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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声音混杂着鼎沸人声,女记者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就显得有些模糊了。
季欢喜从那台早该报废的电视机里,努力分辨出断断续续的新闻报道:“今日傍晚,本市发生一起爆炸事故。火势猛烈,疑似煤气爆炸,涉及家庭三人全部当场死亡。在此本台再次提醒各位居民……”
橙黄色的光打在她瓷白色的脸上,竟生出一股死寂的青色来。
她狠狠盯着屏幕,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里满是一股狰狞气,半晌湿意渐渐干了,她才缓缓闭上眼睛,沉沉地叹出一口气。
她想不明白。
按照新闻报道,她应该已经死在今晚的那场煤气爆炸里,和她的爸妈一起变成一股虚无缥缈的青烟了。
但如今她还活生生地在这样一家招待所一样的旅馆里面住着,呼吸着初秋的空气,感受着炽热的血液在她的身体里流动。
那她家里死的人是谁?
离傍晚发生的事情不过两个小时,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疯了。
高中毕业的暑假,每个学生都疯的不着调。她也一星期里有三四天都跟同学在外面玩,今天好歹记着是自己生日,临出门前爸妈千叮咛万嘱咐必须回家吃晚饭,因此看到表盘上时针已经走到了5,就连忙撒丫子往家里跑。
路上还撞了一个老头。
她去扶人时,感觉到那老头往自己手里面塞了个纸团,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人已经摆摆手,快步走掉了。
“啧,这位老先生不会是怕我讹他吧?”季欢喜纳闷,一面低头展开了那张团成一团的纸条,一开始不过以为是垃圾,结果发现竟是一封短信。
她母亲的字迹。
短短两行,急迫之情几乎要冲了出来。
“快走!”
“别相信任何人!”
这封信写的很快,字迹凌乱,最后的一撇直接戳破了纸面,几乎是带着杀气了。
季欢喜有些愣,觉得这事儿发生的没头没脑的。
为什么……不能相信?
思虑间,轰鸣声猛然响起,爆破的热气穿过几百米打在她的脸上。待季欢喜反应过来的时候,四下的车子已经齐齐响了起来,她被震的耳膜疼。
这里离家只有一条街道。
她直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火光从她熟悉的那间窗户扑了出来。
“不……不!”
她在道路上跪下来,感觉身边有几个人似乎想扶自己,攥紧的纸团扎的她掌心疼,她半晌才提起一口气,低头推开周围的几只手,踉跄得逆着人潮走了出去。
季欢喜虽然年纪小,但到底不是个傻子,母亲的纸条联系上这一场爆炸,她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虽然搞不明白,但自己如今最好像母亲嘱咐的那样,不要相信人,不要联系人。她的钱包里夹着身份证,她也不敢用。又怕在路上走着被什么人遇见,思来想去,只好找到一家不需要身份证件登记的小破旅馆住下。
现在电视上正在播报的这条新闻,则直接在法律上判定了她的死亡。
手机早已经关机了,墙上的旧时钟指针还在恪尽职守的一格格走着,距离季欢喜十八岁还有两个小时,她忽然无家可归了。
屋内一片黑暗,只有屏幕上的光还亮着,她拿起遥控器关上电视,便连最后一点声音先陷入了阴影之中。
季欢喜独自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才喃喃道:“算了……”
这些事情来势汹汹,又信无可信,她实在想不明白,只能算了。
古说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阳沟里就是棺材。她如今钱包里还有几百块钱,下楼去便利店买点吃的,待明日太阳升起,世事如何,且随它去吧。
中午吃的披萨早就消化光了,热饮顺着食道滑进胃里,四肢百骸才渐渐苏醒过来,她坐在便利店明亮的灯光下,感觉自己脑子终于又能转了,像是迷途之人从沼泽里拔出了一只脚。
父亲、母亲如果没死,等这件古怪的事情过去就应该来找自己了;如果死了,那自己更得活着,至少给他们收殓了尸体。
喵喵的尖细嗓音从脚边传来,季欢喜低头去看,见是只手掌大小的奶猫,正揪着她的裤脚,湿漉漉的圆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她。
季欢喜看着这只不知什么时候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小家伙,颇觉得它与自己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思,就弯下腰来将姜黄色的小奶猫捞进怀里,把火腿肠掰碎了一点点喂给它。小猫体型不大,胃口倒不小,一口气吃了大半根,才舔了舔爪子。
季欢喜透过猫黑亮的眼睛,看到自己的倒映。她轻轻叹了口气,叹息似的低声说:“十八岁生日快乐。”
小猫歪头瞅着她,眼内流露出一点不像动物的打量的神色。
然后没等人反应过来,它抬手就是一爪,在季欢喜白嫩手腕内侧留下一道血印子,随后扭身一跃,几秒钟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这一套动作也实在灵敏,季欢喜痛的嘶了一声,那边服务生听到声音向这边看,刹那间惊鸿一瞥,那女孩儿进门时大半张脸掩在兜帽之下还未发觉,如今才看清竟像是美人图上描下的一张脸,实在有点眉目如画的意思。
服务生从一旁架子上拽下一盒创可贴想给她,结果季欢喜怕被人认出,捂着胳膊就跑了出去。
一猫一人转眼就消失在夜色里,徒留服务生追到店门口,望着人背影怅然若失。
季欢喜怕被人追上,转身拐进了一条小巷子,胳膊上的爪印只疼了片刻,如今夜色模糊下再看,那点血也已经干了,她往墙上一靠,一口气叹出来,心想今天发生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结果这边情绪还没消散完,一边巷子口忽然出现一个身影,由小到大,慢慢清晰起来,从轮廓来看,倒是个壮汉。半夜十一点多撞见男人,必然不是件好事。
季欢喜放轻呼吸,慢慢向另一边靠,那人察觉到她躲避,动作猛然快了起来。几个跨步,就径直到了她身边,这才看清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满脸络腮胡子,大概是喝了酒的原因,一股酒气。
他抬手想去抓季欢喜,一边笑了起来:“好嫩的小姑娘,这么晚在等谁呢?”
季欢喜再呆也能听出他的恶意,一把将人胳膊打开,转身就向巷子更深处跑去。
今天这一连串的事情将她打击的几乎体无完肤,要是死前还得再让人糟蹋一顿,季欢喜心想着,几乎要委屈地哭出来,这他妈是什么世道啊???
她就算是长胳膊长腿,跑的也比不过一个一米八的壮汉快,也不过呼吸间的功夫,两人的距离又被拉进,季欢喜只觉得肩头一痛,她想再躲,就被人直接抡到了一边墙上。
砖色墙面愈加清晰,结果……她就直接穿了过去。
穿……穿过来了?
季欢喜跪在地上,膝盖下面是冰凉坚硬的木地板。眼前一条细窄过道,像是狭长的书房,尽头有一张书桌,男人坐于其后。
半张脸掩在黑暗之中,留着白皙尖俏的下巴在外面,季欢喜跪在那里,隐约察觉到……他似乎在打量自己。
谭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人,似乎并不因她的突然出现而感到丝毫意外。月光穿过屋顶的天窗打进来,一片冰凉的冷色。直到看到人手腕上的血痕,他才挑了挑眉头,含笑说了一句:“瞧,又是你招惹来的人。”
他声音好听,箫似的,有点清越的意思。在这样的夜晚听来,就格外显得淡漠。
季欢喜还没回过神来,又听到这么一句,心下更纳闷,谁?谁招惹来的?
思绪未落,地板上一道影子就显了出来,渐渐变大,季欢喜看着,感觉越来越胆寒,两三秒中功夫,影子终于不动了,她顺着望过去,才发现那影子的本体竟是只……硕大的橘猫。
真是硕大,季欢喜在这种情景下盯着猫都忍不住感慨,普通的猫再大也有个猫样,这只猫胖的……快超越物种限制了。
胖是胖,但一点儿也不蠢,还颇有几分灵巧的意思。橘猫被人说了并没有羞愧,嗷呜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就发出了人声,嬉皮笑脸的:“这也不能怪我,这小姑娘对我有一饭之恩,我们俩之间既然有了因果,我能报答自然要报答,她今晚有一个小劫,我便帮她渡了,谁晓得能量未消之时竟又撞进了咱们门口,我的一道印记给她做了钥匙,算起来其实也是咱们之间一场缘分。”
季欢喜看着这只胖猫会说话,觉得自己真的是要死了。
这都什么啊?!
为什么猫会说话啊?!
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
大惊之下她陡然生出一股力气,站起来转身就要跑,结果回头一看,哪里还有门给她跑!
转头垒的不甚平整的一面墙挡在眼前,季欢喜突生出一股绝望,觉得自己干脆一头撞死在这里算了!
钟声在这时忽然响起。
不同于现代的钟表声,而是寺庙远山上僧人撞击的钟声,蓦然回荡开来。
季欢喜只觉心神一震。
谭朝本来只无所谓地看着她,身后架子上却有一点光忽的亮起,他猛然坐直,回过头去,同一时刻,懒洋洋的胖猫也一下子伸长身子,像是遇到敌人一般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亮起来的是一盏油灯。
琉璃罩子里一点暗黄的光,水似的流动,细看里面却没有灯芯,上下漂浮的是一张花苞似的皱起来的纸,里面写了什么并看不分明。
如果有人能看清谭朝的话,就能看到此时他的眼色一下子变了。
而胖猫甚至比他反应更大一些,它在看清亮起来的油灯后,一下子扭过头盯住季欢喜的背影。
“谭朝……”它的声音细听,带着一点微弱的颤音。
不待谭朝回应,它继续说道,“这个女孩儿……她今天……十八岁生日。”
谭朝一下子抬起眼来,月光下眼内一片水光,亮的像星辰闪烁,他再说话时声音顿时就温柔多了,惊的胖猫一抖。
“小姑娘,”他慢条斯理地叫着人,“你不要怕,来,坐下说话。”
季欢喜还记得他刚才的样子,对如此转变显得十分谨慎,虽然到底转过来了,但仍往后一靠,背脊就抵在了凹凸不平的墙面上:“你……有什么事。”
谭朝微微前倾身子,一张脸就完全的露在了光下,令人意外的,他长了一张十分英俊的脸,且与时下流行不尽然相同,他的长相很端正。
他对着季欢喜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眼内寒冰似的墨色就被驱散了一些:“没什么,正如刚才我的猫所说,能够相遇即是缘分。如此寒夜,让你一个小姑娘独自出门不是君子所为,允我为你上一盏热茶。”
嘴上说的温文尔雅,手上却随意地一拨桌上的胖猫:“去,给人倒茶。”
胖猫一双眼瞪的溜圆,此刻却收了那股油腔滑调的劲儿,转身就从桌上跳了下去。
大概是谭朝一张脸长的实在太好,季欢喜略微有些安心,想了想也没拒绝,就走到了桌前,从旁边拽过一把椅子来坐到人对面。
椅子是木椅,然而椅背线条流畅,一坐下去上身就自然滑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上,胖猫爪子上有柔软肉垫,走路悄无声息,不知什么时候就悄然跃到了桌上,鼻尖顶着茶托将一杯热茶推到了她身前。
随后微微歪过脑袋,朝向谭朝,一人一猫无声地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橘猫在季欢喜右手边团成一团,自觉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暖烘烘的毛绒玩具。季欢喜控制不住自己,撸了把猫,瞬间心就软了:“你就是我在便利店遇到的那只小猫啊?”
谭朝听见小猫两个字,双眼弯起一道嘲讽的弧度,瞥了一眼肉团后替它应了一声:“它不过是嘴馋,希望没吓到姑娘。”
掌心贴着柔软的小动物,活的,温热,身体随着呼吸而起伏。季欢喜轻轻地叹了口气,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水温如常,喝下去却感觉有一道热流顺着血管流到了全身,她舒服地呼出一口气,脑子里也渐渐有疲惫感涌来。
随后谭朝很轻易地从季欢喜口中套出了她的话,虽然这女孩儿知道的也不多,但也足够他进行判断了。
他的食指一下一下轻敲着桌面,半晌翘了一边嘴角,眼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季欢喜……济家的人。”
一阵风声忽然在这四下不透风的房间内响起,同时一团阴影于空处显现了出来,看到有外人在,那团阴影呦了一声,然后便加快速度,凝成了一个有些模糊的人形。
穿着黑色宽袍的男人,袖口露出的赤白腕骨瘦的伶仃,听声音很年轻,带着一股天然的愉悦劲儿:“呦,我记错时间了吗?应该到我的点儿了吧。”
墙上不知是什么石头雕刻成的圆盘时钟,在钟声敲响时时针就蹦到了十二,表盘的背景随之变幻成了星辰漂浮,如果有人之前看过它,就会发现今夜上面有几颗星星格外耀眼。
贺楼观当年人死灯灭,谭朝走遍十洲三岛,找回他三魂七魄,奈何他从此魂魄不稳,如同不人不鬼,并不适合出行于白日间。
他的目光从已然在椅子上睡过去的季欢喜身上划过去,注意到了什么,又忽然定了上去,注视片刻,才咦了一声:“奇怪,这小姑娘的命盘,我竟看不到。”
胖猫终于不再装死,站起来抖了抖身体,恶劣地笑起来:“老贺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圣人血脉出现了。”
“嚯。”贺楼观明显被吓了一跳,飘过去围着人转了好几圈。胖猫则悄悄蹭到了谭朝身边,有点担忧地说道:“你当年……起的那个血誓……”
谭朝微抬起左手,似乎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手腕,半晌用右手食指在上面划了一道,银色光一闪,一张纸像有生命般扭动着展了出来,像是浸过油的牛皮纸,却又透着暗色的红光。
上面的内容从订立起就受到天地规则束缚,签订人即便堕入幽冥地府,也一定会被追上。
没有人能够逃脱。
季欢喜醒的时候,天色大亮,明亮而温暖的光透过窗户打在她的床沿上,纯白的被子将她包裹出了一种安全感。
因昨晚药物的原因,她这一觉睡的不错,醒来时恍惚片刻,甚至觉得那些混乱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自己还躺在自家温暖的大床上。
然而不是。
打开门走回昨夜那间狭长幽暗的房间时,就更清醒了。
屋顶不知是什么构造,夜间月光透的进来,如今白日里,太阳光却反而照不进来。整间屋子仅靠着几盏墙上烛火照亮,再加上每走一步木地板被踩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就更有一种幽闭的感觉。
幸而还不算静,橘色的大猫正和普通的猫一样,趴在地上去扑一个毛线球,一猫一球玩的不亦乐乎。
然而普通的猫并不会说话。
“哎你醒了呀小欢喜,要吃点儿什么吗?”
这话说的没什么问题,然而季欢喜还是痛苦地抬手捂住脸,一大清早就不能不给她这种刺激吗,就不能留给她哪怕五分钟的时间,让她感受一下正常的生活是什么样儿的。
胖猫不觉得自己的存在扰乱了别人的世界观,还毫无知觉地晃着自己毛茸茸的尾巴。
幸而这时谭朝大步穿墙而过,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绸缎的旧式长袍,唯有一张脸洁白如玉,带着屋外初秋冷冷寒气。
见季欢喜醒了,他神色一点不变。目不斜视从人身边走过去,待坐下之后才开口道:“我可以给你一份工作,政/府特别事件调查小组性质,五险一金,十天年假,实习期工资三千,两个月转正。”
他知道季欢喜已经没什么退路,因此收了那股装出来的温和假象,说话毫不客气,颇有点颐气指使的意思。
季欢喜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哪怕昨天上午还在想着上大学的事儿呢,现如今突然就要工作了,她不禁有点懵,站那儿有点愣:“可……可是我……”
谭朝就有点不耐烦,季欢喜昨晚上让他一杯药给灌睡了,他可是忙了一整晚,一点儿休息的功夫都没有。得到济家人出世消息的不止他一人,从零点魂灯亮起的那瞬间,几个消息就依次递了过来。
“我会给你新的身份,另外,特别福利,员工宿舍以及随意撸猫。”谭朝说着,略微皱了皱眉头,眉宇间就露出了几分倦色,“季欢喜,我提醒你一句,昨晚如果不是靠着我这只猫,你早在遇到歹人的时候就遇害了,你一个成年的小姑娘,我不要求你知恩图报,但起码的明辨是非应该能做到吧?”
这话说的委实不太客气,季欢喜年纪小,脸皮薄,就更受不住,关键时刻还是橘猫往她身上一扑,软软地蜷成一团,季欢喜怀抱着沉甸甸的猫,这才带着点鼻音应了一声,算是接了这个台阶。
这时屋内忽然响起一阵铃铛声,脆脆的,金玉相击。
胖猫最先有反应,在季欢喜怀里滚了几滚,变成了初见时那般的一只小奶猫。谭朝随后从哪里摸出一块牌子挂在身后墙上,季欢喜眯眼去看,见黄铜牌子上是“神秘事务司”五个大字。
挂上的同时谭朝似乎按下了什么开关,四下就骤然亮起来,季欢喜生理性的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就见整间屋子都被白炽灯打的明亮干净,虽然不知道具体变动了哪里,但整体变得……十分现代化了。
身处这样一间办公室,猫会说话墙能穿越这种事情,就变得……十分遥远。
身后响起门响,季欢喜连忙转过身去,发现墙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还有了一扇门!
一!扇!门!季欢喜心里很激动,昨晚上要是有这扇门,自己现在怎么还会在这里?自己应该在那家……小……小破旅馆,这么一想,季欢喜挠了挠下巴,似乎待在这里还不错。
除了……有些灵异。
她会为她的这个单纯的想法付出惨痛的代价。
亲爱的少女,这就是成长。
开门进来的是个普通男人,至少从明面上看上去像个正常人,不养会说话的猫不会穿墙而过的那种。穿着正式的衬衣、西裤,进来以后对谭朝笑了笑:“谭队。”
谭朝五官长得十分端正,在敛了神色的时候,就未免显得有些冷冽了。他对人比方才对季欢喜还要冷淡些,只嗯了一声。那人大概也习惯了,脸上笑容不变,将手里的文件夹递了过去:“市一中三个月连续三起学生自杀事件,都是从钟楼跳下去的,经我们调查,这三个学生之间没有什么联系,并且自杀的日期都是阴历初七,所以我们怀疑这可能涉及到了你们的工作范围。上面的批复我已经拿到了,正好赶在这个初七之前,谭队你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过去。”
谭朝也不多说废话,径直将文件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页尾印好的红色公章之后,干脆地应了一声:“行。”
一起工作久了,对方也知道他的习惯,他不耐烦跟人寒暄,但是办事儿绝对可靠。因此也不久留,转过身时看见季欢喜,稍微愣了一下,然后脸上笑意更盛,向人伸过手去:“你好,我是市局的陈致年。”
季欢喜还没懂到底发生了啥,傻乎乎地跟人握了握手,脸上也下意识带起笑来。她一双眼长的好,笑起来的时候就有点阳春三月桃花纷飞的意思。
“怎么,看上我的人了?陈队喜欢就带走,”谭朝低头翻看资料,语气冷淡,“省得留在我这儿碍眼。”
一句碍眼不知道指的是谁,陈致年尴尬笑笑,退步走了。
留季欢喜气冲冲瞪人:“你说话就没个好听的时候吗!”
她一个长得漂亮家境不错的女孩子,平时很受娇宠,不是没有脾气的,如今莫名就被说碍眼,自然脾气就忍不住了。倒是胖猫理解了谭朝的意思,陈致年那人脑子活泛,季欢喜如今新身份还没办好,如果让人查出点儿什么,总归不保险。
这些话谭朝自然懒得跟人解释,不过他的惯性嘲讽还没落下来,一只纸鹤扑着翅膀就从天窗飞了进来,像长眼睛似的,平稳落进谭朝手心。
谭朝将纸鹤折开,看完上面的内容后,纸张自燃成一团灰烬,缓缓飘落下去。
小猫一抖身子又变回胖猫,盯着余烬咦了一声:“他们也收到消息了?”
谭朝嗤笑:“他们又不是傻子。”
“一月杀一人,算不得什么厉害精怪,”谭朝将文件一扣,“我得去趟崆峒,王建国你带着季欢喜过去。”
王建国不满,肉垫啪啪啪打文件夹封皮,“带着她有啥用!我还得分神保护她!我只是一只猫好不好!”
站在一边什么事儿都没听懂的季欢喜,终于明白了一件重要的事,这只猫竟然叫王建国???
“噗,”即便是精神高度紧张了好久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也实在憋不住了,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建国!神他妈王建国啊一只猫!”
王建国习惯了被嘲讽名字,还在一心一意地跟谭朝叫板:“我不管我不管!今晚要加餐!小鱼干小鱼干!”
谭朝被它吵的不行,拦腰捞起这只胖猫往季欢喜怀里一摔,“陆执应该很快能办完季欢喜身份的事情,我让他直接过去找你们。对了,”他转身把高及房顶的楠木瘿柜打开,摸出一把黄色符纸来,一边塞给季欢喜,一边抱怨了一句:“贺楼观画的这些破烂玩意儿,趁早烧了拉倒。”
眼看贺楼观要倒霉,王建国眉开眼笑,也不吵着要小鱼干了,四个爪子拼命去够柜子:“不止这些,快让我再找找,小欢喜我跟你讲,老贺那儿好东西多了去了,但凡翻出来一半,只要来的不是三清四御那帮人,保你一条命绰绰有余。”
季欢喜一边抱住胖猫省得它去捣乱,一边拿起符纸好奇打量:“这……怎么用啊?”
“撕开就行。”谭朝把柜门一扣,狠狠将胖猫脑袋怼了回去。
“哦……”不知为什么,王建国虽然长了一幅不着调的样儿,但跟它在一起还有点安全感,因此说要去什么可能闹鬼的学校,季欢喜倒也不怎么害怕,抱着已经无奈缩回小奶猫的王建国要走的时候,忽然想起来问了一句,“对了,陆执是谁?我怎么认他?”
谭朝正低头找什么东西,从季欢喜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一边嘴角微翘起了一点,话里带着嘲讽的笑意:“你的同事。等你见到一个人,感觉像是人到中年升职无望,老板小气,老婆出轨,孩子早恋,那就是他了。放心吧,一眼就能认出来。”
“啧啧啧,”季欢喜摇着头抱猫走了,一边低声跟王建国感慨,“升职无望老板小气,听上去说的不就是我吗?”
神秘事务司的办公室不知道有什么关窍,季欢喜进的时候人在h市,如今出来就在b市了。王建国变成小猫之后就不能再说话,乖巧地待在季欢喜衣兜里,一路招了不老少小姑娘想摸摸抱抱给它投食,季欢喜忽然就懂了昨晚谭朝看王建国的眼神。
“你这猫还挺可爱的,叫什么名儿啊?”出租车司机是一糙汉子,没想到还有点儿猫奴的意思,瞅着王建国眼睛就冒星星。
王建国对中年男人很明显没有兴趣,耷拉着脑袋扭腚对人。
“叫王……”季欢喜觉得这名儿说出来实在丢人,嘴里拌了一下,笑眯眯地接着说道,“王小咪。师傅到了,靠边停就行。”
下车时候,时间已近黄昏,太阳落到天边,擦出一片晚霞。路上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过,空气里有饭香。季欢喜吸了口气,心想,啊,俗世生活。
大概是周末的原因,学校里没什么人,在门口让保安查了一下证件,再往里就一片安静了。
学校占地挺大,穿过主教学楼后就是一片小花园,隔着望过去就能看到塔楼的尖儿。陈致年说三个学生都是从那儿跳下去的,季欢喜就打算先到那儿看看。
小花园里挺静,风吹的树叶作响,沿边中的淡紫色小花发着淡淡的香味儿,季欢喜一晃神觉得自己还没毕业,因此走了一会儿工夫才意识到不对劲。
王建国大概是刚才跟小姑娘们卖萌卖累了,一直蜷在她的兜里没动弹,等被人捞出来才抖抖耳朵,耳朵尖儿上一撮黄毛也被风吹着晃了晃。
“喵?”它不能说话,就象征性地对季欢喜叫了一声,问她怎么了。
“咱们好像……走了半天还在这个花园里,按理说,花园再大也没这个大法吧。咱们是不是鬼打墙了?”
王建国跟着抬起脑袋来打量四周,一只小奶猫做出这种动作来很可笑,但它很快就弓起了身子,显出戒备的神态,从季欢喜手里一跃而下,四处嗅了嗅之后,从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吼声,然后一下子变回了本体。
“我去,竟然着了道。”王建国扒拉着脚下的土,一边往前走,“跟着我。”
两人就这么又走了几分钟,结果还是没有出路。季欢喜之前听说过这方面科学的解释,说是因为人左、右腿长度不完全一样,因此在没有标识的情况下,走的并不是一条直线。
但是就这么一个小花园,走的再弯能弯到哪儿去?
日头更沉,林木中不知何时起了冷风,走在前面的王建国忽然停了下来,面朝着一块草地呲牙。季欢喜仍未察觉出什么,只跟着望过去,仔细观察一会儿后,发现草丛中有两点黑色,等草叶被分开,才看清楚那原来是黑漆漆的两只眼睛。
那东西分开草丛向他们“走”来,一张人面便渐渐显现出来,只是伏在地上,看上去像是什么人趴着向他们爬了过来。
季欢喜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等那东西完全从草丛里出来,她几乎要惊叫出来。哪里是人!人脸下面根本没有人的四肢躯干,而是一团看不出器官肢体的肉,一眼望过去,赫然是一块肉瘤上面生出了一张脸!
那张脸上偏偏还能看出一点人的表情,它贪婪地盯着他们,眼珠子一动不动,显然是将这一猫一人当做了晚饭。
然后它慢慢地张开了嘴巴。一条缝裂开,整张人面都被掀翻开来,在长到一百八十度甚至更大后,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就是一个硕大猩红的洞了。
季欢喜咽了口口水:“王……王建国……”
胖猫此时很有英雄气概,径直挡在了她身前,语气沉静:“一会儿你先走,在外面等我。”
“我先走?”季欢喜没明白什么意思,往哪儿走?那张长着人脸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好像并不想让她走啊。
王建国弓起身体,然后前爪一踏地面一跃而起,明明是身娇肉贵一只胖猫,这一跳竟有一人高,爪子扑向空中。
很是矫健凌厉,某一瞬间几乎像是一条豹子了。
那一爪看似扑到了空处,但刹那间那一处本完美无缺的景色却像是电影院的幕布般被撕裂开来,露出了又一层景物。
这一层世界环着一层世界的奇特景象,让季欢喜一下子都愣了,结果王建国转身往她身上一撞,直接将人顶了出去。
季欢喜踉跄着半跪在地,转身想去捞猫,却见幻象已经合了起来,不到一秒的功夫,花园、人面鬼、还有她的王建国,都不见了。
她连忙去抓,却扑了个空,一点存在的痕迹都没有了。
“……不要开这种玩笑好吗。”季欢喜有点茫然,想起王建国之前说要她在外面等它,思索了几秒,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就干脆找地儿坐下,支起了两耳朵等人。
这样一安静下来,才有时间去观察周围,他们原来已经走进了某个教学楼,回字型的设计,中间绕个一个天井。季欢喜边看边摇头感慨:“这教学环境也太艰苦了吧,本来就不想学习,一进这个古董建筑里……简直要被激起逃课的热情了。”
天井里飘着荷叶残根,大概湿气过重,一路蔓延至石头回廊上,形成一层深绿色苔藓。石柱本就有裂痕,更从里面生出一些黑色的霉菌一样的东西。未落的阳光被楼层遮了一半,只剩一点残光在天井上打出潾潾波色,越发衬得有些……冷意了。
季欢喜身上套着一件连帽衫,没外套可加,就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爱的抱抱。
这时她听到了细嫩的女声,就在距离不远处。
“有人吗?可不可以帮帮我?”
小女孩儿的声音,听着不过十来岁。
季欢喜眨了眨眼,犹豫着向那边走过去:“谁啊?”
女孩儿听到有人,声音就高了一些:“在这儿!小姐姐请帮帮我好吗?我被锁住了。”
听着挺乖巧可爱,季欢喜就一路循声过去,直走到了女厕所门口。
这栋教学楼整体风格还挺统一,走廊破旧,厕所也好不到哪儿去。白色瓷砖上有大片黄色污渍,墙皮像是被水泡过,有一圈一圈的开裂。门口挂着一块儿藏蓝色破布,被撕扯的脱了线,很有些岁月痕迹。
季欢喜隔着布帘站住脚,心里面犹豫了一下:“今天周末,你怎么在学校啊?”
小女孩儿似乎是想了想,停了两秒回答她:“我们来补数学课呀,结果上厕所的时候其他小朋友先走了,我推门推不开。”说着就有点委屈的意思。
听着像那么回事儿,小女孩儿的声音很是天真稚嫩。季欢喜抬手撩开帘子,卫生间里面比外面还旧,而且有一股长久不使用的潮闷气味。洗漱台上倒都是干的,水龙头布满铁锈。里面有五个隔间,木门大都掩着。只有中间那个是关着的,她走过去,想推开时,脑中灵光一现,惊地她瞪大眼睛。
那木门外面根本没有插销。
这是从里面锁的门,那小女孩儿说她被关在里面了,她怎么可能被关住?
小女孩儿听到她的脚步声停下了,着急地又叫了一声:“姐姐?姐姐你进来呀?”
季欢喜紧张地咬紧牙关,大气不敢出,慢慢地向后退了一步。
那女孩儿就干脆嘤嘤着哭了起来:“姐姐你别走呀,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害怕呀。”
确实是小孩子的嗓音,细细的,哭的可怜兮兮。
季欢喜一贯心软,被这哭声扰的没了主见,心里乱猜测说不准是门锁太旧,自己从里面带上了,小女孩自己一个人在厕所里肯定很害怕,所以才没有发现。
这猜测勉强也能糊弄过去,季欢喜将手按在门板上,还没怎么用力,一推,门就开了。
“你……在哪儿?”里面是空的,季欢喜犹豫着向里踏了一步。
“嘻嘻嘻嘻,小姐姐,我在这儿啊。”女孩儿尖细的笑声从上方传来,季欢喜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抬起头去,就见上方有一张脸,正趴在门段隔板上,原本应该是个小姑娘模样,结果一张脸雪白,眼眶里面又只有黑色眼瞳。
不过片刻的对视,季欢喜眼泪都吓出来了。
“小姐姐别怕,等我……吃掉你。”最后几个字阴森森地念出来,女孩穿着红色裙子,支着四肢,如同蜘蛛一边向她爬过去。脑袋歪着,保持眼眶能死死地对着人,骨头错位发出咯吱的刺耳声音。
季欢喜一口气好歹喘过来,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一张黄色符纸,刷的一把撕开。
刹那间一小束紫色惊雷闪过,鞭子似的径直抽在女孩儿身上,啪的一声,直接在她身上撩起一道火光。
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响起,女鬼就像是被火烧到的蜘蛛一样,四肢皱缩整个蜷了起来。
季欢喜用手背随便抹了一把眼泪,扭头就往外跑。结果原本门帘在的地方变成了墙,整个卫生间根本没有出口。
她被困在了这里,身边还有一只变成小女孩模样去骗人吃的女鬼。
在这种困境下,她反而止住了哭,转过身去眼睁睁看着那个女鬼从隔间里爬出来。边爬动,焦黑的四肢边长出新的皮肉,空气里不是正常蛋白质燃烧的味道,而是一种腥臭味,季欢喜欣赏此情此景,只觉得胃里一阵抽搐。
女鬼身份暴露,却依旧用甜腻腻的女童声音跟她说话:“小姐姐,你心真狠啊,你弄得真真好痛。”
季欢喜此刻已经有点麻木了,她眼睫毛上挂着泪,面无表情地瞅着人:“你他/妈好好说话,不然我十张八张符劈死你信不信。”
她瞎说的,她哪有那么多符纸,因此话虽说的狠,心里其实十分忐忑,手指甲掐着手心的**自己不腿抖。
女鬼盯着她,黑洞洞的眼瞳里看不出什么表情,然后她忽然裂开一张嘴,似乎想摆出一个纯真的笑容:“其实不是一定要吃掉你的,小姐姐,你带真真去找妈妈好不好呀?”
季欢喜被推出去后,撕出来的那一道裂缝很快合上,周边景象又变得一般无二,只在猫的眼中能看出来,物与物的交界处,有阴影波纹般浮动。
这是造出来的假象,当然跟真的不同。
那些人面瘤虽然没有长出人的躯体,但大概还有人的情绪,因为看到被当做食物的季欢喜竟然逃跑之后,它一下子向王建国冲了过去。
王建国倒没什么所谓,它抬起爪子来,像是撕开刚才那道缝隙一样,一爪子撕开了这个东西。
这东西远看是团肉,等被王建国撕开了,才发现是团模模糊糊的黑影。一爪子下去,陡然四分五裂,破布似的,散落在地上。
然而被撕碎了还不老实,在地上扭动着想要重新聚回去。这时十来个不知原本藏在哪里的人面瘤突然冒了出来,一齐涌向了被撕碎的那团,张开嘴巴毫不犹豫地咬了上去。看来这些东西确实没有人的情感,而只有最原始的进食的欲望,几分钟的功夫,就分食完毕。
同类吃光了,它们便齐齐转向王建国。
王建国看着它们冷笑了一声:“一群杂碎,也敢挡本大爷的路。”
已经被钉在菜单上的季欢喜此时强忍着内心肝颤,跟那张和画岔劈了的脸谱一样的僵白色脸对视。
这女鬼刚跟她讲了一个完全可以写在每日一篇灵异小说里的故事,大概是小女孩来学校找她当老师的妈妈,结果半路怎么死在女厕所里了,因此日日夜夜只能在这里徘徊,然后问路过的人可不可以带她找妈妈。
季欢喜心里暗自吐槽,有装小萝莉骗人嗜好的女人,说不准已经好几十岁了,我叫阿姨都绰绰有余,还一口一个小姐姐叫我,可见内心之变态,怪不得能做出吃人的事儿了,还要我带你去找妈妈,我信你奶奶个腿儿!
心里虽然全然不信这女鬼,然而又没有出去的方法,眼下也只能虚与委蛇,暂且装作相信她。这么想着,脸上就强拧出了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唉你这个故事讲的,我都快听哭了。”季欢喜说着想拍拍人肩膀,一看也没个落手的地方,就干笑两声,握拳在嘴边咳了一口。
女鬼脸上那和黑石头似的俩眼球直勾勾地盯着季欢喜,快把季欢喜背上的冷汗都盯下来了,才咔吧动了一下,然后布帘归位,它带着人走了出去。
季欢喜强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边闲聊似的问人:“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去找她啊。”
女鬼的眼珠子向她这边转了转:“我出不去这栋楼,你到那边跟她说,真真,她就知道是我了。”
“那你这么久……都没让人帮过你?”
季欢喜眼神儿挺好,她清楚地看到女人脸上那个明显和人类构造不同的嘴裂开了一条缝:“没办法,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他们的味道太好了。”
她现在真想戳瞎自己这双视力好的眼睛。
两人穿过长满青苔的走廊,一路到了这栋教学楼的门口,女鬼先停了下来:“你会帮我去找她的吧?”她终于不再用做作的小女孩的声音,而用成年女性的声音,还带着一点气声,像是在掩去模糊的笑意。
这让季欢喜莫名觉得有些不安。此刻夕阳只在云间残留了一角,晚间冷风蓄势待发,好像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躲在深处,就等着黑暗来临的那一刻,扑上来,咬断她的脖子。
她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装符纸的衣兜,放心了一点。
“我当然……”
我当然……
“会帮你的。”
一出去就会跑走的。
女鬼低下头去,然后慢慢地向后一挪:“那你去吧。”
隐隐不安的感觉伴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地撞击她的胸膛,一下比一下猛烈。她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然而心想,至少……先出去吧,只要不去那栋楼就好了。
就这样犹豫着,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
其实什么不正常的状况都没有发生,没有声音、没有变动,没有突然出现的什么东西。季欢喜突然停下来,扭头去看女鬼,对它挑了个笑:“你送我出去吧?”
它趴在那里,像没听到一样,一动不动。季欢喜接着说道:“虽然不能出去,但只是送我到门口,应该可以吧?”
它终于抬起头来,四肢的骨骼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扮作小姑娘的声音对人嬉笑道:“小姐姐现在不怕我了吗?”边说边向她爬过去,“一路上都离我这么远,难道不是怕我吃掉你吗?说实话,这种活人的香气真是太吸引我了,真想一口一口地嚼碎你啊……”
季欢喜被逼得向后退去,眼看离门口越来越近,却忽然转过身去,同时从手里抽出符纸,向着门口一下子撕开。
一道雷电猛地披向门洞,原本空空如也的地方陡然波纹涌动,随之整片楼层都模糊起来。几秒钟功夫,再看过去,那地方哪里是门,分明是一张长大的嘴!
楼上两扇窗户正是暗红色两只眼睛,这东西光是一张脸就有这么大个儿,整个身子不知道还有多恐怖。
女鬼见计谋被发现,尖啸一声,就向季欢喜扑了过去。幸而季欢喜还未放松警惕,一道符摸出来直接撕开甩了出去。
女鬼连被劈了两次,直接变成一块焦炭,唯有一张脸还算完整,两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季欢喜,露出一点邪恶、贪婪的神情,只是如今季欢喜已经顾不上看它,那大脸的怪物还未完全显现出身形,只靠着嘴上一阵台风强度的喷气,直接将人掀翻出去。
季欢喜只觉自己在空中滚了两造,然后嘭的一声,狠狠撞在了院中的一棵枯树上。肩胛骨疼的像要碎掉,她几乎站都站不起来,右手在空中虚抓了两把,一口气好不容易吐出来,这才发觉自己整个下半身都没了知觉。
“咳……”大概是刚才咬破了舌头,咳嗽了几声,便吐出了一口血。
什么啊……她缓缓喘了口气,心下感慨,这下安逸咯……
季欢喜觉得自己这一下可能撞出了点儿毛病,眼前直晃金星,等金星散去,她动了动手脚,这才又有了知觉。
就脑子里还间歇性地嗡嗡嗡直响,吵的她有点烦。
“别吵。”她也不知道对着谁,皱眉念出了这么一句。扶着粗壮树干站起来,也不顾粗糙的树皮在掌心画出血痕,她大半身子的重量都倚过去,歪头看着那藏在教学楼里的脸越来越清晰,眼睛是眼睛,嘴是嘴,脸后的身体也能看清一个大概轮廓,挺长的,打着圈儿,看上去有点像蛇。
季欢喜心好累,她平时看到半臂长的蛇都要吱哇乱叫半天,如今面对骤然放大十几倍的,一瞬间只想以身饲虎,把自己洗干净了乖乖送人嘴里。
她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三张符纸,当初从谭朝那里接过来的时候觉得管够,谁晓得能遇到这种情况,符纸的火力强度她刚才也试过了,对付女鬼那种体型的,一张撕过去也不过能把它烧焦片刻,对于眼前这种半楼高的妖怪,可能就有点不够看了。
季欢喜身为一个刚高考完,知识储备量处于人生巅峰的人,眯眼盯着眼前万丈高楼平地塌的场景,认真地在脑子里过了几遍结合了数学和物理知识的抛物图,算重力算高度算加速度,还没算明白呢,让一根狂风驱动的树枝横扫了出去。
树枝被风吹断了,她也差点被树枝拦腰折断。
这棵种在院子中央的树大概有些年头,树干就有两人合抱粗,只是看样子早已枯死了,不知为何还留在这里。季欢喜拄着那根在她腰上留下一道鞭痕的小臂粗细的树枝勉强站起来,这蛇似的东西和刚才那女鬼不同,并不屑于使什么诡计,大概是看透季欢喜弱小,打算全凭力量优势碾杀。
一瞬间风起云涌,无数砖头碎屑冲着季欢喜劈头盖脸砸了过去,季欢喜好歹也算是经历过一年一度体测的人,咬牙硬扛着疼,摸爬滚打,将大部分都避了过去,没直接成为被敲晕的盘中餐。
好容易躲到一个楼梯拐角,逮着机会喘口气,抬头一看,却见那东西似乎是要进来。原本那张硕大的脸是半遮半掩在楼层之中,如今不过几分钟功夫,已经快进到院子之中了。本就是一面墙大小的脸,近了再看,骇地季欢喜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几乎是铺天盖地的一张脸,嘴一张开,吞十个季欢喜都绰绰有余。
她以前看日食,几秒钟的时间内天地同黑,整个世界像被一种怪兽整个吞入腹中,当时惊的几乎落泪,如今眼前景象,岂止被黑暗吞噬,简直是天上长出一张脸来!
季欢喜吞口唾沫,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转身就跑,进了楼栋里面顺着楼梯大步向上狂奔。
哪知原本被烤的焦黑的女鬼,此刻又缓过劲儿来。大概没能力直接对季欢喜做些什么,只是非要凑上去恶心她,原本墙皮剥落的苍白墙面上,不断复现出一张张人脸,倒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人,血色现了又隐。
季欢喜偶尔没控制住瞟过去一眼,觉得受到的冲击和当年看百目鬼的图画时也没什么两样了。幸而跑的快,喘得厉害,一口气哽在嗓子那儿,并哭不出来。
等跑到三楼,最后一节台阶要迈上去的关卡,一只人手突然从台阶里面伸出来拽住她的脚踝。细看并不是有血有肉的人手,而只有白色的骨头,季欢喜猛地一顿,差点直接滚了下去,幸而右手还拽着木枝,横过来在墙面和扶手间一卡。
扭头去看,见白骨紧紧握着自己,此时不舍得再用符纸。也不过想了片刻,季欢喜直接将手伸了过去,一根一根掰断了手骨。
碎骨渣将她的手指划出血来,她像没感觉到疼似的,也不显出害怕,就那么冷静地拧着眉头。有些骨渣刺进了掌心,她也顾不上去看,等脚下一松,便连忙一手撑地,起身跑上去。
站在三楼阳台向下望,就见那张脸赫然已经到了天井中央,后面拖着的半个身子也已经挤了进来。它的身体部分确实有点像蛇,只是鳞片颜色近乎透明,不知是原本就这样还是还没完全展现出来,只是一眼望去,让人想起生鱼片之类的东西。
……季欢喜收起这个不合实际的联想。
生鱼片大概眼神儿不怎么样,进来之后并没有立即锁定季欢喜,只是如同闻气味一般,转着脑袋。
这样的扭动颇像蛇类,让季欢喜本能地害怕起来,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进化心理学上将这种恐惧、恶心的反应解释为自我保护机制,本能的反应难以克服,季欢喜浑身发冷,手指僵的几乎拿不出兜里的符纸。
而这时,循着什么气味慢慢向前蠕动的怪物,像是确定了目标,一下子抬起脑袋来,一张脸正对季欢喜。
四目相对,季欢喜大惊之下,脑袋一片空白,一手刷的一把抓出符纸。
长蛇微微缩动,然后猛地弹起!
季欢喜抖生出无限胆气,右脚踏上栏杆,一个马踏飞燕直接跳了下去。长发如瀑在空中散开,风吹的衣角阵阵,该叹上天运气,这么瞎逼跳竟然没落到怪物嘴里,而是与那张硕大且近看才发现竟然生着层层鳞片的脸擦了过去。
季欢喜在空中抬起握着木枝的右手,在脚底踏上实物的瞬间,借着惯性加大力度,以木枝为钉,将那三张符纸狠狠钉进了那东西的背中!
季欢喜觉得这一下应该是有效果的,因为那玩意儿痛到极点猛然甩动身体,若是它能发出声音的话,大概会把人耳朵震碎。季欢喜方才的一落本就没落稳,这一动如地动山摇,直接把她甩了出去。
她嘭的一声砸在地上,霎时尘烟四起,季欢喜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来,只觉得周身骨头都裂了,抬头去看,就见那东西身体扭曲至极致,木枝所插之处一道火光。
“我就说嘛……”她顶着一张划出几道血痕的脸喃喃,“都枯成那样儿了还种在院子里,不是太穷就一定是有用啊。”
季欢喜基本已经累懵逼了,坐地上喘了好一会儿,抬手随便蹭了蹭自己的脸,然后连滚带爬好歹出了那栋教学楼。
等到了空旷地带,忽觉得恍如隔世,晚间寒风拂面而来,都给她一种久违人世的亲切感。枝叶味道混着淡淡花香,她坐在地上,累的几乎不想起来。
夕阳已全部下沉,只留着一弯月亮挂在天边,散着冷冷的光,透过一片轻薄的云打出来。
季欢喜一动不动,如果有人此时走过去,大概能把她当做死尸收起来,半晌她的手指才略微一弯,然后怅惘似的叹一口气:“王建国啊……你个死胖子……”
那只死胖子如今还在跟一堆长着人脸撕碎了又聚合的东西做殊死搏斗,季欢喜对此一无所知,她坐在那儿觉得自己浑身痛的和从垃圾桶里陶腾出来的废品一样,一动起来全身骨头都响,于是一边哎呦哎呦叫唤着,一边拖沓着步子向塔楼慢慢挪动。
这回终于没再出现绕不出去的情况,眼见着目标建筑越来越近,旁边忽然响起脚步声。
季欢喜这回吸取经验教训,走在一条颇宽阔的大路上,宽度通两辆车都够,周边景物一览无余。她现在两手空空,听到脚步的一瞬间懂得了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
十分勉强地扭过脖子,光影黯淡下只看清来人身量蛮小,若是个人的话,大概还未成年。
那人像没察觉到什么,继续着原本的步调,顺着走向季欢喜走过来。等人走进了,季欢喜才看清原来是个穿着校服的小男孩儿,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稚嫩的很,只不过脸上一副补课补多了的疲倦表情,两眼空洞洞的。
这表情刚经历过高三的季欢喜同学十分熟悉,再一看这孩子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往脚下一撩影子清晰可见,就立马放下心来。
“嘿,你这小孩儿,”她说话自带一股懒散劲儿,“这么晚不回家在这儿晃荡什么呢。”
听到她说话,那小男孩像是刚意识到这还有个人似的,脚下顿了一顿,抬起头来木木地看着她。
季欢喜被那黑黢黢的眼珠子看的心下一提,总觉得这眼神有点不太像人,反倒和刚才厕所里见的女鬼有异曲同工之妙。直到那小男孩张嘴说话,她才自嘲一笑,心想自己真是被吓傻了,见谁都像鬼。
“姐姐你好,我要去找我的风筝。”
风筝?季欢喜感慨一番青春年少,笑眯眯问人:“你风筝在哪儿呢?”
“那里。”小男孩缓缓抬起胳膊,食指直直戳着不远处钟楼的塔尖儿。
季欢喜顺着望去,心下一跳。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远看钟楼正是黑云压城之势,像有什么阴暗的力量围绕着塔尖,一圈一圈地荡开来。
她隐约想起那个叫陈致年的人说的话,是不是每个月都有一个学生从塔楼上跳下来?学生……
那小男孩见她没有其他的话要说,就放下手继续向那边走过去。季欢喜回过神来连忙跟上人:“天这么黑了,你去找什么风筝啊?不如等明天白天再来找。”
男孩像没听到似的,并没有理她。
季欢喜继续劝人:“你这么晚还不回家,我可要给你告老师了!”边说边鄙视自己,奈何那人还是不理会,敢情软硬不吃。
季欢喜干脆一把抓过人胳膊:“喂!你这小孩儿,怎么不听人劝呢!姐姐这么一个美少女……”她厚颜无耻的话说了一半硬被憋了回去,那小男孩脸上原本木木的表情,不知何时变得狂躁,两眼死死地盯着她,就像是犯了毒/瘾的人一样,“我、要、去、找、我、的、风、筝。”
小孩儿的脸上做出这种表情尤其让人觉得害怕,季欢喜没有防备被人一下子甩开了手。她在原地停了片刻,抬手摸了摸自己脑袋:“唉唉,摸摸毛,吓不着。”
随后一咬牙又跟了上去,觉出了这小男孩身上有点问题,这回她没敢随便碰人,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心里一边琢磨着到底是这孩子脑子有病,还是真的中了邪。
算了先看看他到底要去钟楼干什么,大不了……季欢喜伸出右手跃跃欲试,一砖头砸晕他好了。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只要不阻拦他,那小男孩并不介意有人跟着自己。他先进了钟楼,季欢喜一点儿犹豫也没有地跟着踏了进去。
在没入黑暗的瞬间,她听到耳边有一声轻微的、嘲讽的笑声。
那声音很冷,惊地她往旁边一跳,瞪着眼看黑暗的角落,确定那边没有东西,她才吐出一口气来,一边晃了晃脑袋,一边安慰自己:“幻觉幻觉,都是幻觉……”
再一抬头,小男孩已经不见了,只有空荡荡的台阶,回旋着在她面前展开。
她忽然产生一种感觉,好像有人暗地里给了她一个选择,现在转身离开还来得及,但如果走上这层旋转的台阶,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等着自己。
“钟楼什么的……就算是白天我也不敢来啊。”她说着,抬手握住楼梯扶手,那冰凉的触感一下子浸了过来,她苦笑着一步步走了上去。
按理说那男孩只比她快了一步,但季欢喜加快步伐也没有追上人,她想了想,停下来歪过脑袋,从楼梯上探出上半身向上望,窗外有一片极淡的月光,有人走动的话应该会有影子投下来,但她盯了半天,也没看到一星半点的人影。
在静下来的时候,她才突然发现,不止影子,连那人的脚步声也没有……
在这安静封闭的楼层里,她的呼吸声显得尤其清晰,清晰的甚至……不、不仅是一个人的。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浑身都僵了,保持着上身探出的姿势,双手紧紧攥着楼梯扶手,止住了呼吸后心脏反而跳的更加猛烈,几乎要从打透她的胸骨。然后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转动眼球。
一张脸就贴在她的脸侧,等她转过来了,两眼弯下去:“姐姐,你在干嘛呢?”
极度的惊恐之下季欢喜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好半天才和一条鱼似的,条件反射往后一仰,差点从楼上直接栽了下去。
那小男孩哎呦了一声,向旁边一躲,就好像季欢喜刚才那一下是往他身上栽似的。等季欢喜站直了,又把脸凑了过去:“姐姐你没事儿吧?”
那小孩儿不是刚才那个,行事表情也活泼的多,季欢喜谨慎地观察了一阵儿,觉得这孩子大概是个正常人。她小心地贴着栏杆往旁边挪了一步:“你……干嘛的?”
小男孩十几岁,穿着球服似的衬衫、短裤,眨着大眼睛瞅她,笑嘻嘻的:“小姐姐,那你在这儿干嘛呢?”
然后不等人回答,他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哎呦不管你了,我先走了啊!”
“等等,”季欢喜脑子里还没想明白,身体已经先动了,往前跨出一步挡在人面前,然后才支支吾吾地说出,“那个……呃……你先等等,你……你要往哪儿走?”
小孩奇怪地看着她,然后抬手指了指上面,意思是要向上走。
季欢喜忽然觉得,自己毫不意外这个回答。
“你……上去干什么?”
小男孩本来一幅你管我呢的理所当然的表情,听到这话骚着后脑勺想了想,表情就渐渐不对劲儿了。他有点迷茫,似乎只记得自己的目标,但不记得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他说话有点吞吐,“我好像……我不记得了,但我必须……”然后他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风筝!我的风筝!”
季欢喜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摔下去的声音。
“你要拿什么风筝?”
小男孩有些不耐烦地绕过她:“你别管!反正我要我的风筝!我知道,它就在那儿!”
季欢喜不自觉高起声音:“你既然说是你的风筝,那我问你,那风筝长什么样儿,你什么时候弄丢的,它怎么会丢到钟楼上去了!”一声高过一声,到最后几乎是质问了。
那孩子脸白下去,显出几分慌张和惶恐,他虽正对着季欢喜,却仿佛害怕似的一步步往后躲,到最后一下子靠到了墙上,才抖着嗓音说:“我……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他怕的不是自己,季欢喜看着他,觉得好像明白这孩子在想什么,一瞬间抛去害怕,在人转身想跑的时候,眼疾手快地一把拽向他的胳膊。
她……扑了个空。
明明看着很真实的身体,却仿佛是触摸到了空气,手指从那团欺骗人的颜色中径直穿了过去。
季欢喜平白绊了一跤,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了。
更准确的说……那孩子……不是个人。
小孩呆呆地看着她,然后忽然苦笑了一声,他两只肩膀耷拉下来,看上去就像只找不着家的流浪狗:“姐姐,我忘了,我已经死啦。”
季欢喜喉头哽了一下,她这一路经历不少灵异事情,但这个孩子站在她面前,看上去就像个活生生的人,她一点也不想接受事实。
“为什么……”
小男孩摇了摇头:“真是奇怪的感觉,不过,我的时间要到了。”说完之后,他忽然小跑着跃过扶手,顷刻间从上面跳了下去。
“不!”季欢喜撕心裂肺地叫出来,上半身从楼梯上一下子扑出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光影从她的手指缝间漏了下去。
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他太像真的了,就好像亲眼看着一个活人从自己眼前跳下去一样。惊恐和伤心混杂在一起,她靠着栏杆蹲下去,眼内全都是泪。
过了一会儿,也许是几分钟,一个男孩清脆的声音从她上方传过来。
“喂,蹲在那里干什么?怕黑吗。怕的话就跟着我吧,一会儿我带你出去。”
季欢喜抬起头看,看清在更上一层的楼梯上,穿着校服的小男孩,同样的年纪,小学究似的一张脸,带着圆圆的眼镜,衣服穿的板正,见人看到自己了,他就收起那副关心的表情,硬摆出一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快点跟上啊,我拿完东西还要回家写作业呢。”
季欢喜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不能任由人上去,但也不能让他发现他已经死了的事实,她……怎么才能救他?
她就那么呆呆地抬头看着人,眼内一片潋滟水色。
小男孩愣了愣:“喂,你别哭啊,你哭什么?我也不是太凶吧……好了那你在这里等一等,我一会儿就下来,陪你出去。”
大概是那种目下无尘的小学霸,偶尔露出这种关心人的样子就别扭的很。
季欢喜叫住人:“不许走,我……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她年纪比人大四、五岁,撒起娇来倒毫不害羞。
也许是这张脸实在长得好看,小男孩对这种不要脸的行径犹豫了一下,就沿楼梯走了下去。
“你怕什么啊?怕黑吗?其实黑没什么可怕的。地球在绕着太阳转,到晚上太阳照射的范围变了,假如你住在西边,晚上太阳就照不到了,而东边则由晚上变成了白天。”果真是个小学霸,说话一板一眼,他走到季欢喜身边,像是觉得这个女孩子实在麻烦似的叹了口气,“太阳一直都在,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季欢喜坐在那儿,下巴抵着自己的胳膊,眨着眼看人:“我是个小姑娘,我就是怕。”
“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一个小绅士。
季欢喜见他下来了,就放松下来,背靠着栏杆,心里思索自己能做些什么。
男孩向她伸过手:“喂,大人没教过你吗,不要坐在地上,太凉了,我拉你起来。”
季欢喜尴尬地、慢慢地将手背到自己身后:“我……不。”
男孩皱起眉头来:“为什么?”
季欢喜心里干笑两声:“我……叛逆。”
男孩歪过脑袋来疑惑地看着她,然后像是想明白什么似的,又叹了口气,明明是个小孩子,却总是要做这种老成的动作,然后他蹲下来,朝人伸出双臂:“所以你还是害怕吗?那我抱抱你吧。勇敢是会传播的,就像热一样。”
季欢喜坐在那里,避无可避,内心挣扎着准备从楼梯上直接滚下去。
男孩发现自己的胳膊穿过了眼前人的身体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眼前这个没见过的人是什么鬼怪,他条件反射地避了一下。
与人隔着一段距离看了看她,然后他缓缓地哦了一声。语气挺平静,就像是刚学会一道题怎么做一样。
季欢喜还是害怕,却抬起手来想给人一个拥抱。
小男孩大概也害怕,但还是努力对她笑了笑:“你不要怕,漂亮的女孩子会活很久的,最后躺在一张温暖的大床上,阳光很好,到处都有花香,就像睡着了一样。”
“死亡……痛吗?”
男孩想了想,然后摇摇头,又做出一个像是安慰小女孩似的拍拍脑袋的动作:“但你要活很久,至少不是在今天。”
“姐姐,”他在消散之前忽然回过头来看她,“快走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季欢喜站在原地,月光透过斑驳的窗户打进来,像给一切罩上了一层雾蒙蒙的布。那孩子劝她走,她明白他的意思,这确实不是她能处理的事情,但如果她走了,是不是就会又有一个孩子,像刚刚这两个人一样,就这么死掉了。
死后尚且不知缘由,以为自己拿了风筝回到家还可以写作业。
却没想到再也没有以后了。
她站在天台外的门外,站在两难之间。
就这样一直等到第三个小孩出现,这孩子比前两个更机敏,很快发现影子的问题,却没有跟季欢喜说,两人东南西北唠了好一会儿,他才戳了戳门:“一切发生的太快,但我记得,这里面有一个大坏蛋。”
“美少女,不要再让其他的人受伤害了。”
“你能做到吧?”
轮廓已经渐渐变淡,唯有一双眼的光芒还在。
“我……”季欢喜不知道怎么回答,门那侧忽然传出响动,她来不及细想,一把推开门,就看到一个男孩的身影站在楼边。
刹那间实在不容人思量,这人是人是鬼,这是现实还是幻觉,季欢喜向那边狂奔,最后几步一下子跃起,横扑过去,在人掉落的瞬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同时整个人猛地被向前一带,大半个身子也飞了出去,幸而那孩子身量还小,体重不够,她单手单脚攀在沿上,勉强支撑着两个人不滑下去。
五根手指紧紧抓住水箱的边,好不容易止住惯性,一口气还没喘回来,就觉得刚刚那一扯整条右胳膊仿佛都脱了节,一点力气使不上来。
她半个身子悬在外面,侧着脸紧贴水泥地面,连转头看的心都没有了。
刚刚这一拉属于在这种浑身是伤的情况下的超长发挥,也已经彻底耗尽了她的体力。
这时一个影子在黑暗中慢慢显现出来。
等轮廓形成,看上去不过也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只是跟刚才那几个不同,那几个男孩,一眼望去,都像活生生的人,而眼前这个,却……透着一股死气。
看他向自己走过来,季欢喜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人让她邪恶。
男孩脸色青白,走到季欢喜身边却冲她笑起来,一边嘴角勾起一点,但因为眼睛纹丝不动的原因,而变现不出欢愉,只显得诡异。
“小姑娘,”他声音轻飘飘的,“你把我要的身体截住了,是想让我从哪里再搞一具来用呢?”
季欢喜的心冰凉冰凉的,她觉得现在自己真正算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这种无解情形之下,她连槽都吐不出来。只苍白着一张脸,努力把指甲都快折断的右手握的更紧一点。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已经张开嘴了,却微微偏了偏头,像是在听什么声音,然后他眯了一下眼睛:“啧,捣乱的人都是一起来的,真有意思。”
说完之后,就像水融入大海,身影渐渐暗下去,最后浓墨一般地悄无声息融入夜色之中。
在彻底看不见人影后,天台的门被人推开。
季欢喜没有见过陆执,但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凭借当初谭朝不走心的介绍认出他来。
中年人,三十来岁,中等身高,普通相貌。身上穿着衬衫、西裤,白衬衫上好几道褶,衣角一半掩在裤子里,一半扯在外面,单肩背了个黑包,就像是加了三天班又刚坐了一趟全是人的地铁风尘仆仆赶过来的程序员,一张脸上隐隐约约写了一个“丧”字。
真的是丧,臊眉耷眼的,两肩垂着,一米八的个头硬是自己凹掉了五公分。
还因为刚爬了楼的原因,走路带点喘。
看着季欢喜了,他唉了一声,一口气叹出来,听着是真的愁得慌。走到季欢喜跟前蹲下来,又唉一声,探过身去捞季欢喜拽着的那个小男孩。
“这小孩,唉,真结实。”
一话一叹。
季欢喜眼瞅着他身后那个隐藏起来的身影又渐渐显现出来,急的连忙提醒他:“你后面!后面!”一张嘴才发现刚才那一下不知怎么伤着了气管,一出声儿哑的刺耳,季欢喜怕他听不清,急的简直要吐血。
偏陆执还不紧不慢的,把小男孩捞过来了,又叹口气:“唉,我说,你缓缓。”
季欢喜又嗷了几嗓子,这一下嗓子里是真磨出了血,一嘴血腥味儿。
那形体已经凝实,歪着脑袋打量蹲在那儿的陆执,陆执就在天台边上,轻轻一推就能下去。他很显然也是这个打算,伸出一根和在福尔马林里面泡过似的苍白的胳膊,五根手骨搭在陆执肩膀上。
偏巧此时陆执站了起来,擦身躲了过去,时间卡的刚好,但脸上什么神色都没有,就好像真是个巧合似的。但他站起来看向人,一双眼内一点意外都没有:“唉,这样不好。平白夺人性命,你这样的就在地府也是挂了号的。”
说着两肩又一耷,极疲惫似的,从单肩背着的黑包里面掏了掏。
季欢喜悄没声地爬了上来,默默往陆执身边一蹭,就见他掏出了一根手指粗细的黑色长香,又摸处一盒火柴来抖出一根,轻轻一擦,刺啦一声,火苗亮起来。
作为黑夜中的唯一一点光,季欢喜觉得自己的心都被照亮了。
陆执耷拉着肩,丧着一张脸,看上去十分随意地挥了挥燃着的香。
季欢喜并没有见过黑色的香,只见上方一点发出幽蓝的暗光,像是黑夜中一点萤火,烟雾氤氲散开,像是活物一般,慢慢围到了那少年身边。
被烟雾笼罩住本应显得模糊,他的形体却愈发真切,渐渐地就变得像是个实体了。
他的表情看的十分清晰,脸上从不以为意到惊恐到愤怒,最后挥舞双臂想把烟气打散,但碰到的时候却仿佛被灼烧到一般,疼地又收了回来。
那些缭绕的烟雾变成了牢笼一样的东西,将他锁在了里面。
陆执并不因眼前景象而有什么情绪变化,他脸上一副快点办完快点下班的疲惫表情,倦怠地向人问道:“我看你年纪也不过十几岁,就算死在时候天赋绝伦,也不过比其他人多些执念罢了,如今走的是魔修的野路子,杀人夺身,是什么人教的你?”
少年冷笑一声,明明被困在那里并不舒服,却做出全然不在意的神情:“可笑,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陆执又叹口气,慢吞吞地对人说:“我本来就不是愿意加班的人,你回不回答的,跟我有什么干系呢?”说完从包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琉璃瓶子,拔开瓶塞向那边一泼,油似的液体流出来,他将拿在手中的燃香顺手一扔,火光猛然冲天而起,最后形成一个火球,隐约还能看到里面扭动的人形。
季欢喜下意识地往后一退,片刻后反应过来,那火并没有热度,是冷冰冰的。
她这一天经历了一堆闻所未闻的东西,精神和肉体都受到严重折磨,已经疲惫到麻木,此刻站在这里看着火将一切燃尽,却忽然觉得掌心发冷。
一边的陆执一点儿不多愁善感,眼瞅着烧干净了,就挽起袖子慢条斯理过去收拾余烬,把一些黑乎乎的东西都装起来。等回过头来看见季欢喜的表情,他才后知后觉地安慰人道:“别怕,不过是邪祟罢了,”说着又从包里掏了半天,摸出来一张身份证给她,“唉,看看,新身份。”
季欢喜接过来,见上面姓名栏里是两个字:
陆执前一天还在新疆,追查一个不知从哪个山头翻出来专吸人精魄的邪祟,结果凌晨两点接到谭朝电话,说要给人办个新身份。他又一路火车向东,几个省市来回奔波。
“唉,谭朝,给那小姑娘姓啥啊。”
“随你。”
谭朝大概是在什么山洞里,说话都带着一股闷闷的回音。
谭朝的随你,意思是随便他自己想,爱姓什么姓什么,赶巧陆执四十来个小时没睡过觉,困的太阳穴神经一跳一跳的,也就没多想,下意识地当成了,让季欢喜随他自己姓。也不去想一想,季欢喜跟他有什么关系啊?凭什么要随他姓?!
“那叫啥。”
这回谭朝没糊弄,那边静了片刻,他低声说:“宴,单名一个宴字即可。”
遂使少年心,日日常晏如。
王建国在楼底下跟他们碰上头,它姜黄色的毛上有几道烧焦的痕迹,季欢喜一看心疼坏了,也顾不上一身的伤,一下子把猫抱起来。一边扛着昏迷的小男孩的陆执,无语翻了个白眼。王建国看到他在,也就知道事情解决了,没心没肺地在季欢喜怀里撒娇打滚:“我要吃烤鱼!还要吃大闸蟹!还要喝酒!蜂蜜柠檬酒!”
“行行行。”季欢喜一边给它理毛,一边忙不迭地答应。
陆执无奈的摇头:“小季你太堕落了,它还没变成小奶猫呢,就这么一个大胖样儿,你竟然还惯着它。”说着拍了拍人肩膀,“我送这小胖子回家,然后就不回班上了,我看你身上挺多伤,让谭朝给你涂药。”
说完摆摆手走了,背还是有点佝偻着,离开的倒是很潇洒。
季欢喜跟陆执在一起的时候心安定一些,他虽然一幅咸鱼样,但生活的各种细节,都确实是个正常的……普通人,捉妖捉鬼的对他来讲,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这让季欢喜觉得,自己还活在真实的世界里。
晚上一直睡不着觉,闭上眼就看到各种鬼怪的模样,窗外的月光被乌云遮住,她看了看表,十一点,披件外套下床。
本意是随便走走,却意外看到谭朝。他穿着柔软布料做成的月白色长袍,一张脸衬得柔和一些。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微微侧过头来看她。
季欢喜知道,谭朝这人,虽然嘴巴刻薄一些,但并不是坏人。王建国跟她讲过,他忙了一整夜,却记得在归来前给她买好新的衣服。
他只是不说而已。
“我……睡不着。”
谭朝食指点了点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今天你经历的,就是我们日常的工作,但你不用过于担心,贺楼观和陆执都是靠得住的人。”
季欢喜望着他,她因为内心波动而身体微微颤抖着:“我、我爸妈,真的……”
谭朝的目光澄澈而带有悲悯:“节哀。”
但季欢喜那时并不懂他目带悲悯的原因。
谭朝这样一个来历莫名的原因,她却相信他说的话,内心一直坚持的一点微弱希望终于完全破碎。她俯下身,双手遮住脸。
谭朝上身微微倾向她,似乎是想安慰,却最终没有开口,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她,直等到她的呼吸平缓下来,才语气平淡地解释道:“你大概奇怪我为什么要收留你,有些事情你现如今这个年纪并不能完全理解,等你再大一点,我会解释给你听。现在能说的也就是,我与你祖上有故,如今见你蒙难,略施以援手而已。”
然后他站起来,掌心终于落在她背脊上。
“去睡吧。”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贺楼观才一步三摇地晃悠出来:“把她留在你身边,被发现的风险更大,你不是个蠢货,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谭朝见人回了屋子,低头整理东西,修长手指翻过泛黄书页,语气淡然:“早晚都会被发现,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我都不会相信。”
贺楼观顿了片刻,才摇了摇头:“我见她回来时浑身是伤,却忍着一声痛也不肯说。这孩子眉淡而远,是个有福气的人。”
学校的事情过去之后,神秘事务司沉寂下来,连着几天没接新案子。季欢喜每天就是浇浇花逗逗猫,并且还从谭朝手里接过了一张内有九千块钱的银行卡,颇有一种被包养的错觉。
“包养你?”谭朝的眼神从她全身扫了一遍,冷笑一声。他向来不屑掩饰自己的嘲讽,季欢喜的心顿时碎成八瓣。
大概是熬不过王建国每隔十分钟一次的以“我要吃”为开头以“啊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想吃”为结尾,中间混杂着无数食物名字的撒泼,谭朝这天晚上终于决定带大家一块去吃烤鱼。
贺楼观化身一个黑玉镯子附他手腕上,王建国变成小奶猫钻季欢喜衣兜里,连能不上班就不上班的陆执也顶着一头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乱毛打着呵欠跟上了队伍。
季欢喜走在中间,颇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些人贱的贱、懒的懒,说是同事,现如今倒有点像家人。
饭店是符合谭朝气质的挂着星的那种,连端盘子的服务生都一水儿的明星脸,服务十分高档。王建国毫不顾忌,一马当先,幸亏季欢喜眼疾手快,一把把猫从鱼缸边捞了回来。
还有对旁人解释:“哈哈,孩子小……活泼……”觉得真是一张脸都被丢尽了。
谭朝不在意,他有钱;陆执不在意,他已经坐下开始看菜单了;贺楼观……他在意不了,他还挂在谭朝手腕上呢。
直等到服务生把包厢门关上,贺楼观才出现,一现身哈哈大笑:“小欢喜啊,还没嫁人就当妈,感觉怎么样?”
他大概因为体质原因,外罩一件黑色宽袍,脸却白的如瓷器破碎,落地窗户外万家灯火的光芒照进来,将他映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季欢喜一把把猫摔了过去。
在他们司,美色一点不值钱。
贺楼观笑够了,一手给猫顺毛,一手撑在桌旁,歪头看着窗外景色,然后忽然咦了一声,手指敲了敲桌面:“好深的怨气。”
季欢喜把脑袋凑过去跟着看:“哪呢?哪儿?”
外面高楼林立,灯火通明,她看不出哪儿有什么问题。
贺楼观啧了一声,撸猫似的撸了一把她的脑袋:“小欢喜啊,这你哪儿看的出来,别说是你了,就是你家谭朝大大也看不出来呀,也就是我这种不出世的高人懂这种精深……国学了。”他胡乱定义,眼都不眨,“人和人之间产生矛盾纠纷,就有怨气,但这种怨气呢,轻,颜色淡,一会儿也就消失了。而非常浓重且经久不散的那种怨气,非人命关死所不能致啊。”
说着举着猫爪去够一边的陆执:“嘿,咸鱼兄,你看到没?”
陆执还在低头慢吞吞地翻菜谱,半晌啪地一合:“唉,我点好了。”
王建国大概饿昏头了,听到咸鱼两个字,喵了一声就去啃陆执。欢闹之间,唯有谭朝岿然不动:“等通知吧。”
第二天,果真,陈致年带着下发的文件来了,说是一周内连续三起命案,死因不明。
谭朝惯例先翻到最后看清公章,对人嗯一声,意思是接了。再向前去看案情介绍。
季欢喜本来在擦桌子,见有外人来,就站在一边无所事事地转抹布。陈致年还记得她,饶有兴趣地跟她打招呼:“陆小姐。”
季欢喜还没习惯这个印在身份证上的新名字,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转过头来,呆呆地哦了一声。
留陈致年在那儿思绪万千,疑惑自己也没惹着这个姑娘吧,怎么对着自己这么一副表情呢?
谭朝看东西很快,一会儿功夫读完文件,冲季欢喜抬了一下下巴:“走吧。”
“啊?我?”
“不然呢,我给你发工资是让你天天给我擦桌子的吗,”谭朝从一边衣架上拿下黑色风衣,他今天穿着衬衫、西裤,一身正装显得尤其挺拔,路过季欢喜身前的时候脚步一顿,十分嫌弃地看了一眼桌子上没擦干净的一处王建国留下的爪印。
显然觉得这擦桌子的钱付的也是很亏。
季欢喜气极,几乎要拿抹布扔他,临了好歹记得自己还靠人家吃饭,咬牙切齿地把抹布扔到一边跟了上去。
谭朝开车,季欢喜坐在副驾上,越走越觉得风景熟悉,等停车的时候她恍然大悟:“诶!这不是昨儿咱们吃饭的地儿吗?”
要去的居民楼和他们昨天吃饭的酒店隔着一条街,十三楼,坐电梯上去。季欢喜失重感比常人敏感,就下意识吸了口气,然后憋住了不吐出去。谭朝察觉到,没说话,抬手在她肩头按了一下。
季欢喜顿觉安心不少。
门口还有警戒线的痕迹,谭朝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有邻居从楼上下来,小心地打量他们:“你们是……什么人啊?”
谭朝收敛了那副冷若冰霜旁人勿近的表情,嘴角翘了一点对人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她的朋友。”
季欢喜见之一抖。
“哦,”邻居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俩,目光在季欢喜身上停的久一些,大概是看这女孩子确实不像警察,就又压低声音对他们嘱咐道,“你们还是不要进去了,这屋子……有点邪性。”
“怎么说?”
“这家的女人不是死了好几天了吗,但我们上下楼的时候总有人能听到屋里面传出来声音。”
谭朝等了片刻,见人说不出什么更有用的消息,就看了一眼季欢喜,示意她收尾。季欢喜只好瞎诌一堆话把人哄走。
邻居顺着走廊下去,却又探头探脑地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只是眼睛瞥到谭朝身上某一处的时候,身体猛地一顿,然后转身连忙跑了。
季欢喜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等谭朝打开门,她跟着一道进去。屋内扑面而来的空气很闷,这是进屋后的第一感觉,房间长久不通风,就好像是整个房间里的东西都死了一样。季欢喜闷咳了两声,看阳光下有些尘埃上下漂浮。
她一边向里走,一边打量着整间屋子,走过卧室门口的时候,明明什么都没看到,却忽然觉得全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
季欢喜一把握过谭朝的胳膊:“那边……好像有什么。”
谭朝把她向后一拉,让人跟在自己后面,然后率先推门进去。
是普通女孩的卧室,整理的干净整洁,床、梳妆台、衣柜,房间空间不大,一眼就能看完,也是久无人居住的原因,积了薄薄一层灰尘。
卧室的窗户也紧闭着,沉闷的气味比客厅还重。
而且隐隐的,季欢喜觉得这狭窄空间里空气不只是沉闷而已,甚至还有点……那是她从没闻过的味道,直让她觉得恶心。
铃铛声忽然响起,季欢喜惊的一抖,寻声望去,见识窗台前挂着一串风铃,如今正叮叮当当作响。
她舒出一口气,然后一下子全身都僵了。
这屋子窗户都关着,根本没有风,风铃怎么会响!
“谭……谭朝。”
谭朝站在她身侧,也正看着那串无风而动的风铃,上面缀着的两层铃铛,都被什么撞击着似的,晃的厉害。
“怨气。”
“什么?”季欢喜还不明白,谭朝已经扭过头去,看向墙角。
在季欢喜看来空空如也,但显然那里有什么东西,因为谭朝的眉心都皱起了一点。
然后他走过去,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把小刀。
黑色刀把,刀鞘造型古朴笨拙,像是什么石头的材质,反射的光辉内敛。尖刀拔出刀削,一瞬间如月之光华,刹那过去才发现刀刃很钝,并非锋利的刀器。
就见他走到墙角不远处站定,扭动手腕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刀子。看似轻巧,每一次刀的挥动却带起一阵寒意,季欢喜即便站在他的身后,也能感觉到仿佛有风冷的刺骨,连骨缝中都要结冰。
然后谭朝反手将刀刺入刀鞘。
季欢喜小声问人:“是什么?”
“冤魂。”
“冤魂?”
谭朝难得耐心,跟她解释道:“失了三魂七魄,然怨气极重,故而不灭。”
“那……是不是就可以从它嘴里问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没有魂魄的东西,算不得人,简而言之,更像一股戾气。留恋世间,只能害人。”说着脚下一顿,严肃看向季欢喜,“如果你以后遇到类似的东西,即便他们能化作人形,也绝对不可相信他们的话。”
季欢喜挠了挠下巴,乖乖应了一声。
有谭朝在身边,即便知道屋内还有一个冤魂在,她也丝毫不担心,将那串终于安静的风铃取下来,仔细看了看。
是个普通样子,穿了上下两串铃铛,铃铛拇指大小,风铃花样式向下悬口,铜质,看着不是什么贵的东西,做工有些粗糙。上面也没什么花纹,只是季欢喜食指从顶上一擦,一点积灰都没有。
将风铃倒过来,见里面有一处圆形凹槽,也不过一个指节大小,季欢喜想伸手去摸,谭朝忽然叫了她一声。她连忙应着,一面将风铃挂回去。
“走了,去下一家。”
“唉唉,”季欢喜紧跟上,忽然一下子笑开,“怎么觉得你说这话,好像我们是什么走街串巷的风水先生。”
“五个铜板算次命,等挣着钱了就去吃灌汤包,请吧先生。”谭朝难得跟她逗趣,说着一边半侧过身来看她,他偶尔真心笑起,眼内竟似有星河涌动。
季欢喜看的几乎愣住,如第一次见到北极光。
谭朝却蓦地敛了神色,眼神向她身后望去,然后轻轻一拉她的肩膀:“到前面来。”
“啊?哦。”季欢喜尚沉浸在谭朝美色中,就像才发现这人长得好看一样,直愣愣地被他推到前面去,踉踉跄跄走了几步。
而谭朝只低头看着地面,在季欢喜每踏出一步之后,刚刚踩过的地上,就会滞后般出现一个脚印,像是什么人从泥地里刚爬出来一样,黑乎乎一层,却又很快淡了下去。
有什么东西在亦步亦趋跟着季欢喜。
谭朝眼色更深。
他郑重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那个东西默念了几句,然后猛地一抓。
瞬间黑色烟雾从指缝中漏了出来。
季欢喜走在前面,什么也没看到,只隐约听到一声长啸,回过头去,见谭朝神色如常,只觉得大概是自己听错,也就没有多问。
而谭朝默默甩了甩手,掌心赫然一道黑色伤痕。
第二个死者的房子离这里半座城远,到的时候季欢喜已经睡了一觉。
谭朝开了副驾的车门俯身给她解安全带。
季欢喜睁开眼时,两人之间气息可触,近的她能数清谭朝的睫毛。
她第一反应向后靠,然后后知后觉闻到谭朝身上的味道。
有点香,但并不是她寻常闻过的香水味道。那些气味都是暖的,带着人体的气温。但谭朝身上的味道季节鲜明,像是凛冬。
她眨了眨眼,只觉得这一刻被无限延长,然后开了个糟的不行的冷笑话:“老板你终于良心发现要对我好点了吗,要不然把我工资给提一提吧。”
谭朝白眼都不用翻,一双眼里全是嫌弃。
谭朝之前给她的卡预支了她三个月的工资,她现在省吃俭用,唯恐一个不小心花超了,日后只能靠拍上下不穿衣服的照片来贷款。
而此时的陆执正被市公安局医学鉴定技术科的法医拦在外面。
他睡的昏天黑地的时候,接到谭朝的电话。也没时间捯饬自己,捞起昨天晚上穿的衣服就往外跑。这件白色棉布衬衫上,如今不仅有褶子、有饭汤、有猫毛,还有王建国抓出的好几道爪印。
法医的目光从他衣服上挪到他抓的全蓬起来的头发上,再从头发上挪到他背着的黑色大包上,然后克制而礼貌地拒绝人道:“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外卖不能进。”
陆执摆着一张“快放我回去睡觉吧”的脸,也不解释,从兜里掏出工作证和介绍信递给人,法医接过来看完,不可置信地盯着陆执那张脸,然后尴尬地笑了两声,一边侧开身给人让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没看出来。”
陆执慢吞吞地往里走,也不在乎,嘴里糊弄地应道:“应该的,应该的。”
也不知道是说人家道歉应该,还是把他认成外卖小哥应该。人到三十混成他这个样子,也实在是难能可贵。
进屋关上门,他先从左到右全看了一遍,摇了摇头:“怎么什么也没有。”
一边向里走,一边从包里掏出一面镜子,到了尸体前,将镜子放在了解剖台上。
这是死亡时间最近的一个,男性,二十多岁。大概经过整理,但面部看着还是有些僵硬。陆执见惯死人,也不在意。从包里摸出一盒火柴,推开来反扣敲出一颗,动作娴熟,和拿烟一个意思。划着以后又掏出一捧干草,用火柴引燃了。
火苗很小,但片刻后散出的烟雾很大,几乎只几秒的时间,就将这一张解剖台所占的空间都覆盖了,陆执举着干草在镜子前晃了晃,然后透过烟雾去看镜子。
一会儿功夫,他才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打量四周:“奇怪……真的什么也没有。”
他把干草扔到一边垃圾桶里,然后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空的不锈钢罐子,盛了半罐水倒进去,干草刺啦一声灭了。把镜子往垃圾桶沿上一磕,镜面碎成了几片,顺势也扔了进去。
然后拿出电话拨了过去。
“喂,谭朝。”他揉了揉眉心,显然有点疲惫,“这人没有魂魄,不知是被什么吸去了。”
“嗯,我看了看尸体,看着像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搞的。”
“什么?恶灵?有日子没见过人死后形成冤魂的了,这得是很深的怨气,他身上没什么折磨过的痕迹,死状不算狰狞,按理说不应该吧,”说着打了个呵欠,“唉,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些东西搞的了,大概是直接吸走了人的魂魄,才导致他死后形成了冤魂。”
“你跟小季在一起呢吧,看好她,我觉得她好像有点招这些玩意儿,不是因为她是活人的原因,你也是啊,你看那些脏东西都不爱靠你,她吧对于他们来说好像有点唐僧肉的意思,就是……吃着倍儿甜还能延年益寿。”
他低头看了看垃圾桶里的东西,看着没什么问题了,拎包就走,听到那边谭朝说了什么,却停了一下:“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动手吧?你自个儿注意,这方面你还不如我呢。行了我回去带上贺楼观去找你们,他可真是个土里刨出来的古董。”
谭朝接电话,季欢喜在一边踮脚够一串风铃。
这屋和前一间一样,也有一串风铃,只是挂的很高,季欢喜踮着脚尖也不过堪堪能够到,谭朝侧耳夹着手机,看到她的样子就过去做了个口型问她:“要这个?”
季欢喜点点头。
谭朝就把它摘下来,然后挂到了更高的一个钉子上。
季欢喜:“???”
后来终于够了下来,还给了谭朝一记老拳。“天了噜我竟然真的动手揍了谭朝大大”这个念头迅速飘了过去,她心里只剩一片暗爽。
这风铃看着有些年头,而且从放的位置看来,大概是挂在那儿忘了取下来的。只有几颗小圆铃铛,外缀一圈白色贝壳,不算精致,应该是去海边旅游的时候买的纪念品。
季欢喜拿在手里晃了晃,觉得也没什么意思。这次的风铃比上次正常多了,也没无风而动什么的,要不是她脖子酸扭了扭脑袋,倒真不一定能看到半掩在窗帘后的这一串。
贝壳轻击的声音混着铃铛清脆声,倒也挺好听的。
她准备放回去的时候忽然福至心灵,将它倒了过来。就见上端圆盘的内部,有一个圆形凹陷。大小和形状都和上一家的风铃一样。
她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却也意识到不对劲。便拿过去跟谭朝讲了,边说边把指头伸了进去,要给人指清楚那个地方。
啪的一声,谭朝拍掉她的手。
季欢喜一脸的“宝宝好委屈”。
谭朝看都不看她,将右手手掌平摊,掌心向着那里靠了过去,留着半寸有余的空间悬在上方,片刻后虚握了一下。
季欢喜眼尖,瞥见他掌心有道黑色伤痕,奇道:“咦,这是什么时候弄伤的?”
谭朝斜了她一眼,一边把手收回来,一边淡淡道:“关你何事。”
季欢喜被他怼习惯了,倒也没回嘴。只是上车之后,看谭朝要去挂挡,忽然眼疾手快一把将人右手抓了过去,然后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神色十分自如,简称臭不要脸。
谭朝做了一个深呼吸,好歹没直接把她扔出去。
等到了第三户人家,陆执和贺楼观已经到了,正好天色已暗,贺楼观就坐在人家桌子上,边哼着什么小哥哥小妹妹的歌,边给一边捧着手机玩游戏的陆执瞎比指挥。
看到他们俩来了,十分兴奋地呦了一声:“难得啊,阿朝黑脸,怎么着,遇到什么色鬼了吗?快来给我讲一讲,我最喜欢这种香/艳故事了。”
谭朝自然懒得搭理他,把风铃的事情简要给他们讲了。
贺楼观去找这屋里的风铃,嘴上也不耽误事儿,继续絮絮叨叨地想从谭朝嘴里套话,直到看到那个圆形凹槽,才终于闭了嘴。
他伸出食指放在凹槽前,苍白皮肤裹着手骨,让人感觉森冷,半晌他手指微微颤了颤,季欢喜偏头看他的脸,见他不复嬉笑神色。
贺楼观手指纤长,然后微微一扬,将一团黑色的影子挑了出来。它像被稀释了的墨,也不向周围扩散,就那么漂浮在空中。
季欢喜想凑出去看,被谭朝扯着领子拉到后面。
倒是陆执在手机传出了一声游戏失败的音效后,终于屈尊抬头,看清那团黑影后皱起了眉头:“这是那玩意剩下的一点力量吧?有点儿奇怪,我看不出这是什么东西,但是……”他摸了摸自己下巴,“感觉是很邪恶的力量。”
贺楼观盯着那团黑影看了半天,终于右手一砸左手掌心:“我去,今儿也就是你们撞见我了,寻常人但凡年轻点儿的,肯定都不知道这是什么。”
“年轻?怎么算年轻?”季欢喜踮着脚,下巴搭在谭朝肩膀上,拼命往里看。
贺楼观随意摆了摆手:“春秋战国往后出生的都算。”瞎逼扯完了才说正经话,“我记得很久之前有这么一个东西,叫做长生扣,传说手握长生扣者可永生不朽,因其外形为相连的五个钱币,因此又称作铜钱扣。那东西……是超越天地规则的,说起来和你那太平玉璧也有的一拼了。”他看了谭朝一眼。
“太平玉璧?”季欢喜好奇,偏头去看谭朝,却只见人本微垂着眼睛,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睫毛一下子扬起,如羽翅展开,倒一下子扰了她心弦。
贺楼观笑了笑,继续说道:“造长生扣者,我隐约记着本是诸星曜神中人,只是出了这档子事儿,才除了名。那人长于阴阳五行、符箓咒语,后世出太平道,倒似乎跟他有些关系。”
季欢喜听着奇怪,开口问道:“他既然是……什么什么神仙,又何必造这个长生扣呢,他本身已经长生不老了呀?”
贺楼观望着她,眼内笑意更胜,几乎有点嘲讽的意思了:“自然不是给他自己用的,小欢喜啊,凭什么神仙就可长生不死,凡人却要受生生世世轮回之苦呢?”
一边儿的陆执本来一脸的“这什么八百年前的破故事,能不能快点儿讲完早点去吃晚饭”,听到这里却一下子抬起手扣住了贺楼观的手腕。两人目光一对,贺楼观无声冷笑,倒也止住了嘴。
只季欢喜还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有道理。”
贺楼观自然地转开话题,回到长生扣本身:“那东西造的不容易,最后更是取他手骨一截,浴血而成,这些神器沾了血腥,总归有点邪气,而最后造出来的,不知和他最初想的一不一样……”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长生扣不仅能让活着的人永远活着,甚至能召回已死的亡魂。”
谭朝听到这里,目光微微一动。
贺楼观恍若未觉:“故此,长生扣一出世,便引起无数纷争,不过匆匆记载,为之而死者数以千计,最后是造长生扣的那个疯子,以己身为祭毁了它。长生扣由此分崩离析。”
“我们今天见到的这三个,大概就是五枚铜钱币其三。不过也是邪性,这东西不过刚出来,竟然会主动夺人性命以获取能量。”
贺楼观盘着一条腿坐在桌子上,食指扣着下巴:“而且那老疯子死了之后,即便五枚铜钱币分散四野,将它们连在一起的那根指骨却是跟着人一起埋了啊。长生扣沉寂这么多年……是谁闲着没事儿干,又把它引了出来。”
“必然不是闲着没事做,”谭朝语气很沉,“定是有人挖出了指骨,做了法事,以召唤这五枚铜钱币。长生扣可召回亡魂,此人所图不小。”
陆执难得抢先开口:“唉,既然召什么亡魂,那就是地府的事情,我觉得这事儿难搞,不如通报地府一声,让他们去做。”
谭朝看他一眼,他叹一口气,知道这活儿是推不出去了。
贺楼观倒兴致勃勃:“定然是在那疯子埋骨之处。”说着便扭头去盯陆执。
陆执向后一仰:“看我干吗,这团东西已经剩不下什么,墙角那个没魂没魄的也没有用处,看我也没用啊,我是找不着那枚铜钱币去哪儿了的。”
“咦?”季欢喜把脑袋凑过去,“你还有这用处呢?那我东西丢了的话,是不是也能让你帮忙找?”
谭朝把她脑袋按回去,对陆执点了一下下巴,言简意赅:“快点。”
陆执深深叹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个手指长短的小玻璃瓶,抬手虚虚一抓,将那团黑影窝在手中,嘶了一口气,将它塞进瓶子里:“好冷,这东西真是……邪的很。”然后取出一把刀,去了刀鞘,毫不犹豫,抬手往左手掌心划下去。
季欢喜惊地低呼一声。
那一刀划的很深,顷刻间血就涌了出来,起初颜色偏黑,陆执由它落在地上,等变得鲜红了,就将刀口靠在瓶口,一会儿功夫灌满了小瓶子。
陆执拿木塞将它塞紧,随意晃了晃,然后扔进兜里。一面又叹了口气:“真是伤身,谭朝,我这也算是工伤吧。”
谭朝没理他,拎着季欢喜就走,就剩贺楼观笑眯眯靠过去:“诶这东西有意思。”陆执一脸嫌弃地把他脑袋掰开:“回去给我找张追踪符。”
听到追踪符,贺楼观眉毛眼睛都挤到了一起,大叫道:“唉别提我的符纸,全被谭朝那混蛋搞没了,没搞没的也给老子弄潮了,男人心易变啊,当初信誓旦旦,现在连个好点儿的匣子都不给我搞。”
陆执唉声叹气,恨不得找捆胶带把他的嘴站起来。回头一看,谭朝太贼,早带着季欢喜跑了。
这么一顿号丧,爽了之后乖乖回去写符纸。结果正巧抓到正偷吃的王建国。
胖猫转着把手正往冰箱上层爬,听到动静整个身体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滑下来,哼着歌就往屋里走。
谭朝声音挺冷:“王、建、国。”
胖猫顿了一下,然后扯着嗓子开始大叫,动作和贺楼观如出一辙:“啊你们这群坏人!把宝宝一个人扔在家里!饭都没给留下!票票也没有!宝宝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喝着!”
亏它顶着这么肥硕的身材,也好意思叫自己宝宝。
谭朝等人都懒得理它,也就季欢喜当回事,开冰箱去给它够牛奶。结果等温好了去抱猫,才发现这胖子肚子鼓鼓的,哪里像没吃过饭的样儿。
这边季欢喜和教导主任似的大声寻猫,那边贺楼观坐在椅子里哼着歌拿笔尖极尖的朱砂笔往黄色符纸上画符,他落笔落的很稳,但每一笔下去,手腕上就刻出了相同的一道印子。他没有血可流,只是下一笔落下的时候,上一笔的印记就更深,到最后一笔写完,第一道的伤痕就已经刻到了骨头上。
贺楼观眉头也不皱,好像疼的不是自己,嘴里轻轻巧巧地哼扬州小调,将符纸拿起来看了看,觉得不错,放到了一边,随手取镇纸压上。
一切做完,才抬眼看向角落。
那里有暗暗一个庞然大物,形状象牛,青色的眼睛,闪亮的眸子,一直在动却位置却不变化。
患鬼,愁绪怨气郁结而产生的鬼怪。
贺楼观看了它片刻,端起王建国喝剩下的半碗酒泼了出去。
“酒解千愁,真是不错。”
酒落之处,患鬼随之而消。
衣袖带动桌上的书页翻动,破破烂烂的纸张上隐约可见几个字:
离凡世者,非身离也……今之人欲永不死而离凡世者,愚
季欢喜一大早被拽起来,困的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就觉得被谁抱起来塞到了哪儿。
等再醒的时候,就已经在高速公路上。
她身上盖了个薄毯子,一动就半滑了下去,前面伸出一只手来,给她提了一下。她抬眼去看,见谭朝开车,陆执坐在副驾上。
大概是刚醒,眼神迷离,脑袋上头发炸的和鸡窝似的。也不知道他这么枕着u型枕坐着睡,怎么还能把头发拱成那样。
陆执打了个呵欠,摸出一瓶水来递给她:“醒了,睡的怎么样。”
季欢喜坐起来,边揉了揉脖子边接过水:“还行,几点了。”
陆执低头看了眼手机:“快九点了,中午大概得在休息站吃饭,你先吃点面包垫垫。”
季欢喜还有点没睡醒,呆呆哦了一声,喝了口水口趴在窗户边上向外看,见一排树后面一片土色:“咱们这是往哪儿走啊。”
“一路南下,目的地不明,可能是云贵那边。”
季欢喜应了一声,又喝了几口水,终于清醒了点儿,就歪过脑袋去看谭朝。他穿了件白色棉布衬衫,外面裹了件黑色夹克,很有点旅途的味道,侧脸棱角分明,眉毛很浓。季欢喜莫名就盯着人家眉峰看了一会儿,直到谭朝开口叫她。
“啊?”她下意识坐直身体,“怎么了?”
谭朝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一双眼沉静漂亮:“吃点东西,中午吃饭还早。pad放那个黑包里了,看电影或者玩游戏都行。”
陆执几口敷衍吃完了面包,正两手握着手机玩手游,听到了之后就瞥了一眼人:“怎么和叮嘱闺女似的。”
季欢喜不好意思,把毯子捞上来遮了半张脸。
她吃完东西看电影,一路平顺,只是久了有点晕车,就趴窗边数路边树枝上的鸟巢。
谭朝和陆执交互着开车,偶尔低声交流。到晚上的时候贺楼观出来,非要拉着季欢喜上车顶去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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