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本很老的游戏类型古风小说虐心凄美句子 大概内容 猪脚落魄遇到一网吧打工,然后大概是过年的时候游戏开始,虚拟头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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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第二卷总结
  就像我在简介里说过说的那样,这是小温馨向的故事,当然还有热血与战斗。不知道经历了前两卷,大家有没有习惯我的叙事风格。
  其实我对大家有一个小小的建议——在阅读本书的时候。那就是,在觉得“欸?怎么会这样?”、“不对吧?不应该是这样”的时候,再多一点耐心。因为我每一天更新的第一章都不是最后一章,还有下文的。相比首先把所有的缘由、数据都事先罗列出来,再叙述情节……留点悬念会更好,对不对?所以我们慢慢来,我尽量做到合理、大家也多一点信任。
  看到有的书友说,前两卷,主角的力量有些过于“碾压”了。但书中也说过,人类当中的能力者,大约是在两百多年前才出现的。那么就不会一直停留在现在这种水平。
  或许看到上面这句话,又有比较敏感的书友担心,后期会不会每个人都有通天之能,变成能力者天马行空的大乱斗呢?这当然也不可能。毕竟是都市嘛。离开了人类社会,那叫修仙了。
  如果还有人担心,后期还有可能变成千篇一律的异能者打拼杀的话,那我也只能再说一句——还是不可能。但再说下去就剧透了。
  其实看到有些读者根据目前的状况来猜测以后的剧情走向,然后很武断地说“以后一定会怎样怎样没意思我弃书了”之类的意见,我觉得蛮无奈的。
  你真的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亲。
  当然我还是很喜欢看到书评区大家的意见和“预言”的,但凡有价值的意见贴,我都会加精。只是不大喜欢见到如上那种评论。
  太主观、有点伤人,而且我又是个玻璃心。
  对于第三卷的内容,我提点打上一点预防针——会涉及到学园类的情节。——我当然知道有些读者此时会说什么。然而我能说的也就只是,多些耐心了。世事无常,未必每个人都猜得到结局。
  下面说些大家提问得多的问题。
  李真的“融合”,是基因层面的融合。而非“拟态”。就是说,不会因为吃了鸡就长出鸡翅膀、吃了天鹅就长出白翅膀。
  故事的背景,是一个古代皇朝走上了君主立宪的道路,具体形式可以参照英国和日本。至于为什么这样设定……呵呵呵。我也很想用真实的国名、地名来写。但是原因你们懂的。
  杀手组织“翡冷翠”,目前是一个以异能者为主要力量的小型组织。而“翡冷翠”这个名字,则是民国时期,“佛罗伦萨”的音译。
  杀手组织“快哉风”,目前就如大家所见的那样,历史蛮悠久,力量挺强大。它的主要构成是普通人——经过严格训练的普通人。当然时代在发展,它也要慢慢转型。
  骸骨“亚当”……嗯,这事儿不能细说。
  之后的剧情主线呢?啊,你们慢慢看就知道了呗!
  难得的单章……顺便求一下推荐票、三江票什么的……
明日上架感言、后续剧情预告
  今天更了三章。明天,就是星期五,《类神》就要上架了。先要感谢起点编辑红茶、七喜对这本书的支持。也要感谢起点作者知秋、愤怒的香蕉给本书的推荐。香蕉的新书是《赘婿》,这个大家肯定都知道。也许知秋的《十州风云志》知道的人要稍微少一些,然而的确是很好很好的书。
  其实主要还是为了做剧情预告吧,因为最近上架的这一段,正处于过渡期,似乎不是很精彩的样子。
  卷一、卷二、卷三里面,李真从普通人变成了能力者,然后经历了些波折,加入了特务府。
  此前看评论,有不少书友担心力量增长太快,“后面会崩”。但就像我从前说过的那样,这本书一开始就没打算以升级为主,也不会主要写力量等级的增长。
  倘若是写他从一个普通人一点一点升级变成A级强者,那的确是太快了。然而主要不是写人如何升级的。
  无论是“亚当事件”、“平阳事件”、“公寓杀人事件”,都是在为接下来的主要剧情做铺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本书到目前为止的23万公众章节也都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大高潮埋伏笔。
  所以这本书主要不是写人与人斗来斗去,也不是修仙修魔修魔法。就像我简介当中提到的那样,地下有巨大血脉搏动,并且终将破土而出。
  李真加入了特别事务府、取得了某些资源优势。因而可以应对接下来的这一次,以及之后的很多次大变故了。
  不久之后,亚当会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它身上的秘密也将被渐渐揭开,并且带动后续剧情。我们的视线不会再局限于北方基地一隅,而会向着更加广阔的空间扩展。
  后面会写到一些政治斗争、一些感情纠葛、涉及某些神话传说。然而无论是哪一种,我觉得都不能意味着这本书就是“某某流”。
  另外一些读者的担忧啊,猜测啊,暂时就不多做解答了。因为也许一解答就剧透了,请慢慢看下去吧。
  做剧情预告其实就是为了……求订阅。
  哪怕各位是养书党党员,也希望能在明天的时候首订支持一下。我这玻璃心实在太脆了,为了周五上架的首订忐忑了很久,挺担心会扑得很惨。因为据说这类型的书不大讨喜……
  而我自己不是了解,但听人家说24小时首订这个成绩很重要,也许会影响到后续的推荐之类的事情。
  存稿还有,上架之后应该是每天最少5000字更新。
  就一个心愿吧……希望24小时首订能过千。
  最后还要感谢的,就是一直以来大家给我的打赏、评价、催更票。以前的习惯是在每一章的末尾把打赏、评价、催更的各位名字列出来一一致谢,但是后来发现在章节末尾出现了这样的话也许会影响大家阅读的连贯性,因而现在就不列了。
  但这不意味着我看不到啊。每天打开书页看到书评区和各位的支持的时候,心里都很温暖,也觉得动力很足。
  大家破费了。
  好,现在鞠躬下台攒存稿,为某个时候的爆发做准备吧。
今日二更在六点到七点之间
  要晚一个小时,抱歉,患上了“刷网页停不下来综合征”。
身体好点了,二更在七点至八点之间
  我觉得是我体内强大的免疫系统在这场战争中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所以才不高烧了
今天的更新推迟一下
  推迟到几点我也不清楚,但是最晚不会晚于下午17点。我卡文了,下一段剧情之间的过渡几百字不知道怎么下笔。这感觉真痛苦。
订阅的书友进来看……更新错了
  更新今天的7000字的时候第一遍要审核,后台出了点故障……然后我就又更了一遍。结果更新显示出来之后,竟然两章同时发了,订阅订上了,删除不了了。
  所以今天很多书友应该是订阅了两份一样的章节。这种事情真糟心……以后我多更几章免费字数多的,给大家补上吧……希望这事儿别影响你们看书的心情。
  抱歉抱歉真抱歉!
推荐一本挺好看的书
  首页封推的那本,女频的《名门医女》。其实都上了首页封推了也不差的我的推荐……只是觉得好看就也推一下。
  你们得怪那作者。我不小心点开看了,结果把更新给忘记了。我今天补上。
  话说我第一次看宅斗文——原来我还喜欢看这类型的书哇,哈哈哈哈。等我再看两章就码字去。嗯,真的只再看两章。
明日开始万更
  所以今日不知道有没有更,要理清一些情节。七点钟无更新的话,大家就不要等了吧!
推书一本,《玄汉乾坤》
  友人力作。但是也不完全是“友情推荐”,因为的确不错。不好我也不会坑大家的。
  玄幻题材,文笔不错,看起来很舒服,而且这位是有存稿的。
  以下是内容简介——
  建安!又见建安!
  再世为人十五载,应烁渐渐明白当下的大汉帝国并不是前世的东汉王朝。
  这是玄天道修行者主宰的世界!
  世间万法,殊途同归!玄天大道,乾坤不朽!
  此汉非彼汉,历史已经截然不同,这天下该何去何从……
  无论前世的赵云如何英雄无双,在这个世界,常山赵子龙的表字可是小爷起的!年纪小没关系,小爷代师授徒,慢慢调教。
  前世的青梅竹马、今生的似水红颜,前世你受尽苦难,今生我不想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那些胆敢伤害你的,我终将令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觉得还不错的话,就支持一下吧!
请个假,好好吃顿饭吧
  好久没好好吃饭了正好今天头疼得受不了,我得请个假了。一会出去吃点东西再吃根雪糕什么的看个电影看看书放松一下。
  真抱歉,实在绷不住了。歇一天下个月继续万更。
低血糖,欠三千
  明天补上……
有关“沈幕之死”的相关原理解释
  之前在解释张可松身为“先知”这个能力来源的时候我提到过“薛定谔的猫”这个概念。
  其实这个实验是一个谬论。因为量子力学原本就是作用于微观层面,在宏观层面是不起作用的。
  之所以举这个例子是因为能够让大家对量子论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量子是什么呢?
  一个物理量如果有最小的单元而不可连续的分割,就说这个物理量是量子化的,并把最小的单元称为量子。
  这必然是极小极小的东西。像分子、原子这类微小分子都不好意思自称量子。
  我们熟知的就有两种,电子,光子。
  光子——俗称光量子。电磁作用就是以它为介质。
  初中化学和物理告诉我们,电子围绕原子核旋转。大家肯定还记得教科书上面的图——几颗电子排列在原子核周围,看起来就好像太阳系——行星在轨道上绕着太阳旋转。
  但其实不是这样子的。电子作为目前已知的“不可再分”的微观粒子之一,在没有被观测的情况下,出现的位置是不确定的、随机的。
  它有可能现在在这里,也有可能现在在那里。
  那么我们如何给电子定位?
  要知道电子虽然可以“同时出现在所有的位置”,但却是有“概率”差别的。
  我们把它出现在各个位置的概率给统计一下,会得到一个“电子云”的“图片”。
  那么这个图片的最亮点,就是电子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于是我们认为它在这里。
  以上是为了说明,处于量子态的微小粒子,是不确定的。这一点和我们平时的直觉大相径庭。所以玻尔说,谁听了量子论之后不发狂,就说明他还没有理解量子论。
  以上所说的,都是在现代科学理论里面有据可查的,不是我瞎编的。
  那么我瞎编的、或者说虚构的是什么呢?
  就是沈幕所说的,宇宙“宏量子”。
  在这个前提下,在“宙域”的范围当中,我们的宇宙也表现出量子态。它有可能出现在这里,也有可能出现在那里。
  有可能和文中所说一样,两个宇宙相撞了,也有可能还没有相撞。
  所以,如果这时候观察者出现了,“看了一眼”,那么这个状态就确定了——这句话是不是很唯心?所以很多人说量子论很唯心。这也不是我瞎编的。
  在此前提下,沈幕的理论如果完成,就相当于两个处于量子态的宇宙被他“观察”了。于是这个状态就被确定了下来——的确相撞了。
  肯定会有很多朋友问:为毛观察了一下就确定了?这不科学啊?
  实际上这个是有科学依据的,甚至是有实验证明的。
  例如:惠勒延迟选择实验。这个实验得出来的结果,通俗而不严谨地说,就是——观察创造了全部的实相。观察不但创造了实相,而且还可以在事情发生之后再逆时间地创造实相。
  听起来难以理解。但这个理论只在微观层面起作用,不适用于宏观层面。
  量子力学那么高深当然我也不能完全理解,所以只是借用了几个似是而非的概念来做设定,设计情节。
  我的解释肯定也有一些错误的地方,真正懂行的朋友可以一笑而过。
  那么对于还不理解的朋友,只需要这么来想——
  电子平时是不确定的。它在同一刻化身亿万,有无数种可能。
  但一旦被观察了,这些可能就坍塌了,变成确定的状态。
  所以这是文里李真杀沈幕的理由——他的理由。
请个假,晚上十点左右更新
  因为打雷附近的机房坏了,网吧也不能上网,作者可能要在晚上十点左右才能更新,十分抱歉,各位读者大大不要着急——本书责编代发。
做一下更新情况说明——一定要看啊
  兄弟姐妹小伙伴好朋友们,我看了一天房子刚刚下车,明天还得交很多费用跑很多地方,还要搬家——所以我想三天的假。原本想保住500的全勤但是现在连这个也保不住了。可是没办法啊,人生大事搬家嘛。搬到一个环境挺好的地方去住,那里有青翠的草坪和苍翠的树木还有清新的空气啊。所以一切事情搞定之后再用更精彩的章节补偿大家,也趁这三天的时间好好构思即将到来的大高潮和大转折。开书以来第一次请这么久的假,千万别抛弃我啊!今天就做个补偿……我把攒的一些稿子发在公众章节,大家有兴趣就去看一看吧。有的是短篇,有的是开头,可能不少朋友以前是看过的。
短篇一,乌先生
  乌先生一家和我是相熟的,尽管他们只搬来我隔壁一年零三个月。
  乌先生是一个科普作家,乌太太家里操持家务。他们家里的儿子,今年八岁的小乌先生没有去上学,而是在家里由乌先生教育。总地来说,这是一户与众不同、却又有些普通的人家。
  第一次见到乌先生一家的时候,我曾因为他们略显怪异的长相而微微吃惊。都说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久了会有夫妻相,这句话用在乌家夫妇身上再适合不过。
  当时他们正往房间里搬家具,我下班回到家正好打了个照面。乌先生和乌太太见了我,对我礼貌地微笑。而我发现他们两个人都拥有相似的面容——嘴巴有点向前突,却没有给人未进化好的猿人的感觉,而是……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想到一个确切的形同词——鸟人。当然,这个词语,在我的印象里,至少在用到这一家人身上的时候,没有贬义色彩的——它此刻是一个中性词。
  乌先生的儿子,长相与他们类似,很好滴遗传了父母在容貌方面的基因。只是与礼貌得体的吴家夫妇相比,这个孩子显得尤其好动。每当听到楼道里有“咚咚”的声响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乌先生的儿子在三级三级地向下蹦。也不晓得他是否会震得脚痛。
  乌先生一家人还有一个共同的习惯。这个习惯就是,当他们站在原地和人交谈的时候,时不时的,总喜欢用下巴去蹭肩膀。就好像肩膀那里有一只虫子在爬,却又不方便用手去挠。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习惯——因为在我看来,像乌先生这样举止得体的人,是不会在别人面前做出这样失礼的动作的。然而他的确做了。
  我只好将这一点归结于一个作家的独特癖好……进而影响了整个家庭。
  乌先生一个人要养活三个人,但他却并非那种畅销书作家。只隔三差五地出版一两本专业性的著作,然后为某几个小杂志写几篇稿子。这使得他们家里的经济状态并不太好。
  一家人穿得都很简朴,偏爱黑色系的衣服。每当他们三个人在小区里散步的时候,就是一道独特的风景。三个黑衣人仰着头缓慢走在小路上,姿态高贵悠闲,偶尔小声地交头接耳谈论着什么,就像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
  嗯,他们还有一个习惯,就是每个周六周日,店铺开着租来的小汽车去郊外度周末。一家人轻衣从简,周六的早上离开家门,周日的晚上才回家。
  实际上我并不知道他们大约在周日的什么时候回家。
  因为在某一个周日的下午,我家里要重铺地板,于是我和工人在敞开的门口忙碌,从五点钟一直忙到晚上七点钟,然后我又独自清洁到了半夜十二点。
  接着我和妻子吵架,一个人坐在家门口吸烟,直到第二天的清晨。然而就在我打扫了一地的烟头准备开门回家的时候,我发现隔壁的门却打开了。
  乌太太提着一个布兜,出门来买早点了。
  这件事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从下午五点钟到第二天的清晨六点钟,我一直待在家门口,却没有见到他们回来。
  然而他们是怎样进的家门?
  我曾经去过乌先生家里做客,唯一的一次。那一次是他们为了感谢我,而请我去家里吃了一段便饭。
  起因是在某个星期三的下午。我下班之后往楼上走,在楼梯的拐角遇到了乌先生的儿子。当时,他是躺在地上的,昏迷不醒。他略微前凸的嘴巴边缘紫了一圈儿,就像是因为淘气把一个大杯子罩在了嘴上然后用力地吸净了里面的空气,勒出来的一圈伤痕。
  但这孩子当时的情况明显严重地多,他可是昏迷不醒了。我连忙跑上前去,没敢搬动他,而是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眼睛里都有红色的血丝了,就好像被人迎面狠狠地打了一棒。
  我没敢耽搁太多的时间,先拨打了120,然后小心地抱起孩子慢慢走到乌先生家门前敲开了门。
  现在想一想,我当时是应该发现他们眼中的异样的。首先出现的不是对儿子的担忧和焦虑,而是一种秘密被人戳穿的惊恐。当然这情绪只是一闪而过,接着乌先生恢复了镇定,把孩子接过去、抱回家里,然后礼节周全地感谢了我。
  他们似乎并没有邀我一同关注孩子的健康状况的意思,我也不想多生是非。只告诉了他们事发当时的情况,就回到家里了。
  大约二十分钟以后,楼下响起救护车的声音。我从窗户里向下看,看到早等候在楼下的乌先生同到来的医生交谈了一会儿,然后救护车就离开了。
  我有些吃惊,几乎想要出去敲门告诉乌先生,那孩子的健康状况很不快乐观。然而楼下的人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抬头向我这里看了上来。不知道是处于什么心思,我立刻离开了窗边……也是不愿意让乌先生一家觉得我是一个多管闲事、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
  两天之后,乌先生和乌太太以及他们的儿子一起敲我的门,表达了对我的感谢。那孩子嘴边的於痕已经消失了,看起来又恢复了平时的活泼劲儿。乌先生对我解释说,这孩子下楼的时候总喜欢蹦蹦跳跳,上次,是一不小心仰面摔下去了。
  我一想到当时的情形,脱口问了一句:“天哪,那您可得带他好好看看牙。”
  这一家人顿时露出了古怪的神色,然后很快将话题岔开了。临走的时候他们邀请我晚上过去做客,以答谢“救命之恩”。我欣然同意了。
  晚上七点钟,我带着妻子,带着一瓶红酒去拜访乌先生。
  实际上我们两个人早对这一家有着小小的好奇,很想看一看,这对在家里教育孩子、习惯与众不同的夫妇的日常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
  在我印象里,这样一家有些沉默又有些古板的人,家中陈设也应该是沉闷无味的。然而当我们踏进他们的家门之后,才大大地吃了一惊。
  这家人的壁纸竟然是以嫩绿色为主,上面满是各种树木的图案,就像置身于森林之中。而且那些桌椅板凳,都是原木的材料,故意雕琢的接近自然原貌,甚至有四把“座椅”干脆就是树墩的模样。
  这样的家具布置出现了在一对年轻夫妇的家里还好说,但出现在乌先生一家的家中……我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但无论如何,晚饭的气氛之很融洽的。虽然平时并无太多交集,但乌先生在自然方面渊博的学识令我大开眼界。虽然没有滔滔不绝的高谈阔论,但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句话,也足以令我对他心生敬佩。
  我想,这大概与他们坚持每个周末都去亲近自然有关。
  乌先生似乎不喜欢饮酒。但看在我的面子上,还是喝了几杯。然而他的酒量实在欠佳,仅仅是这几杯,他就露出醉意了。
  他变得情绪高涨起来,同我大谈当今人类社会的发展对自然环境的破坏——不但污染了空气水源,更令许多野生动物无家可归、加速灭绝。
  说到这里,我要提到乌先生一家的另一个习惯——也许是因为家教良好,这一家人确确实实地做到了“笑不露齿”。乌先生、乌太太,还有他们的儿子,无论是说话、吃饭,都从不“露齿”。这使得他们一家人说话的声音低沉短促,如果不认真倾听,你很难弄懂他们在谈论什么。
  至于我注意到了这一点的原因,是因为乌先生在同我说话的时候,也许是因为不胜酒力,打了一个哈欠。这一下他的嘴完全张开了,我看到……他的嘴巴里一颗牙齿都没有,全都是粉红色的牙床。
  这种情况发生在老年人的身上还好理解,但出现在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人身上……说实话,当时把我吓了一跳。
  平时乌先生“笑不露齿”,我也从没关注过他的牙齿。但这一下,倒让我把平时的小细节回想得清清楚楚。乌太太发现了我的失态,连忙笑道:“他几年前得过一种怪病,结果牙齿全部掉光了。他又不喜欢把假牙放在嘴里的感觉,只在吃硬东西的时候才戴上。”
  我连忙笑了笑,表示理解,说:“假牙戴上了确实不舒服——我奶奶一直这样说。”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实际上今天晚上我们吃的东西,都是些柔软并且几乎不需要咀嚼的事物——例如土豆泥、麦片粥、鸡肉酱、水晶冻等等。
  我又把目光投向乌先生的儿子。这孩子像是怕我似的,飞快地捂住了嘴。乌太太又看了看他,尴尬地笑了笑:“可能是遗传病……这孩子小小的年纪,牙齿也掉光了。”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乌太太觉得我那天抱回他们孩子的时候,也看过了他的嘴。乌太太的声音依旧短促低沉,我也看不到她是否有牙齿。
  于是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又说了一会话,我们就告辞了。
  回到家里,妻子一边脱掉外衣一边对我说:“我感觉乌先生一家怪怪的,尤其是没有牙……我现在想起来都害怕。”
  我笑了笑,说道:“这有什么好怕的。怪病多了——这还能比连体怪婴更奇怪吗?”
  妻子连忙缩了缩头:“我觉得比那个奇怪多了。乌太太说话也是那副模样,也许他们一家人的牙齿都掉光了……你说,这其实会不会一种传染病?”她露出一排雪白密实的牙齿来,“我们的牙也会掉光?”
  我哈哈一笑:“如果那是传染病,我们的牙早就掉光了。”
  可她还是不放心,跑去厨房煮了一锅醋,说是要消毒。把家里弄得满是酸味儿。
  打那天晚上晚上以后,乌先生一家再见我,就很少说话了了,而是微笑着点点头,惜字如金。
  转眼又过去了两个月,那个周末,乌先生一家照例开车去郊游。妻子看着他们的汽车快乐地喷出一团尾气远去,不无羡慕地对我说:“看他们一家,过得多悠闲,这才是幸福的日子。”
  我打趣她:“你又不怕他们的传染病了?”
  她幽怨地说:“得了传染病也比这样好——你的工作实在太忙了,我们一年都没能出去一回。给那些猫猫狗狗看病,怎么比给人看病的医生还要忙。”
  然而没过多久,就出事了。
  乌先生和乌太太竟然提前回来了。他们在星期天早上七点多的时候敲开了我家的门,第一句就是:“胡先生,救救这只小鸟吧!”
  我这才看清,乌先生的手里捧着一只小乌鸦——是那种在中国很常见的秃鼻乌鸦,浑身是黑得发亮的羽毛,长而坚硬的嘴巴,有一个成年人的巴掌那么大。
  这一只明显还是幼鸟,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肚皮上一片血迹,一只脚爪也不正常地弯在一边,应该是折断了。乌先生知道我是宠物医生,大概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
  乌先生和乌太太的神色焦急,眼睛里满是惶恐,我第一次见到他们失去了镇定,用这种求助似的目光看着我。于是我就站在那里检查了那只鸟儿的伤势,然后皱了皱眉头……这似乎是枪伤,被猎人打了。
  “情况有点儿不妙。”我对他们说,“你们先等一下,我换衣服,咱们去我那诊所,那里有设备。”
  乌先生什么时候养了一只乌鸦做宠物?还是他们在郊游的时候捡到了这只被害的小鸟?
  这一家人,还真是有爱心呢。
  我在开车的时候这样想,又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夫妻俩焦急万分的神色——他们简直就要落下眼泪来。我叹了口气,把车开得更快了。
  花了二十分钟到了诊所,花了二十分钟试图挽救那只小鸟的性命。我在本市算是挺有名气的宠物医生了,然而即便我尽了最大努力,还是没能成功。这只被枪伤的小乌鸦最终停止了呼吸。
  我充满歉意地站了起来,乌先生和乌太太只看了我脸上的表情,就愣在了那里,只盯着那只小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想了想,转身从身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做工精致的小木匣,打开,里面是大红色的缎子做底,缎子地下还有一层柔软的海绵垫子。
  我默默地把那匣子递给乌先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节哀。”
  乌先生过了很久才抬头看了看我,然后神色复杂地接过那匣子,把小鸟还有余温的躯体放了进去。
  他们两个忍着泪水忍得辛苦,我出言安慰:“想哭就哭吧。我见得多这样的情形。”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谁说鸟兽无情。”
  然而他们夫妇并没有嚎啕大哭出来,只扣上了匣子,一起直愣愣地盯着我看了好久,才说道:“谢谢你,胡先生。”然后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出了门。
  当天晚上,我听见窗外传来一阵“嗤啦啦”的声音。
  然后我再也没见过乌先生一家人。
短篇二:龙
  我家住在懿王府旁边。正对面是一家肯德基连锁店,斜对面是沃尔玛超市,左边隔了一条繁忙的小街道是地球人无法阻挡的海底捞。
  而这三家具有代表性的同民计民生有关的店面又都座落在城市的中心区域,于是你们可以想象有多少人盼望着我快点儿搬走,好在我这里开一家麦当劳或者家乐福。
  然而我之所以一直住在这里绝非为了牟取更高的拆迁费,而是为了一个秘密。
  懿王府的里面有一个大池子,池子里有一条蛟龙。
  懿王府现在是国家的文物保护单位,并不对游客开放。因为这王府荒废了很久,他的主人又并非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因此大概没人愿意投入一大笔资金去修缮它。它曾经的朱红大门被牢牢锁住,广阔的区域只有五个人在维护——四个打更的老子头,一个总是半睡不醒的年轻保安。
  大池子在王府的承运门之后,承运殿之前,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天启朝的亲王府规格都有定制,这样的布局显然与众不同。为了容纳下这样一个巨大的池子,王府的规模就比标准的亲王府要大了些。不过懿王原本是要做皇帝的,后来由太子被贬为亲王,所以那个时候的人们似乎认为这样的布局并无太过不妥之处。
  我常常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去那池子旁边散步。虽说是散步,但其实并没有什么赏心悦目的景象。庭院里破损的青石板地面长满了疯草,池子里的水虽然不曾干涸,但水面已经发绿,上面漂满了枯枝败叶和被大风刮来的破旧塑料袋。所谓的“死水”,大抵就是这样的景象了。
  懿王府池子里有一条蛟龙的传闻曾经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流传,即便在几十年前,仍有不少人记得这个传说。共和四十六年曾经有一场大旱,北方地区的水井都见了底,土地龟裂不堪。然而这个池子里的水却依旧是满的,就像过去的几百年间一样,平静无澜,周边杂草丛生。
  于是陆续有人来这里取水——虽说看起来脏了些,但总比无水可用要好得多。但无论有多少人来取水——哪怕是从池子边一直排到了王府大门外,它依旧是满满一池水,甚至不见水面下降一丝一毫。于是那个故事传得愈发真实——这池子里的确是有蛟龙的,也许还直通海眼,不然这么多人取水,为什么总不见枯竭?
  到了共和六十三年,又是百年不遇的大暴雨。那时候的京城排水系统还很不完善,过多的降水使得街道变成了河流,甚至从下水道里游来了鱼虾。然而懿王府的池子依旧波澜不惊——哪怕倾盆的大雨连续下了两个昼夜,里面的积水依旧没有漫过池沿。这一次它成了无底洞……王府里过多的雨水流进池子里,然后不见踪影。
  十年之后的人们想起这两桩旧闻,特地在电视台上做了一期节目。栏目组和一个科考小队进了王府,要测量池子的实际深度。结果出人意料——这池子竟然有五十米深。于是他们派了潜水员下水,试图在底下找到传说中“直通海眼”的洞穴或者是与地下暗河连接的通道。但结局是令人失望的——排去池子底下厚厚的淤泥,就只剩下光滑的大理石。于是专家们得出了结论——那两个传说的确只是传说而已——毕竟它只在王府大街附近流传。
  但只有我知道那不是一个传说。因为在懿王权势最盛的时候,我依然住在懿王府旁边,我见过那条蛟龙。
  那时候还是天启朝,还是一个正在向共和过渡的封建国家,我们强大的舰队也还没有发现新大陆。但新思想的萌芽使得那位险些就成为了皇帝的懿王爷看到了某种希望——他试图迎合那种新思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崭新国度的领导者。他结交了不少拥有这种“危险”思想的文人,秘密地资助了他们的研究活动和与外国的交流。他所做的事情使他成为了新派人士心中的领袖——大家很乐意看到新政通过一位皇室成员在全国范围之内推行开来,而非通过流血的战争。
  那时候懿王府还不像现在这样破败不堪,它逾制而建,富丽堂皇的程度堪比皇宫。宾客们或者乘坐奢华的马车,或者昂然步行,或者在僮仆的搀扶下匆匆而来。但我对这些并不关心,我常常在夜里一个人去王府的那个池子边静坐,倾听水下悠长的呼吸声。
  在某一个晚上,我遇到了双髻。
  那时候的双髻看起来还是一个孩子。他从高高的承运门上跳下来,守卫的军士们没一个人看得到他。他拎着一只小鱼篓,一跳一跳地走到池子旁边,然后从里面提出一条四脚鲤鱼来丢进池子里。
  平静的水面忽然就无声地波动起来,四脚鲤鱼入水处忽然出现了一个小漩涡,然后重新归于平静。
  后来我和双髻成为了好朋友,他告诉我他的祖先是为黄帝豢龙的董父。他说懿王池子里的并不是真龙,而是蛟龙。所以他喂它吃四脚鲤鱼——因为鲤鱼跃过龙门可以变成龙,四脚鲤鱼都是雏龙,他们可以让池子里的大家伙尽快升天。
  这天我俩并肩坐在池子边一块山石头上的时候,我对他说:“我想看看那条蛟龙。”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跳下石头走到池子边。
  “阿鲤。”他这样轻声地呼唤池子里的大家伙。
  水面顿时波动起来,像是有一个盖子从水底升起。接着,我借着月光看到有一条庞然大物在水面下游动,速度快得像是闪电。在下一刻,一颗和我一样大小的头颅浮出水面来短暂地看了双髻一眼,就迅速缩了回去。池水顿时平静下来,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是我记住了它的样子——狗的鼻子、鲤鱼的长须、牛一样的耳朵……但是没有角。
  “你吓到它了。”双髻说,“它最怕生人。”
  懿王活到四十六岁的时候,双髻也长成了一个少年。他每天夜里都在天启城的屋顶上跳来跳去,轻盈得就像一只皮球。少年的双髻常常会跳进少女的闺房里待一个晚上——当然他偶尔也会记起来喂他的龙。天启城里一直传说有一个在夜晚出没的鬼仙人,双髻变成少年之后人们更加确信无疑。我劝他不要这样做,他只是笑一笑。
  后来有一天,双髻跳进了公主的寝宫里,打那以后我就很少见到他。
  于是就由我来喂阿鲤。
  不久之后,双髻和公主的事情终于被皇帝发现,但军士们没法儿抓住可以在屋顶上高高跳跃的双髻,于是他们请来了法门寺的和尚。和尚打伤了双髻,他没法儿再像从前那样在屋顶高高跃起。在一个月圆的晚上,他又出现在了池子旁边。王府外面传来喧闹的人声和马嘶,大队的禁卫军蛮横地冲进了承运门。
  “阿鲤,我要死啦。”少年的双髻在池边这样说。越来越近的火光映得他的头发闪闪发亮,他把自己的断脚泡进了池子里,“有一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就是董父啊。”
  “以后你要听他的话。”他又在禁卫军的包围下伸手指了指我。军士们仿佛忽然听到了命令,一齐把长戟送进了他的身体里。
  双髻的血是金色的。
  池水忽然极其剧烈地波动起来,一声闷雷从水面下炸响,大蓬的水花像是倾盆暴雨一般浇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也熄灭了火把。但是还有月光……月光下,池子里一人粗的蛟龙像是一条长蛇一样从水面立起,闪耀着钢铁光泽的鳞片一开一合,发出“咔咔”的声响。它狂怒地仰天长啸,巨尾拍击水面,溅起巨大的水花和雷鸣般的闷响,像是要腾云而去。然而一刻钟之后,没有双角的阿鲤最终跌回了水面,再次溅起巨大的浪花,消失无踪。
  而每一个禁卫军都目睹了这个场景,惶恐战栗不能自已。
  又过了一个月,皇帝定了懿王的罪。他在王府的池子里养龙,被视为谋大逆。谋大逆是十恶重罪,十恶重罪不在八议之内,因此懿王一家被满门抄斩。
  其实大家都知道皇帝想要杀懿王,蛟龙只是一个借口。
  再后来,皇帝想要来懿王府看龙。他自称是真龙天子,却从未真正一睹龙颜。然而无论皇帝为池子里的那条蛟龙赐予了何种崇高的封号,阿鲤都从未露面。我在池子旁边看到皇帝气急败坏的样子,并没有感觉好过一些。因为我也听不到水面从前悠长的呼吸声了。
  从此之后懿王府再未有人居住,被封禁了起来。也许皇帝觉得自己看不到那条蛟龙,也不许别人看到,就像是一个小孩子。
  再过上一百二十年,帝国的无敌舰队远征大洋,几乎占领了半个世界。而新思想也终于蓬勃地发展起来,最终埋葬了天启城里居住的最后一位皇帝。
  当共和军从王府大街上呐喊而过的时候,我正坐在池子边。那时候的懿王府就和现在一样,荒草丛生,石板地破败不堪。几个共和军士兵从高高的围墙上翻越进来,想要从王府里找些值钱的东西,然而他们注定一无所获。拖着长枪走过大池的时候,一个人忽然说:“嘿,听老人说这里有条龙。”
  “什么龙,都是旧时代的余孽!”另一个士兵向池子里啐了一口,平静的水面上顿时多了滩泛着泡沫的液体。
  “对,就和皇帝一样,都是旧时代的余孽!”第三个士兵举起了枪,“我们连皇帝也要杀,龙更要杀!”
  他们说着,就对着池子里砰砰开了几枪,然后昂然离去。
  我安静地看着他们的所作所为,只在他们要跨过承运门的时候伸出了一只脚。走在前面的士兵被绊了一个踉跄,低头看了一眼脚下,一脸莫名其妙的神色继续向前走。于是我伸出另外一只脚。这一次他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我同样作弄了后面两个家伙,他们三人从地上爬起来,惊惧地对视,然后忽然大叫:“鬼仙人啊!”
  接着飞跑开了。
  可我总觉得阿鲤跃出水面的时候要比我可怕得多。
  共和国建立之初,曾经有人想要把懿王府改建成建设委员会的办公地。先是有一组六个人住进了王府,是一个考察王府旧貌拟建改造的小队伍。他们在王府里徘徊了一整天,然后在晚上的时候聚到懿王曾经用来祭祖的房间里讨论该如何改造。建国之初的人们心里总是有这样的劲头,我毫不怀疑他们会花费一个通宵的时间把这件事情定下来,再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把王府拆掉。我安静地走到房间外面,倾听他们的讨论。
  “池子太大,以后出行会很不方便。”一个秃顶戴框架眼镜的老人说,“我们现在这间屋子以后要建成机关食堂,池子就拦在建委大院和食堂中间。早午晚人流量大的时候路会堵。”
  “那就拆掉?”一个中年的男人用手指着他们草绘的图纸,“正好拆掉旧墙的土石可以填进去,也省了运输费用。”
  六个人当中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她在讨论中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开了口:“刘科长,我老家就在天启……啊,中京。我听老人说,那个池子里是有龙的……”
  老人和中年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皱起了眉头:“小张,已经是共和国了,怎么还谈旧时代的老一套,你……”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年轻的姑娘为自己辩解,“我的意思是说,这个王府在民间有不少传说,实际上应该作为文物保护起来。我总觉得我们不该就这么把它给毁了。”
  “我们要毁掉的就是这种旧时代的遗迹!”中年男人略显激动地挥了挥手,就像一个骄傲的将军,“旧时代的东西,一个不留!”
  年轻的姑娘不再说话。戴眼镜的老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出去走走吧。大家累了一天,难免激动。”
  那姑娘听话地走出了屋子,我看到她低声叹了一口气。房间里又传来低沉的话语。
  “刘老,她怎么能说这种话?我总觉得她思想意识有问题,我觉得她不适合参与这项工作。”
  “唉,别激动。”老人的声音更加低沉,“首长的女儿,城建局安排进来的……”
  我忽然觉得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有些面熟……于是向屋子里张望。依稀是那个夜晚溜进王府,又被我绊倒的面孔。
  又过了几天,另一些人来到了王府。为首的老人被另一群老人、中年人、年轻人簇拥,让我记起了懿王出行的排场。我看了那老人一眼,然后就愣住了。
  虽然他的头上已经没有双发髻,变得斑白,就连皮肤也松弛不堪——但我知道那就是他老去的样子。他是双髻。
  他的一条腿有些跛,也是那天晚上被打断的那条腿。
  我站在池子边,他被人簇拥着走进破败的承运门。那晚那个女孩也在他的身边,搀扶着他的右臂。
  老人抬眼向我这边望了望,然后指了指我,问他的女儿:“那个人是谁?怎么还是旧时代打扮。”
  年轻的女孩向我这边仔细瞅了瞅,然后迟疑地转过头:“……父亲?”
  “就在那,池子边上。”老人,或者说双髻,加重语气,“那是谁?跟我抬起手打招呼的那个人。”
  这一次他身边的人都沉默下来,并且面面相觑。女孩搀紧了他的胳膊,低声说:“……父亲,您太累了。”而他身后的一位军官则低声下达了几个指令,身后的士兵快速向我这边跑来。
  “就在那里!你们都没看见么?!”老人暴躁地挥了挥手,“他还在看着我!……”
  我又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到了我们曾经一起坐过的那块山石后面。
  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但就在当晚,我再一次听到了池子底下的呼吸。这呼吸微弱却绵长,就像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我不知道是不是双髻的到来唤醒了阿鲤,或者说阿鲤原本就是双髻的化身。我在池边轻轻喊它的名字,它却不来见我。
  于是我弄来了一尾四脚鲤鱼。但现在,人们已经不再使用这个名字了。人们叫它四脚鲵鱼,俗称“娃娃鱼”,并且把它作为一种濒临灭绝的生物来保护。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蛟龙的缘故,使得它们变得如此稀少。我把它投进池子里,然后安静等待。
  水面开始波动,水下传来沉闷的叫声——想是一头小牛。不多时,一个细长的身影忽然蹿了起来,复又没入水面。
  虽然只有一瞬,但我看得清它身体上覆盖的细小鳞片和四肢小小的爪子。这是一只小蛟龙,只有我的胳膊那么长。
  蛟龙又出现了。
  双髻死去的那一天,阿鲤也销声匿迹。我知道它并没有飞天化龙,而是化生了。凤凰可以涅槃,龙类便可以化生——这些都是双髻告诉我的事情。上古的黄帝是天命之子,因此董父为他豢龙。天启朝的懿王本该做皇帝,因此蛟龙出现在他的王府中。可我都从来不清楚,原来豢龙人就是龙的化身。双髻死去,池里的蛟龙便化为一颗卵,安静地蛰伏在池中,直到这一世的双髻出现。
  打算拆建的队伍再没有来过,似乎是不记得我的双髻制止了这件事,又或者是她的女儿制止了这件事。
  我依旧住在懿王府的旁边,直到后来有人发现了这个古坟、挖走,又建了新的宅子。
  共和十三年的时候,我在广播里,在电视里,在收音机里听到一个消息——双髻去世了。
  又过了六年,一个中年女人来到懿王府。我认得出她是当年的小女孩,是双髻的女儿。她现在显得潦倒窘迫,在中京的冬天里只穿一件单衣。她在池边徘徊,很久以后开始低语:“你在这里吗?还在吗?”
  “我的父亲说他见到过你,他去世之前那几分钟也对我说他见到了你。”
  “他说他想起了些什么东西,他要我来找你。”
  那女人环视四周,复又低下头去看已经冰封的池子,“这几年我查了史料……父亲临终时候说的那些事情竟然都真的发生过。我没法儿不信了。”
  “你在吗?在吗?”她跺了跺脚,“让我看你一眼,然后我就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知道双髻死后发生了什么。他因为生前的过失被当成了一个罪人,连他的后代都难逃坎坷的命运。他执掌这个国家的时候丢掉了大洋之外的另一片大陆上的殖民地,共和国再不是曾经的“日不落帝国”了。
  我仔细打量面前的这个女人,想起了史书当中,天启朝那位自尽而亡的公主的相貌。她们的确相似。上一世双髻与她有一段孽缘,这一世她竟然仍旧跟着他,只是成为了他的女儿。
  于是我现出自己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知道么,这池子里有一条龙。”
  共和十九年到共和三十六年的十七年年里,我一直和这个女人在懿王府旁新建的住宅里。她用二十五年听完了我的故事,然后在一个早晨安静地死去。
  于是现在只有我知道,懿王府的里面有一个大池子,池子里有一条龙。
  它还弱小,但总会长大。
构思:生化小说(一)
  沈阳,日,星期五,8点30,AM。
  “小谢你听说没?咱国家湘西那边那个赶尸,要申请世界文化遗产了。”
  谢苏刚刚打开电脑,坐在对面的老董手里就捻着一支烟,踱到他的面前,喷出一口白雾来:“啥玩意儿啊,还申请世界遗产,就是糊弄联合国呢。”
  “那然后呢?”谢苏端着他的杯子去饮水机旁边冲咖啡,“联合国怎么说的?”
  “还真被忽悠了,说是最近就要派人来考察来了。扯淡呢么,考察那个不如考察油价上涨呢。赶尸这玩意儿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老董一边说着,一边回到他的位子上,继续看他的新闻了。
  谢苏端着杯子回到他的办公桌前,笑着摇了摇头。老董一提油价上涨,勾起了他最近的烦心事。和女朋友恋爱了三年,今年春天的时候用存款付了首付,买了一套房子,还剩下六万多块。最近俩人就在犹豫,是把这六万块攒下来,还是用这六万块再付个首付,买台车。
  可就在前两天,QQ新闻上又看到一个消息——“全国人民喜迎油价上涨”——汽油又涨价了。
  俩人下班之后在新装完的房子里算了十五分钟的账,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首付六万买台车之后,养上一年,花费的钱可以再付一次首付。于是买车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但是谢苏的心里还是有点儿不舒服——现在单位里几乎每人都一台车,就只有他还每天搭地铁上班。虽然大家都说谢苏的生活方式健康——每天可以步行十几分钟,就当锻炼身体了——但谢苏还是不舒服。
  很快,早上的小插曲就被接下来的工作挤到了脑后。对于“赶尸”申请文化遗产这件事情,他唯一的新鲜想法也只是:要申请,总得先有个名目吧。难道要真的让尸体走路给外国人看?
  HuN省湘西州三顺县,日,星期日,4点20,PM。
  奥迪汽车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颠簸着,车窗外是连绵的翠绿色山丘,间或有白练似的水流从山顶落下,腾起阵阵水雾来。这景致在繁华的都市难得一见,放在任何场所都足以令人拿出相机拍个不停。但车内的人早已见怪不怪——因为在长达三小时的枯燥旅程当中,车窗外一直是这样的情景,从未变化过。
  车内算上司机一共四个人——驾驶和副驾驶是中国人,后排是两个外国人。
  他们的目的地是三顺县辖下的一个偏僻乡镇。柏油公路在三个小时之前就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有这条黄土路。但令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翻译王顺喜略微吃惊的是,两个外国人并没有表现得多么不满——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这样枯燥疲惫的旅程,反倒是一直在向他打听和“赶尸”有关的事情。
  说起来,这两个老外真是吃力不讨好。王顺喜一边信口开河地把自己小时候听说过的不着边际的故事统统讲给他们听,一边在心里腹诽。
  据他们说,他们是联合国科教文组织派来的公务人员。因为上个月县里有个叫李文华人捯饬出一件大事来:说是要给“赶尸”这门手艺申请世界文化遗产。但最近县里在争创精神文明先进单位,李文华这么一搞,还上了新闻,县领导的面子可就不好看了。
  再加上最近一两年中美关系紧张,就更没人待见这两个从纽约来的“联合国公务员”了。于是接待处的一个同志找到了王顺喜,又给他们配了一台车,要他带着这两尊神下乡考察、找李文华去。
  王顺喜是县政府里为数不多的可以说几句英语的年轻大学毕业生,可即便是他也没有意识到这样一件事情:为什么两个自称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的人,会直接来到这样一个县级政府,而后又以称得上谨小慎微的方式,亲自去偏远的乡村考察?
  “李文华这个人,是一个民间科学家。”王顺喜特意把“民间科学家”这个名词说得很慢,好让两个老外能够理解——虽然县政府不待见这俩人,但他可不想在外国人面前丢了中国人的脸。
  “民间——科学家?”叫约翰的老外皱了皱眉头,“是一个民间科学组织么?”
  “您也可以这么说。”王顺喜咧了咧嘴,“对,民间科学组织,嘿嘿。这人是本地人,受过高等教育,是大专生。毕业了之后就回到来家务农——”
  “也就是说,他在进行科学研究之余,还是一个农场主?”另一个叫托尼的灰发老外问道。
  王顺喜在心里苦笑:跟这些老外简直没法儿沟通。估计他们一会见了洞山乡的样子,就知道哪里并非什么他们想象中的“农场”了。
  洞山乡是三顺县辖下最贫穷的一个乡。但越是这样贫穷的地方,就越容易成为传说和迷信滋生的绝佳土壤。李文华就出生在这样一个乡村里。09年大专毕业之后李文华在HuN一个小城里厮混了一年,之后回到了乡下。安分了两年之后,他开始专注于研究湘西“赶尸”的传说。没人知道他究竟走访了几位老司(赶尸人),见过了多少具尸体,才最终把赶尸这门传说中的“手艺”上升到了“文化”的高度来。
  王顺喜对那人略有耳闻。在他心里,李文华不过是个有点文化、想要靠这件事情出名、顺便为自己谋取一点实际收益的活泛人而已。至于他对于赶尸这件事儿了解多少……王顺喜觉得,是那小子在糊弄洋鬼子呢。
  估计县里也是这么想,所以没大张旗鼓地派人一起来。
  虽然已经快要入夏,但山区傍晚的温度并不是很高。奥迪车拐过一个山脚,驶上一条路况更差的小道。远处是一座石头垒成的小桥,雾气从小桥下面的溪面上弥漫开来,更远处的小山村在四个人的视线里若隐若现。
  沈阳,兰道家园,日。
  谢苏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在刘言的帮助下把肩上的一袋大米放在了地上,然后长长地出了口气。搁在三四年前,他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扛一袋大米可不像现在这么费劲。那时候他还没像现在一样整天伏案工作,体能正是巅峰期。小肚子上四块腹肌有模有样,一口气跑上六层楼脑门都不会见汗。
  刘言从纸抽里扯出来一张纸给他擦了擦汗:“楼下还有一袋呢。”
  “这一袋100斤,五袋就500斤,今年一年都不用买米了。”谢苏拍了拍手,“现在大米一斤三块钱,500斤就是一千五,我得给你三叔拿钱去。”
  “哎,你可别!”刘言赶紧拉住他的手,“我三叔看见你给他钱,他马上就能再上来把大米拉回去。你这人怎么就这么见外呢?我妈老早就跟我说你了,每次去我家都大包小包的拿,你至于么?”
  谢苏咧嘴一笑:“倒不是我见外。你三叔在农村种地,一年才能得多少钱?我家小时候就是农村的,每年靠的不就是那么点卖大米卖水果的钱?这点钱对咱来说不算啥,对你三叔可就不一样了。”
  刘言眉头一皱,拿手指尖去掐谢苏腰上的软肉:“你别跟我犟,一家人,你老说钱,多生分。我爸这几年也没亏了我三叔。你要真有那心,这次他来了你就让他在这多呆几天,带他到处玩玩——你不是还有年假没休么?正好咱们三个出去散散心,我都快半年没出过市区了。”
  谢苏挠了挠头,出了口气:“也成。最近单位里的事儿也忙得差不多了,咱们带你三叔太平湖烧烤去!”
  放在两年前,谁也不会想到中美关系会恶化到今天这个地步。朝鲜核危机、台海核危机、中日钓鱼岛危机、中美航母危机——一系列偶然又必然的事件都发生在这短短两年的时间里,中美两个超级大国之间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美国海军的三个核动力航母战斗群游弋在公海上,随时有能力对中国的海岸线发动打击。中国新建的两个航母战斗群则针尖对麦芒地在黄海和东海频繁演习,传达的是“绝不容忍挑衅”的态度。
  不少人对新一届政府班子上台之后的一系列行政决策感到满意,但更有相当一部分老百姓感到不满——因为他们的生活已经被切实地影响到了。粮油价格上涨、人民币贬值、银行紧收银根,对这些最敏感的还是老百姓。
  谢苏下楼的时候,刘言的三叔正靠在他微型小卡上看《环球时报》。说起来他们俩的年纪也差不了太多,刘言的三叔比谢苏大了七岁,其实也还算是一代人。他冲谢苏扬了扬报纸:“你也算是媒体里工作的,你说,咱们和美国能打起来不?”
  谢苏瞅了一眼报纸头版上那张美军航母的特写照片,一笑:“报纸扯淡呢。都是核大国,又隔了个太平洋,怎么打。您把车开去停车场,我把这袋搬上去,今天别走了,明天我休假,我和刘言带你到处逛逛,顺便给三婶买点东西带回去。再过两天,这物价还不知道怎么涨呢。”
  “明天啊……”刘言她三叔核计了一会儿,然后把报纸往小卡后斗上一拍,“行,那我明天再走。你三婶明天去赶集,家里也没人。”
  他这一拍,谢苏看见副版上露出一行黑体字的小标题来:湘西“赶尸”申遗发起人李文华离奇遇害。
  2014年5月到6月之间发生的这几件小事并没有给谢苏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而时光荏苒,转眼之间到了2015年。中美对峙的危机已经有好转的倾向,国内的物价开始缓慢地回落。谢苏的生活并无太大的波澜——除了他和刘言商量,打算在今年秋天的时候把婚礼办了。
  实际上双方老人等得都很心焦。
  时间悄然路过,到了另一个点上。
生化小说(二)
  沈阳,日,星期二,5点23,AM。
  北方的夏天结束得早。这个时候的凌晨已经很凉了,天也只是微亮。谢苏竖起单衣的领子,扣紧扣子,迎着风往单位走。清洁工倒是和他一样起了个大早,唰唰地清扫着街道。
  今天上午他有个会,但睡到一半想起来还有东西没处理好。从三点半失眠到四点半,他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衣服。刘言伸出雪白的胳膊拉住他的衣角,睡意朦胧地问他要去哪里。他在刘言翘起的嘴角上亲了一下,说:“早点到单位去,准备上午开会的东西。”
  然后,就出了门。
  这个时间,这座城市里的一些人已经醒来。或者是家长们睡眼朦胧地在为自己上初中或者高中的孩子弄早餐,或者是街边快餐摊子的摊主们开始热锅里的油,或者是在网吧通宵值班的网管变得无精打采,或者是住在市郊、行程遥远的上班族开始在车站等车。
  这座城市已经开始苏醒,但还并不喧闹。
  谢苏走到大楼一排玻璃门外,拉了一下。门里上锁了。他们上班的时间是早上八点半,现在明显来得太早。
  大厅里值夜班的男人裹着军大衣,慢慢站了起来,花了一分钟的功夫来为谢苏开了门,然后又随手插上了门,打了一个哈欠。
  大楼里总算比外面暖和一些了。谢苏穿过大厅,乘电梯上了九楼。
  实在是来得太早,打卡机还没开。
  他摸出自己兜里的钥匙,打开编辑室的门,依惯例开了所有的灯,然后手指在空调开关上停了一下。
  走在大街上的寒意还未褪去,于是他略一犹豫,没有打开制冷空调。办公室里的空气闷了一夜,但屋子里不少人的桌上养着水生的绿萝,所以味道并不难闻。
  打开电脑,显示的时间是早上5点48分,他还有充足的时间来搞定昨天忘记的东西。但一夜失眠的效果毕竟开始逐渐显现,他觉得眼皮有点儿发沉,思路不大灵活了。
  伸手去摸桌子上的速溶咖啡盒子——空了。
  但不怕,他的抽屉里还有另外两样东西:一盒饼干,和一小瓶二锅头白酒。
  这白酒还是四年前的东西——那时候他还不认识刘言,常常一个人在办公室加班到很晚。很晚就容易惆怅、容易心情不好,于是他在办公室的抽屉里放上一小瓶白酒。下班之前疲惫地时候喝上几口,回到家里就能睡个好觉。
  酒精这东西,喝多了有助睡眠,喝少了可以提神。一小瓶封得并不严实的二锅头,已经挥发了一半。他扭开了盖子喝了两小口,胃里顿时烧了起来。浓重的酒精味儿直冲鼻腔,他沉闷地吭了一声。
  空腹喝酒,酒精最容易被吸收。几秒钟的功夫,他就觉得身子变轻了。
  然后开始敲打电脑,直接到天完全亮了起来,阳光直射进办公室。
  谢苏看了一眼电脑右下方的时间显示:8点39分。平常日里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听到打卡器发出“滴”“滴”的指纹打卡声了,然而奇怪的是今天,走廊里却安静得很,就好像今天本该休假一样。
  谢苏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并没有错误。
  上午的会定在9点钟,还有21分钟开会。但到现在仍然没有一个人来……究竟怎么回事?
  在屋子里坐得久了,有些气闷。他晃了晃头,走到窗前打算把窗户打开,呼吸点新鲜空气。然而仅仅是向外面看了一眼,他就愣住了——办公室窗户正对着一栋正在装修的大楼,此刻那栋大楼的底层,还未安装上玻璃的窗口中,正向外冒出滚滚浓烟来,被晨风一吹,正经过他的窗口。
  着火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他立即摸出手机要打火警电话,却迟疑了一下。因为他又看到了另一幕奇怪的景象:一些衣衫不整的民工,正像是散步一样从大楼里走了出来。这些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身后的火情有多么可怕,很多人还在做出各种滑稽的动作,甚至忽而踉跄着向前奔出几步,撞在前面的工友身上。
  谢苏的瞳孔微微一缩,然后将视线拉到更远处——视力所及的范围之内,街道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用这种怪异的姿势走路。而令他的拳头紧握的是……这些人正在袭击另外一些人——一些在他眼中的“正常人”。
  就像他曾经在无数的影视作品中见到的那样,“正常人”被他们……或者说它们,扑倒、按在地上、撕咬、分食!
  道路上的车辆失控,一辆接一辆地撞在一起。办公室的窗户玻璃隔音效果卓越,但谢苏能够想象外面该是多么惊心动魄的场面。大群的“它们”踉跄着扑向车祸现场,然后伸出手去将动弹不得驾驶员拖出、继续实施暴行!
  他只在窗前愣了两秒钟,就猛吸了一口气,像见了鬼似的一把拉上窗帘,飞退着向后,接连撞倒了两把转椅。
  然后他猛地转过头,几乎是连跑带爬地扑到办公室门前,飞快地关严了它、落锁。迟疑了一几秒钟,他又跑到门边的一张红木办公桌后,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它往门后推。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与紧张感狠狠攫住他的身体,他觉得全身发麻,像是有无数密不可分的小点在肌肉里往复穿行,令他的肌肉几乎不受控制。右腿一阵无力的痉挛……极度紧张的情绪令它抽筋了。
  但谢苏忍住疼痛,硬是把红木桌死死地顶住了门,然后才颓然坐倒在地。
  头脑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又是连滚带爬地挪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抓住那剩下的小半瓶白酒,一口气灌进了嘴里。
  他受过高等教育、他心智健全、他记忆力良好、他富有幻想、他观察力敏锐,最重要的是,他曾经看过无数类似的影视小说,且曾经设想过某一天现实世界当中出现那种极端状况的样子……所以他现在知道、也确信了一个事实——
  生化危机了。
  沈阳,日,星期二,8点59,AM。
  谢苏坐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靠着办公桌。花了三秒钟的时间,让自己从将近五分钟的无意识状态当中摆脱出来。然后他摸出自己的手机,按下“拨出”键,昨天最后联络的一个号码自动拨了出去。
  他用微微颤抖着的手将话机贴到耳朵上,听筒里传来的是急促的“嘟嘟”声音。不是占线,不是无法接通,是电话没有放好……或者说,被碰掉了。
  他按下挂断,重播,仍是急促的“嘟嘟”声。
  他听了二十秒,然后放下了手机……他已经知道电话那边发生了什么。
  这是他老家的电话。
  谢苏深吸一口气,抓过地上的二锅头瓶子,但已经空了。他想了想,又去摸裤兜里的烟。手探了三次才插进裤兜,然后捏出一包中南海来。用力抖一抖,也是空的。他想了想,把软包装的蓝色烟盒塞进嘴里。外面的软塑料被他嚼得咯吱咯吱响,他的嘴像是不受控制,一直嚼到口水都从嘴角滴下来。
  他的手也像是不受控制,在手机屏幕上下滑,滑到刘言的电话号码。
  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僵持了六秒钟,每一秒的漫长都可以与他之前二十多年的生命媲美。
  然而手机忽然“嗡嗡”地震动了起来——号码前面那个小小的头像跳上了屏幕,而后手机铃声“红豆”的前奏在他耳边响起。谢苏的瞳孔在刹那间放大,身子猛地直了起来,然后用仍在发颤的右手按下触屏——但手指一滑,却点在了“挂断”键上。
  他一口吐出嘴里的包装纸,几乎是用手指戳在话机屏幕的重播键上。号码重播,听筒里的声音是:“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她在给我打。他立即挂断,等了三秒钟,然后又重播过去——仍是“正在通话中——”
  他立即挂断,再等三秒,拨过去——“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操!操!操!”谢苏大吼,一脚将面前的靠椅踹飞,然后再一次按下拨出键。只一声短暂地“嘟”声,电话通了。
  “你在哪?言言?言言?”谢苏的声音发抖,像是脖子在被两扇门挤压,“你别出门,千万别出门,把门锁好,把窗锁好,别出门,你别出门——”他语无伦次,双眼发红,想从地上站起,但抽筋的右腿一颤,像一条被打瘸的狗一样倒在地上。
  “苏,你听我说。”刘言的声音同谢苏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的声音坚定而理智,像是在另外一个平静的时空,“我知道,我知道外面怎么了。你告诉我,你现在安全吗?”
  “我安全,我在办公室,只有我自己,你安全吗?”谢苏沙哑着问。
  “我在家里。”刘言回答,“现在只有我自己。”她的声音冷静得让谢苏感到心里发凉。
  “你现在听我说,不要插话,我说完了你再说。”她现在的声音,谢苏觉得有点耳熟——那是两人吵架的时候,她才会使用的冰冷语气,果断不容质疑,“我们存款的银行卡还放在衣柜下面的垫子里,但是我还把一部分现金放在了鞋柜最下面的夹板里,大约有三千多块。家里的煤气卡里大约还剩下二十多块钱,往常咱们洗澡做饭,可以用半个月。”
  “家里的煤气罐上次灌满之后再没用,你自己省着点,能用两个月。”
  “家里的药盒上次收拾家之后我换了地方,在客房床边的柜子里。”
  她似乎在边走边说话……边走边略微吃力地搬着什么东西。还有水声。
  “言言,你在干嘛?”刘言的话语里有些奇怪的情绪,谢苏抓紧了手机,“你在干什么?”
  “我在接水。浴缸里、家里的水桶、脸盆、大小杯子、饮料瓶、水箱里,我都给你接满了自来水。”她一边说着,一边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好了,都接满了……我坐下来……歇一会儿。”
  谢苏的心里有一股寒意开始升腾起来:“给我接满了水?为什么是给‘我’接满了水?你到底怎么了?!”
  电话那头长时间地沉默,只有轻微的喘息声。然后刘言开口:“苏,七点多的时候有人砸门,我以为是你……然后我被咬了。”
  一片空白。
  谢苏张大了嘴,几乎忘记了呼吸。
  “我们都看过生化危机,都知道被咬了会怎么样……而且我现在的确感觉到了。”刘言的声音有点儿疲惫,就像他们曾经无数次抵死缠绵之后那样疲惫,“对不起,不能陪你一起活下去,但是你要替我活下去。我在七点十五分左右被咬,到现在九点十分,过去了一小时五十五分钟,现在我开始病变了。你记住,被咬之后,病变的时间可能在两小时左右。”
  谢苏长大了嘴,感觉到眼睛里开发发烫。但是他说出来一句话,发不出任何声音。一种强烈的感情像一座山一样压垮了他。他现在只想用手插进胸口。
  那样心里不会像现在这样绞痛。
  “我觉得视力有点儿模糊了。”
  “听东西不是很清楚了。”
  “鼻子好像……好使了一点儿了。”
  “觉得心跳变慢了,我想以后我的行动也会变慢。”
  “……”
  “苏,我现在要走出去,我把门锁好。我可能快坚持不住了。如果你把钥匙弄丢了,记得……备用钥匙在门框上。”
  刘言的声音越来越沙哑,谢苏听到了门被关上的声音。
  “苏,如果你回来的话,别找我。我知道丧尸都很难看,别看到那时候的我。”
  一段更长时间的沉默和嘶哑的喘息。
  “我爱你。”
  沈阳,日,星期二,9点15分,AM。
  “该死的理科女。”
  谢苏握紧手里只有一阵忙音的电话,直到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他让自己看着窗外的浓烟和阳光笑起来,但嘴里填满的是脸上又咸又热的液体,“这种时候,装这么酷……又不是当初我在追你……给谁看啊。”
  “你要我为你活,我就要为你活啊?”
  “最后的几句话……还说得那么酷,要死啊。”
  他最后仰起头来,像一条受伤的孤狼那样哽噎、咆哮:“你说你爱我,再等一秒,听我说一句我也爱你,会死啊?!!”
  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分解、直至悲伤到分崩离析。
生化小说(三)
  沈阳,日,星期二,9点35分,AM。
  最开始,阳光只照射在窗台上,后来才慢慢向室内移动。漫过深灰色的水磨石、扭曲的、沾满了口水的蓝色烟盒、掉落在地的黑色签字笔、一双黑色的皮鞋、沾满灰尘的裤脚,才碰到谢苏的手。
  他感受到从窗帘缝隙中透露出来的阳光的热量,触电似的把手一缩。
  “开什么玩笑啊……”他茫然地看着窗帘之后的一线蓝天,“这里是现实世界啊。”
  然而这一切却都发生了。
  前一天还在为贷款和账单发愁,这一天却都成了没有半点意义的东西。谢苏曾想过有一天不会再有任何关于经济的压力……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他握着手机在地上坐了20分钟,痉挛的小腿上疼痛渐渐退去,但他仍然感到无法呼吸。
  实际上直到今天之前,他和刘言都是一个生化迷。他们几乎看过一切和生化危机有关的电影电视剧,在三天前还在讨论《行尸走肉》的第六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播。他也曾经很多次在半夜失眠的时候劲头十足地同刘言讨论一旦生化危机真的发生,他们该以何种冷静的姿态来面对这个世界、该准备什么样的装备、该逃向哪里。
  只是现在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自己变得冷静理智……至少现在做不到。
  因为回忆里都是刘言,满满的都是刘言。
  在无数次的枕边夜话里,她该是一直陪着他,直到杀出一个新世界。
  沈阳,日,星期二,9点55分,AM。
  谢苏走到饮水机旁边,打开了冷水的开关,洗了一把脸。冰冷的温度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但是脸上的皮肤还是有点发紧。
  因为泪水里面有盐,他的脸被泡了半个小时。
  上次这样哭,是初二的时候。学校年考,他从全校22名变成了134名。
  他用力抿着嘴,不想再发出任何声音来。他觉得一旦自己的呼吸急促了些,就会有滚烫的悲伤从胸腔里喷薄而出。那样会打垮他,而他……就不能再为刘言和更远方的那两位老人活下去。
  谢苏让自己冷静下来,检查了门和窗,然后坐在阳光里开始思考。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出门的时候是凌晨五点多,刘言说,自己在早上七点多的时候被咬。也就是说,这种变化发生在早晨五点,到七点之间。刘言的感染花了两个小时,就是说……
  谢苏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就是说……几乎就在他出门、或者是进入大楼之后,感染开始了。
  怎么传播的?
  他拿出手机,找到一个GX的朋友的电话拨出去——无人接听。再拨一个HuB的号码——无法接通。
  是全面爆发。五点到七点,只有短短两个小时的时间,于是可以排除通过撕咬、由某个点传播开来的方式。那么……爆发的范围如此之广,以他的所知,只有两种方式:一,空气传播;二,通过饮用水。
  但他在出门之前洗过澡,洗过脸,一定会有自来水流进嘴里,但他安然无恙。他并不认为自己是那种“特定免疫”的幸运儿,于是大抵肯定,是由空气传播。
  它是什么?
  他是文科男,对于生物知识仅限于高中教材和平时了解一些的东西。但即便如此,他也清楚这东西……他暂时叫它T病毒——虽然他并不认为这真的是《生化危机》中的那种T病毒。这东西,绝不会是由自然界当中繁衍出来的。
  它的传染性太强、导致的后果太可怕、发病的时间太短。无论艾滋病、天花、埃博拉,或者任何一种他了解过的4级病毒都无法与它相比。它更像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东西、有计划投放出来的东西。
  或者说……它像是一种基因武器。
  想得更可怕一点,是一种针对特定人群、或者特定人种的基因武器。
  美国。这是从谢苏的脑海中跳出来的第一个词。
  不,不,不该是这样!他的脑海里有另一个声音这样告诉他。任何一个成熟的政权,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哪怕是之前同中国关系极度紧张的美国。现代世界早就是一个整体,并非古代那种封闭的环境。最起码的,如果中国全面崩溃、或者突然从地球上消失,整个世界的金融秩序也都会崩溃。
  中国每年为全世界生产、加工多少东西?中国每年为全世界养活了多少人口?中国每年与美国有多么巨大的贸易往来?两个国家之前并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现代战争也不是以掠夺领土为主要目标,他们没理由这么做!
  他想不明白,或者说,从一个理性的人类的角度来看,他想不明白。
  现在他想要回家。不但因为家里有食物、水、被褥、武器,还因为那是他和刘言共同生活了几年的地方。
  但他也知道外面危机重重。病毒通过空气传播,但他来到办公室之后没有开空调,因此躲过一劫。但这个房间没可能做到完全密闭,一定还有病毒散播进来了。不少极度危险的4级病毒在室外环境中的生存能力都很弱,谢苏看了看地上的二锅头空瓶子,默默地想:也许,是这半瓶酒救了我的命。
  如果二锅头都能杀灭这病毒,那么现在一定还有某些地方,还有大量的活人。例如医院、密闭的室内、酒厂、或者刚刚醉酒的人。
  想到这里,他强打精神走到窗前将窗帘撩起一个小缝。从九楼向下看去,城市里有几处冒起了浓烟,想来是失火了。街道上的人已经不少了,但大多是……行尸。它们动作僵直,踉踉跄跄,就像喝醉了的酒鬼。可一旦见到血肉——那些从密闭的汽车当中跑出来的活人时,就会表现出惊人的执着。
  刘言在生命最后之际告诉谢苏,她的视力模糊,听力减退,唯有嗅觉变得灵敏。那么……就是说,这些行尸的主要感官,是嗅觉?
  果然,这个猜想被证实了。
  谢苏看到,一个幸存者轻手轻脚地从一辆汽车后爬了出来。那是一个年轻女子,身上沾满了汽油——不知哪辆车的油箱漏了,路面上出现了一大滩的油渍。
  她捂着自己的嘴,躬身前行,目标似乎是马路对面的一家文具店,或是一家银行。但无论是哪里,一定都好过待在大街上。她的身后是一辆撞毁的SUV,从谢苏的角度可以看到,正有四个行尸在车后茫然游荡……但那女子看不到。
  她靠着那辆SUV,慢慢挪到车头的位置,然后加紧脚步,似乎想要冲出去。但就在这一瞬间,车后的四个行尸进入了她的视线——她像是踩在了一块翘翘板上,整个身体吓得失去了平衡,险些跌倒在地。但幸好她一直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她没喊出来。
  奇迹出现了——在充斥了大街的惨嚎声、撞击声的掩护下,那四个行尸并未听到女人的脚步与压抑着的低声**。年轻女子在巨大的恐惧中头也不回地跑向路边的文具店,然后一把推开了门,冲了进去。
  她身上的汽油味儿掩盖了她的味道,所以行尸们视她为无物。换句话说,这些行尸都近乎瞎子和聋子。谢苏抿着嘴,在心里得出这样的结论。
  这也是刘言用生命告诉他的东西。
  至于那个冲进文具店的女孩——她看起来动作敏捷,身体健康,理性镇定。即便谢苏身处当时的环境,也不确定自己能做的比她更好。他对那家文具店很熟悉:店里只有一个女人在打理,因为顾客群体大多是附近的公司,因此这个时候应该只有一个人。那个女孩运气好些的话,可能会活下来。
  另有一个重要的结论:那些病毒果然在自然环境中极其脆弱——现在对于那个女孩来说,似乎已经没有致病性了。
  谢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握了握拳。但突如其来的,又撕心裂肺起来。因为那个镇定果敢的女孩又让他想起了那个……理科女。
  “实在不像个男人。**的。”他低声骂了一句,大滴眼泪落在阳光里。
  沈阳,日,星期二,10点35分,AM。
  谢苏吃光了抽屉里那盒康师傅3+2,又灌了一大杯水。然后从垃圾桶里找出来四个饮料瓶,接满饮水机里干净的饮用水,拧紧瓶口。接着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把所有人藏着的零食都搜罗起来,堆在桌子上。
  一袋琼锅糖,一小袋带壳的花生,半袋南瓜籽,六个核桃,一瓶宁化府陈醋——这还是一个同事去SX旅游,带回来送给他的。他一起放在桌子上。
  用一个袋子把这些东西都装起来,然后用给书籍打包用的玻璃绳像小学生背书包一样系在后背上。想了想,又把那瓶醋拿了出来。
  办公室里有四个衣架,他从其中一个上面拆下来一根长度将近一米七的空心铁管。掂一掂,长度还好。然后把铁管放在一个红木书橱下面的地上,目测了一下高度,又往后挪了挪。接着他走到书橱后面,带着无处发泄的悲愤用力地一踹——那书橱应声倒下,边缘正砸在铁管的一头……把它砸扁了。
  这样也算了有了点穿透力。
  用同样的法子又把另一头砸扁了,他捡起铁管来,慢慢推开了门后顶着的桌子。他倒不怕声音引来行尸——哪怕它们还残留了一点听觉。在这里工作了几年,他心里清楚,现在这栋十二层的大楼里,包括左那栋十二层的双子楼里,除去一楼的保安之外,大概就只有他自己了。
  行尸走路僵直,膝关节弯曲幅度极小,他一点都不担心它们走上九楼来。至于那两部电梯……更不在考虑之列。
  唯一的不安定因素就是,可能有保安巡楼。如果病变,一定滞留在某一层。
  办公室的门开了。
  第一次,
  他走出这扇门的时候,心里如此惶恐不安。
  谢苏在电梯前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走楼梯。虽然从九楼到一楼距离有些远,而且楼道阴暗,但他考虑到的是一楼大厅里的保安。
  一楼的外门是玻璃门,没有什么密闭性可言,他可以确定外面的保安都已经被感染了。他不想一出电梯门,就被两个行尸堵在门口。
  紧握手里的钢管,他顺利地从九楼走到了一楼。他推测得没错儿,这栋大楼里还是比较干净的,楼道里没有任何危险性,除了有点渗人的凉意。一楼楼梯的尽头是两扇青色的包铁门,他深吸一口气,侧身走了出去。
  大厅里的灯还开着,视线良好。他先在门口左右看了看,确认安全之后闪了出来,轻手轻脚,就像一只猫。再转过一个墙角,大厅的全貌收入眼中。
  不出所料,他发现了一个行尸。
  那人是给他开门的那个值班保安,穿着绿色军大衣,此刻站在门口值班台的前面,身子轻微地左右摇晃着,像是一棵站在风里的树。大厅里没有活人的味道,外面的大街上因为连环车祸而散发出的油烟味儿又干扰了它的嗅觉,这似乎使它感觉非常茫然,不清楚自己应当往哪里走。
  谢苏向后缩了缩身子,又仔细观察大厅的其他角落——并未发现另外的敌情。看起来,另一个保安应当是上楼巡视去了。不出意外的话,以行尸们那种僵直的活动方式,它再也下不来了。
  他此刻距离大厅里的那个行尸大约五十米远,兜里揣的那瓶陈醋并未洒到身上,但那行尸还没有发现他。这是好事……至少说明,它们的嗅觉还没有敏锐到变态的地步。
  于是他将铁管夹在右臂的腋下,左手紧握住铁管的后端,就像一个端着骑枪的骑士那样,在身前露出大约一米多长的武器来。接着他的心脏因为紧张而加速跳动,将更多的血液输送给四肢上的肌肉纤维,驱动他小跑着冲向那个行尸。
  双方的距离开始缩短,从五十米到四十米,从四十米到三十米——行尸的脑袋转了过来!它嗅到了谢苏身上的味道,刹那间从一棵树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怪物,踉跄着朝谢苏扑来。刚刚感染完成的行尸表面还算完好,只是眼睛上覆了一层白色的斑点,像是霉斑。它像狗一样高频地抽动着鼻子,嘴角溢出的口水在空中拉出一道亮晶晶的丝线来。
  但谢苏的眼中就只有行尸苍白色的左眼——人类的颅骨是最坚硬的骨骼之一,他没把握用手里的空心铁管刺穿它,只能把目标锁定在眼睛上。
  击杀在刹那之间完成。
  得益于谢苏稳定的持握方式,前端扁平的铁管准确地命中行尸的左眼。“咚”的一声响,铁管从眼窝里穿进去,直顶到行尸的颅后骨,行尸挥舞的手机瞬间停顿下来。然后强大的冲击力把行尸撞得由前进转为倒退,一直退到了值班台旁边的大型圆柱上。
  谢苏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那根铁管上,目不转睛地盯了行尸两秒钟,直接确认它再无威胁,才一把将铁管拔了出来。红红白白的脑浆从眼窝的大窟窿里流出来,就像是……像是从前吃过的草莓奶油冰淇淋。
  他后退了两步,大口喘息,但随即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又退了好几步。他担心血液里面的病毒会扩散到空气中,把自己这个幸存者也给感染了。
  把衣服扯起来,又在上面倒了点陈醋蒙住了自己的嘴,他才又走上前去。
  其实一楼大厅相当空旷,在身上洒满陈醋轻手轻脚地绕过这个行尸溜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他想要试一试这东西的力量和速度,以确定自己出门以后该怎么对付更多的行尸。
  而且……他的心里还另外由一个更加重要、甚至说是胆大包天的想法,也需要近距离来观察一具行尸来进行证实。
  刚刚感染完成的行尸……完整的行尸,外表看起来还不算可怖。它的眼睛上覆盖着霉斑,眼角有乳白色的分泌物,但看起来并不像眼屎。也许是不再像活人一样正常地吞咽,它的嘴角一直流着口水,就像是痴呆症的患者。皮肤略显苍白,再联想到它僵硬的动作,也许是因为血液流动速度变慢的缘故,或者是体力变弱的缘故。
  病毒在宿主体内短时间大量繁殖,消耗的必定是宿主体内的养分,因为它们的体能没有变强而是变弱,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另外的不同寻常之处就是,行尸裸露出来的脸庞和四肢上,分布着乳白色的小脓包。
  谢苏仔细地观察着,确认这并非死者生前的病变之后,心里一跳。
  他的那个想法,似乎具有了一定的可操作性。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回家。不仅仅因为家里有充足的事物、饮水、是他和刘言一起生活过的地方,还因为家里有可以将他的猜想付诸实践的东西。
  沈阳,日,星期二,11点10分,AM。
  头顶的烈日凶狠,晒得谢苏的脸皮发烫。整座城市一片混乱,燃烧声、撞击声、偶尔传来的惨叫声都让他的汗水越流越多。天空中开始落下小小的黑点——像是冬天时烧锅炉烟雾净化不彻底飘下来的煤灰。
  他走一会就得往身上倒些陈醋,以防阳光将他身上的味道驱散。一路走来,他惊险万分地遭遇了三波行尸,甚至有一位就从他隐蔽的一辆电动车旁边走过,他甚至看得清它腿上的小脓包。
  但这些行尸不是最危险的因素,最危险的因素是人类。
  不少幸存者,也许是被突如其来的可怕场景吓得神经失常,总会在看到他的时候打开自家的窗户大声向他求救,或是从楼道里冲出来试图向他靠拢。于是周围游荡着的行尸就会骤然加速,争先恐后地涌向那个脑袋发晕的家伙。
  在平时,如果见到两三个人对路人实施抢劫,谢苏必定二话不说,拔刀相助。但在这种状况下……谢苏就只能一咬牙,以最快的速度跑开。而这些行尸的听力——原来并不像谢苏之前推断的那样完全失去——它们还能是够听到一些较大的声响的。例如在安静的室内把一个铁盒丢在地上、例如不远处一辆燃烧着的汽车发生了爆炸——这些情况都会使它们集体将脑袋转向发出声响的地方,然后踉跄着走过去。
  总的来说,它们是瞎子、老狗、没戴助听器的耳背老人混合体。
  而之前他在楼上看到的那个逃进文具店的女孩似乎就聪明得多。当她在门后看到谢苏从大楼里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的时候,她仅仅是向谢苏招了招手示意他也跟进来,但在谢苏头也不回地走开之后,她就飞快地从门后消失了。
  谢苏走了二十分钟,然后就没法前进了。前面的一个只字路口,一堆汽车撞在一处燃烧起来,然后引发了剧烈的爆炸。爆炸声又引来了一群行尸,徘徊在火焰与浓烟周围。虽说他可以轻手轻脚地从行尸当中穿过去,但他担心的是一旦自己因为紧张而摔倒、或者某一个行尸在他的身上划拉一下露些人味儿来……那他可就交待在这里了。
  这毕竟不是游戏,可以重生复活,于是他不打算用自己的生命来冒险——哪怕这种情况在无数影视小说的主角们眼中都是可以一笔带过的。
  旁边是一家小诊所,他曾经来这里买过消炎药。于是他看了看仍旧整洁的门窗,打算进去找一些他需要的东西。在他的印象里,再小的诊所里也都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里面的人应当不会被感染。
  他先用手里的铁管试着推门——应声开了。谢苏的心里一紧……如果主人还健在,他会把门从里面锁牢。于是他打起精神,全神戒备地将铁管端在身前,走了进去。
  这家诊所很小,进了门就是前台。其实诊所里只有两个人,一个女孩,和一个将近三十岁的男人。谢苏进门走了两步,左转,门口的阳光被隔绝了。不知道是否是错觉,他感到一股凉意顺着房间里的阴影爬上了他的后背。
  他的眼前就是前台——此刻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背对着他坐在前台后面的椅子上,看起来颇为悠闲地将那把椅子摇得吱悠吱悠响。那身影从后面看起来比较小巧,谢苏认出了这是那个女孩子。她爱笑,一笑就露出一对虎牙。
  女孩现在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两只胳膊分开,一只垂在身边,一只放在小隔板上。平铺的隔板上放了一个Ipiad,她纤细的手指正在上面敲打——这正是她平时值班的时候常做的事情。
  谢苏松了一口气,但仍未放下戒心。他有点疑惑:外面那么吵杂,正常人怎么可能如此平静?于是他停在原地,压低声音试探着说道:“你怎么还坐在这?不知道外面怎么了?”
  女孩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像是有些疑惑似的微微晃了晃头,身子侧了一下。原本放在Ipiad上的那条胳膊随即落下了下、垂在体侧。然后她又开始像先前一样,将椅子摇得吱悠吱悠响。
  谢苏愣在了原地。因为就在女孩晃头的那一刹那,他看到原本被发丝掩盖的脖颈上……
  布满了黄白的小脓包。
  他立即向后一退,想要将手里的铁管举起来。但慌乱之中,铁管“当”的一声,磕在了墙壁上。这一声响,就像是在谢苏的心里想起了一个炸雷。对面的女孩猛地转过头来……
  眼睛里满是白色的霉斑!
  下一刻,那女孩循着声音的方向猛扑了过来。她的表情扭曲,双手大张,就像是传说中的索命厉鬼。但她身前的桌子挡住了她——她随即失去平衡,由扑变撞,一头捶向谢苏的胸口。
  两个人只离了两米多的距离,但谢苏仍有把握命中她的眼窝。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女孩会被桌子绊倒——一往无前的铁管刺了个空,而那女孩子的脑袋擦着铁管,一头撞在他的胸前,双手随即抓紧了他的衣服。
  “Shit!”谢苏果断丢开铁管,紧紧抓住女孩的双手防止她弄破自己的皮肤,然后身子微微后仰,卯足了力气一脚踹上她的胸口。沉闷的一声响,女孩转化成的行尸被他一脚踢倒,躺在了地上。但她挣扎着、试图用双手将自己撑起来,却因为僵直和关节和狭小空间的限制未能成功。
  谢苏连忙上前一脚踏住她的一侧肩膀,然后捡起铁管用力插进她的眼窝……一切重归平静。
  他的心脏跳得像是要蹦出胸口,就连手指也有点儿微微发抖。这算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肉搏,却险些阴沟里翻了船。无论他想不想,他都得告诉自己一个现实——
  至少在这座城市里,现在是人类社会的末日了。想要活下去,切忌再用和平时期的心态来看待任何东西……他认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小心,但他必须变得更加谨慎小心。
  他远离女孩的尸体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然后心里一沉。
  他的胳膊倒是没有被那女孩抓破,但手腕上却被墙壁擦伤了,细小的血迹正从皮肤下渗出来。而在这片小小的伤口上,覆了薄薄的一层红白相间的东西。他阴沉着脸,把目光挪到他手里的铁管另一端——一直被他握着的那一端。
  扁平的开口处,一些同样的东西正慢慢地流出来,发出刺鼻的腥味儿。
  他想起了这是什么。在一楼大厅的时候,他用这根铁管刺穿了行尸的眼窝。尽管他们已经并非人类,但血液仍在流动。一定就是在那时,颅内的压力把血液和脑浆压进了铁管的缝隙,直到刚才才从另一端流了出来——正流在他的伤口上。
  一想清楚了缘由,他立即大步迈过地上的行尸,一脚踹开了医务室的门。确认安全之后,他丢下铁管从桌子上抓起一瓶医用酒精,用牙齿咬开胶皮塞子,然后统统倒在了擦破的伤口上,冲掉了那些恶心的东西。
  然后他抓起一边的纱布团成一团,用力在伤口上擦拭,直到擦得破口重新流出鲜红的血液,才又倒上了酒精。刺痛让他的心里略微舒服了些,但他仍然乐观不起来。这东西……开始通过空气传播,现在接触到血液,到底能不能被酒精有效杀灭?
  他费力地包扎好手腕上的伤口,视线落在了桌上盘子里的几支真空装针管上。
  他心里的那个想法,有必要提前施行了。
  沈阳,日,星期二,12点05分,AM。
  谢苏已经将他需要的药品、器具都装进了背后的背包里、锁好了诊所的前门,然后手持一支针管蹲在那女孩的身前。
  他换下了被陈醋浸得发粘的外衣,穿上了白大褂,又在上面洒了足够的酒精、戴上了口罩。
  地上的女孩身上的脓包比大厅里的那个保安要多些,原本还算秀丽的面孔此时变得异常恐怖。红红白白的东西在她的脸上糊了一滩,一些脓包也破裂开来,流出乳白色的脓浆来。他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压抑下恶心的念头,然后将针管的针头靠近了那些脓浆,小心地把它们吸进了针管。
  接着他挑开了另一个脓包,重复刚才的动作。
  忙了将近十分钟,直到他再也无法压制呕吐的念头,才站起来退到了一边。
  针管里已经有小半管恶心而又致命的东西了。
  他用戴着胶皮手套的手慢慢摇晃着拔掉针头,然后用胶带封出了针管的塑料口,再把它装进包裹针管的塑料袋里,想了想,又套上去四层,然后再用胶带缠紧。直接到确认那些脓液不会洒出来或者渗出来,他才长舒一口气、把它放进了身后的背包里。
  总得试试。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管多么可怕……总也还是地球上的东西吧。
生化小说(四)
  湖南省西江市,日,星期三,0点23分,AM
  李文华蹲在长条桌子前,夹了一筷子大白菜,把手里的那点馒头就着菜汤送进嘴里。然后他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另外几个人——他们都还在闷头吃着。
  肚子里饱了,才觉得脸上有点儿发烧。他不声不响地从地上站起来,然后站到烧烤店的门口,等着老板出来结账。
  长条桌子旁边围着的是这家烧烤店的店员——三个烤肉的师傅,三个女服务生,一个像他一样,来临时打短工的中年人。
  他读大学的时候是看不起这类人的。他觉得他们没有知识没有文化,又没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所以就只能年复一年地从事着这种伺候人的工作,然后攒上几个钱,最后找个同样背景的男人或者女人结婚。
  不像他。他是村里唯一一个、也是第一个大学生……或者说大专生。他到过省会,接受过高等教育,见过大世面。他以后是要做大事、赚大钱的。
  实际上直到两个月前,他还是这样固执地想着。但到今天,他已经“沦落”到要和这些人抢食的地步了。
  桌子上摆的是今天客人吃剩下来的东西——那些没动过的烤馒头、烤心管、烤鸡翅、烤牛肉等等等。老板娘切了些大白菜,把这些东西一锅炖了,然后说:“晚上没吃饭的就来吃吧。”
  那些服务员习以为常,说笑着在桌边坐下。而他犹豫了很久,直到抵不住肚腹里压抑了三天的饥渴,才臊眉搭眼地挪过去和其他人一样蹲在桌边上。他感觉桌子的人说话的声音也轻了很多,他还感觉他们在偷偷打量他。但他没有勇气去看。他抓了一个馒头,夹了一筷头大白菜塞进嘴里,用力地大嚼起来,直到腮帮子发酸。
  “喏,今天你的20块钱。”老板从门里走出来,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币来递给他,“你明天还来不?”
  “来。”李文华接过钱,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揣进裤兜里,然后笑笑,“下午6点哈?”
  “6点。”老板走进门里。
  李文华走在夜风里,拎着衣服领扇了扇——闻到一股子酸味儿。想一想,他已经两个星期没洗澡了。在西江这种地方,两个星期不洗澡的确可以算是一种折磨。实际上他也没地方换衣服……他现在的住处是附近一栋居民楼的天台,那里有一个用废旧建材搭成的小棚子。户主晚上不会跑去里,他就在棚子里睡觉。
  白天的时候他在同江的公园里找个阴凉地方坐着,不但可以看一对一对的情侣卿卿我我打发时间,还可以省下走路的力气,让自己不那么饿。一直捱到晚上六点钟,他就去那家烧烤店做工——在烤炉和饭桌之间端盘子传菜,一晚上下来要走几万米的距离。
  他大专毕业了没有找到工作,他一个人来到了西江,他花光了身上来带的钱,他落魄得像是一条狗。
  但他不要回去。
  他摸了摸自己脸上那些坑坑洼洼的小疤痕,一脚踢飞了路边的一个饮料瓶。“死也不回去。”
  湖南省西江市,日,星期四,9点34分,AM
  李文华走到一家报亭旁边犹豫了一会儿,靠到窗口。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记在心里的号码,数着听筒里的“嘟”声。他打定主意,一旦响到第四次没人接,他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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