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她还喊我帮她弄appx管理,有没有这个可能,她通过发文件入侵和监视我的手机?

Window 10 :小弟我的性能优化:那效果,杠杠的 - Windows7当前位置:& &&&Window 10 :小弟我的性能优化:那效果,杠杠的Window 10 :小弟我的性能优化:那效果,杠杠的www.MyException.Cn&&网友分享于:&&浏览:0次Window 10 :我的性能优化:那效果,杠杠的!&
微软的 windows 10,不错!
当全新安装后,性能总觉得别别扭扭,不那么干净利落。
下面就是我的个人优化措施,期间有很多技术性的操作,如果你没有动手能力,或者是技术小白,可以不用再看了!
(1)停服务
  Window Update:启用检测、下载和安装 Windows 和其他程序的更新。
  Window Search:为文件、电子邮件和其他内容提供内容索引、属性缓存和搜索结果。
  WinDefend:帮助用户防止恶意软件及其他潜在的垃圾软件。
  WdNisSvc:帮助防止针对网络协议中的已知和新发现的漏洞发起的入侵企图
  AppX Deployment Service (AppXSVC):为部署应用商店应用程序提供基础结构支持。
  Client License Service (ClipSVC):提供对 Microsoft 商店的基础结构支持。
(2)创建内存盘(RAM盘)
  如果你的内存比较多,如2G或更高。可以通过工具软件创建内存盘。最方便的如青岛软媒的pcmaster,绿色、小巧。
  然后将windows的系统环境变量:TEMP\TMP:指向内存盘
(3)取消系统虚拟内存,即不设置虚拟内存
  前提是如果你的机器内存比较多,如4G或更高
(4)删除系统自带的apps
  说实话,微软这些的apps太烂了,惨不忍睹。手机上就忍了,pc上绝对果断删除!
  删除或移动或改名以下目录:
  注意:必须保留X:\Windows\SystemApps\ShellExperienceHost_cw5n1h2txyewy:否则你的开始菜单就over了
  X:\Windows\SystemApps
  X:\Windows\InfusedApps\Applications
  X:\Windows\InfusedApps\Packages
(5)上网浏览器的缓存设置优化
  聪明的你,应该想到了吧。既然有内存盘了,当然把缓存放到内存盘上了。
---------------------------------------------------------------------------------------------------------------------------------  
经过上面的折腾,哈哈,你的系统是不是很流畅,很安静,资源占用很小了呢!
好处:cpu占用空载2%左右,io常常保持在0%,当然,内存占用是越多越好!而且,你的网络流量再也不会被微软更新偷走了
上个网啥的,那速度!!!!!!
---------------------------------------------------------------------------------------------------------------------------------  
&最后,很重要奥!
&即使你是个技术男,但不是个技术骨头,估计有些步骤你是完不成的:
  1、服务其他类型是灰色的,不让编辑!
  2、文件锁定、或权限不足啊!
&智者云:条条大路通罗马、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其实都好办
&请看我的这篇文章&
&你看了没?
  看了,说明你是个好孩子,多学些东西总是有好处滴
&  &没看,说明你是个投机主义者,咳咳,或者大局观比较强
此处本人本着业界良心,给出终极大法,关键是不用借助任何其他的东西,只靠windows自己就搞定。
当当当当 & : windows 10 的安全模式 : 就可以操作了。
开机,引导进入window前,F8 进入启动模式选择,F4 进入安全模式
你会发现,注册表能修改了;文件可以删除了;目录可以修改了 。。。。。。。。。。。。。。。。。。
12345678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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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45678910 上一篇:没有了下一篇:文章评论相关解决方案 1234567891011 Copyright & &&版权所有别人用手机连接了局域网内的 wifi,怎么窥视到手机中的信息数据??_百度知道
别人用手机连接了局域网内的 wifi,怎么窥视到手机中的信息数据??
同在一个网络内
可以使用那些黑客软件
我有更好的答案
使用抓包软件,具体百度,抓到数据包,分析。给他发链接,让他安装,然后软件会自动发送手机的全部数据给你高级黑客,直接入侵大家看下这个例子:随着移动终端的兴起和互联网技术的不断进步,古老的盗窃、诈骗、骚扰手段也是旧貌换了新颜。我们身边有多少人知道WIFI并不安全?你没看错,就是这个问题。使用WIFI上网时我们的个人信息安全时刻存在着巨大的风险和隐患。一起听听这位荷兰记者的讲述,来了解一下黑客是如何做到利用虚假接入点轻而易举就窃取了你个人信息的吧!黑客Wouter走进一家咖啡馆,优雅的点了杯卡布奇诺。20分钟之后。他已经知道咖啡馆里每个人的出生地、来自哪所学校以及他们在搜索引擎上最近浏览的内容……我是偶然在阿姆斯特丹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与Wouter认识的。Wouter Slotboom,34岁,是一名黑客。在他的双肩包里,永远都装着一部只有烟盒大小并且配有天线的黑色装置。Wouter Slotboom向我演示了黑客是如何截获那些使用公共WiFi用户的个人信息的:那天阳光明媚,咖啡馆里几乎坐满了人。有的人在聊天、有的人在上网、有的人在玩手机……Wouter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从背包里拿出了他的笔记本电脑和黑色装置。点了两杯咖啡并向服务员索取了咖啡馆里的公共WiFi密码。一切已经准备妥当,黑客行动即将上演。前戏Wouter打开了他的电脑,下载了几个程序,不一会屏幕上出现的全是绿色的文本行。很快我就明白了,此时咖啡馆里的所有正在上网的设备都已连接到了Wouter的设备上,包括笔记本电脑、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等。在Wouter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了诸如iPhone Joris、Simone’s MacBook等的字样。后来我才明白,Wouter使用的黑色装置上的天线可以拦截所有发送到周围笔记本、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上的信号。接下来,更多的文本开始在屏幕上滚动,我甚至可以看到先前连接到公共WiFi的设备。Wouter黑进一位名为Joris的账户,发现他曾去过麦当劳、去西班牙度过假(因为里面有很多西班牙语的网站)、参加过赛车比赛(访问过当地很著名的赛车中心网站)。Martin,另一个咖啡店的顾客,他登陆过希斯罗机场和美国西南航空公司的网站,可能住在阿姆斯特丹的白色郁金香旅馆,他还去过一个叫做The Bulldog的咖啡店。虚假接入点服务员端来了咖啡并递给我们咖啡店的WiFi密码。Wouter连上WiFi之后,所有咖啡店里的上网流量都重定向转到了他的黑色装置上。大部分的智能手机、笔记本电脑和平板电脑都可以自动搜索并连接WiFi网络,而且它们会优先选择之前已经连接过的无线网络。例如,如果你之前已经登录过T-Mobile无线网络,你的设备就会在这一区域内自动搜索有没有T-Mobile。在他给我的演示中,最令我吃惊的是列表中居然出现了我的上网记录。里面包括我的家庭网络名称、公司的网络名称、还有我去过的咖啡馆、酒店、火车站和其他公共场所的名字。天哪,我的记录居然被他一览无余,太恐怖了!他设置了一个诱骗用户连接的虚假接入点名称。不一会就有差不多20个用户连接了我们的虚假接入点。现在如果Wouter想做什么的话,那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完全不费吹灰之力。比如,他完全可以检索到他人的密码,个人身份信息,银行账户等。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它是一个有道德的黑客。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使用便携式设备,如笔记本电脑、平板电脑和智能手机,这也就意味着对公共无线网络的需求也在进一步的加大。无线网络是一把双刃剑,在使用它带来便利的同时也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的不安全。只要使用公共WiFi上网的就有可能被黑客攻击,这是无可避免的。窃取姓名、密码和私人信息我们转站到了另一家以艺术拿铁咖啡著称的咖啡屋,这里到处都是自由职业者,他们各个都在玩弄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Wouter打开他的装备开始了和上一家类似的活动。一会之后就有很多的设备连接到了我们的虚假接入点,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们Mac设备地址、登录历史、设备主人姓名等信息。在我的要求下,他准备进行更进一步的行动。他打开了另一个应用程序,它可以提取用户更多的信息:比如他们使用的操作系统和版本信息。通过观察我们发现这些设备使用的都不是最新的系统,而Wouter恰好又知道这些系统的漏洞在哪里。对于大部分的黑客来说,如果他知道了这些系统的漏洞,那么他就可以随意的控制这台设备,从而窃取用户的私人信息。在Wouter的设备上我们可以看到有人在用Mac浏览Nu.nl.网站;有人在用WeTransfer发送文件;有人在登录D有人在登录FourSquare等等。还可以窥探到更私密的信息,如我们发现一个iPhone5s的用户,而在他的手机上居然安装了基友约会的APP。窃取学习、爱好和人际关系为了保护我们的隐私,我们所知道的大部分APP、应用程序、网站和一些其他类型的软件都使用了加密技术。但是一旦受害者接入到了Wouter的虚假接入点,那么他的密码就会被Wouter通过解密软件破解,受害者也就没有私密信息可言了。我们还发现了一位女士,我们利用得到的名字Google了一下,然后在咖啡店里找到了她,通过获取的信息,我们得知这个姑娘出生于其他欧洲国家,最近来到荷兰,通过她的上网记录,得知她正在学荷兰语和荷兰国情课,喜欢练瑜伽,刚从泰国和老挝旅游回来,对维持住自己目前的恋爱关系十分在意……Wouter还给我演示了一些其他的黑客小技巧。他可以用他手机上的APP去改变任意网站上特定的字。例如,他把网站上的Opstelten字样替换成了Dutroux字样,那么当你打开相关网页时,上面就会出现Dutroux而不是之前的Opstelten了。这看起来是很搞笑很滑稽的一件事,但是经常被用来进行钓鱼攻击,下载一些儿童色情图片等不法信息。FreeBuf科普:如何安全的使用公共WiFi?看了上面的演示和描述,你是不是和我一样觉得公共WiFi很不安全?首先,我们建议大家不要轻易的使用公共WiFi。可是,这的确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儿,当我们在公共场所还想继续上网怎么办呢?这里给出几条建议:1、尽量不使用可疑或未加密的WiFi网络我们给出的建议是,如果想在公共场所继续上网,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使用移动数据流量,虽然很贵,但是它是相对安全。并且注意不要连接可疑或未加密的Wifi。当然如果你想绝对的安全,很简单,那就完全不要使用公共WiFi网络。2、使用虚拟专用网络(VPN)如果你想使用公共WiFi,有且只有一个方法可以保护你的安全——使用虚拟专用网络(VPN)。VPN的意思就是让用户在公共网络上建立起专用的网络以进行加密通讯,它会将你的上网流量加密然后连接到到你的VPN主机上,然后通过VPN主机上网。这样一来,即便上网流量在公共场所被截获,黑客破解起来也非常困难。3、尽量使用HTTPS协议登录网站HTTPS协议通过建立一个信息安全通道保证数据传输的安全。FreeBuf建议在公共WiFi环境下尽量不要登录诸如网上银行、支付宝等重要账户。4、关闭WiFi默认连接关闭WiFi开关,确保你的智能手机、平板、笔记本电脑不会默认连接无线WiFi网络。编后:在公共场合“蹭”免费WiFi时,你可有意识到周边“黑客”的入侵?有数据表明,89%的公共无线网络热点是不安全的。我们常去的商场、机场、地铁站、图书馆、咖啡厅这些地方提供的WIFI热点方便我们的同时,也开放了网络黑客的入口。连接公共WiFi,最好仔细甄别WiFi来源,确认WiFi信号来源的可靠性。毕竟这关乎到我们的网银、支付宝密码等等……今后大家再“蹭网”的时候还是小心为妙呀!(来源:IT时代周刊)手机版地址:
亲,你要窥探别人手机数据只有两种方法使用抓包软件,具体百度,抓到数据包,分析。给他发链接,让他安装,然后软件会自动发送手机的全部数据给你,这个靠你的本事去忽悠他吧高级黑客,直接入侵,只能说你不会的。设计到很多语言和字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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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ICP备号-1&&苏公网安备 26号昨天她还喊我帮她弄appx,有没有这个可能,她通过发文件入侵和监视我的手机?_百度知道
昨天她还喊我帮她弄appx,有没有这个可能,她通过发文件入侵和监视我的手机?
我有更好的答案
你如果担心她在使用你手机时做了手脚,那一定先将手机全面杀毒,如用360急救等。再则,要全面更换与钱和重要文件(或能通过手机上网的邮箱软件)的使用密码,保护这部分信息的安全。三是,卸载全部至少是重要软件,然后重新安装。
想结束监控只能更换手机吗
不用吧。如果实在担心,可以将手机重置,就等于换了一个同款同型号的新手机了。关键是要用多种杀毒软件查查手机有没有被动手脚。如果没有,则只是虚惊一场。如有,则对这样的人应该格外小心了,她这可是犯罪呀,你还能相信她吗?
才发现,原来手机装了360root,有影响吗
这个软件应该是卸载手机自带软件的,也就是说能够修改手机权限的。你还是先杀毒,再改密码吧。这软件在高人手里也许能做很多其它的事。你可以先把这软件删除了。
改什么密码
与钱有关的密码,与手机能上电脑邮件等重要软件有关的密码。
安卓是来源的。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是要这样做.用户感知道的.手机电量信息中相机耗电增大
有什么办法可以查和预防有什么办法结束监控吗
手机gps还有一些有关银行卡的短时间不要用
她有办法监控你
会有什么预警提示吗有什么办法结束监控吗
是什么办法
找人购买消除
不是机器人发的问题就回复我
她通过发文件入侵和监视我的手机?你倒是说话啊
理论上是可以的,你的手机有没有root,安装了什么东西
没有root想结束监控只能换手机吗才发现,原来手机装了360root,有影响吗
最近有没有安装什么软件
没有怎么了
那就不需要担心了,一般人没办法监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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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通过消息、邮箱等方式尽快将举报结果通知您。  这部自述修习密宗功夫的书的作者洛桑·伦巴,是一位道道地地在西藏生长,终生修习藏密而又达到相当境界的医生。    他在七岁那年就因受高人指点而出家,历尽千辛万苦而有所成就后,离开西藏到上海;南京等地学习现代医学。抗日战争时还受到日本兵的迫害。后来移居美国。《雪域神功》原名《第三眼》,讲的是他七岁出家直到离开拉萨这一段亲身经历,突出叙述了他在拉萨的藏医最高学府察克波里寺出家,历尽种种磨难,终于大开智慧,获得天眼通、他心通、灵体飞行等特异功能的具体经过。其间大量穿插介绍了藏地鲜为人知的风土人情、信仰传统;奇闻趣事。全书以第一人称叙述,文笔质朴亲切,读来不仅使人大有亲临其境之感,而且思味无穷。我们认为,这部书对于我们第一次全面地感性地了解藏密功的内情,是大有裨益的。    藏密源自印度佛教,有宁玛,噶举、萨迦、格鲁、苯波等派别。在进行宗教修持时,密宗修行者也特别注重身心锻炼,通过瑜珈练习,延年益寿,积攒修行的资粮,久而久之形成了系统的藏密功法。关于藏密,我们所知还不多;这一则是由于其教理深奥难解,二则是由于密宗讲究师徒传承,没有上师指点,便得不到修行要诀,所以外人一般不易得其要义。总之,究竟藏密是怎么回事?修习藏密功的次第如何?传统修习此法的僧人的实际生活内情如何?对多数人来讲,依旧是个神秘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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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孩提真趣  
“哈,四岁了还不会骑马!总像长不大似的,看你父亲到时侯怎样数落你?”老褚这么说着,猛地在我的马背上拍了一掌,接着往地上啐了口水。    
布达拉宫的金顶在灿灿的阳光下闪闪发光。龙王庙边的湖中涟漪阵阵,倒映出水鸟的踪迹。石径的远处传来声声吆喝,那是牧人鞭打牦牛的吼声。他们刚从拉萨出发,步履蹒跚。僧人们则“嘭嘭”地练着法螺,发出一阵阵深沉的低音。    
但我无心理会这些。眼下我只需一丝不苟地骑在我那总不乖巧的小马上。可小马却想摆脱它的骑士,自由自在地吃草、遛哒。    
老褚是个冷酷无情的监工。他一生严肃认真,眼下充当我这个四岁小孩的监护人和骑师。他是喀木人,长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肩头上垫上厚厚的肩垫,愈使他显得魁伟。在藏东,人们长得都特别高大健壮,超过七尺的比比皆是,因而大多被挑来派往各喇嘛庙担任警卫。    
曾经当过憎侣侍卫的老褚,如今却作了一位小公子的保姆。他的褪跛得十分厉害,那是1904年自卫战中被荣赫鹏的英军打的。    
我的父母都出身名门望族,在西藏很有影响。    
我对父亲了解得不多。西藏在近代遭遇颇不平常。英国军队1904年入侵西藏,达赖喇嘛(注:本书中介绍的达赖喇嘛:均指已故第十三世达赖喃嘛)逃往蒙古,将统治权暂交家父等大臣管理。1909年,达赖喇嘛在去北京后返回拉萨;后来1910年,清兵进拉萨,达赖喇嘛再度出走,逃往印度,直到1912年;在相当一段时期里,整个西藏的统治权落在以家父为首的几位大臣身上。母亲说,父亲的脾气就是从那时变坏的。他没有时间照看我们、而我们也无法得到他的慈爱。我似乎特别惹父亲生气,故此被交给极其严厉的老褚管教。    
我的骑术实在太差。在西藏,贵族子弟常常在还未学会走路前就得练习骑马。贵族们时时练习骑术,也天天需要骑马。他们可以站在奔马那狭窄的木鞍上,用步枪和弓箭射击飞靶。有时,老练的骑土们不但可以排成队形奔驰,而且可以在奔驰中从一匹马跃到另一匹马上。而我,却总觉得骑在马上简直是件心惊肉跳的事情。    
我的“纳青”是匹多毛长尾的矮马。它的小脑袋十分机灵。它整人的花招可真不少,常常会在向前急驰中突然打住,将头一低,当我不由得从它的颈部滑向头部时,它会猛地抬头,让我栽到地上前,先在空中翻个筋斗,然后得意地站在那里瞧着我。    
西藏人骑马不走快步,骑矮马走快步看起来更有些滑稽。平常只需慢步或缓缓的遛蹄子就已够快了,唯有在练习时,人们才会骑马疾驰。    
我的家在拉萨朝圣大道旁的高级住宅区内,位于布达拉山的阴面。环绕着山有三圈路,朝山的香客大多走的是外圈的大道。在我刚出生时,我家的房子跟拉萨的其他房子一样,也是门朝路开的两层建筑。因为任何人都不可“高过“达赖喇嘛,所以房屋的高度只限在两层以下。但实际上,由于这种高度限制每年只有一次,许多人便在平屋顶上搭了些简易木料三层楼,用上一年半载的。    
我家是幢多年的石结构房子。它呈中空四方形,中间有很大的内院。牲口住在楼下,人住在楼上。在西藏,多数房子不是使用木梯,就是像农舍那样使用一根刻有缺口的木杆--这极易损坏脚骨。所幸的是,我的家有道石阶,从楼下直通楼上。  
  我家向内院开的大门很厚重,因年代已久被熏成了黑色。入口处是管家办事的地方。只要有人出入,他都能看到。管家负责聘用和解雇工员,督促他们做好家务。每当日落西山,各寺喇叭声响时,便有拉萨的乞丐来到他的窗口,接受一餐施舍以度寒夜。拉萨所有高层贵族人家都要为区内的穷人供应粮食。由于西藏监狱很少,因此人们常看得到一些带着铁链的罪犯流浪街头,随处乞食。    
在西藏,犯人很少受到歧视,更不会被人视为贱民。西藏人认为,每个人都可能是未被发现的罪人,因此人们对于不幸被人告发的人常会慈悲怜悯。    
在管家右侧的房里住着两位僧人。他们每天要为我们的行为祈求上苍的保佑。一般的贵族只有一位法师,而像我们家这样有地位的则需有两位法师。我们在做任何重大事情前总要求教这些法师,请他们代为求神保佑。僧人们每隔三年要轮调一次,届时会由寺方另行派人接替。    
我家每间厢房里都有一座“小庙”,木刻的神坛前面常年燃着一盏油灯。七碗圣水每天要更换数次,因为神灵随时会来饮用。法师受到很好的供养,他们跟家里人吃一样的东西,这样,他们才能更虔城地祈祷。    
住在管家左侧的可以说是位法学专家。他的工作是教诫家人奉公守法,而父亲尤其须在这方面以身作则。    
我们几个孩子--哥哥宝爵、姐姐雅苏和我则住在新房子里,距马路最远,我们屋子左首也有座“小庙”,右首则是间教室,仆人的小孩也在这里上学。我们的课程又多又长。宝爵哥身子孱弱,不能适应我们所要接受的那种艰苦生活。他不到七岁就离开了我们,返回“神界”去了。当时,雅苏六岁,我才四岁。我至今还记得人们是如何搬出他的尸体并按照习俗将他弄成一块一块喂老鹰的惨像。    
从此我成了家里的独子。我要受的训练更严厉了。在西藏,男孩的出身愈高,要受的训练愈严;当时有人提出男孩应该轻松轻松,然而父亲却不以为然;他认为,无能的孩子没有前途的,所以孩子年幼时就应严加管教。贵族人家的男孩日后会有种种享受在等着他,因此,年轻时应让他严格认真,以便将来能面对艰苦并体谅他人;父母的这种态度也正是官方的态度。在这样的情况下,弱者难以生存,但凡能生存下来的人,却几乎无所不能。    
监工老褚住在楼下靠近大门口的一间屋子里。他曾当过僧警,见过各色各样的人物,现在孤零零独处一室,未免有点冷清寂寞。他住的地方靠近马厩,父亲养的二十匹匹壮马和矮马都在里。    
马夫们都怕见到老褚,因为他爱多管闲事,常常在他们的工作中插一杠子。父亲因事外出时,他就让六个人武装护送。警卫们身着制服,可老褚总唠叨不休,要他们把所有的配备都弄得齐全才好。    
不知为什么,这六个人总是骑马背对着墙壁,待父亲一跃上马背,便一齐冲向前去迎接.我发现,从贮藏室窗口伸出手来便可碰到他们。一天,闲着没事,我趁其中一位骑手正忙着整理装备,便悄悄用绳子勾住了他的皮带.并打了个结,绳子的另一端系在窗内的一只钩子上;谁也没有发现我。接着,我父亲出来了,警卫们立即向前冲去。但只有五人,第六个却被绳子拉下马来,他大叫着说有魔鬼抓他。他的皮带在忙乱中已折断,‘我赶紧收回绳子,偷偷遛回,谁也没有发觉我。这恶作剧使我颇为开心。    
我的日子可真难熬,一天二十四小时竟有十八个钟头要醒着。西藏人相信,天未黑睡觉是件危险的事,因为那样人会被白天的魔鬼捉去的,即便小孩也得保持清醒,才能不为魑魅所扰。病倒的人要尽量保持意识清明,以便能在阴阳交错的地方走在正道上而不迷失方向。    
我在学校里既学藏语,又学汉语。西藏语又有普通语与敬语之分别。我们对仆人和下级说普通语,而对平辈和上级用敬语。称呼官员所骑的马就得用敬语。猫亦是如此。我的仆人曾这样说:“啊!尊贵的猫,你能不能赏光,尝尝这碗薄奶?”可那“尊贵的猫”却总是昂首阔步,视若罔闻,除非她饿了。  
  我们的教室很宽敞。有段时间,这里曾被用作云水僧人的客房。但新屋建成后,它就一直是子弟学校。全校共有六十名学生。我们盘腿坐在地板上,面对一张高约十八寸的小桌子。我们须背对老师而坐,这样坐,为的是不让我们知道老师是否在监视。这迫使我们时时用功,不敢偷懒。在西藏,纸是手工做成的,非常昂贵。它绝不是学童们能浪费得起的;我们用的是大而且薄的石板,长十四寸,宽约十二寸。“笔”是一种较硬的石笔,可在拉萨附近的山上找到。我很喜欢一种浅红色的笔,可姐姐雅苏却爱用淡紫色的。    
我最心烦的课程是算术。比方有783位僧人,每人每天各领52杯糌粑酒,每杯含量为5/8品脱,问:一星期的用量需用多大的容器来装呢?像这样的题目,在大姐看来十分简单。可我总觉得自己的脑袋使起来没那么伶俐。    
但雕刻是我感到来劲的课程。我喜欢它,而且做得相当不错。西藏只有木板雕印,因此木刻被看成一项颇重要的技艺。孩子是没有木料可以浪费的。西藏的木材要从印度运来,非常昂贵。学生用的是一种滑石,快刀一刻,十分上手。不过,我们有时也用变质的干酪来刻印。    
有一些“规范”是我至今还记得住的。这些话,在我们入学和毕业时,都得背诵。比方:    
以恩报恩,善来善往。  
不跟性情温和的人打斗。  
读书诵经,思而后行。  
敦亲睦邻,守望相助。  
要教富人懂得法律和平等是困难的。  
法律对待穷人要和善同情。  
欠债早还…    
这些条条,不但得口诵心记,而且还被写在标语旗帜上,张贴在教室的四壁上。所以,即使你想忘掉它也不容易。    
读书冥想当然不是生活的全部内容,我们玩起来也同样卖力。所有的游戏和竞技,目的都在于使我们能变得坚韧耐劳,以便能在温差极大的高原气侯下生存下去。入夏,中午气温可高达华氏八十五度,而夜间却降到零下四十多度,冬夜的气温就更低了。    
箭术是-项有趣且能锻炼肌肉的运动。我们用印度进口的水松做弓,有时也用西藏的木料做弩。因为我们是佛教徒,所以从不把生灵当靶子。射箭时,便装的仆人举着活靶蹦上跳下。我们从不会当这种角色。很多人能立在奔驰的马背上射中目标,但我不行。跳远则是另一回事了,它没有骑马的苦恼。我们手持一根长十五尺的竿子拚命跑,到一定速度,然后向前一跃。我曾说过,别人一经下马就像失去腿力似的,但一向使用腿力的我,却是能跑善跳哩!渡河也实在有趣,看着小朋友们接二连三地跳下水,跟着我的后面追来,真令人开心。    
我们的另一种消遣是踩高跷。化装成巨人,踩着高跷角力--谁先跌倒谁就算输。高跷是家里自制的,我们不会蹦到附近的店里去买这东西。我们竭力说服仓库管理员--多半是管家以取得合适的木材。木质必须没有蛀孔才行。此外还得搞到合适的楔形脚架。    
少女们玩的是鸡毛毽。一小块木头的上端钻一小孔,孔中插以鸡毛,便成了。用脚踢毽子,使它在空中不坠。女孩都将裙子稍为提起,以免妨碍腿脚的自由活动。开始只能用脚,如用手碰就失去表演资格。一个会踢的女孩往往一口气能踢十分钟之久,才让毽子落地或用手接住。    
在西藏,至少在卫藏一带,真正有趣的事情是放风筝。不知从何时起,一放风筝常会带来倾盆大雨,人们便以为那是触怒了雨神的缘故。因此,后来只在秋季放风筝,因为西藏的秋季是旱季。在一年的某些时侯,人们不敢在山间呼啸,唯恐声音震荡会使来自印度的饱和雨云形成暴雨.但秋季一到,便有一只孤独的风筝从布达拉宫屋顶放上天空。不到十分钟后,就有各种式样,大小,颜色的风筝竞相飞上拉萨空中。    
我喜欢放风筝,而且总想把自己的风筝第一个送上天。我们自己动手制风筝。通常是用竹片作架子,然而覆以薄绸。要得到质地良好的材料并不难,因为放出一具直上九霄的风筝也是件光耀门庭的事;先做出一个箱子状,然后配上狰狞矫健的龙头龙尾,甚至加上翅膀,这样风筝就做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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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们在夜间偷偷跑出家,把装上油灯的风筝放上天去,让它的眼睛在黑黑的天空放着红光,而腹部则发出各色各样的色彩。我特别喜欢在有庞大的牦牛队从洛罗布地区来到时施放这种风筝。在天真无邪的孩提时代,我们总以为来自偏远的无知土著不会知道风筝这种“现代”玩意儿,所以常常拿风筝来开他们的玩笑。    
我还有个鬼把戏,就是设法在风筝上绑三个不同的贝壳。风一吹,它便传出一种怪里怪气的哭声。有时它真像喷火毒龙的吼叫声,我们以此吓唬行商取乐。一想到我们的风筝在人家的屋顶上空忽上忽下的翻飞,直吓得人将头缩进被窝,我们就开怀畅笑,乐不可支。    
那时,我还不知道玩风筝会对我今后的工作有什么帮助,只当它是一种非常刺激的游戏而已。我们还曾自己想出一种很危险的玩法。我们做了--架长约七八尺的风筝。将它带到常吹大风的峡谷里。人骑在马上,将风筝线的一端系在人的腰上,然后策马飞奔。风筝立刻跃上兰天,愈飞愈高,从而形成一股强劲的向上牵引力,将人拖离马背,举到离地十来尺高的地方,然后一路摇摆着缓缓降落。有些笨蛋忘了把脚抽出马镫,几乎把自己扯成两截。而从来不善骑马的我,则往往会跌下马来。不过,人被风筝举起总归是件乐事。我还发现,如果我在风筝将我举起的刹那猛拉线索,风筝反而会升得更高,使人在空中多飞几秒钟,但这是十分冒险的事情。    
记得有一次,我猛地一拉绳子,碰巧又来了一阵风,结果我被拖上一家农舍的房顶。西藏的农家多住在这种平顶房子里,上有一道很小的围墙,其中放着牦牛的粪便,以备晒干了当作燃料使用。这种房子是用干燥的泥砖而不是一般的石块砌成的。上面没有烟囱,而只留一洞口供室内炊烟之用我被风筝突然拖上这家屋顶,正好将上面的牛粪扫去大半,溅落到洞下面那倒霉的房东身上。    
我不受欢迎。我随那牛粪经洞口一齐滚落在农舍里。户主十分恼火地将我打了一顿。然后将我拖到我父亲跟前,又是一番数落。真倒霉!那一夜我是趴着睡的!  
  另一道美味是鱼翅。货源出自汉地,是切开了做汤用的。有人说,喝鱼翅汤是世间最大的口福。可我觉得,这东西味道极糟,吞它简直是一种折磨。    
我爱吃的是那味美可口的嫩笋,也来自汉地。笋的做法有很多,但我喜爱撒盐生啖。最好是刚有点张开的黄绿色笋尖。我最担心外行的厨师莫名其妙地弄掉笋尖。可惜的是,我们家的厨师竟也老干这种蠢事。    
在西藏,厨师都是由男士担任的,女人对调酒,调酱这行不能胜任。她们往往信手抓上什么就是什么;三捏两揉,再胡乱加些佐料,很少烧出可口的饭莱来。而男人比较认真细心,所以能当好厨师。女人擅长的是打扫、闲聊,当然还有别的一些可做--但绝不会调酒。    
糌粑是西藏人的主食,有些人终身以糌粑和奶茶为生。糌粑是用大麦做成的:先将麦粒烤至金黄干脆的样子,使之裂开,露出麦粉,接着再烤。然后将这麦粉放入碗中,加以煮热的奶茶。旋将此混合物加以搅动直至变稠。再加入食盐、硼砂、牛油,以增其味。这样便成了糌粑--它可以卷成片状,或做成馒头乃至捏成各种形态的饰物。纯糌粑是很单调的,不过它却非常密致浓缩,可以使人在任何海拔、任何情况下维持生计。    
仆人们有的制作糌粑,有的在做奶油。我们制造奶油的方法还是符合卫生要求的。我们的搅乳器是一只毛面朝里的大羊皮袋。先在袋中充以牦牛奶或羊乳,然后拧紧袋口,翻转,扎好,使之一滴不漏。提袋上下不停地撞击,直至奶油形成为止。我们有一种特别的奶油作坊:高出地面约十八寸的石头突起装置。提起装满奶水的皮袋丢在这些突起的石头。这样可收到“搅乳”的效果。十来个仆人一小时又一小时气喘吁吁地丢着皮袋,发出一阵阵嗤嗤”“呃呃”的乏味声音。皮袋若缝得不好或者过于陈旧的话就有可能被压炸。我记得有位欢喜卖弄气力的壮汉。他的工作效率比别人高出一倍,用力时脖上青筋毕露。有人对他说:“戴孟,你老了,你的速度越来越慢了。”戴盂听了非常生气,当下以他的后手抓起奶袋,高高举起,直直地掼下。“哗--”一道快成形的奶油冲了出来,溅得他脸上、嘴上,满身皆是。母亲被一阵喧闹声吸引,忙赶了过来。我看到她这次一言不发。或许因为损失奶油而发火了,要不就是以为可怜的戴孟被奶呛住了,她扯开那只破裂的皮袋,在他头上重重地一击。戴孟两脚一滑跌倒在满是奶油的地上。    
像戴孟这样笨手笨脚的家伙是很容易糟蹋奶油的。如果他们在丢袋子时粗心大意,那就可能使袋里的羊毛断落并与奶油混在一起。人们在吃奶油时挑出几根羊毛是不会见怪的,但若整块奶油都粘满了羊毛的话,那就不免要皱眉头了。这样的奶油只有扔掉,用来点灯或者分给乞丐把食物丢给乞丐,有时是厨房的“过错”。一个户主如果想要邻居知道自己的富足,会专门烧些上好的食物,作为厨师的“过失”布施出去。这样,那些逍遥自在的乞丐在吃了之后,会闲荡到其他人家夸奖他们刚吃了怎么怎么好的东西。乞丐似乎成了扩大影响的活广告。关于西藏的乞丐可以讲很多的故事。据说,他们从不贫乏,只要用些“窍门”便能活得很好。在东方许多国家,乞食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许多僧侣就从此寺一路乞讨到彼寺。这是公众认可的习俗,丝毫不比西方人募捐慈善基金难堪。供养行脚僧人被认为是一种善行。乞丐也有乞丐的规矩。他在向施主乞食之后会马上走开,而且要过若干时间才会再来。    
我家的两位法师也不清闲,他们要到食品室中为动物的亡魂祈祷。我们相信,人若害死动物并宰而食之,他便欠了那动物一笔债务。如果你请位法师给这动物的遗体祈祷一番,让它来世转生时超过它原来的地位,那么这笔债就算了。法师的另一工作是为长途跋涉的马匹祈祷,祝它们不至太过疲倦。我家的马儿从来没有连续工作两天的。一匹马若被骑了一天,第二天它就可休息。这也适用于其他劳作的动物。它们似乎也明白这个诀窍,如果碰巧某匹马被选用了,而它恰恰昨天已被用过,那它就会定定地站着,拒绝前进。等把马鞍卸去,它就会摇着头转身走开,好像在说:“嗯,我很高兴那不公平的待遇终于被取消了。”驴子更是绝:它们会等到货物安在它们身上后,躺在地上,然后打个滚呢!    
我家养了三只猫。其中一只在兽栏里,死死看住了那里的老鼠。另一只猫驻在厨房,它是一位长老,不免有些昏庸。它的母亲在1904年为荣赫鹏远征军的炮火所惊,结果早产,它是窝中的唯一幸存者。它的大名就叫“荣赫鹏”,倒也贴切。第三只猫是位非常可敬的太太,与我们住在一起。她是一位善尽母道的模范妈妈,她尽了最大努力使她的家族人口不至降低。当离开自己的儿女时,她就跟在我母亲后面进进出出,从这房到那房,走个不停。它浑身漆黑,身材瘦小,虽然食欲不错,但总是一副活动架子。在西藏,动物既非宠物,也非奴隶。它是对人有益的生灵,和人一样享有生存的权利。佛教的信仰是,所有动物乃至-切造物莫不都有灵魂,个个都可以转世超生。    
不久,我家发出的请贴有了回音。骑马的信差舞着带杈的信得接二连三地奔到家门口来。管家不时走出办事房向贵族的信差致敬。来者取下书信,并且气喘吁吁地诵出了口信。然后抱着膝盖蹲在地上,表示他已为了将这信送到伦巴府上而竭尽了全力。我家的仆从也会扮演这种角色,叽哩咕噜地围上前去说道:“可怜的家伙!走得真快哟,快得心脏都要炸了。可怜可敬的家伙!”可我有一回却丢了脸。我说,“啊,才没有呢!我曾见他在外面呆了一会儿,然后冲到这里。”信差们在这种尴尬的场面下最好还是假装糊涂。    
预计的日期终于到来了。这是一个可怕的日子。人们将要决定我的未来。当第一缕朝阳在遥远的山顶探头窥视时,一位仆人急急地冲进我的卧室。啊?还没起床?洛桑·伦巴!别睡懒觉了。时辰已是四点了,还有许多事要做呢。快起来!”我推开毛毯,站起身来。今天是指示我人生道路的日子哪!    
西藏人有两个名字。第一个是他出生那天的“星期”名。因为我是在“星期二”那天出生的,所以“星期二”就成了我的第一个名字。我的第二个名字“洛桑”,是父母给我起的名字。但如果一个男孩出家当了喇嘛的话,那他就会有第三个名字--“法号”。我会不会有“法号”呢?只有时间知道了。七岁的我,真想做一名船夫,逍遥在四十里外的雅鲁藏布江上。可是……船夫是下等贱民,因为他们使用牦牛皮绷在木架上做成的船。这不行。我要当一名专门的风筝手。像空气一样自在,可比呆在小皮船上漂流强得多。做一个风筝,自制一个有大脑袋和亮眼睛的漂亮风筝,这才是我想做的事儿。可是今天,星相家就耍发话了。还是留待来日再说,我现在还不能溜出门去。即使能溜出来,父亲也会马上派人把我抓回。不行,我到底还是堂堂伦巴家族的子孙,必须按着传统的规矩来。或许星相家会说我应该做一名风筝手的。好,等着瞧吧!  
  二、转世灵童  
“喂!尤基!看你快把我的头发拉掉了!别弄了,不然我就成了秃子了。”    
“安静些,洛桑。我必须把你的辫子梳好,搽好油,不然你母亲大人非扒我的皮不可。”    
“可是你不能这样粗手粗脚的。你快把我的脖子都扭断了。”    
“呀,我可顾不了这些,我得赶紧。”    
嗨!我没法子,只得坐在地板上让一个笨手笨脚的男仆为我打辫子。最后,这条讨厌的东西总算像条牛尾一样坚挺起来,还亮闪闪发光呢!    
母亲像阵风似的转来转去,忙个不迭。只比我大两岁的雅苏姐也在喧闹中忙碌着,真像一个四十岁的妇人。只有父亲在自己房里闲着,听不到这儿的纷扰。我真想能和他在一起。    
不知什么缘故,母亲安排我们前往大昭寺。此后,一切程序显然是宗教性的。大约上午十点光景,响起了一道三音锣声,我们来到了集合地。父亲、母亲、姐姐还有满不情愿的我。五六号人,全都上了马。我们在朝圣大道对面转弯,从布达拉山脚下出发。这儿有一丛建筑,高四百尺,长一万二千尺。过肖村,沿拉萨平原前行,.约半小时,便到了大昭寺山门。千千三百年来,这座大寺院一直矗立在这里,迎送前来参拜的香客。附近的石头路面已被无数崇拜者的脚步磨出了几寸深的沟槽。香客们沿着内城圣道虔敬地前进,-面转动着祈愿轮,一面反复不停地念诵真言:“嗡--嘛呢吧咪哞!”    
已经发黑的粗大栋梁支撑着庞大的屋顶,屋内袅绕着不息的香烟,宛如夏日岭上飘动的云雾。四壁供奉着金色的佛像,像前有坚固的金属围屏,屏上开着粗疏的网眼,既不碍观瞻,又可防范贪心胜于敬心的鼠辈。人们比较熟悉的佛像上都几乎被祈祷者贡献的珠宝所覆盖。纯金的烛台上常年燃着蜡炬,烛光照耀已1300多年,至今未曾熄过。幽隐处传来一阵钟鼓声和“呜呜”的法螺声。    
我们依照传统进行巡回膜拜。礼毕,我们登上了大昭寺的平屋顶。只有少数身份特殊的人可以上这儿参访;我父亲是大昭寺的施主之一,故此不时前来。    
大昭寺屋顶四周的景观十分壮丽。拉萨平原向东伸展,地上一片葱绿,其间点缀着树木和水泊。拉萨附近诸河潺潺汇入四十里外的雅鲁藏布江。南北面是突起的祟山峻岭,包围着拉萨谷地,使这里的人们仿佛成了与世隔绝的化外之民。低坦的平原上,矗立着许多喇嘛庙,而较高的陡削山坡上则栖息着些小茅庵。向西远眺,隐约可见布达拉和察克波里两山的远影,后一座山是药王庙的所在地,西藏的大门就在这两山之间。它们在寒冷的晨光下闪耀着。湛蓝色的天空,在远山白雪的反衬下,显得更加深沉。轻疏的云彩不时在我们头顶高高飘过,脚下便是拉萨城。大昭寺附近尽是些市场,货源丰富,一应俱全。靠近偏东的地方,可见一座尼庵挤在许多葬仪社的旁边。    
在大昭寺的广场上,一群群朝圣来的香客嘴里“喃喃”不停。他们带着礼品不远千里而来,为的是祈望得到圣灵的福佑和加被。有人还不惜花费所剩无几的钱财,从屠夫的手里,买下待宰的动物去放生。他们相信,挽救人类和动物的生命是功德无量、获福无穷。    
我们贮立在这儿,注视着这片古老而又永远常新的景像。耳中传来僧侣们此起彼伏的颂赞声,有老僧深沉的低音,也有沙弥尖锐的高音。其间还能听见一阵阵“隆隆”的大鼓声和“嘭嘭”的金号声,尖刻的风笛声和沉闷的心跳声。一切都让人感到心迷神醉。    
僧侣来来往往,忙着处理各种事务。他们有的穿黄袍,有的穿紫袍,但更多的是穿着赤豆色袍子的“普通”僧人。还有不少穿金色和樱花色法衣的僧人,那是从布达拉寺来的。也有穿白袍的小沙弥和栗色服装的“僧警”,跑上跑下忙碌着。不过,所有僧人的袍子,不论新旧,几乎都打着补钉,这是效法佛陀当年身穿衲衣的习俗。    
僧侣穿着的颜色是与其僧职高低相关的。从栗红到砖红,都算是“红”色。有些受聘于布达拉宫的僧官,可在他们的红袍外穿上一件无袖的金色外套。在西藏,金色是神圣的色泽--因为真金永不变色也永远纯净--它是达赖喇嘛使用的正规色彩。少数随侍达赖喇嘛的高级喇嘛,可在他们的普通红袍外罩上一件金色的僧袍。  
  俯视大昭寺下面,我们可以见到许多穿着这种金色外套的人物和一两位高层显贵。我抬头看见飘动的幢幡和寺庙金色的拱顶。天空一片紫色,只有些微松散的浮云,仿佛画家蘸了白彩在天空的画布上轻轻抹了几下似的,着实美哉!    
回到家里,母亲将所有准备好了的事儿又做了最后一次检查。宾客即将到来.我们赶紧好好吃了一顿饭。因为我们知道,在待会儿这样的场合,东家忙于应酬是没时间吃东西的。    
僧人乐队来了。他们带着喇叭,长箫和锣鼓。铙钹就悬在他们颈下。他们乱腾腾进了花园,接着喝了通啤酒藉以“酝酿”热情。再过半小时,我知道,他们要调试一下乐器,那时准有一番鹊噪鸦鸣般的刺耳声。    
大院里开始一阵骚动,第一批来宾像武装骑士般摇动着旌旗冲了进来。大门已经敞开,家丁们分列两旁,以示欢迎。管家领着两个帮手,捧着各色各样的丝巾,馈赠贵宾,这是西藏的一种礼节。这种丝巾分为八等,须按身分赠与,否则还会有轻慢之嫌呢!达赖喇嘛无论接受或赠与,皆属第一品。藏人称此丝巾“哈达”,且赠法大致如下:赠者如与受者地位相当,则伸出双手远远站着,略一鞠躬,上前将丝巾横置于受者腕部,后身躬身还礼,将巾从腕上取下,翻转,以表嘉纳,尔后递给身边仆人。倘若献于地位颇高之,献者必须伸出舌头跪下,然后将“哈达”放在受者脚上.受者则将他的哈达置于献者的颈上。在西藏,大凡送礼都得配以适当的哈达,就像附上贺信一样。政府机关赠送的是一种黄色哈达。如果达赖喇嘛欲对某个人表示最高嘉誉,就不只是把一般的哈达置于该人颈部了,那哈达上面还会系上打有三重结的红丝线。如达赖这时伸手蒋掌面翻上展示,对受礼者来说真是恩上加宠了。因为藏人相信,一个人一生的历史都写在了他的手掌上,所以,达赖如此展手,即是对那人表示至诚的友谊了。这样的荣誉,我在此后若干年中曾两度获得过。    
管家站在门口,他身边各有一名助手。他向新到的客人鞠躬致谢,接受他们的哈达同时转交给左面的助手。他右面的助手则递给他等级相当的哈达,作为回敬。他将这种哈达放在来宾的手腕上或颈间。所有这些丝质哈达都不止用过一次了。    
管家和助手们愈来愈忙,来宾的人数也愈来愈多了。他们有从邻近一带、从拉萨市区和郊区骑马来的。远道而来的女士都戴着皮制面具,好使皮肤和脸颊免受风沙之苦。她们一到目的地,埂将面具和牛皮披风卸去。我着迷地看着这些面具上绘制的入像。我发现,如果佩戴的女人越老越丑,那她的面具画像就显得越年轻越漂亮!    
屋内一片热闹。需要的坐垫越来越多。西藏人不用椅凳,而是盘腿坐在垫子上。坐垫大小约两尺半见方,厚约九寸。这样的垫子也可用数块拼起来,作为睡觉的卧铺。对藏人而言,坐垫比椅子或高床,实在舒服得多。    
宾客一到就得献上奶茶,并将他们带进一间权充休息室的大厅。在这里客人们可选用点心等待正式宴会开始。来的贵夫人,加上她们的侍女,约有四十位。其中一些由母亲招待,其余的则在家中随处走动,检视各种家具并猜估它们的价值。家中似乎到处是各种身材、年龄的女人。她们来自不同地方,毫不迟疑地拉住过往的仆人询问:这个值多少?那个多少钱?一言以蔽之,她们和世界上的其他女人毫无两样。说真的,大凡谈到女人,我总不免怀有成见。就今天这我会日子而言,她们确实有些碍手碍脚的。    
男人较感兴趣的是在园中举行的余兴节目。为了增加些情趣,我们请了一班特技表演者。有三个人竖起一根高约十五尺的木杆,另有一人爬到顶端,头足倒于其上。接着,下边的人突然将杆子抽去,让顶上那人落下,翻身,而后像猫一样跳在地上。有些小孩看罢便跑到无人之处,模仿这种表演。他们找了一根八九尺的木杆,将它竖起,由最勇敢的爬上顶端:尝试着以头站住。忽听“啊”地一声,他跌了下来,正好撞在其他孩子头上。幸亏他们的脑袋都很结实,除了起了鸡蛋大小的疙瘩外,倒也没什么重伤。
  母亲领着女宾们来到花园,看了特技表演,又听音乐演奏。音乐倒还顺溜,此时乐师们一个个已被酒精振奋起来了。    
人们走来串去,有的观赏花木,有的高谈阔论。女人们更是说长道短个没完。但实在说来,人们都是在等待这天的主要节目。精于“星相”的法师将要卜测我的未来并为我指示人生的道路。我必须按照他们卜测的结果选择我毕生的事业。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来宾们活动渐渐缓慢。他们肚子里已填饱了点心,但兴致仍未减弱。食物一堆堆地减少,疲乏的仆人又给添上。雇来的演员已经困倦:他们一个个溜到厨房去休息,并补充些酒饭。    
乐师们仍然起劲地吹吹打打,演奏着乐器,喧扰和嘈杂早把小鸟们从它们原来栖息的树间吓跑了。猫儿也躲了起来。甚至连那些看家的黑色猛犬,也变得沉默起来。它们的深沉吠声已在憩睡中掩没,它们都已吃饱了肚子。这一天的时光终于消逝,太阳已落在远远的喜马拉雅山的群峰后面。附近庙里传来的喇叭声宣告“是日已过,命亦随灭。”接着千百盏油灯亮起来了。它们有的悬挂在树权间,有的摇晃在屋檐前,或者漂浮在“人工”的碧波之上。    
忽然一阵深沉的锣响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向即将来到的仪式上。一座巨大的帐蓬已在园中搭起,它的一面敞开着。帐内没有突起的台子,台上放上四个西藏式的宝座。现在,仪仗队快到坛前了。四名家丁举着巨大的火炬照耀着,接着四名号手吹起了嚎亮的进行曲。我的父母跟着他们来到坛前,登上台去。后边是来自“国卜庙”的两位老人,年纪都很大了。这两位来自涅真寺的长者,是全藏最有经验的星相家,他们的预测一向十分灵验。他们上星期还曾奉昭为达赖喇嘛占卜,现在却要为一个七岁的孩童做这种事。这几天来,他们早就忙着查看图表,进行计算,他们对于什么诸如“三分一座”、“黄遣”、“倍半方形”这类玩意儿了如指掌。    
两位喇嘛拿着星相图表和注释,另有两人上前扶着他们踏上高坛的阶梯。他们并排站着,活像一对古老的像牙雕刻。他们身上穿着的汉式黄缎僧袍,颇可显示他们的年高德劭。他们的头上戴着高耸的法师帽。    
观礼的人聚向台边,坐在家丁预备好的坐垫上。人群里突然鸦雀无声,--个个竖起耳朵听那位首席星相家所发出的长笛般的尖嗓音:“拉德瑞密巧南奇格”(意思是:“神、魔、人,其道不二”)。他以如此低沉的声调嘟囔了个把钟点,而后打住,做十分钟的休息。接着,又是个把时后,描述了我一生未来的大概。着迷的观众禁不住大声地呼道:“哈勒!哈勒!”(好极了!好极了!)    
我的未来据说就是这样的:    
“一个七岁的男孩将要出家去当喇嘛。在经受一阵难以忍受的苦难后,他被训练成为一名喇嘛医生:他将忍受一连串的艰难困苦,背井离乡走入异乡客地。他丢失一切后会重头干起,最后终将获得圆满成功。”    
人群渐渐散去。远来的亲友就留在这里住宿,次日清晨离去。其他人则带着他们的随从以火把照路而行,大院里又响起一阵马蹄踏地的得得声和嘎哑的呼喝声。厚重的院门再度敲开,接着一队队的人马川流而出。马队的奔驰声和嘶鸣声愈去愈远,终于消失在一片宁寂的夜色中。
  三、出家前夕  
屋子里依然热闹非凡。最后到来的一批客人正大口大口地用着奶茶和点心,以此抵挡即将君临的黑夜。到处是人,简直没有我容身的地方。我心里一阵发酸,懒洋洋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往前走去。没人注意到我。来宾懒洋洋,仆人们也都疲倦了。“马儿都比他们有感情”,我自怨自唉道,“我还是去跟它们一快睡得啦。”    
马厩倒颇温暖,地上的秣草也很柔软。但每当我刚要入睡时,不是一匹马推我一下,就是里屋突来的一声巨响,将我从梦里惊醒。嗨……闹声总算渐渐沉寂下去了。我用一肘撑起身子往外望了一眼,那里的灯光一一闪烁几下终于融入了黑色。不久,就只有那蓝蓝冰冷的月光从远山的雪岭上反射过来。马儿睡了,它们或蹲或卧着。我也入睡了。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阵急燥的摇撼所唤醒,一个人冲我嚷道:“洛桑,别碍着!我要备马!”我赶紧爬起身来,准备到屋里找点吃的。屋内依然闹哄哄的。客人们正在辞行,母亲则在人丛中来回穿梭,与即将离去的人作最后一分钟的寒喧。父亲正谈论着整修房子和花园的事。他对一位故友说,他打算从印度进口玻璃,好使家里的窗户明亮些。西藏不出产玻璃,都从印度进口,费用实在很高。一般人家的窗上糊着加蜡的白纸,因此窗子是半透明的。窗外有粗厚的木质叶片,与其说是用来隔绝乞丐,倒毋宁说是防阻风沙的。每逢强风季节,卵石大的风沙不但可以钻进没有防护的窗户,而且能划破裸露在外的手和面孔。此时出门旅行是很危险的。拉萨的居民经常很留意布达拉山峰。当它突然黑雾弥漫时,大家都会立即奔向掩蔽处,免得碰上那皮鞭抽打似的烈风。不仅人类需要警戒,就连畜生也得留心。马和狗会争先恐后地走在人前头,这是常有的景像。猫从未遭遇过风暴,而牦牛却可满不在乎。    
当最后一批客人告辞后,我就被叫到了父亲跟前。他对我说:“去购物中心买你需要的东西!老褚晓得你需要些什么。”我想了想我该需的东西:一只装糌粑钵,一个茶杯和一串念珠。茶杯得有三部分的:座基、杯子以及盖子,还得银质的。念珠是木制的,有一百零八颗打光的珠子。一百零八是个神圣的数字。    
我和老褚赶紧骑马上路。离开家门,一直往右,过布达拉山,便到了购物中心。我忙不迭的东张西望,好像这是我初来此地似的。一想到这又是我最后一次到这里来,我的心又真的骇怕了。店铺里挤满了讨价还价的商贩。他们刚刚来到拉萨,有的从汉地运来茶叶,有的从印度购进布匹。我们穿过拥挤的人群,朝要去的商店走去,老褚不时对他的老友打着招呼。    
我需要有一件赤豆色的袍子,尺寸必须稍大些。西藏的男人同时穿几件袍子然后用腰带紧紧系住,这样腰的上部鼓起了一个袋子,可以用来放些随身的东西。例如,一个僧人的袋里就装着木钵、茶杯,刀子、护符、念珠、炒麦等等,有时还藏些糌粑。作为一名僧人,他所拥有的一切世间财物,都得随身带着。    
我要买的东西本来就少得可怜,而老褚管得又特严格,他不但只许我买少数几件必不可缺的东西,而且只许选那些台乎“贫苦沙弥”身份的劣货。一只牦牛皮底的草鞋,一只装炒麦用的小包,一个装糌粑的木钵和一只喝茶用的木杯--而不是我所想要的那种银杯,一把刻刀以及一串尚待我自己磨光的念珠。这便是全部的家产。我的父亲是一位拥有数百万家财的巨富,西藏各地都有他的大笔地产,还有许多的珠宝和黄金,而我,作为他的独生子,却是一贫如洗的“小和尚”。    
我再一次瞧了眼街上,看看这些有着突出飞檐的双层建筑,看看这些商店以及陈列在店门前摊位上的鱼翅和鞍套。我听着这些快活的商贩漫天要价和耐性的顾主就地还钱。这条街看来从来有如此的动人。我想,那些天天见到它的人是多么幸运啊。    
迷路的狗四处徘徊,它们东闻闻西嗅嗅,不时互相吠上一阵;马儿轻轻地嘶鸣,等待着主人的归来。牦牛则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吟,它们在步行的人群中慢条斯理地闲荡着。一扇扇纸窗的背后掩藏着多少个哑迷哟!那些坚实的木门曾进出多少世界的奇货!假使窗户可以说话,它又有多少迷人的故事可说啊!    
我注视所有的这些,就像看着一位熟悉的旧友。我觉得自己再见不到这些街道了,哪怕只是一眼!我想着我要完成的事情,想着要买的东西。突然我的美梦被搅了。一只巨大逼人的手向我伸来,揪住我的耳朵狠狠的一扭。老褚冲我咆哮道:“走啊,洛桑,你的脚钉住了?我真不明白如今的孩子怎会这样。我小时侯可不像你这副模样。”他只管揪住我的耳朵,浑不管我本人是否跟着走。除了走,还有啥办法呢!  
  回到家中,母亲将我买的东西瞥了一眼。她竟称赞它们很不错。我原希望她会把老褚训一通,说我可以买些料子较好的货色。我要一只银杯的梦想破灭了。    
出家前一个星期里,我毫无“清静”可言。母亲将我拖来拖去,去向那些住在拉萨的世亲致敬,可这并不是因为我感到他们可敬!母亲就是喜欢东颠西跑忙于社交,将这视为家常。我却烦得要命,对我来说,应酬是一种苦刑,我天性就不喜欢愚人自愚。我只想在剩下的最后几天里到旷野快活一番。我想放风筝、射箭,而不愿像一条得奖的牦牛似的被成天牵着向些乖张的老婆子们展示。    
使我心烦的不只母亲。父亲也把我带到哲蚌寺拜访参观。哲蚌寺是西藏最大的喇嘛庙,它有许多高大的殿宇,石砌的屋舍和碧落层层的台阶建筑,而最使它闻名于世的是它的上万名僧人。寺院就是一座自给自足的小城镇。‘哲蚌”两字的藏文原意是“米堆”。那些光灿的楼阁和拱顶,远远看去也确有些像一座米堆。但那时侯,我却无心欣赏其建筑之美,我为这样浪费时间而十分苦恼。    
父亲忙着与庙里的院长及其助手交谈,而我则像一条丧家之犬,迷糊地四下徘徊。当我看到一些小沙弥所受的待遇,心里不禁一阵寒颤。这座“米堆”实际上是由七个庙组成的,有七种不同僧职,七个各别僧院。它实在太大了,共有十四位院长各司其职,主持着这座寺院。使我高兴的是,我既不会到这里,也不会到拉萨北面三里外的色拉寺去做喇嘛。    
我在家的最后一星期时间终于结束了。我的风筝被拿去送了人,弓箭也被折断了。这表示我已不再是个孩子,不再玩这些东西了。我感到非常心疼,可没有人理睬。    
黄昏时分,父亲差人叫我到他房里去。他那里有不少奇妙的装饰品,四壁都是珍贵的古书。他坐在祭坛的一边,叫我跪在他面前,行“开谱礼”。我家几百年来的历史都记录在一个宽约三尺高约十二寸的大书上。这里面不但记着我们这一系祖先的姓名,而且还记录他们晋升贵族、建功立业的业绩。我在这些旧得发黄的页次间拜读了我家的历史。现在,这部家谱是第二次为我打开了。第一回为我打开是记述我被怀胎和出生,以及星相家据此预卜的详情和当时所备的图表。现在,我得亲自在这家谱上签名。因为等到明天出家后,我就将展开一页新的生活了。    
合上那厚实的木雕封面,扣紧手制杜松纸页的金色扣子。父亲恭敬地将家谱放回祭坛下面的石窟深处,然后将蜡在一只银炉上熔化,滴在石窟的石头盖子上,还加封他的图章,以示郑重。    
他转过身安坐在垫子上,并用肘碰了一下锣,一名仆人便为他端上奶茶来。他沉默了好一会,然后对我叙述了一些有关西藏的秘史,一些已经成千上万年的,比大洪水还古老的历史故事。他说,西藏古时曾被海水冲洗过,考古发掘已经证实了这点。今天,不管谁,只要在拉萨附近向下挖,都可以挖出石化的海生动物、奇异贝壳以及用途不明的金属物品。探访过某些洞窟的僧人时常发现这些东西,并将它们带给我父亲看。父亲让我看了其中的一部分。然后,他的心情又变了。    
他说,“戒律订有明文,对贵族要求严格,对平民应于同情。所以,‘你得接受一系列的考验,才能入庙修炼。”他嘱咐我无论如何都得服从命令。“我的儿!别以为我太冷酷无情,但我不得不注意我们家的名声。我告诉你:如果你不能通过入庙考验的话,就别再回到这儿来见我,这个家里的人只当你是个陌生的过客。”父亲不再说下去了,只朝我挥挥手,令我告退。    
晚上,我便与姐姐雅苏告别。她感到很难过,因为我们常在一起玩耍,那时她才不过九岁,而我要等到次日,才算七岁。母亲没见我。她已入睡,所以无法向她辞行。我最后一次,独自走向我的房间,铺垫而卧。我躺下身来.但难以入梦。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寻思着父亲晚上给我说的事情,寻思着他对我们孩子的不悦以及明日我初出家门在外独宿的苦楚。月儿缓缓横过天空。窗外一只鸟扑动着窗门。屋顶旌旗扑打着旗杆。我睡着了。但当第一道微弱的阳光代替西斜的月光时,就有一名家仆把我唤醒。他给了我一钵糌粑和一杯奶茶。我正吃着的当儿,老褚一阵风似地冲进来,对我说了声“好吧,孩子!我们分手了,感谢老天,我得回我的马那里去了。你好自珍重,可别忘了我所教你的一切。”他说罢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当时我未能体会,但我现在明白:这是再好不过的告别式了,难舍难分势必使我分外难以远离。假使母亲起来为我送行的话,我准会求她把我留在家里的。许多西藏的孩子都有个温暖的家,但我的生活却很艰辛,不论拟何种标准衡量,都是这样。我的出门竟无一人送别。据我事后获知,这都是因为我父亲的命令,这样好让我早些熟悉生活,磨炼意志。    
我吃完早餐,将木钵和木杯放进胸前的包裹里,将另一件袍子和一双靴子卷成一个包裹。我穿过房间和走廊。当我步下门阶,踏上马路之际,黎明前的黑暗正好掩盖了原有的一线。晨曦。就这样,我走出了我的家,我所面对的将是孤独,恐惧和难忍。  
  四、山门寺外  
这条路直通藏医中心察克波里寺--一所管教严格的学校。我一口气走了好几里路,天色渐明,才来到山门外面。我遇到两位也想入学的孩子。我们相互看了对方-眼,也说不上有太深的印像。不过我们觉得,要是往后接受同样的训练的话,大家必须好好相处才行。    
我们胆怯地敲了一会门。没人理会。那两小孩中有一人弓身拾了块石头着实用力敲了一下大门。不久,出来一位僧人,他在我们面前挥动着一根树干粗的棍子,把我们吓了一跳。“你们这些小子来干什么?”他叫道,“你们以为我除了给你们这班小家伙开门之外就没别的事做怎么着?“我答道:“我们要出家为僧。’那人说:“你们这些猴子,呆在这儿不要动,等沙弥师父准备好了来见你们。”说罢砰然一声又将门关上,正打着了一个孩子的脊梁,几乎使他扑倒在地。他粗心大意,站得太近了。我们坐在地上。我们的两腿已经累得撑不住了。人们来来去去,在庙里出出进进。食品的香味从一扇窗子里飘出,馋得大家直想大吃一顿,解解愈发难忍的饥渴。    
山门总算轰然开了。一位高僧模样的人出现在门口。“嗯!”他吼道,“你们这些不要脸的无赖来这儿干吗?”“我们要出家。”我们齐声答道。“我的老天,“他又叫道:“如今来出家的可真都是一批不成器的废物!”他示意我们进入广大的庙院,并询问我们原是做什么的,姓甚名谁,乃至为什么出家。我一看便知他对我们毫无好感。他对那原是牧人儿子的孩子说:“快些进来,只要你通得过考试,就可以留下来。”又对另一个孩子说:“你,孩子,怎么说的?一个屠夫的儿子?一块嫩肉?一个犯戒的佛教徒?为什么要来这儿?给我快些滚开,不然看我的棍子怎么轰你到马路上去。”说着,他便提棍来赶,直吓得那小家伙忘了疲惫拔腿便跑,在他身后一溜烟地扬起一阵尘土。    
现在,剩下我一个,孤零零的。就在我过七岁生日的这一天,这可怕的喇嘛用他那凶狠的目光盯着我,吓得我几乎当场昏倒。他威胁地摆弄着手中的棍子。“还有你?哦,-个有出尘念头的公子哥。好家伙,也得先看看你是块怎样’的料子,看你有什么能耐,这里可不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所能呆的地方。给我退后四十步,以打坐的姿势坐着,等我再来时给你吩咐,连眼睛也不许眨!”说罢掉头走开了。我凄然地拾起我那小得可怜的包裹,倒退四十步,屈膝,按他指示的样子盘腿打起坐来。我就这样整整坐了一天,连动都没动一下。风夹着尘沙吹向我,在我“结印”的掌心堆起一个个小丘,聚集在我的肩头,还钻进了我耳朵里。太阳正在西下,饥饿渐渐增加。我的喉头干得发痛.因为打从天亮以来,我一直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喝上一口水。僧人来来往往,但没有一个瞧我一眼。游荡的狗儿偶尔停下,好奇地嗅上一会,尔后也走开了。有一帮调皮鬼在我跟前掠过,其中一个漫不经心地向我投来一块石子,恰好打中额头,弄得我鲜血直流。但我一动也没动。我心里非常骇怕,要是通不过这种“忍耐力测验”,父亲便不许我再入家门。我真是一筹莫展,无路可走。所以只能保持不动,任凭每块肌肉酸疼,每个关节僵直了。    
太阳落下山了。天空里一片乌黑,群星在这黑色的天幕上闪烁着。数以千计的小小油灯,从庙上的窗户透出光来。一阵冷风过后,只听柳叶瑟瑟作响。在我四周,千万种细微的声音汇成一曲奇异的夜簌。    
我依然为着那莫名其妙的原由端坐不动。我怕得不敢动弹,又非常刻板。不一会,传来一阵草鞋踏沙行进的嘶嘶声。我面前浮现出一个朦胧的人影,啊,那是一位因为久经风霜而佝偻龙钟的老僧!他两手颤抖,我颇是担心,因为他一只手上端着的茶已泼了出来。他的另一只手端一小钵糌粑。他将茶和糌粑递给我。起初我真不敢伸手去接,唯恐会犯了禁令。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便说道:“拿着吧,孩子,你不妨趁这天黑时活动活动。”于是,我喝了那茶,又将糌粑倒进我自己钵内。这老僧又说:“现在睡吧。但太阳出来前,你必须在原来那地方保持原来的姿势。这是一种考验,但它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无理残忍,只有通过这个测验的人,才有希望进入较高的地位。”说完,他收拾杯钵走开了。我站起身,伸了伸腿,然后侧身而卧,把糌粑吃完。我可真累了。于是,便在沙地上掏出个低凹躺在里面,将那袍子压在头下充作枕头,倒下睡着了。  
  我活的这七个年头可真不容易。我的父亲一向对我管教严厉,简直是可怕。虽然如此,今天还是我平生第一次独自在外过夜。这一整天的呆坐不动,又饥又渴,毫不动弹,真是够呛!我不知道明天还会有什么遭遇等着我。此刻,我只能独自苦度这霜天黑夜,只有恐惧和担忧陪伴着。    
我仿佛刚刚合上眼睛,便被一阵喇叭声叫醒。睁开眼,只见天色已经微明,东方第一道白光已出现在遥远的天边。我连忙坐起身来,恢复打坐的姿势。寺院也像大梦初醒的人似的渐渐有了生气,活动开来。起初是一阵犹如夏日蜜蜂飞舞时的嗡嗡声。时而又一阵喇叭的呼唤,像远方小鸟的啁啾;时而一阵法螺的哀诉,如沼泽中的牛蛙鼓噪。天光渐增,一个个光着头的喇嘛来回活动在敞开的犹如骷髅眼窝似的窗孔跟前。    
天色越发变亮,我的身体也愈来愈僵硬了,我不敢活动。我不敢昏沉睡去,因为假如我动弹了或是因为睡着了而不能通过这次考验,那就会走投无路。父亲已经说得非常明白:如果庙里不收我,他也不会收我了。一群群僧人从各个建筑里走出,进行他们神秘的工作,孩子们窜来窜去,不时会向我踢来一脚沙土,或者对我说些脏活。因为我始终对他们不理不睬,无奈何,他们只好改变方向,去寻找别的出气筒了。又到了黄昏,庙里的油灯再次亮出了火光。黑暗不久又被寥落的星光更替。今天的月亮出来晚了些。西藏人会这么说:“月亮还小,不能走得太快哩!”    
我心里真怕:他们是不是把我忘了?是不是又有什么考验了?不让我吃喝考验考验?我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动弹一下了,我此刻饿得快要昏过去了。突然,希望之火在我的心中亮了起来,这几乎使我情不自禁地跳将起来。又是一个轻缓的声音和暗色的轮廓朝我靠近。但接着我看出那是一只很大的黑狗在拖着什么东西。它只管自顾行走,对我视若罔闻,全没理会我的苦境。完了!我便想嚎啕大哭一场呀!为了避免过于虚弱,我只好提醒自己:只有女人才会那样愚蠢。    
终于我听到了那老人走来的声音。这回,他更加慈祥地注视我说:“孩子,吃点东西吧,但目的地还没到达。明天还得苦一阵子。小心了,不要妄动,许多人就栽在第十一个时辰。”说完这些,他又转身走了。我吃喝完了,又躺下睡了。    
第三天,我盘腿坐着,觉得自己愈来愈虚弱,头昏目眩。眼前的庙宇摇晃模糊起来。我暗下决心:要挺住!我真非常恐惧,真怕苦斗一场却毁于今朝。我座下的石头也好像刀口似的折磨起我来。我忽然想到:即便一只孵蛋的母鸡,也未必会被迫坐得比我更久--那些没领教过这滋味的人可真是幸运!    
天色又暗.那些窗子里的油灯又接二连三亮了起来。“但愿今夜死过去,”我心里说:“我再也撑不住了。”就在这当口,沙弥师父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远处的门口,“孩子,过来!”他向我叫道。我将身体向前倾去,试图举起那条已经麻木的腿。“孩子,”他又说:“要是你想休息,就在那里再呆一夜吧,我可不等了。”我赶忙抓起我的包裹,一拐一拐走到他跟前。他说了句,“进去参加晚课,明早再来见我。”    
庙里非常暖和,又有诱人的香味。我那饿得分外敏感的感官驱使我紧跟着一群僧众往右转。果然不错,那是糌粑和奶茶。我侧着身子向前去,就像当了一辈子和尚似的。我饿坏了,伸手去抓吃的,谁也挡我不住。    
肚里有些食物便感觉好多了。我跟着大家前进,到里边参加晚课。我已累得忘了一切,好在还没人注意到我。等到众僧鱼贯而出时,我便在一根柱子后边溜了开来,就在石砌的地面上伸开四肢,美美地睡了一觉.    
我的头突然被钻心刻骨地撞了一下,接着是一阵嘈杂的喧嚷声。“新来的,一个小贵族。来呀,让我们勒住他!”一个沙弥抖着那件从我头下抽走的袍子,另一个则拿走了我的毡靴。我脸上被贴上一块压扁的糌粑。拳脚交加向我袭来,但我没有反抗,因为我以为这大概是考验的一部分,看我是否遵守第十六条戒律:“以忍辱柔和心承受痛苦和不幸的打击。”突然传来一声宏亮的咆哮:“这里怎么了?”有人害怕地悄声说道:“啊!老家伙巡视来了!”我正想伸手抓那眼上的糌粑,沙弥师父蹲下身来,提着我的辫子,叫我站起身来。“软弱无能的家伙!凭你这样能做未来的领袖人物?呸!拾起这个,还有那个!”说完,他给了我结实的一拳。“没用的弱者,连自卫都不行!”他的拳头连连打来,好像还没个完。隐约中我想起了老褚的话:“好生保重自己,不要忘了我所教的一切。”我不假思索地转过身去,还像老褚所教的那样手上用了点劲。那师父措不及防,只听一声呻吟从我前面栽倒在地上,滴溜溜向前滑去,擦破了鼻上的皮肤,脑袋“呼”地一声撞在一根石柱上。“真该死,”我心想,“不过倒也好,我再不焦虑惶恐了。”一时仿佛地球停止了转动。其他的孩子看得呆了,连气都不敢喘。那师父忽然大吼一声站了起来,血直从他鼻孔里往下流。“嗯--做‘小斗鸡’,还是“绝命鼠’?让我们看个究竟!”他转身指着一个高大难看,年约十四岁的男孩说道:“你,昂格旺,你是寺里最棒的打手。看看你这个赶牦牛的儿子能不能斗过一个王公的儿子。”  
  我生平第一次要感谢老褚。老褚年轻时曾是喀本人的摔跤冠军。他曾教我这玩意,而且按他所说的,真是“倾其所有,毫无保留。”我确实有必要跟完全成熟了的人交交手,不过摔跤跟年龄或臂力没什么关系。实在说来,我已对这方面非常拿手了。我现在清楚:我的前途就得看这回搏斗的结局了,所以心里格外高兴。    
昂格旺是个强壮结实的孩子,但他的动作却十分笨拙。他惯于胡打混战,以力取胜。他向我冲过来想抓住我,使我动弹不得。我这时一点不怕。我只轻轻踏开一步,乘势扭住了他的脖子。他两脚一滑,上身旋了半圈,一个倒栽葱跌了下去。他趴在那里呻吟了一会,然后突然起身向我跳过来。我一蹲,趁他从我头上跃过时伸出一腿,将他绊倒。这回他打了个转身,左肩着地又倒下了。但他还不服输。他小心地绕着圆圈,然后一跳窜开,拿来一只厚重的香炉,抓住它的链子旋向我。这种武器用起来实在笨重,颇易闪避。我踏步进入他那旋动的双臂下面,像老褚时常教我那样,用一根指头在他的颈上轻轻一点,他便立刻倒了下去。这回真像巨石倒在山边。他那没力的手放开了链子,使得那香炉像弹石般抛向那些观战的和尚。    
昂格旺昏迷了约有半小时之久。那特殊的一“点”,往往可以弄得对方魂飞魄散,长久醒不过来。    
沙弥师父朝我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我一下,说道:“孩子,你是好样的。”我颇为大胆地问了声:“那么,我是否可以赚到些吃的,师父?我已好久没吃东西了。”“我的孩子,你尽可吃个饱喝个足,然后让这帮阿飞中的每个人晓得:你现在已经是他们的头了--做给我看看。”    
曾给我两次送吃的那老和尚也上前对我说道:“我的儿,你干得很棒,昂格旺原是沙弥中恃强凌弱的家伙。现在好了,你可以用你的‘和善’与‘同情’取代他。你曾受过良好的教养,可要让你的知识用到好的方面,不致使它落入坏人的手掌。跟我来,我给你弄吃喝的。”    
当我来到沙弥师父那里时,他非常亲切地招呼我:“坐下,孩子,坐下来。我得看看你的学问是否和你的体力一般好。我要考考你。好吧,孩子,注意了!”他考了不少的问题,有口试,又有笔试。我们面对面坐在垫子上,前后问答丁六个多小时,未了,他终于表示满意。我感到自己像块硝制不佳的牛皮一样潮湿又弯曲。他立起身来。“孩子,”他说,“跟我来。我要带你到院长那儿。这是一种殊荣,不久你会明白其中的原委。走吧。”    
我跟着他走过许多宽阔的长廊,掠过众多办公室和许多内院、教室。上楼梯,又转过许多曲折的回廊、神殿和储存有药草的库房。终于我们上了平屋顶,到了院长的办公室。“鞠躬,孩子,看我怎么做你也怎么做。”他说:“大师!星期二·洛桑·伦巴这个孩子来了。”沙弥师父说罢接连鞠了三个躬,然后趴在地上。我也依样照搬,气喘吁吁地做了。院长不动声色,一面凝视着我们,一面说道:“坐下,”我们便盘腿坐在垫上。    
院长默默审视着我。很长一段时候后,他终于开口道:“星期二·洛桑伦巴,我已知道你的一切了,所有这些早就预料到了。对你的耐性测验是严了些,但这并非毫无道理。关于这些,今后你自会明白。现在,你得清楚一千个僧人中才有一个适于从事高级职业,接受高等教育。其余的只能随俗浮沉,做些日常的普通工作。他们是体力劳动者,天天去转祈祷轮却不明白所以然。这类人我们有的是,我们缺的是能在外力侵入时能传扬我宗知识的人。你将接受非常专门、非常严格的训练,要在短短数年的时间里学到很多东西,比一个普通喇嘛一辈子所学的还要多。这条道难行,而且往往痛苦异常。修习‘眼通’已经很苦,作灵体旅行则要有毫不畏惧的胆识和坚如磐石的决心才行。”    
我尽力听着,把听到的话全部记在心里。这一切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接着,他又说;“你要在这里接受医学和星相学的训练。我们将尽可能给你提供每种帮助。此外,你还得接受有关秘术的训练。洛桑·伦巴,你要走的路我们已经给你设计好了。你虽然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但我把你当作成人培养,因为你一向是被当做成人来教育的。”说完这话,他低下头。沙弥师父立起身,深深鞠了一躬。我也如法炮制,一起退出。我们默不作声,直到回了沙弥师父房里,才开口讲话。“孩子,你要常用功。我们会尽量帮你的。现在我带你剃头去。”在西藏,一个男孩出家当喇嘛,必须把头剃光,只留一绺头发。待到受赐“法名”后,这小绺头发也要剃掉,同时他过去在家的姓名也就废而不用了。  
  沙弥师父领我穿过许多弯曲的过道,来到一个剃头的处所。他们让我坐地下。“唐秋!”沙弥师父说,“把这孩子的头发剃了,一根不留,因为他马上就要奉赐法名了。”那叫作唐秋的人走上前来,右手抓住我的辫子,将它拉直举起。“啊!我的孩子,好一条漂亮的辫子,油搽得好,保养也好。把它剪掉,真是一件快事!”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了把大剪刀,颇似我家仆人用来修剪花木的那种。“迪西”他叫道:“过来提着这根绳子。”他的助手迪西忙过来,抓起我的辫子玩命地往上提,几乎把我从地上举了起来。唐秋伸着舌头,嘴里不住地嘟哝着,费力操纵起他那把钝得掉牙的剪子,很久才把我的辫子揪下来。剃头从这时才开始。那迪西端来一钵热水,往我头上一泼,直烫得人从地上蹦起来。“怎么了,孩子,烫着了?”我嗯了声。可他却说:“不要在乎,这样剃起来更方便!”他拿起-把三面剃刀开始动作。如同经过了“一劫”漫长的时间后,我终于觉得我的头发已经离开了脑袋。    
“跟我来,”沙弥师父说。他将我带到他那里,取出一本大书来。”“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呢?”他喃喃沉吟了一会,然后说道,啊!有了!从今天起,你就叫做伊沙密德·玛·拉鲁。”(为了方便起见,我下边仍用星期二,洛桑·伦巴这名称,因为这也许更顺当些。)    
我被带到一间课堂。我感到自己的脑袋像鸡蛋一样光溜溜的。由于我在家时曾受过较好的教育,所以人们认为我比一般的孩子懂得多。我被安插在十七岁那一班沙弥里学习。我感到好像进入巨人国似的。别的孩子曾见过我摆平昂格旺的情景,故而对我没什么麻烦,只有一个愚笨的大个子例外。他从我后面蹑手蹑脚过来,把他那只肮脏的大手在我痛得要命的脑袋上拍了一下。我只举起手,用指头在他肘拐上戳了一下,就让他尖叫着跑了开去。“敲敲这两块‘笑骨’看看!”老褚教我的这一招还真顶用。此后我所遇到的那些角力教练全都认得老褚,他们交口称赞老褚是全西藏最好的“角力高手”。后来再没有孩子敢欺侮我。    
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半了。九点一刻就要上晚课。我们步出教室时,一位喇嘛朝我招手。我迎上去。他说了声,“跟我来”我便跟着他,不知又会有什么麻烦。我们走进一间音乐教堂,那里约有二十个孩子,都像我一样是新生。三位乐师摆弄着乐器:一位坐在鼓边,一位手持法螺,另一人拿着银色喇叭。那喇嘛说道:“我们一齐唱,看你们的嗓子可不可以加入合唱队。”乐师奏起一支非常流行的曲子,人人都会唱。我们提高了嗓子。那音乐教师皱起了眉头,起初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接着成了痛苦的模样。他举手以示暂停。“停止!停止!这样唱法连神听了也要生气的。重新来,好好唱。’我们又开始重唱,但又被叫住。这回,音乐教师径直奔我走来。“顽皮蛋,”他叫道,“你想让我出洋相怎么着?乐师演奏,你一个人独唱!”我扯高嗓门唱着。教师生气地挥手指着我。“星期二·洛桑·伦巴,你真毫无音乐细胞!我在这里教了五十年书,还从没听过像你这种不合调子的嗓子。简直不成调!不要唱了。以后每逢上歌唱课时你就学别的东西去。晚课时你也别唱了,免得你的坏嗓子害了大家。快滚!”    
我懒洋洋地随处晃荡,直到喇叭声响:做晚课的时候到了!我的天那,昨天晚上我还没入寺呢!我觉得自己仿佛过了好几个年头了,真像做梦一般。我的肚子又咕咕叫了。这也许是件好事,要是饱着肚子,我也许早就倒头大睡了。有人抓住我的袍子,将我悬在半空里。我扭头一看,一位相貌和善的大个子喇嘛已把我举到他的肩上。“快点,孩子,你要迟到了。给抓着了要罚的。也别错过了晚饭,否则就得饿肚子了。”他带我进了佛殿,蹲在沙弥的背后,轻轻地将我放在他前面的一张坐垫后。“看着我,孩子,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等到我唱赞时,你就别吭气。”我对他的帮助真是非常感激。对我这样友好的人实在太少了,我从前所受的教育,不是大声吼叫,就是拳打脚踢。    
我想我是瞌睡过去了,因为我猛然发现晚课已经结束。我已在迷糊中被那位大块头喇嘛背着到了餐厅里。他在我面前摆了奶茶、糌粑和一些煮过的蔬菜。“孩子,把它吃了,然后回去睡觉,我会告诉你睡那儿。你明早五点,再来找我。”    
次日清晨五点光景,我被一个前天对我很友好的孩子叫醒--看来他费了不小的劲。“明雅唐达普喇嘛让我五点钟叫醒你!”我爬起身,将坐垫叠好,放在墙边。别的人已经鱼贯而出,跟我一起的那个孩子说:“我们得赶紧吃早饭去,然后我带你去明雅唐达普喇嘛那里。”    
读经师以单调的声音读着一卷经。他必是看到我的念头转到别处去了,便忽然指着我唱道:“新来的小孩,你说我最后说的什么?快点!”我灵光-闪,不假思索地答道:“师父,你说‘哪个孩子不好好听,就抓住他’”--这句话引得轰堂大笑,使我免了回用心不专的惩罚:读经师微笑了一下,然后解释说,他问的是关于经句的话,这回可以饶了我,下不为例。    
每逢用餐,都有读经师站在台上读诵经典。僧人在用餐时不但不许谈话而且不能想到食物。他们必须将“圣智”和食物一起消化。我们全都坐在地面座垫上,在一张高约十八寸的桌子前面吃东西。吃饭时不许弄出任何声响,也不可把肘搁在桌面上。    
察克波里寺有着铁一般的清规戒律。“察克波里”在藏文中就是“铁山”的意思。大多数喇嘛庙都缺乏组织,纪律松弛。僧人们可以随心所欲,要工作就工作,不工作就懒散。差不多一千个僧人中才有一个肯求上进而成为真正的喇嘛,因为“喇嘛”这称呼含有“上首”,“上座”或“上人”的意思,它并不是每个僧人都配使用的。我们这座寺院的纪律非常严格,简直有点过分。我们将来要培养成为专门人才,担任我们这一阶层的领袖人物,因此,秩序和训练在这里是绝对马虎不得的。这里的孩子不能穿一般沙弥常穿的白色袍子,而只准穿正式僧人穿的那种赤豆色的红袍。我们虽然也有干寺务工作的僧人,但那都是些管理寺内杂务的“仆从僧”。我们有时也得轮流做些寺务工作,以免变得自高自大。我们必须时时牢记这样一句古老的经语:“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我们的院长香帕拉喇嘛是一位像我父亲一样严格和要求人绝对服从的主持。他的座右铭之一是:“读书为一切专长之本!”因此,我们在这方面要做的事情真多。  
  五、遭遇磨难  
察克波里寺的每一天是从午夜开始的。当午夜的号声在灯光暗淡的长廊中回响时,人们便睡眼朦胧地卷起座垫拼成的床铺,在黑暗中摸到自己的僧袍穿上。夜间,人们全都赤身而卧,这在不重虚表的西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穿上袍子,把日用品塞进胸前的包里,便立即走开。人们叽哩喳喇走在过道里,那时的心情总不太好。我们相信,与其愤怒时端坐如佛,不如心平气和地休息;我常会冒出不敬的想法:“那么干吗我们不能心平气和地歇歇呢?半夜三更的穷折腾真是够呛!”没人给我满意的回答,我只好随着大家往祈愿堂赶。这里有无数的油灯在香烟缭绕的云雾中挣扎着散着光芒。灯光闪烁,云烟飘荡,巨大的圣像似乎正朝着人们点头晃脑呢。    
几百僧人和沙弥盆腿端坐在地面的座垫上.人们以特定的音调讽诵着梵呗和圣曲。东方人老早就发现,特定的“音符”具有不可思议的神力。正像某一波长的声音能震碎玻璃,几种音调结合起来会构成,一股形而上的神秘力量。除了颂赞外:还有诵经活动。几百身穿血红僧袍和金色袈裟的僧侣:随着叮哨的银铃和咚咚的鼓点摇摆合唱,这场面至为感人。蓝色的香烟在诸佛的膝部盘旋袅绕,在摇曳的灯光下,有时似有佛像正朝人凝视微笑的景像。    
课诵持续约有个把钟头,然后,我们便回到睡垫上直到次日清晨四点。另一次课诵约从四点一刻开始,五点用第一餐:吃糌粑,喝奶茶。即便在吃饭时,也会有读经师读诵经文,训戒师监督着大家。要是有什么特殊命令或消息,也将在这时宣布。    
六点,我们在教室集合,准备上第一节课;藏律第二条规定:“应做宗教仪式并熟习之。”使我不解的是,在今天这样“应当尊敬长辈和贵族”的戒律己被嘲弄和轻视的时代里,为什么还得遵守这条法律。经验告诉我:身为“贵族”似乎有些可耻。我已经为这吃了不少苦头。那时我还不明白:一个人是否可敬并不在于他的出生,而在于他的品格是否高贵。    
上午九点我们又得做礼拜,因此约有四十分钟的课间休息。这挺好,我们非常欢迎,但九点三刻又得上课。这回一直要到下午一点才能下课。我们仍然无暇吃东西,因为先得做半个钟头的礼拜。接下来是一个小时手工劳动,以锻炼大家的体力并教人谦下的品德。我好像常做些最肮脏、最令人不快的活计。    
三点钟,我们鱼贯而出作一小时的强制休息,这期间不准谈话,只可静静地躺着。这是最难消受的时候:睡觉略嫌短了,闲混又觉太长。我们本可以做些更有意思的事情嘛!过了四点,我们又要上课。这是一天中最艰苦的时间。我们一连五个钟头不能离开教室,否则必会受到严厉的处罚。老师们享有相当的自由,自由到可以随便用他们的手杖教训冒犯的学生。当这种情形不可避免地临到哪个人头上时,只有被逼太甚或极其愚蠢的学生才会请求老师的“原谅”。    
我们在晚间九点下课,去吃这天的最后一餐。无非是奶茶和糌粑。有时会吃点蔬菜--但只是有时而已。一般会有切碎的大头菜或豆子,都是生的;但在饥饿的孩子们吃来,却也非常可口。在我八岁的时候,我们吃了一些腌胡桃,这是我难忘的一回。我特别爱吃胡桃。我在家时常吃。我那时真蠢,竟想拿我那件剩下的袍子换另一个孩子的。胡桃吃。结果传到了训戒师的耳里。我被叫到大厅里当众认罪。二十四小时内不准我吃喝任何东西,以示对“贪心”的惩罚。我的袍子也因此被没收,理由是:“故意拿去交换不必要的东西”。    
九点半,我们回室睡觉,一说睡觉,谁也不会迟到的!我总觉得那么长时间的折腾会把人累死的。我以为我会随时倒地而毙,或者一睡长眠的。起初,我总和其他新到的孩子躲在角落里打瞌睡。但不久,我终于习惯了漫长的工作时数,也不在乎一天的长短了。    
一天早晨,有人拉我来到明雅唐达普喇嘛那里。我还未敲门,他就叫我进去。他房间看来非常清洁,还有很多的壁画,几张桌上供着佛像,有玉雕的、金制的和景泰蓝的。一张巨大的五脏功能图挂在墙上。这位喇嘛正盘腿坐在座垫上,面前的小桌子上堆着许多书,其中一本是我进庙时曾读过的。  
  “坐这儿来,洛桑!”他说,“我们有许多事情要一起讨论,但先问一句:你吃饱喝足了没有?”我说已饱了。他说,“院长说我们可以一起学习。我已经追查了你的前生,非常好。我们现在要重新开发你前世有过的本领和功能。你要在短短几年里获得比一个长寿的喇嘛还多的知识。”顿了一下,他以他那极其锐利的目光注视了我好一会儿。“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他自己的道路,”他继续道,“如果你选择正道,你将勤苦四十年工夫,但那对你的来世有莫大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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