约莫着做了。”
西伯昌看了看鞋,粗粗估摸了一下大小,然后叹了一口气。这口气既像是原谅,又有了些许后悔的成分。但又有些不解:“怎么做了这么多呢?”口气婉转了,是看着鞋子问话的。
窈窕说:“贱妾开始做的是一双,但怕做小了,就再做一大的,又怕做大了,就又做小一点的,结果就做了六双,刚才又看了一眼侯爷的脚,估计第一双的尺寸其实就是对的,不如侯爷现在试试?”
女人有好多优点:体帖人,有耐心,手灵巧,帮夫,贤慧,心细…
西伯昌看着这六双鞋,每一双上都写着一个优点。这六双鞋似乎是一份人品的综合鉴定。
那就试一试吧。西伯昌拿起窈窕指定的第一双鞋试穿,不大不小,连自己拱脚背的毛病都兼顾到了。完全合脚,合脚到了令人感动的程度。
这种目测脚形大小的本事不是光用眼睛就能做到的,还得用心,用情。西伯昌说:“很好。”
受到表扬的窈窕脸颊微微一红,但她刻意地敛着,有了说不出来路的害羞,绷在脸上,反而显出了内心的兴奋。
这六双鞋让人伤怀了,西伯昌的心头一下子涌上了诸多的思绪和遐想,就似回到了梦里一般:雎鸠、沙洲、米huáng sè、含情脉脉…
终于从遐想回到了现实:窈窕怎么会shā rén?
窈窕会傻到穿着婚礼服去shā rén?
西伯昌好奇地看着窈窕,方正的前额弯弯的眉毛,这是标准的螓首蛾眉。这个发现得益于窗外照进来的一束侧逆光。
西伯昌对着窈窕笑,眼神清澈明亮,笑起来左右对称,笑出了端庄和实在。
窈窕被这一笑击中了,忘我了,也笑。
女人忘我后心扉敞亮了,举手投足都是真诚。
真诚的窈窕想起了一件事。她说子莺曾对她说过,这两天会打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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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门外广场。
晴空万里,远方却传来一阵阵低沉的雷鸣,像有成千上万只鸽子在叫,声音重叠了,“咕噜噜咕噜噜…”
大太阳打滚雷会有鬼出现。西伯昌是世上最早的阴阳高手,天象自然不在话下。
西伯昌问散宜生:“一个人笑眯眯的时候伸手打人,会是什么原因?”
散宜生笑着说:“这个人肯定是个神经病。”
西伯昌说:“太阳公公笑眯眯的打雷,这是什么情况?”
散宜生淡淡地说:“老天爷偶尔也会反常。”
西伯昌说:“人会犯病,老天爷自然也会犯病。”
散宜生皱着眉说:“人犯神经我们可以躲远点,但老天犯神经的话我们该怎么办呢?”
西伯昌说:“当然也要躲避一下的。”
他忽然作出一个决定:山祭大典按时举行,但仪式要挪个地方。
散宜生说:“祭坛不是现成的吗?”
西伯昌看了看林子里八棵大树围着的祭坛,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知道早年的商王武乙是怎么死的?”
武乙是帝乙的爷爷,文丁的爸爸——老老商王。
散宜生当然知道,这是十多年前轰动中原的一件大事。他说:“商都的巫师讲是被雷劈死的。”
西伯昌说:“巫师说那天也是大太阳打滚雷,所以活见鬼,天王爷震地王爷。”
散宜生说:“其实是?”
西伯昌诡秘地笑了一笑,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眼望着远处的天空说:“其实的情况只有老天爷知道。”
散宜生不再追问,“其实者,以其虚也,其虚者,以其实也。”世间有许多事本就是虚实之间的。
“你看,”西伯昌手指着前两天筑的祭坛说:“八棵参天大樟树,人在中间祭山神,一阵滚雷过来…”
“大树引雷,人被雷包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散宜生一脸的愕然。
西伯昌说:“所以要在滚雷到来之前先另找一个山祭场地。”
散宜生有所悟:“侯爷已经找到了?”
西伯昌指着侯府前面的空地说:“此地甚好。”
散宜生说:“不是要天圆地方吗?”
西伯昌正色地说:“天本来就是圆的,地本来就是方的。”
这位中国历史上《周易》的祖师爷具有洞悉未来的神秘力量,早已算准了那个天圆地方的祭台是个危险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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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祭台上依然阳光灿烂,周围的八棵老树就如伏羲的八卦守着祭台,守着灿烂。
一阵风吹过,八棵树的不同侧面和风碰撞着,发出了八种不同的声响,“乾巽离艮坤震坎兑”。有风有乐,一片祥和。
八棵老树晃动着的枝叶影子在祭台上婆娑起舞,意料之中的婀娜多姿。“乾巽离艮坤震坎兑”,很和谐。
可是老天爷翻脸比翻书还快,突然间阳光就没了。老树的影子一消失就避虚就实,还原了老态龙钟的本来面目。
老天爷是位泼墨高手,侯府南边的白云瞬间就变黑,沉沉的,仿佛要掉下来。西伯昌通过远处一个山头作为参照物,发现这片黑云正在向北移动。移动得很慢,慢得几乎看不出移动。
很慢的移动通常很稳,很稳的移动背后必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推动。
快动作会让人措手不及,慢动作则会让人浑然不觉。措手不及只是一阵慌乱而已,人的先天本能在慌乱中也会自觉抵御外来的危险。而浑然不觉就麻烦了,连抵抗的意识都没有,只能坐以待毙。比如温水煮青蛙。
远山的雷似乎是坐在黑云上不知不觉地往北逼近的,它们踩着鼓点,慑人心魄。“咕噜噜咕噜噜…”催命似的。
白茅铺地,净手焚香。
西伯昌一身玄端,神情庄重。
山祭仪式在隆隆的雷声中开始了。
“西伯昌以诚昭告山川神灵…”
咕噜噜,虺虺然,雷声格外地近了。
香烟缭乱,天地更黑。香头的三点红像神仙的三只眼睛,上观天下察地中视人。
“轰隆隆”,一声响雷震掉了香柱上端的积灰,三只眼格外地炯炯有神。
“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临,降风甘雨…”
“劈喇喇…”一阵惊天滚雷,原先筑起的祭坛旁边八棵大树起火。“轰隆隆”,祭坛又被砸出一个大坑,原本趴在那里看热闹的一条大黄狗顿时面目全非。
所有在场的人都投去了惊鸿一瞥,唯独西伯昌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看不出一丁点儿子丑寅卯,他仍在虔诚地祷告神灵:“…各得其所,庶物群生,苍苍者生,必佑西岐。”
这段惊悚的场面,西伯昌用文字记录了下来,这就是《周易》第五十一卦震卦的卦辞:“震亨,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意思是雷打不动,照样亨通,主持山祭的祭主在暴烈的雷声中一丝不苟,管你电闪雷震,上香,供酒,手稳步准,方寸不乱。
第一回 西伯昌大婚(11)
祭典结束。雷雨顿歇。雨后一地清新。
但清新的空气中还夹杂着一股焦糊味。
心有余悸的散宜生用敬仰的眼神看着西伯侯,在袖子管里头暗暗地竖起了大拇指,“中,中。”
子规远远地站着,似乎正拿眼睛往这边看。散宜生睨了她一眼,突然想起了窈窕之前说的一句话,“子莺说这两天会打雷。”
子莺怎么会预测到打雷?
西伯昌这时候说了一句话为他释疑解难了:“子规学过巫术的。”
巫术和天象本就相通,姐姐能预测到这一天象mèi mèi知道也就不足为怪了。
散宜生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所以事先就选了这个好地方筑祭坛,好毒辣的人。”
子规由两个丫鬟搀扶着走了过来。她现在似乎变傻了,腿软软的,头无力地歪在了一个丫鬟的肩上。“好险啊,”她用手抚着胸口自言自语。
“真的好险,”西伯昌接过话头,然后唱山歌似的说出一段莫名其妙的话:“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
子规听了西伯昌这段话后嘴巴傻傻地张着,表情错愕。
“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像是嘻哈中的饶舌,什么意思呢?
这段话也是西伯昌写在《周易》里的原话,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会懂得它的真正含义。
现在很多人说《周易》是天书,看不懂,这是事实。没有经历过三千年前的风雨怎么能领略到其中的玄妙呢?
文学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周易》同样来源于生活,而且更高于生活。
高人的生活本就高于常人的生活。
所以《周易》不光是一本用来占卜的天书,它更是一部上乘的文学,是一部值得任何人都“韦编三绝”的文学作品。
西伯昌看了看倒毙在祭坛上的那条大黄狗,转过头问子规:“你没疯?”
子规说:“我疯吗?”她似乎忘记了昨天的疯狂,就像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昨天。
西伯昌遥看着还在冒烟的祭坛,若有所思地说:“难道是老天爷疯了?”
大太阳下打滚雷,真的是活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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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昌的书房里挂着一长条丝帛,上面画了八个用线条组成的图案,那是八卦图。
什么是八卦图呢?韩国国旗大家看到过的,中间圆的是太极,旁边四个用线条组成的图案就是八卦图形中的四卦,分别为乾、坤、坎、离。西伯昌书房里八卦图除了这四卦之外还有巽、艮、震、兑。
八卦分别代表着自然界的八种物质,说起来有些罗嗦。而西伯昌后来在羑里监狱潜心研究成型的六十四卦说起来就不光是啰嗦,简直要让人头痛了。
“天书”就是许多人看了头痛后给它起的雅号,意思就是看不懂。
西伯昌书房里的八卦图案竖成一长条,像一棵长满枝桠的神仙树,每一根枝桠对应着一个具体的爻,一目了然又神秘莫测。
西伯昌钻研伏羲八卦已有些时日了,虽然还不是全悟,但看得久了,思考问题起来也开始像八卦图形那样枝枝桠桠了。
他这时候就独自在书房里整理着思路。
——军队驻地和兵员情况帝乙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是谁报的信?
——半夜里是谁到林子里去的?为什么穿着扎眼的婚礼服?
——鸽子。第一只鸽子被黄鼠狼叨走,本是一件正常的事,居然发大火,这就不正常了;第二只鸽子突然不见又突然飞了回来,它到哪儿去了呢?
——子莺失踪明显是畏罪潜逃,盛弟的死肯定与她有关。她的人呢?
“笃笃笃”,辛甲敲门后没等西伯昌回应就走了进来,显然有急事禀报。
“子莺找到了。”辛甲喘了一口气道:“子莺是在东门外去商都的路上被截获的,同时被截住的还有老妫和小姜。”
“老妫和小姜?”
辛甲说:“嗯,这两人是我的手下,一个是吹手队的队长,一个是鼓手队的队长,他们交代,是子莺夫人要他们探取情报的。”
“探取了多少?”西伯昌急切地问。
辛甲说:“军队的数量和驻扎点,以及训练的内容。”
“子莺怎么和他们搭上勾的?”
“这两人原本就是从商都乐工班里选来的,乐工班和王室多少有点瓜葛。”
“你看到夜里往林子里去的就应该是子莺了。”
辛甲说:“是的,她去林子里是为了和老妫碰头。”
西伯昌冷哼了一声,说:“还特意穿了窈窕的婚礼服,即使被发现了也好转嫁窈窕。”
辛甲说:“是的,那种米huáng sè婚礼服本就有两件,都是为窈窕准备的,一件送给她,一件嫁祸给她。”
黄衣裳高调,扎眼,这是很好的转移视线的道具。从迎亲的那天起子规姐妹就把明线和暗线全埋下了。
西伯昌接着再问:“子莺拿到情报后又如何?”
辛甲说:“用鸽子传书。”
西伯昌点点头,说:“嗯,和我想的差不多。后来我们发现了情报外泄及时调防,她们孤注一掷了,直接对我下毒手,然后再控制周南。”
辛甲说:“但她们不知道侯爷还有一孪生弟弟,明白以后手忙脚乱,子莺猝不及防一逃了之。”
西伯昌还是有一个疑问:“既然她们给我下毒,又为何要安排祭坛陷阱呢?”
辛甲咬了咬牙,说:“我问过了,这是她们原来准备的方案,在观星台下毒是临时起意的,结果毒死的是二爷。”
西伯昌冷冷地说:“其实昨晚上子莺并没有逃,只是在城内某地藏了起来,坐等子规的这个原定方案成功。”
辛甲说:“可是侯爷换了祭祀场景,她们又一次落空,子莺这才仓皇出逃,但是晚了,逃出城门不久就被我们截住了。”
西伯昌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说:“为什么要把窈窕关在鸽房呢?”
辛甲说:“没有人会到鸽房里去找人的,这样就制造了窈窕失踪的假象,子规夫人一旦控制了局面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把窈窕拉出来替罪,到时候窈窕百口难辩了。”
西伯昌点点头,说:“而且一妻八妾中就窈窕和商王族不沾边,到时商都方面不仅理直气壮,还可以义正辞严。”
“可是,他们没料到弄巧成拙了,窈窕反而成了她们罪恶的证人。”
“但不得不承认,她们的算盘打得不错。”
“打算盘的不是她俩,估计是帝乙。”
“嗯,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帝乙真是老谋深算啊!”
辛甲问:“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恶有恶报。下来当然要给点颜色他们看看,”西伯昌说:“去,把散宜生叫来。”
第一回 西伯昌大婚(12)
西伯昌决定开战:一是报上代之仇,二是报盛弟被毒死之恨。“帝乙必须为他的阴谋付出代价!”
“但是我们也要付出代价的,”散宜生遇事总是很冷静:“我兵三万,帝乙十万,我兵进攻商都要途经耆国、邘国,这些地方诸侯都唯商王马首是瞻。”
辛甲冷哼了一声,说:“那我们就不吭声?”
散宜生狡黠地眨了眨眼,说:“打人骂人是吭声,打喷嚏是吭声,咳嗽也是吭声。”
西伯昌说:“你的意思是…暗地里打冷拳?”
散宜生说:“我们出兵是以下犯上,我们口诛笔伐是妇人骂街,不如咳嗽一下,既有声音,又不张狂。”
西伯昌“嗯”了一声,听他说下去。
散宜生说:“子规不是疯了吗,疯婆子是会到处乱跑的,她mèi mèi去找也迷了路,不知道两人野到哪儿去了,这地方熊虎狼豹本来就多,唉。”
这声“唉”既有对假想中子规姐妹惨遭不幸的模棱两可,又掺和着对其惨遭不幸的无可奈何。
散宜生很深沉地叹了口气,把哀伤和悼念都叹出来了,说:“还是要想办法找到几根骨头的,我们应该依礼厚葬。”
西伯昌皱了皱眉头,说:“什么意思?”
散宜生笑了,抱拳往商都方向一拱,说:“斯人已矣,礼数已到,商都方面无话可说。侯爷再立新妻繁衍子孙天下诸侯更无话可说。”
西伯昌看到散宜生的小眼睛聚着光,就像朝鸡拜年的黄鼠狼,太有意思了。他说:“你想拐个弯告诉帝乙,他的诡计戳穿了,我换夫人了。”
散宜生“嗯”了一声,接着说:“丧事要连办,除了子规子莺,还有二爷。谁毒死二爷的,谋划这事的人心里最清楚,难免做贼心虚,侯爷换夫人帝乙也只能掩了嘴不敢吭声。”
西伯昌说:“这叫瞎子吃馄饨心里有数。”
散宜生说:“而且还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辛甲哈哈笑道:“又瞎又哑,帝乙可改名帝傻。”
西伯昌沉吟,说:“那就把窈窕擢为正妻吧,这女人寂静恬然,有妇德,难得。”
散宜生说:“娶妻还得要令堂作主的。”
西伯昌微微一笑,说:“这当然,我这就去见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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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侯府。二堂前花园。
几名丫鬟在园子里栽盆花。太任坐在藤椅上看下人栽花。
那些丫鬟都是十七八岁的姑娘,脸上红扑扑的,和盆花相映生辉。
太任喜欢年轻人,喜欢花。想当年她在花季的时候也是风姿绰约的大美人,如花似水,飘到哪儿都是一朵雨做的云。当年密须国有许多小伙子为她百结愁肠。可是季历抢先了一步,把她这位密须国任家千金娶了回来尊为周国第一夫人。太任现在看年轻丫鬟栽花其实是缅怀了,以此追忆逝水年华。
太任嫁到周国后过了十年好日子,相夫教子,把西伯侯府张罗得井井有条。那是太任的人生暖春。
后来战争爆发。先是犬戎入侵,接着和商都结仇,季历终年征战,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终于大祸临头,季历死了。这是太任的人生寒冬。
夫君死了,太任的天塌了,心如死灰。人一瘦,皮肤就多了起来,尤其是脸上,多余的皮肤很不负责任地纠结在一起把她的衰老告白于天下。
二堂花园里有只防火水缸,满满的一缸水终年把太阳月亮揽在怀里。
水面很哲学,它的存在无不体现出无中生有的精神实质。既然会平白无故地多出了一个太阳或一个月亮,也会平白无故地多出一个人。
有天太任不经意地在水中发现了一个人,她的容貌和缸底里的青苔一般。这是一张寡妇脸,横七竖八的皱纹歪歪斜斜地写着两个字:绝望。太任打了一个寒噤,胸口突如其来地一阵痛。她朝着水面吹了一口气,用波浪把自己的倒影抹掉。
太任从此不照水缸,凡是经过反光的地方一律闭上眼睛。
她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每天都在等天亮。天一亮,昨天就过去了,取代它的是今天,等待它的是明天。
太任看似天天在二堂前花园里闲坐,其实她每天的目光都是有确定方向的。
这天她突然笑了,因为新栽的一个大盆月季花朝她绽开了笑脸。
这朵月季米huáng sè的,特别鲜艳,特别亮丽。
太任记起昌儿迎亲回来那天的情景:一妻八妾拜见婆婆。
那天人多,老眼昏花的婆婆用目光从左到右漫不经心地审视,就如平日里在花园看花,看看而已,很难记得清具体花容。可是她对huáng sè特别敏感,目光总是被万花丛中的huáng sè花朵所吸引。那天她第一眼看到了一朵冰芙蓉,这是“混账东西”的大千金。她的目光移过去,一直移到最后,米huáng sè衣裳,中等个儿,娉婷。府中寺人正在宣曰名号:“媵妾窈窕,霍太山清风口姒家大官人千金,名门淑女,大家闺秀,秀外慧中,善女红…”太任眯起眼睛多看了一眼,记住了:窈窕,姒家千金。
第一回 西伯昌大婚(13)
儿子结婚以后太任不再过问府中事,天天坐在园子里看花。她知道,昌儿是有主见的,决不会沉湎女色。
这时侯,有主见的昌儿来见母亲了。
昌儿的脸上挂着笑,这种笑很有感染力,会撩拨人,让别人也跟着笑。
太任笑了。这一笑脸上的褶皱更深刻,长长短短的皱纹像是一个个八卦图形,西伯昌看到了乾巽离艮坤震坎兑,这八卦囊括了人世间所有的喜怒哀乐吉凶祸福。凡是有这种笑脸的人都是过来人,而且是有来头的过来人。
西伯昌说明了来意,然后静静地聆听“过来人”的意见。
太任还是保持着笑,笑得更深刻。随着藤椅一阵吱吱呀呀,她把身体转向了昌儿,摆开了促膝谈心的架势。
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话多,否则就没有“话婆婆”这一说。
可是太任转过身来不光是为了说话,还要送东西。她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玉麒麟,说:“这是你古公爷爷留下的宝贝,神兽送子。麒麟上坐着的童子在吹笙,看见了吗,吹笙,就是催生的意思。我注意到了,哎,那个窈窕,亮晶晶的美人,一看就是能生的,今后你把这个宝贝放在她的枕头底下,把日子过仔细了,将来子孙满堂。”
西伯昌看着玉麒麟,又看了看母亲,心想你有了这个宝贝为何只生下两个儿子呢?
太任是精细人,自然懂得昌儿的意思,说:“哎,原本我也放在枕头下的,可是,后来一直找不到。这一次你弟弟归天后下人收拾他的房间找到了这个宝贝,你说,你那个弟弟,哎,调皮得要死。”
西伯昌收好了玉麒麟,说:“这么说母亲是同意我和窈窕的婚事了?”
太任牙齿稀缺,但关键时候说出的话比牙齿硬。她正色道:“当然同意了,你们还要隆重地办一场仪式,昭示天下,必须的。”
西伯昌想了想说:“这场仪式该怎么办呢?”
藤椅又是一阵吱呀,太任面东而坐,伸出一只手往前一指,说:“还是往东,再接新娘过渭河。”
西伯昌点了点头,起身去准备,刚走到院门口,后边又传来母亲的声音:“这事还是要和窈窕通通气,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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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混浊得不可思议,波浪的背脊上像是长出了厚厚的老茧,像无数个坤卦昏昏然地挤在一起,比肩接踵,自娱自乐。
西伯昌来到渭水边考察再次迎亲的地点。
渭水是周国的母亲河,用她的乳汁养育了成千上万后稷的子孙。
西伯昌在水边负手而立,一脸的含英咀华。他望着忙忙碌碌的河水有放声歌唱的**。可是,嗓子眼堵着,鼻子一酸,竟然哭了,莫名其妙的。
用悲的形式表现出喜的内心,这是苦尽甘来的由衷感慨。如果一定要用一句成语来概括这种矛盾行为的话,可以叫做喜极而泣。
老天爷也配合着掉眼泪了,忽然间就下起了小雨。四周响起了雨的脚步声。它们并不原地踏步,而是有序地朝渭水中走去,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还在走,走过了渭水,又朝对岸走去。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这是涤瑕荡秽之雨。雨后天高云淡,空气清新了。
空气真是一个有趣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就像虚妄的精神。可它偏偏是物质,成功地塞满了这个世界。空气还有脾气,还有味道,更像是一个生物种类。
西伯昌闻到了好日子的味道。
渭水被蓝天映照着似乎清亮了许多,河中一个小小的沙洲上,一对雎鸠耳鬓厮磨低声细语,好生让人羡慕。
河面波光粼粼,荇菜悠荡其间。没有河水就不会有茂密的荇菜,没有荇菜也无法表述出渭水的丰厚。
或左或右或上或下的荇菜就如河中的精灵,撩拨着河伯的兴致。
秋天也似春天。
一骑快马由远而近,散宜生带消息来了。
“窈窕哭…哭了,梨花带雨的。”散宜生有点大喘气。
“哭了,她激动了?”西伯昌自己明显激动了。
女人为谁而哭,往往意味着为谁所依。
散宜生说:“窈窕讲她本来就是你的人,无所谓扶正,她只是担心子规她们下落不明,她在哭子规子莺呢。”
西伯昌皱了皱眉,说:“别人害她,她反替别人伤心。”
散宜生说:“有的人总是为别人考虑,古时娥皇女英就是这样。”
这马屁拍得西伯昌很受用。把窈窕比作娥皇女英,那西伯昌就是舜,就是古之圣人。
散宜生接着又说:“窈窕提出是否可以不操办?”
西伯昌说:“不操办就无法正告帝乙,而且按规制娶正妻一定大宴。你要想办法让窈窕主动参与这场婚事。”
散宜生说了声“中”,返身策马又往周南城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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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西伯昌又做梦了,梦到散宜生唱着山歌把船队横在了渭水上,窈窕穿着米huáng sè衣裳过来了,一只蜻蜓歇在她的肩上…
窈窕过了渭水,拜见婆婆。
太任红光满面,褶皱不见了,说话也不漏风了,下达了她今生最后一道命令:“姒家窈窕今后叫太姒,后府归太姒打理。必须的。”
西伯昌的妈是历史上著名的妈,这位伟大的妈和西伯昌的妻子太姒合称为太太。后人尊称他人的妻子为太太,这个词就是从太任和太姒那儿来的。
西伯昌半梦半醒,寤寐思服。
昏昏然中又见到了渭水,晴朗的太阳把水中沙洲照得亮亮的,青青的。一对雎鸠关关地叫着,米huáng sè的羽毛在正午的阳光下特别扎眼。在雎鸠的喃喃私语中,渭水灵动,荇菜悠行,耳边传来了琴弦之声,钟鼓之乐。
梦多而细碎,断断续续的,但似乎又能连成片。天暗了,水面上映着月光,波光粼粼,闪闪烁烁。突然间传来一阵歌声:“不怕风吹喽喂,自有人来帮哎,太阳掉进河里喽喂,兄弟来哎…”
迎亲队伍琴瑟钟鼓又响了起来,这是一首新的乐调,浪漫、典雅、抒情。
西伯昌醒了,辗转反侧。人在摇,房在晃,乐调粘在了耳朵上,似乎身处船舫,悠悠前行。他兴之所至,披衣伏案,欣然命笔,写下了千古绝唱——《关雎》。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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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王朝份量最重的男主角当然是开创者周文王,与之相对应的女主角就是他的夫人太姒。
女主角太姒的身世很chuán qi,她是从山里飞出的一只美丽金凤凰。
明天请看第二回山里飞出的金凤凰。
第二回 山里飞出的金凤凰(1)
窈窕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白,瓷化了的白。但是窈窕很小的时候并不白,还很黑。她是个“野种”。
关于窈窕的身世说来话长。说到她先要说到她的母亲,说到她的母亲先要说到她的父亲。这是最简单的追根究底法则,但一旦用这种法则来探究某人的身世,又预示了这个人身世的不简单。历史名人就是这样,来历曲里拐弯,一旦硬着头皮追本溯源,发现源头还在江湖。
窈窕父亲的源头就在江湖。
他叫姒悦,生卒不详,生前从事的是中国最古老的职业之一——刺客——随时随地会把刀刺进别人心脏,也随时随地会被别人的刀刺进自己的心脏。司马迁老先生著有《刺客列传》,记录了五名刺客不畏qiáng bào、士为知己者死的事迹。其中专诸、聂政和荆轲的故事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窈窕的父亲姒悦比《刺客列传》中的人物要早了好几百年,是这些刺客的前辈。
姒悦的一生很复杂,他和大商王朝三代商王有关,和姬昌的父亲老西伯侯季历有关。
他的故事一波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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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王帝乙的爹是老商王文丁,老商王文丁的爹是老老商王武乙。
武乙一生中最辉煌的事业是和老天爷叫板,还动用了弓箭——射天。
武乙十五年前死了,死得蹊跷,至今还有人在议论他的死因。
殷商巫师集团认定武乙死于天打雷劈。这个认定成为了商都的guān fāng口径,连武乙的大儿子文丁也默认了这个说法。
文丁说得委婉:“人还是要顺从天意的。”话里话外有了些许埋怨,很婉转,细细想来又很有针对性。
商都的巫师集团爱听这句话,放心了,开始全心全意拥立“顺从天意”的文丁为新商王。
天意当然在天,但通常要用人言来传达。人言比天意活泛多了,同样一声雷响,可以形容成多种意思——
电闪雷鸣,很正常的天象。
晴天霹雳,凶险了。
雷霆之怒,拟人了,老天爷要对谁下手了。
鬼工雷斧,雷都成了斧,劈到谁谁倒霉。
人言中最惊心动魄的就是天打雷劈,武乙这个死法属于天谴,这是老天爷对他的公审,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但民间对武乙的死说法不一,而且有多种版本。含糊一点的说法,武乙是被人害死的,至于谁下的手不知道;尖锐一点的说法,武乙是被仇人害死的,这就有了一定的指向性。武乙的仇人是谁?民间高手经过综合分析,断定朝中的巫师和周国的季历下黑手嫌疑最大。
武乙生前曾经和天作对,这事见诸于史书,说得有板有眼。武乙的所作所为有点像堂吉诃德大战风车。人们都说堂吉诃德是二愣子。但二愣子斗的对象是看得见的风车,而武乙斗的对象是无边无际的天。所以武乙应该是大愣子。
武大愣子要炫耀他的神功,决定对天宣战。他在风筝上绑了一个皮囊,里面灌上猪血鸡血,当风筝飞到半空时,他引箭射囊,破了,洒了一地血。是为射天。
难道武乙小时侯生过大脑炎,犯傻?当时西方诸侯中的老大——西伯侯季历却认定武乙不傻,相反还贼精。他认为武乙射天是幌子,目的是向商都的神权宣战,要夺回王室的话语权。一旦夺回话语权后就会加强中央集权,这就意味着削藩,目标自然是那些不听话的列国诸侯。
季历这个想法是有根据的,因为商王朝的神权太厉害了,有点像后来欧洲的中世纪,神权高于一切。现在城市里被城管赶得满地跑的算命先生在那时有个冠冕堂皇的称呼——巫师,他们是可以横着走路的。商王想要做点事?等等,巫师先要秉承天意算一算吉凶。掐指一算——这是要看巫师意愿的,如果有损神权,他们的眼白会往上一翻,这是凶兆的标志性动作,完了,两根指头四两拨千斤,商王只能到梦里头把事情做完了。
武乙要从借天说事的巫师那儿夺回话语权,必须用具体的行动来作舆论宣传。武大愣子想出了一个最简单的法子——射天,把天都射出血窟窿了地上还不是我说了算?他把灌了血的皮囊挂在风筝上,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让风筝飞上天。皮囊很大,圆鼓鼓的,风筝飞得很慢,像一只怀孕的大鸟,懒懒散散,摇摇晃晃。这种移动靶子和固定的其实差不多了,武乙笃笃定定地引箭射囊,血水从天而降。特邀参观的人民群众疯狂了,身上都溅到了血,奔走相告:“看噻,天血,被神弓射的。”眼见为实,人民群众在不争的事实面前陡然来了劲,为地王武乙欢呼雀跃。天都受伤了,苟延残喘了,地上唯商王独尊。人定胜天,武乙万岁。
武乙争取到了民意,赢得了普天愚民的尊敬。
可是巫师是人精,一万个愚民也抵不上一个巫师。他们有耐心,在等。他们知道武乙王权至上后必定对诸侯下手,强势削藩。可那帮尾大不掉的诸侯手里是有刀有枪有箭的,他们赖以生存的手段只有一个——你死我活。
人精们把目光洒向茫茫的中原大地,寻找他们的寄托和希望。
寄托像一棵树,下边着地生根,上边岔开无数枝桠,每一根枝桠都有可能成为希望。人精们在枝枝桠桠中选定了最粗的那一根——西伯侯季历,这是最有可能对武大愣子下狠手的一支利箭。
季历的耳朵根子比较硬,他是有判断力的,不会轻易受到蛊惑去当出头椽子。但巫师的嘴巴更硬,接二连三到周南城去给他讲恐怖故事。一个人说完,危言耸听了;第二个人接着说,骇人听闻了;三人成虎,硬把舌头伸进了季历的耳朵里。种种可怕的后果让季历听得头皮渐渐发麻,拳头渐渐握紧。好个武乙,看你双眼双皮的,还厚嘴唇,一副老实人腔调,原来心怀叵测包藏祸心,也只能你死我活了。
一个巫师之所以能抵一万个愚民,除了一张嘴厉害外他们还有常人不及的本事——通晓天象。
第二回 山里飞出的金凤凰(2)
巫师们经过认真的推敲、商议、研究、剖析、斟酌、判断,在武乙最喜欢打猎的那块猎场选中了一棵最高、最茂密、最有可能引雷的大树。树下阴凉,摆上了果品和茶水,就是个天然的歇脚处。
钓鱼要诱饵,钓人同样要诱饵。阴凉,果品,茶水。钓人的成本很低。
几次打猎都在那棵树下休息,武乙熟门熟路了。季历手下的神箭手风让对那棵树更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研究,有十分的把握一箭中的。
在一个湿热闷人的日子里,武乙打猎后口渴又跑到树下喝茶,被一支利箭牢牢地钉在了树上。武乙受难了,喝下去一小口茶,吐出来一大滩血。
武乙的跟班被巫师安排到其它地方休息。两盏茶后突然雷声大作,跟班想起主子还在树下,很危险。他们三步并成两步跑向大树,晚了,那棵茂密的大树已经被雷击中,武乙面目全非,就像一根黑炭紧靠在树上。箭杆烧掉了,看上去他是主动靠在树上等死的。
“听到雷声响为什么不离开大树呢?”跟班中有人不解地问。
“可能是累了吧,靠在树上迷糊了。”跟班中有人模糊地答。
巫师的回答却很明确:“这是天意,凡人能逃得了老天的惩罚吗!”
武乙的跟班尽管还有疑问,但在“天意”面前不敢吱声了,毕竟主子有射天的“前科”,所以只能在背地里自言自语:“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挣扎一下呢?”
文丁在为父亲装殓时发现了箭簇,经过暗中调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他装糊涂,缄口不语。对于有智慧的人来说学会愚蠢才是真正的智慧。他不再敢得罪神权势力,他要报的是季历那一箭之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过后,文丁要找借口对季历下手了。
上大夫闻仲明白大王的心思,眼神精细了,献计说,找借口还需要有借口,如果暗地里“咔嚓”一下连借口都不要。
闻大夫的意思是除掉了对手还不让对手知道是谁下的手。
文丁同意这个做法。但大王毕竟是大王,一点就通还由浅入深。他对闻大夫说,对手不知道谁下的手一定会猜谁下的手,如果直接让对手知道是谁下的手,我们就能隔岸观火。
闻大夫听懂意思了,王的意思是要季历的鬼魂将来按图索骥到别处去找冤大头。这个“别处”当然越远越好。他的眼睛“呼拉”一下跳出了中原,在边远的戎狄草原上寻找合适的冤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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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竹简,九个字:季历,秋狝,草山,五豹皮。简洁得像一份古代电码。
妘胡子接到指令很兴奋。有生意了,大生意,赶快去找师兄。
妘胡子并不是没主见的人,只不过他和师兄公孙卜从来都是联手行动的,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妘胡子对师兄说:“季历到草山去打猎,难道就不怕凶猛的草山熊?”
公孙卜说:“他敢到草山上去自然已经有了对付熊的办法,但可怜的季历不会想到,草山上除了凶猛的熊之外,马上又要多两个凶猛的人。”说完这话一阵大笑,满脸虬髯乱颤。
公孙卜也是大胡子,和妘胡子的胡子差不多长。这种胡子在戎狄族人中很常见。但外号被称为胡子的只有妘胡子。
妘胡子的扬名不是偶然的,因为他的胡子除了旺盛之外还会动,随他的脸部表情而动。他的脸部表情比戏子还要丰富,还要逼真,不刻意,不做作,说来就来的。高兴时他的腮帮子往上挤,胡子两角跟着往上翘,呈上弦月形状,很怪异的一种笑;不高兴的时候会瞬间惆怅,脸一拉长胡子往下移,下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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