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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人鱼的信物
作者:惊鸿 &上传: &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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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人鱼的信物
&作者:_惊鸿_
  绕过一处坡地,一片耀眼的蓝色扑面而来。从我们的角度看下去,一望无际的海面在夏日的午后呈现出异乎寻常的平静。几乎没有波纹,像凝固了的胶水。
  光线亮得刺眼。我皱着眉头把发顶的太阳镜拨拉下来,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我们要去的地方叫沙湾,距离青岛市区大概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在这个中国最大的半岛上,像这样人口不多的海边小镇多如牛毛。我妈在那里买了一栋房子,每年放暑假的时候都会带着我们过来住上一段时间。我不是很喜欢这里。人太少,太安静,感觉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似的。不过这里有赶早市的习俗,我和我妈去过几次,果蔬鱼虾都很新鲜。还有一些小摊是卖生活用品的。算是沙湾最热闹的所在了。
  沙湾大概是被作为旅游疗养地来开发的,房子修了不少,但大多都没有供暖,到了冬天还是很不好过的。所以常住人口一直不多。街道看得出还是新翻修过的,街道两侧新种了不少花卉植物,都蒸腾在袅袅上升的热汽里,没精打采的。
  “鬼地方,”我嘟囔。
  “别这样,茉茉。”开车的年轻人斜了我一眼,口是心非地安慰我:“你看,这里不是挺漂亮的?可以每天游泳,还不用买门票。”
  他是我的堂哥殷皓。长得人模狗样,其实一肚子坏水。这人从小就擅长察言观色,在大人面前特别会装。尤其是过年过节的时候,孩子们凑在一起玩,几乎每一次他都有办法把自己干的坏事栽赃到别人身上去。
  而且这人特别虚伪。他本来打算一放暑假就带女朋友出去逍遥的,结果被我老爸一个电话指派来跑腿,满心不愿意。当我的面还要硬装出一副好哥哥的蠢样来。我满心地看不起他,对他的话也爱理不理的。
  “而且这么大的一汪水……得养了多少鱼啊,”他继续自说自话,说到这里还噗嗤噗嗤地傻笑了起来。
  我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他。似乎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我喜欢海的唯一理由就是:海里有鱼。用我妈的话说:我长了一张猫嘴。无鱼不欢。
  “行了行了,”殷皓继续安慰我:“你看你那个样子,垂头丧气的。大人的事自己会解决的。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就在这里好好过你的暑假不好吗?还有你的好朋友陪着你,多好。”他说的是我的好朋友习芸。从上了高速这丫头就倒在后座上睡觉,也不知道头天夜里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习家和我们家是世交,两家的孩子从小就在一起玩,算是我交情最深的一个朋友了。拐她来这里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会做饭。
  也许是被我们说话声音吵醒了,习芸在后座上伸了个懒腰,口齿不清地问道:“到了?”
  殷皓不怀好意地笑了:“习芸,你昨晚没在家待着吧?是流夜还是眩光时刻啊?”他说的是两家夜总会。据他说习芸是那里的常客,不过习芸在我面前从来没承认过。
  “切,说谁呢?”习芸坐了起来,很不屑地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前天晚上,还是大前天晚上来着?华东酒店七零四……”
  “祖宗!”殷皓立刻败下阵来:“这可别乱说!”
  习芸笑眯眯地反问他:“什么啊?我说什么了?茉茉都听见了,我可什么也没说啊?等看见露露姐我得问问她,知不知道……”
  “你厉害,你厉害,”殷皓做了个求饶的手势,转头问我:“有事打电话,我最迟后天就过来。你们俩不会害怕吧?”
  我摇摇头。我只是不喜欢这个地方,要说害怕倒还不至于。习芸更是胆大包天的主儿,估计她也跟我一样,等新鲜劲儿过了就会嫌这里无聊了。
  “连活人都看不见几个,怕什么啊?”习芸果然不以为然:“又没有什么游荡的野兽。”
  “说不定有海怪哦。”殷皓故意吓唬她:“那房子就在海边,海怪半夜就顺着沙滩爬啊爬,爬进了习大小姐的浴缸……”
  习芸冷笑:“那不是正好?当宠物养了!”
  我也跟着笑了。习芸是个胆子很大的人,性格从小就泼辣。在学校的表现也很活跃,一直是学生会的干部。一群人出去的话,她总是挑头的一个。也许这就是我喜欢跟她混在一起的原因吧,我是个很懒的人,生性被动,什么事都懒得自己拿主意。
  习芸探身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颇有点惊讶地问道:“是那栋白色的?”
  我点了点头。
  “好漂亮,”习芸赞叹:“你们殷家的人个个都是享受派。”
  享受派?
  也许是吧。至少这房子给人的就是这种印象。房子不算很大,上下两层,共有四间卧室。从房后绕过去,走下一段坡路就到了海滩上。这样的小别墅在附近有十来栋,零零星星地被绿植小径间隔开来,景色还不错。稍远一些有个名叫“月苑”的小区,从建筑风格上看,跟这些别墅应该是属于同一个地产开发商。
  “那边的别墅好像也有人住哎,”习芸下了车立刻拽我的胳膊示意我看。她说的是距离我们最近的那幢别墅,房子前面停着车。
  “现在是夏天嘛,”殷皓一边帮我们拿行李,一边不以为然地反驳她:“这种地方本来就是修来做度假用的。住人有什么奇怪?”
  习芸接过他手里的皮箱自己提着:“我是说这里有邻居,我们俩个留在这里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殷皓瞥了两眼,回过身来颇有点警告意味地冲着我们摇了摇手指:“千万不要随便勾搭陌生人!”
  “切!”我们俩一起翻给他一个大白眼,拎着皮箱就往屋里走。这人太能装,明明自己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偏偏还在我们面前装大尾巴狼。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你们俩个!”殷皓气急败坏地追了上来:“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我和习芸对视一眼,都乐了:“对待厚脸皮的人应该有的态度呗!”
  殷皓没吃晚饭就走了,他要赶天黑之前到青岛,再从青岛搭夜航去上海接他的女朋友林露露。他的借口虽然冠冕堂皇,不过我还是觉得真正的原因是:像他这种过惯了过夜生活的人,是受不了这荒凉海滩的寂静的。
  其实我也受不了。但是家里的情况一团糟,与其留在家里听他们吵架,还不如躲出来的好。学校又放假了,除了躲到这里来实在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
  冰箱是空的,壁橱里只有一些罐头和酒。幸好壁橱里还有几包没有拆封的挂面,否则今晚就只能啃饼干了。
  习芸回房间洗澡的时候,我去厨房准备煮点面条当晚饭。好歹我是主人,总不能第一餐就让客人来当厨师。
  厨房的窗开着,外面就是一望无际的海。空气里带着海边特有的腥咸,淡淡的味道,潮湿而粘稠。海浪轻柔地扑打着沙滩,听起来像某种不知名的怪兽伏在那里喘息。天光已经暗了下来,海岸的轮廓影影绰绰。海面上一片漆黑,只有靠近沙滩的地方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一线蜿蜒涌动的白色。
  隔着树丛,可以看到近处的那幢别墅亮着灯,的确是有人居住的样子。在这样静悄悄的夜晚,知道还有人在自己附近,虽然是从未谋面的人,心里却已经感觉到了几分安慰。说实话,这里虽然来过若干次了,但每一次都有家人陪着。如此的冷清还是头一次。虽然还不至于害怕,但初来乍到的不安还是会有一些的。
  “太安静了,”习芸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真是世外桃源呀。我早就说过你们殷家的人都是享受派。”
  “太静让人受不了,”我把火关掉,从橱柜里取出刚洗好的碗筷:“下来吃饭吧。”
  习芸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了进来,看看我煮的面条和餐桌上还没有打开的鱼肉罐头,唉声叹气地坐了下来:“算了算了,对你也不能有太高的要求。明天我给你做点好吃的吧。”
  “欢迎之至。”我把面条端给她:“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习芸夹起一根面条咬了一口,漂亮的小脸立刻皱了起来。抬眼对上我,又勉勉强强地挤出来一个微笑:“不错了。比起上次给我吃的那碗汤,你的厨艺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我狐疑地瞥了她一眼。
  “真的真的,”她立刻举起手做发誓状:“那碗汤简直就是……就是巫婆配的魔法药水嘛。那怪味道……这面条好歹能看出来是给人吃的东西啊。”
  我的厨艺真有这么差?
  “其实我会做三明治,”我说:“真的。明天早上做给你吃。”
  习芸反问我:“你不是说这个地方有早市的?”
  “早市上不一定有早点卖的。”她的话让我很是泄气。我只记得当地人把蔬菜鱼虾放在竹篮里卖,还有一些活鸡活鸭,都关在笼子里叫卖。
  “看看再说吧,”习芸挑起一根面条:“逛完早市我们去游泳好吗?”
  我点点头:“好啊。”
  习芸起的比我早。等我洗了澡出来,她已经换好衣服等着我了。
  我们俩虽然同岁,但是她的身材比我高了足有四、五公分,胸围也比我来得饱满。是那种看起来就很有女人味的类型。像我这样干巴瘦的身材简直和她没法比。亏我上学期还一直坚持晨跑来着,看样子这个程度的锻炼对我的发育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这个是什么?”她拨拉着我的抽屉,从里面拽出来一条项链。那是一个挂在皮绳下面的小挂件,雕刻的应该是一条鱼吧。不过,这条鱼的身体被刻意拉长,拱成了一个圆环的形状。鱼的头部减缩成了一个圆点,鱼鳍和尾巴都很长,粗粗看去有那么一点像壁虎。
  “大概是月光石吧,”我顺口应了一句:“皮绳是我新换的。”
  习芸举着它跑到镜子前面,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两下:“你什么时候买的?”
  “从小就有的。”我确实不大记得这样东西是什么时候到我手里的了。它看上去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掌心大小的一块石头,做工也不是特别精细。
  “我戴两天吧,”习芸把它系在自己的脖子上,“跟我的小衬衫还满搭配的。”
  我无所谓地答应了。跟她混的时间太长,很多衣服首饰都来回换着穿,习惯了。不过我还是特意交待了一句:“别给我弄丢了。”
  习芸在镜子里吐了吐舌头:“知道了,过两天就还给你。”
  早市和我印象中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窄窄的一条街夹在两个小区之间,嘈杂声离得老远就可以听到。这里还没有修建大型的超市和菜市场,只有旁边的小区有两个卖日用品的小杂货店。除非绕远路去镇上,否则一天的生活补给就只能依靠这个早市。
  这些摊贩大概五六点钟就出来摆摊了。基本上八九点钟就散干净了。在这里闲逛几乎可以看到住在这里的所有的邻居。
  活动小摊一个挨着一个,商贩们用夹杂了方言的普通话和主顾们讨价还价。水果和蔬菜看起来都很新鲜,不过当地的人有大半都是渔民,我怀疑这些果蔬都是他们从镇上批发来的。海味并不多,新鲜鱼虾要等到傍晚时分,渔民们从海上回来了才买的到。
  逛了一圈,我们俩的篮子里多了鸡蛋、西红柿和新鲜的小白菜。还一人买了一块油炸的糯米糕。
  “走吧,”我看看篮子:“等渔船回来再买点新鲜的海货就可以了。”
  习芸点点头,把最后一块糯米糕塞进嘴里:“带纸巾了吗?”
  我把手里的拎包递给她示意她自己拿。习芸的手还没有碰到包就愣住了,然后用力地撞我的胳膊:“看那边!”居然十分兴奋。
  她指的是我们的房子,没看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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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异样。不过下一秒我就知道她在兴奋什么了。我们旁边的那栋房子里正走出来几个人。确切地说,是几个青年人。有男有女,看起来跟我们年龄差不多。习芸是爱热闹的人,难怪会如此兴奋了。
  这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地走下台阶,排着队依次上车。那是一辆暗色的商用车,看上去像是依维柯。隔着一条马路,他们的车又停在树荫下,所以看不清他们的脸,不过他们每一个人都背着很大的背包,还带着遮阳帽和太阳镜,看上去像要去郊游似的。
  “是夏令营?”我有点疑惑。那不是中小学生才搞的玩意儿?
  “不像。”习芸摇摇头:“不会是什么研究小组吧?”
  看起来,研究小组的说法的确要比夏令营更靠谱一点。不过,这里的海边除了开辟出来的海滨浴场,就是海水养殖场。有什么学术上的研究价值呢?难道是专门指导海水养殖的专家?
  “那一个!你看那一个!”习芸用力拽我的胳膊:“戴墨镜的那一个!”
  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的,戴墨镜的青年已经弯着腰上了车。我只看到他有一副修长挺拔的好身材。头发稍微有点长,挡住了耳朵。
  “好帅哦,”习芸双手握在胸前做陶醉状:“真的好帅。”
  没看到这墨镜男到底帅成什么样,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共鸣。不过,看到有这么多邻居作伴,心里还是踏实了不少。
  依维柯拐出了林荫道,顺着与我们相反的方向开走了。
  习芸目送车子离开,兴奋地拍着我的肩膀跳了起来:“没想到啊没想到,跟着你跑到这里来还能有这种艳遇!”
  我不耐烦地把她的爪子拍了下来。这丫头真不江湖,看到帅哥的第一时间也不提醒我,害得我都没看到。
  “注意你的措辞!”我挖苦她:“什么语文水平……你大学怎么上的?看见个好看的男人就叫艳遇?!”
  习芸兴致勃勃地冲着汽车离开的方向抛了个飞吻:“艳遇艳遇,要先遇到嘛。你擦亮眼睛好好看着姐姐怎么泡帅哥,学着点哦!”
  说起来她只比我大两个月而已,也不知道这自称姐姐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
  “好吧,我看着。”她的语气让我又好气又好笑:“你要怎么追?用不用拟一个作战计划书?”
  “切!”习芸伸手过来捏我的脸:“小看我?我是什么级别的?还用那种幼稚的东西?”
  我妈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和习芸正挤在厨房里一起收拾水槽里的鲜虾和扇贝,是从刚刚回来的渔船上买的,很新鲜。
  习芸看到我接电话,很自觉地走开了几步。她靠着窗台出了会儿神,然后回过身冲我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很兴奋的样子。没等我领会她的意思,她就一溜烟跑出了厨房,顺着餐厅一侧的门出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妈在电话里冲我吼:“殷皓那个臭小子就把你们两个女孩子留在那里了?”
  我靠在窗台上,看见习芸步履轻快地走下台阶,朝着海边走了过去。
  太阳快要落山了,海面上波光辚辚,连海岸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习芸脱下凉鞋提在手里,晃悠晃悠地朝不远处刚靠岸的一艘小船走了过去。船上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似乎正是早晨我们看到过的那一伙邻居。
  我忍不住抿嘴笑了。
  “殷皓跟我可不是这么保证的,”电话里,我妈还在发脾气:“他明明答应过我……”
  几个年轻人背着大包小包从船上下来了,习芸像是刚注意到他们的存在,站住脚步很好奇地打量他们。
  “没事,”我举着电话安抚我发飙的老妈:“殷皓说去接露露姐,最迟后天会过来的。”
  一分神的功夫,习芸已经跟他们攀谈了起来。是谁先主动的呢?说实话,我对这个问题有点好奇。我一直觉得跑去跟陌生人搭讪,而且还是神态自若地去搭讪,是一件挺不可思议的事儿。
  “……我发现这小子说话不算数,”听他很快会回来,我妈的嗓门没有那么大了:“他跟你说过两天回来,跟我还说他会留在沙湾替我照顾你呢……”
  习芸和这几个年轻人一边说笑一边走了回来,我的视线移到她的旁边的年轻人身上。他穿着黑色的T恤和宽大的工装裤,发顶上架着一副墨镜,将略长的头发都束缚在了脑后。应该就是上午被她视为“艳遇”的年轻人吧。
  就在我上下打量他的时候,他有所感应似地望了过来,神态十分机敏。隔着半个海滩,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他眼里那种针扎似的锐利,让人情不自禁就想要向后缩。
  “茉茉?”老妈的声音开始有点担心了:“夜里就你们两个人,千万要锁好门……”
  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再抬头的时候,他们一行人的身影已经被近处突起的崖坡挡住了。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你放心吧,没事的,”我安慰她:“离咱们最近的那栋房子里有人住。”
  “左边那栋?”老妈半信半疑:“真的有人住?”
  “对啊,”我说:“一群出来旅游的年轻人,好几个人呢。除了两三个女生,剩下的都是膀大腰圆的小伙子,还有两个老师带着。”
  老妈琢磨了一会儿又开始担心:“这些人什么底细也不清楚,到底可靠不可靠……”
  本以为还走在远处的人很突然地出现在了崖坡转弯的地方,我几乎被吓了一跳。那个目光奇特的青年和习芸走在最前面,这样的距离,虽然无法看清楚他脸部的细节,但是天光未暗,依然看得出他的五官有着十分标致的轮廓。
  几乎同时,这青年的视线便转了过来。那双犀利的眼睛,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仍然让人觉得……灿若晨星。
  我只能想出这个形容词了。那是一双闪闪发亮的眼镜,带着审视的神色,仿佛随时都在观察周围的环境。机敏而深沉。这让我觉得他更像一个打前锋的战士,正行走在险象环生的战场上,每一秒钟都绷紧了神经预备着应付突发状况。
  这个人该不会是警察吧?我突发奇想。
  “茉茉?”老妈在电话里提高了声调:“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那奇特的青年目光太厉害,令人情不自禁地就想躲起来。可是老妈的声音却让我有种自己被暴露了的错觉,于是不自觉地就有些恼火:“妈,你就别惦记这些有的没的了。赶紧想想办法,看怎么跟我老爸解释你那个所谓的异性朋友。难道真要我在这里躲一个暑假?”
  没想到老妈听了这话居然叹了口气,整个人都蔫了下来:“怎么解释?他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了?他身边的那些人什么时候跟我解释过?”
  我开始头痛,话题怎么又绕回去了呢?
  “妈,他是你的老公哎,”我简直要被他们气死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一点感情都没有了,那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我不相信你们这样的人,会为了顾全面子或者说为了我着想才不离婚的。”
  老妈没有吭声。沉默片刻又叹了口气:“茉茉,大人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爱不爱的,哪有那么简单?”
  我也跟着叹气:“老妈,照我看这事儿就这么简单。如果真的撑不下去了,干脆就快刀斩乱麻吧。长痛不如短痛。都这么些年了,看你们吵架我都看烦了。”说起他们两个人,还是我妈的脾气暴烈一些,照我这个旁观者来看,一直是我老爸在忍着她。
  “你休息吧。”老妈一边叹气一边转移了话题:“等殷皓那臭小子回来了赶紧给我打个电话。免得我担心。”
  “好。”我一边答应着,一边不由自主又望向了窗外。那一群人已经走到了我们的房子下面,从这里绕过一片沙坡可以到达他们的后门。这几栋别墅都是直接通往海滩的。
  习芸背着双手正笑微微地跟那些年轻人道别。不过我看得出她的目光是集中在那个穿黑色T恤的青年身上的。
  嘻嘻哈哈的声音慢慢走远了。习芸站在那里出了会儿神才疯了似的提着自己的鞋子冲了进来。
  “茉茉!茉茉!”她的声音激动的几乎变了调:“我约了他了!我真的约了他了!”
  “你够厉害。”我这话说的真心实意。眼神那么可怕的青年她也敢去招惹……
  “我约了他明天一起去晨跑,”习芸在厨房里转了一个圈,眼睛闪闪发亮:“你都不知道他长得有多帅!”
  这个……
  好吧,我还真的不知道他长得有多帅。如果他不用那种狙击手看目标的眼神看人的话,我大概……或许是有胆子打量他两眼的。
  从厨房的窗口看到几个年轻人一起涌上了海滩,不禁有点想笑。可怜的习芸,特意提前十分钟跑出去等她的“艳遇”。估计她一定是想当然地认为只有他一个人来赴约吧。
  我忍不住摇了摇头。看样子不论是男生追女生也好,女生追男生也好,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什么女追男隔层纱的,估计也没有什么理论依据的。
  看到他们跑远了,我系好束发带沿着厨房的后门跑下了海滩,朝着相反的方向开始晨跑。如果说习芸的晨跑是为了追男生临时想出来的借口,那我的跑步就要货真价实得多了。算起来,晨跑的习惯是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养成的。起因是我那个身为军官的四叔看不惯我和他家的儿子一出考场就像刚释放的苦役似的天天睡懒觉,让他的警卫员天天逼着我们俩出操。美其名日:提前军训。虽然一开始被逼着跑步的感觉实在糟糕,但是一个暑假下来,不知不觉就跑成了习惯。功课忙的时候也会偶尔有中断,不过上个学期我可是一天也没有落下过。虽然我的身材还是干巴瘦,但是明显地长高了两公分,而且体质也比原来好了许多。
  这里不比城市,连汽车都没有几辆。空气比刚榨出来的柠檬汁还新鲜,说什么我也不舍得放过晨跑的机会的。何况还有习芸失败的小把戏给我助兴呢。
  认识习芸多年,我一直觉得她什么都好,就是交往的朋友圈子有点乱。不过话说回来,善于交际不也正是她的优点吗?
  可是自我劝说有的时候并不能起到应有的效果。我得承认,自从殷皓半真半假地告诉我习芸在混夜总会的圈子里很有名的时候起,我对她的感觉就开始变得矛盾了。她一方面是我的好朋友,但是她的身上又有着我完全不了解的另一面。
  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我只能选择视而不见。毕竟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原来的习芸。
  这就够了。
  这一带的海湾向南一直延伸到了镇子上,天气好的时候,站在这里就可以看到镇子的轮廓。一片乌压压的建筑,隐藏在淡淡的雾气后面。像海市蜃楼。
  我并不打算跑那么远。镇子上车多人也多,空气质量应该比不上沙湾这一带吧。
  也许跟我抱着同样的想法,跑在我前面的那个人在海滩上蹦跳了几下之后,转过身开始往回跑。
  这是一位身材挺拔的年轻人,看上去比殷皓还要高几公分的样子。穿着浅色的T恤和运动短裤,麦色的皮肤包裹着紧致的肌肉,在跳跃的晨曦里有如机敏的豹子。
  这青年有一副诱人的好身材。
  这样想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脸望了过来。视线毫无预料地撞在一起,我忽然意识到他就是昨晚路过我家窗下的那位青年——我记得他的眼睛。
  极犀利的一双眼睛,没有温度,带着令人不安的审视的味道。看人的时候仿佛要把人穿透似的咄咄逼人。
  情不自禁的,我又生出了想要躲起来的冲动。
  不过沙滩上是没有地方可躲的。何况此时此刻,本来是面对面晨跑的人,如果突然间其中一个掉头跑开,在旁人眼里不是很奇怪么?
  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跑,越是接近就越是不自在。好像这个人身上正辐射出细密的针来,扎得人浑身难受。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左右腿顺拐了?可是话说回来,这现象本身就不正常,我的性格虽然不活跃,但是也从来没有在人前露过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连话都没有说过的陌生人也能让我这么紧张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唇角扬起的一弯弧度。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窘态。这个认知本身就足够我尴尬的了。我不敢去看他的脸,也就无从猜测从那双吓人的眼睛里溢出来的究竟是讥嘲?还是……仅仅是好笑?或许二者都有?我想,在他遇到过的女孩子里,有我这样反应的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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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是少数吧?像习芸那一类型的自来熟毕竟还是少数。
  可是,也不对。
  他怎么会知道别人因为他的存在而感到紧张呢?可是……那一丝略显诡异的微笑怎么看都不会是他脸上的习惯表情,至少昨天看到他的时候就没有。
  难道他会读心术?
  跑完步顺路去了早市,殷皓走的时候说了有可能会在这两天过来,买菜的时候我也就有意识地多买了两人份的。别看殷皓那小子做什么事都别别扭扭的,但是露露姐性格却好得不得了,人也长得很漂亮。
  我私底下觉得这么好的女人配给他简直可惜。
  回到家的时候习芸已经回来了,正趴在厨房的圆桌上怔怔地出神。直到我把买来的炸糯米糕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她才像被惊动了似的动了动眼珠子,有气无力地跟我打招呼:“嗨,你回来了?”
  我把买回来的蔬菜水果分出来一部分,剩下的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里。一转身,习芸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魂游天外。
  “牛奶还是酸奶?”我问她。
  习芸不怎么感兴趣地瞟了我一眼:“酸奶吧。”
  “怎么了?”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顺着桌面把她要的酸奶推了过去:“你是不是好久不运动了,冷不丁一跑步身体受不了?”
  习芸摇摇头,从塑料袋里拈起一块糯米糕来有气无力地咬了一小口:“我是在部署作战计划呢。”
  我被糯米糕噎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她所谓的“作战计划”说的应该是追求那位帅哥的事儿。我有点犹豫要不要把早上晨跑的时候遇到他的事儿告诉她。想来想去,还是揭过去不提比较好。毕竟是女孩子,习芸在某些方面还是挺小心眼的。
  “昨天我约了他一起晨跑,”习芸举着糯米糕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颇有点哀怨:“你知道么,这人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亏我还在门口等他那么半天,他的同学说他一大早就自己去跑步了。”
  “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他大概……不知道你是约了他一个人吧?”
  习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道理。毕竟昨天是当那么多人的面儿说的……”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地一笑,两只眼睛又变得亮闪闪的了:“其实也不算太糟,今天虽然没有一起晨跑,但是跟猴子他们几个跑回来的时候还是见到他了。他还夸我的项链好看呢。”
  我瞥了一眼挂在她脖子上晃荡的那块月光石。他说的是这个?
  习芸的手伸过来在我的胳膊上摇晃了几下:“茉茉,再借给我戴几天吧。看起来他很喜欢这个项链呢。”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毕竟一起玩了这么多年了,互相之间也不知多少次换着穿衣服了,没有什么理由要去拒绝。可是心底里却忽然觉得有点别扭。
  说不出到底别扭在哪里。
  很奇怪的感觉。
  我忽然没了胃口。
  “今天有什么安排?”习芸大概对自己的部署很满意,神态也变得轻松起来:“还窝在家里看书?”
  我摇摇头:“出去遛遛车。”
  习芸乐了:“以貌取人真是害死人。看你的样子谁能猜到你骨子里那么疯的?人家大小姐都出门遛狗,你可好,遛车。”
  我愕然。
  我很疯吗?
  我有一辆川崎六眼魔神,不错的车。是高考结束之后几个哥哥合起来送给我的礼物。
  我那时候闲的要死,和堂哥两个人天天磨着四叔的警卫员带我们练车。那小子据说参军之前是赛车圈子里的NO.1。车子也是他给我们选的。最开始用的是ZR-12R。那车爆发力不错,但是高速巡航要弱一些。警卫员欺负我们俩是外行,什么也不懂,坚持说这车最适合初学者练习45°紧急侧滑制动、定点原地调头之类的动作。一直到我玩熟了后轮回转他才勉勉强强地同意我换六眼魔神。
  年纪渐长,对那些带有炫耀性质的技巧渐渐失去了兴趣,却单纯地迷恋上了速度。我的朋友不多,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只能通过速度来缓解。还好我的老爸老妈对于这种游戏的危险性所知不多,要不就是对四叔的警卫员过分信赖了。否则,他们一定不会答应我到哪里都带着这辆宝贝车。
  大夏天的,带着头盔和护甲自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儿,但是车子跑起来之后这些小小的不如意就被我统统抛在了脑后。
  我不知我的烦闷因何而起,是初来此地的不适应?是担忧老爸老妈吵架吵出了什么结果?或者……只是青春期正常的情绪起伏?不过,等开学我就大三了,这把年龄了硬要说自己青春期,估计听到的人会连大牙都笑掉了吧?
  我想我是有一点羡慕习芸的。她什么时候都目标明确,不论对错、不论别人的看法。她总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而我恰恰相反。我总是无事可做,总是行走在路上却不知目的地在哪里。就好像现在,我和我的魔神飞驰在人烟稀少的海滨公路上,速度一如既往,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心里空荡荡的。莫名的躁动。
  太阳明晃晃地晒着翻修好的柏油马路,热气袅袅上升,映得远处的路面也不停地微微晃动,仿佛活物一般,在烈日下不住地喘息。不远处就是平静的海。在艳阳下半凝固似的轻柔起伏,仿佛一匹上好的绸缎。
  总觉得这一带的海太静,太温柔,少了该有的性格。总是恹恹的,让人看着都打不起精神来。可是,也只有这样的海才会让人感觉安全吧。
  绕着沙湾转了两圈之后,还是驱车去了镇上。没有目的地来回兜圈子,后来找到一家看得见海的冷饮店,捧着一杯冰奶茶看了一个下午的报纸。厚厚一叠报纸,从时事新闻到娱乐八卦,我看报纸从来没有看的这么仔细过。
  结账出来的时候,店里的小姑娘笑着问我:“小姐你很喜欢看报纸啊?”
  我笑笑没有出声。
  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这一下午,我连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习芸不在家。冰箱门上贴着一张纸条,很潦草地写着:“我去邻居家聚餐。你回来了自己过来。芸。”
  从厨房的窗口探出去,透过房屋之间的树丛,果然看到邻居家的厨房里亮着灯,人影憧憧的,很热闹的样子。习芸这么快就和他们打成一片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对我来说根本都还是陌生人呢。
  去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纸条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箱。
  洗完澡出来,天边的晚霞已经黯淡下来,余辉脉脉。正是一天之中最最静谧迷人的时刻。
  习芸不在家,我自己也懒得再动手做晚饭,从冰箱里拿了一盒冰牛奶便坐到窗台上去吹凉风。身体累了,大脑也自动处于停工状态,什么也懒得想。这是我最喜欢的状态。以前殷皓就说过,我本质上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我想他的话大概是对的。虽然我的四肢距离“发达”的标准还远得很。
  天边最后的一抹晚霞也渐渐褪色了,海天之间笼罩着一层迷蒙的雾气,连界线都开始晦暗不明。只消再黯淡一点,天空和海水就融合在了一起似的粘腻。
  我丢掉喝空了的牛奶盒,正要转身回卧室,眼睛的余光却瞥见海滩上两个人影正缓缓地朝着这边走过来。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矮个子的是一个女孩子,她走路的姿势我一眼就认出是习芸。那么,走在她身边的青年,是那个人吗?那个目光奇特的青年?
  应该是吧。
  看着两个人一边散步一边交谈的样子,我忽然觉得,能不管不顾地谈一场恋爱,似乎……也不错。
  跑步的时候没有再遇见他,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现象。如果习芸真的追到了他,那我和他碰面的机会只怕不会少。如果我还是这样的反应,到时候……应该会很丢人吧。
  我想我应该镇定一点,自然一点。就好像面对习芸或是其他的同学那样。
  面向大海,双手撑在膝头,我长长叹息。这种感觉是我不喜欢也不习惯的,这个身体不知为了什么在焦躁着,可我偏偏无能为力。难道是太悠闲了导致的内分泌紊乱?我是不是应该买张机票换个地方去混掉这个暑假呢?
  穿过海滩,习惯性地又走去了早市。其实冰箱里还有昨天买的菜,殷皓这败类并没有按照他说好的日期跑回来。不过这么大的沙湾就只有这个地方热闹,不来逛逛会让人觉得度假的日子更加无聊。
  人照例很多,身边有相熟的邻居互相打招呼。说笑声和小贩的叫卖混在一起,显得很热闹。我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好了起来。在一堆卖水果的摊子后面居然发现了一个卖海虾的摊子,这让我有点意外。更意外的是海虾还蛮新鲜的。
  该买多少的问题让我犹豫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殷皓今天还不一定回来呢。我还是只买我和习芸的份额就好了。
  “来一斤吧。”我说。
  就在我说话的同时,身后一把清亮的嗓音也同时说道:“这些我都要了。”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然后整个人都怔住。站在我身后的,是那个我一见到就会想躲的青年。他穿着运动衫,头发上还系着一条束发带,看样子也是刚刚晨跑回来。
  卖虾的小贩大概有点为难,看看我又看看他,用商量的口吻对他说:“先给这位姑娘称出一斤来,剩下的都给你。这样行吗?小伙子?”
  低头拨拉海虾的青年抬起头,像刚刚注意到我的存在似的淡漠地点了点头:“行啊。”
  我也冲他点了点头,嘴角的肌肉有点发僵,这个硬挤出来的微笑大概不像我希望的那般自然吧。意识到这一点,我竟然真的有些手足无措了。
  身边的青年侧过头,很突然地问我:“你是住我们隔壁,对吧?”
  “是啊,”我僵硬地点了点头,没话找话地说:“我从窗口看到过你们。”话一出口,我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叫什么话啊?躲在窗户后面偷看人?这叫什么形象啊?
  我的脸大概被自己气红了。不敢抬头看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这么想的。好像过了很久,才听到他低声说道:“嗯,我听到过你的声音。”
  我的……声音?
  怎么可能?!
  我们唯一的一次打照面就是在昨天晨跑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并没有交谈过啊。
  大概是我惊讶的样子太可笑,这青年竟真的笑了起来。笑容牵拉着精致的五官,整张脸都显得柔和了起来。
  “你的虾,”他笑着提醒我。
  我手忙脚乱地从小贩手里接过塑料袋和找回来的零钱,我想我的脸大概又红了。
  “你喜欢做菜?”就在我犹豫要不要先离开的时候,他转过头来好奇地问我:“我看到你每天都来这里买菜。”
  “不是的,”这个话题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回答:“我不太会做菜,所以包揽了买菜和洗碗的活儿。大厨是我的朋友,她很会做菜的。”
  “是吗?”青年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扩大了:“我也不会的。我只会加一点盐,然后把它们放进锅里煮。”
  “我也是。”我忍不住笑了。他脸上的笑容让我忽然觉得,这个人离近了看,似乎也没有那么吓人了。
  青年接过小贩递过来的零钱,看也不看就把它们塞进了运动短裤的口袋里。这个举动倒有点像我的堂哥殷皓,他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从来不注意这些零钱之类的问题。
  “认识一下吧,我是深海。”青年提着口袋,用空着的那只手朝我伸了过来,这样老式而又郑重其事的自我介绍,让我十分意外。我一直以为跟我差不多年龄的人是没有人会使用握手礼的。
  “我是殷茉。”我握住他的手,任凭他象征性地上下晃了两晃。这奇怪的青年,从哪里学来的这么一套礼节?
  关键是,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要用这样的一套礼节来做自我介绍呢?
  “你姓申?”我不好意思地放开他的手,没话找话。脑海里却不自觉地回味着他的皮肤带给我的触感。凉滑的手,握起来有些偏瘦。手指很长,像钢琴师。
  他摇了摇头:“我没有姓。深海是我的名字。”
  看来我这个人果然不适合没话找话。第一句话就戳到了别人的痛处。什么样的人才没有姓?自然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啊。虽然深海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自然,我还是觉得有点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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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忙转移了话题:“你是和同学一起来这里的?”
  深海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严格说起来,我们应该算一个临时组建的研究小组吧。成员都是从各个学校抽调出来的。我和他们也是刚刚认识的。”
  原来是这样。
  “我还以为那两位年长的先生是你们的老师呢。”我说。我本来想问问他们到底在这里研究些什么。转念一想,这些有经费支持的科研活动大概都是不可以跟外人透露详情的吧。
  深海笑了:“他们的确是我们的老师。在这个领域,他们是最出色的学者。”
  大概看出我一脸的疑问,深海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忽然间就没有了话题。
  我向来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沉默,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寻找话题。一时间倍加无措。还好这段路并不长。
  “我到了,”我冲他摆摆手:“谢谢你让出来一斤虾给我。”
  深海也笑了:“别客气。”
  阳光从他的侧面照过来,我忽然发现他的眼瞳被强光一照,竟然不是黑色的。心中不禁有点吃惊。再要细看时,他已经转身走开了。
  可是我心里的惊讶却丝毫也不见减少。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的眼珠应该是蓝色的。那种接近墨色的蓝,幽深的像是夜晚的海。
  会是我的错觉么?
  一脚还没有踏上台阶,门却从里面推开了。习芸站在门口,目光轻飘飘地从我脸上扫过,落在了我身后的某个点上。
  “是深海。”
  不知怎么,习芸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轻飘飘的。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她,习芸却不自然地避开了我的视线:“你们……一起出去的?”
  “怎么会?”我有点惊讶她提问的方式:“你不是看到我出去晨跑了?”
  习芸收回视线,勉勉强强地笑了笑:“我看到你们一起回来的。聊什么呢?”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需要向她解释的。可是她这样一副静听我解释的姿态,反倒逼得我不得不说点什么。可是,我出门遇到了什么人,和什么人一起回来,什么时候变成了需要向她报备的问题?
  她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的行踪了呢?疑惑的同时我心里也有些隐隐的不快。习芸她这是在试探我吗?
  “没聊什么。”我提起手里的塑料袋给她看,隔着塑料袋触到她若有所待的目光,心中终究不忍,还是多说了一句:“买虾遇到了,就打了个招呼。”
  习芸的目光里有种异乎寻常的固执:“你怎么认得他?”
  不快自心头浮起,又被我压了下去。我冲着她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解释:“我看到过你们一起散步啊。”
  “这样啊……”习芸的大眼睛扑闪了几下,抿嘴一笑:“我听猴子说深海也特别喜欢海鲜,看来是真的。”
  她的表情让我有点发愣。就这么一句话,她脸上的阴霾竟然就消散不见了?可我到底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又说什么惹她开心了?
  就因为我和深海一起过马路?
  “中午我来做菜吧,”习芸接过我手里的塑料袋,脚步轻快地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我:“吃椒盐的还是油炸的?”
  “随便吧。”
  心里有点闷闷的。是习芸试探的态度让我有些不快么?可是站在她的角度,想要追问我和深海到底说了些什么,不是也很正常么?
  我心里又开始莫名地烦躁。
  洗完澡出来,习芸已经出去了。是去了她的新朋友家里做客了。那栋房子,也只有一早一晚的时候才有烟火气。白天是看不到人影的。
  从冰箱里拿了冰牛奶,照例缩在厨房的窗台上吹凉风,照例……看到了那一对出来散步的男女。
  漫天晚霞已经褪色为天边一抹黯淡的灰紫色。归巢的倦鸟从这一片静谧的背景之上飞过,身姿灵动,如同剪影。
  涛声阵阵,低沉而柔和,宛如情侣间的喃喃絮语。
  又是一天中最静谧的时刻。我最喜欢的时刻。
  房间里没有开灯,隐藏在暗处的我正好可以借着这片暗色自如地打量他们。我知道我应该起身回楼上去。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儿,能做到又是一回事儿。
  我说不好自己是真的疲倦到无法动弹,还是心底里并不想动。总之,在心底里提醒了自己若干遍之后,我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临海的窗台上,借着夜色的掩护,肆无忌惮地凝望着海滩上渐渐走近的两个人。
  他的双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微垂着头,像在认真地倾听她说的话。偶尔会偏过头和她交谈几句。我看不清楚他的脸,脑海里却自然而然地开始播放早市上遇到他的时候,他唇边弯起的明朗弧度。
  握着牛奶盒的手竟微微地有些发抖。我突然意识到自从这两个人的身影撞入我的视野,至始至终,我的注意力都只放在一个人的身上。
  真是疯了。
  我从窗台上跳下来,将牛奶盒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物箱。脚刚一沾地,放在窗台上的手机却“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上亮起来的名字是:耗子。
  “喂?”我略有些烦躁地接起了电话:“死耗子?”
  视线不受控制地穿过窗口,再一次落在那一对散步的人身上。几乎就在同时,深海抬起头朝这边望了过来。就好像……我的电话惊动了他一样。
  心里突兀地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从他们散步的地方到我家的厨房,直线距离少说也有好几百米。怎么可能会听到?
  “老妹?”电话另一端传来殷皓的抱怨:“听电话的时候专心一点好不好啊?你们这两天过的怎么样?”
  “还好。”我望着远处的人影,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你呢?”
  殷皓噼里啪啦地开始讲述他这些天的经历。我举着电话,满脑子想的都是深海说过的那句奇怪的话:“我听到过你的声音。”
  我听到过你的声音……
  突然想起初次看见他的情形:我在厨房里给我妈打电话。他和他的同学从窗外的沙滩上走过……
  再次目测从我家厨房到海滩上的距离:这一带海滩的宽度大概是三百米到五百米之间,然后要向上走一段台阶才能到达我家门外。这么远的距离,何况还有海浪的声音和他身边的同学发出的喧哗笑闹……他真能听到我打电话的声音?
  怎么……可能啊?
  头有点晕。继续望着窗外让我有种正和他遥遥对视的古怪错觉。我揉着额头从窗前走开。电话里,殷皓一边跟我抱怨没有买到机票的事,一边又跟个老妈子似的不住地叮嘱我们注意安全,不要随便勾搭陌生人……我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怕他继续打过来唠叨,索性关掉了手机。
  耳边顿时清静了下来,只剩下海涛的声音柔和地在空旷的四壁上撞来撞去。
  像大海的喘息。
  我的后背上莫名其妙地爬上来一层凉飕飕的战栗。
  不知道过了多久,习芸哼着曲子进来了。看见我枯坐在厨房里把她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也不开灯啊?”
  我微微有些紧张地问她:“刚才我打电话,你在海滩上……听到了吗?”
  “发烧了?”习芸走过来摸摸我的额头:“怎么胡说八道的?跟谁打电话这么害怕让人听到?”
  我拨开她的手,嗓子发干,说出来的话听着都干巴巴的:“到底有没有听到啊?”
  习芸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当我是兔子?人哪有那么长的耳朵?”
  是啊,人哪有那么长的耳朵?
  我想,应该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吧。
  明知道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但是转天在早市上遇到深海的时候,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有点紧张。
  深海还穿着我见过的那套浅色的运动短衫。看见我的时候十分自然地扬起手来跟我打招呼:“殷小姐,你好。”
  我忽然觉得这个人在举手投足之间,有些很老派的绅士风度。就像格里高利·派克那个时代的人。
  “你好。”我不是很自在他这样的称呼。不过,称呼彼此的名字应该是再熟悉一点了之后才可以提的要求吧。
  白天明亮的光线仿佛将世间的一切阴霾都洗刷干净了。我望着他脸上明朗的笑容,再想起昨夜那些无稽的揣测,心里隐隐地有些过意不去。
  “买虾?”他笑微微地跟我话家常。
  “没有,”我给他看我手里的塑料袋:“买了海带。”
  “很新鲜。”他探头看了看,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哪里买的?能带我去看看吗?”
  他的眼睛像在海水里浸泡过一样,清润润的。透亮得两块成色上好的宝石,蓝幽幽的眼瞳,令人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夜晚的天空或是大海。我脑子里的想法一向都不着调,所以这一次,我打算从正常的角度来分析这个问题:他身上大概有西方人的血统吧。而且他很英俊,这一点也完全符合混血儿的特征。
  而且这个样子的深海,眼神温和明净。完全不似初见时的咄咄逼人。意识到这一点,让我刚刚打算要从正常角度考虑问题的大脑又一次突发奇想:这个人应该对身边出现的陌生人格外警惕吧。看他那时候的眼神就看的出来。可是接触之后,他又很容易对人放松防备——他对人放松防备的标准又是什么呢?对方是女性?对他不构成威胁?
  可是他又怎么知道别人面对他的时候没有起坏心呢?难道他真的有读心术?难道他对自己的读心术那么有信心?
  那被他发现我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又会做何感想?
  我想我真是疯了,这都乱想些什么啊……
  “怎么了?”深海揉揉自己的耳朵,莫名其妙地问我。
  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一直在直勾勾地打量他的耳朵。他的耳朵被头发挡住了一半儿,只露出了耳垂。饱满的耳垂被他揉的有点发红,十分柔软的样子。
  “没什么。”我收回了视线,心里暗骂自己又犯神经。本来没有什么坏心眼的,被他这么轻飘飘地一眼瞟过来,竟然就生出了几分心虚:“那个……我带你去看看海带,就在那边。”
  “好,”深海爽快地答应了。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对自己丰富的想象力颇为无奈。我才刚刚认识他,连熟悉都还谈不上。更说不上了解了。我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对他猜来猜去?
  深海也买了一些海带。我猜他们一定有专门负责采购的人,或者大家排班值日也说不定。看来他买这些东西完全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喜好了。
  “你们是轮流做饭吗?”我好奇地问他:“轮到你了怎么办?”
  深海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做饭的事主要是陈教授来负责。我们轮流买菜,或者是给他打下手。”
  “这样啊,”我也笑了:“你们人多,大概轮不到你这个不会做饭的人打下手吧?”
  “过两天就没有这么多人了,”深海笑道:“研究告一段落。过几天会有同学分批离开。”
  我的心猛然一跳,下意识地抬眼看他。深海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笑微微地补充了一句:“我大概会是最后一批。”
  挺平常的一句话,却让我突然间雀跃了起来。快乐的感觉来的如此突然,突然得让我又开始感觉无措。生怕会被他再度看穿,连忙冲他摆了摆手,一溜烟地跑回了自己家。
  习芸并没有像昨天似的堵在房门口试探我,这让我暗中松了一口气。
  厨房的后门开着,有笑闹声从外面传来。原来习芸正和那帮年轻的邻居在沙滩上玩排球。网子和排球大概是从我家车库里的那一对杂物里翻出来的,我记得有一年我妈邀请了她公司里几个下属一起过来度假,这些东西似乎就是那时候置办的。
  拒绝了习芸的邀请,我只是趴在窗口看他们玩。我没有那么多运动细胞,对于球类运动,我几乎一窍不通。
  没过多久就看到深海转过那一片礁石,双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应该是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几缕发丝顺着额头垂了下来,挡住了那双迷人的眼睛。他看上去和刚才的样子有所不同。依旧温和,但是温和中又有意无意地透出了几分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淡漠。却十分性感。
  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地邀请他加入,被他微笑着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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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习芸把手上的排球扔给了旁边的人,跑到他的身边去仰着头说着什么。深海含着微笑静静听着,风度翩然。一如老派的绅士。
  我知道自己又开始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我想应该回卧室去,现在,马上。可是,他就站在那里,带着温和的笑容,眉目灿然。全身都好像发着光。
  如此的……耀眼。
  我心里微微有些发酸。我想看的,我想留在近处继续看的。可是……没有夜色来掩盖,我缺乏恣意凝望的勇气。
  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卑竟然是……如此悲伤的体验。
  深海很突然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了习芸的头顶,直直地望了过来。
  毫无预料的四目交投,让我突然间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夜里睡得不安稳,精神不是很好。懒洋洋地也就不想跑步了。但是活动习惯了的筋骨到了固定的时间便开始蠢蠢欲动,纵然闭着眼也再睡不着了。索性爬起来留了张纸条给习芸,然后不管不顾地驱车去了镇上。
  我的行动向来缺乏计划性,尤其在冲动的时候更是盲目。我不想去分析自己为什么睡不安稳,也不想去分析自己非要从沙湾逃出来到底在矫情什么——动那个脑筋剖析自己不是我的强项。
  既然想逃,那就逃好了。反正殷皓早就说过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沿着滨海公路一路冲进了镇子里,再沿着镇子的外环路上了去青岛的公路。一路风驰电掣,直到要上高速的时候才有了一点迟疑。
  在高速收费站附近的超市里买了热奶茶,坐在街边的马路牙子上,我开始掰着指头细数自己身上的家当:零钱加起来不到一百块、手机没带、行李没带、钱包和身份证也都没带……
  这个样子的我,难道去青岛打劫么?
  我叹了口气,把喝空了的奶茶杯子用力甩进了垃圾箱。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车流,连头顶的天空都显得无比高远。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堵在收费口的车流开始排起了长队。蒸腾的热空气里满是浑浊的汽油味。
  全然没有了海边的清新舒爽。
  我不明白,为什么到了热闹的地方,心里却反而空得厉害?
  去不了更远的地方,又不想回沙湾,只能恹恹地返回镇上。
  我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熬不住午后毒辣辣的太阳,只得钻进书店去,一边看看书,一边享受享受免费的空调。这一消磨,便又消磨掉了两个多小时。腿站麻了,眼睛也酸了,才揣着新买的《川端康成作品》晃悠出来。用身上仅剩的六块零钱买了两罐冰可乐,然后一路飙回沙湾。
  太阳渐渐西沉,晚霞倒映在海面上,海天之间像着了火似的满眼绚烂。我把车停在路边,自己拎着可乐走下沙滩,捡了块礁石坐了下来。离沙湾还有一段距离,这一带的海岸基本上还保持着本来的面目,沙滩不够细腻,礁石也多。但是从这个角度可以将沙湾的整片海滩都收入眼底。
  海天开阔,令人心胸也为之一开。那些郁积在心头的说不出口的烦闷也不知不觉散开了许多。
  我坐在礁石上问自己:我的迷惘是不是因为我还没有找到自己生活中那个所谓的意义呢?九月份我就大三了,但是对于将来到底要做什么,我还是完全没有头绪。
  我一直相信一个生命呱呱落地,冥冥之中总是带有某种使命的。或者说,在活着的过程中注定是要做点什么事儿的。否则的话,我们的存在岂不是太盲目了么?
  对于我的这个看法,殷皓的经典回答是:“呸!”
  记得第一次在餐桌上听到他这么回答的时候,我气得把筷子扔到了他的脸上。殷皓一边拽着纸巾擦脸,一边悻悻然地挖苦我:“咱殷家的娃果然根正苗红。还意义……还使命……我呸!不就是一个倒霉的精子走了狗屎运撞上了一个倒霉的卵子……”后面的话就被我的叔叔婶婶们当堂喝止了。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比如说信仰。而殷皓那种只知道花天酒地的惫懒家伙当然是无法理解信仰这种高深莫测的玩意儿的。
  也许我是对的。我想:希望我是对的吧。如果某一天,我突然福灵心至,找到了自己全心全意想要去做的事,那我的日子应该不会再这般沉闷了吧?
  问题就是:这个答案要上哪里去寻找呢?
  身后传来轻浅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一个男人的身影正低着头,顺着海滩慢慢地踱过来。海风拂动他额前的发丝,露出了那双令人感觉奇特的漂亮的眼睛。
  是深海。
  这情景太出乎我的意料,我的胳膊不由地一软,上半身顿时歪倒在了礁石上。还没打开的一罐可乐被我撞翻,顺着礁石骨碌碌滚了下去。
  深海看起来似乎比我还要惊讶,他指了指公路上的六眼魔神,连寒暄都顾不上就直截了当地问我:“那个大家伙不会是你的吧?!”
  看到这个样子的深海,我突然也没有那么紧张了。翻身从礁石上跳了下来,从沙地里把刚才掉下来的那罐可乐捡了起来:“是我的。可乐要吗?”
  深海摇摇头,眼中满是惊讶,也不知是不要可乐,还是不相信那车的确是归我所有。表情如此丰富的深海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忍不住就有点想笑:“真的,真是我的。”
  “我顺着公路随便走走,结果就看到这么一个神气的大家伙。想过来看看车主是何方神圣……”深海耸了耸肩,似乎为自己的表现感到抱歉:“是我冒昧了。”
  “没关系。”我咬着嘴唇没有把下半句话说出来: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因为你的冒昧让我如此的……惊喜。
  “你们今天出海了?”我没话找话。
  深海摇摇头:“明天有两个同学要离开,大家都留在家里整理自己手头上的数据呢。”说着伸直手臂抻了一个懒腰:“累死了。”
  “这样……”到底按捺不住好奇,我又问:“你们到底研究什么啊?”
  “海藻。”深海面朝大海,眼波流转之间仿佛漫天彩霞都辉映在他的双眼之中。我只看了一眼就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就听他的一把好嗓音清润润地在耳边响起:“我们研究的课题是某种特殊的藻类。它的潮位分布十分特殊。严格说起来,它还不属于墨角藻属……”说到这里,深海微微蹙起了眉头,像是不知不觉就陷进了自己的思路里去。
  我也不想打扰他,出神就出神吧。能这么静静地一起站一会儿对我来说,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事了。我把可乐罐贴在脸上,眯着眼睛眺望远处的海面,在一层一层黯淡下来的天光里只觉得眼前这些看熟了的景色,不知何时竟焕然一新。
  几只海鸟低低地掠过,翅膀划过海面,溅起一簇晶莹的水花。
  身旁的深海长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说道:“还有几天就是月圆之夜了……”听他的语气,仿佛月圆之夜会发生什么他期待已久的事情一般。
  “月圆之夜……”好奇心多多少少被他这一句话勾了起来,我忍不住问道:“是有什么节目吗?”
  深海转过头来笑了笑,目光中微带几分深思的味道:“到了月圆之夜,我心里的一些疑惑就会有答案了。”
  这话听起来比前一句更加的没头没脑。也许是看出了我的满头问号,深海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你经常来这里?”
  我点了点头:“从七八岁开始吧,每年暑假我妈都会带我过来住一段时间。”我伸手指了指他身后镇子的方向:“那时候我们都是住镇子上。沙湾的旅游业什么的,完全没有开发出来,只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小鱼村。没有这条滨海公路,也没有那边的石堤……”话说到这里,我忽然注意到深海眼中浮起一抹奇异的神色,亮丽得几乎将他身后的漫天红霞都压了下去。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话头:“怎么了?”
  深海微微眯起眼,没头没脑地问道:“你很小就会游泳?”
  “很小就会,但是游的不好。刚学会游泳的时候,有一次自己游的远了,结果小腿抽筋差点溺死。从那之后就不太敢去水深的地方了。”我的视线顺着镇子的方向一路扫了过来,这一带的海岸变化太大,我已经记不清小时候溺水的准确方位了。应该离这里不太远吧。
  “溺水?”深海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神色怪异地反问我:“你还记得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深海的一句话瞬间便勾起岁月深处那一段我早已忘记了的记忆。一片湛蓝的海面突然间在我的眼前铺展开来,波平如镜。
  我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困扰我多年的那个梦境之中。
  自那一次溺水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反复地做着同样的噩梦。为了这个,我妈还特意去请教过心理医生。但是那段时间的记忆太混乱,至于最终我是如何摆脱噩梦的困扰,我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我只记得噩梦的开始必然是一片湛蓝的海水,无边无际。我套着一只救生圈惬意地浮荡在海面上。阳光炽烈,连海水亦是暖的。沙滩白得耀眼,不知不觉,便飘得远了。救生圈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突然干瘪了下去。毫无预料的我身体向下一沉,整个人都埋进了水里……
  事后大人们说起的小腿抽筋就是发生在这个时候吧。但当时的我却已经全然没有了印象,只记得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前一秒还是正午泛白的天空,阳光如箭刺得人睁不开眼,下一秒便是蓝幽幽的水下世界……
  我猛地闭上了眼睛。
  大概是我的脸色吓到他,深海的声音里透出隐隐的担忧:“你没事吧?真是……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问题的。”
  “没事,”我强迫自己做了两个深呼吸:“我只是……不记得了。”
  陌生人
  我知道这不是噩梦的全部。我所记的这一幕地覆天翻不过是正戏上映之前插播的片花罢了。那之后发生的事才是真正令我惧怕的。
  但是我不记得了。只是害怕,却不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就连想要探根寻底的愿望也被潜意识里的恐惧有意无意地屏蔽了。我总觉得对于这个问题我妈比我知道的要多。但是拐弯抹角地在我妈那里碰了几次钉子之后,也就慢慢地放弃了那种执念。想来必定是年幼的我,完全无法承受生死之间的那一场徘徊吧。
  “对不起,”深海走近两步,满脸都是歉疚的神色:“我只是随口问问……”
  “没关系,”我摇摇头表示不在意。我知道很多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但是真正把这种经历当作不可触碰的伤疤来看待的,还是少数吧。我一个同学就曾经笑着跟我们说:“老子有一次跟同学去河边游泳,结果小腿被水草缠住,等人把我救上去的时候老子都翻白眼了……”完全就是调侃的语气。我想这件事之所以在我这里表现得如此严重,唯一的原因是我那时年纪还太小。
  不想再回忆这件事,也不想再听他说对不起。这三个字总是代表着某种距离,每听一次都像是冥冥中一种不怀好意的提醒。
  深海不再说道歉的话,转身望着海天交界处的一线残存的亮色,微微叹了口气。从他的侧面偷眼去看,他的嘴角紧紧抿着,两道刀锋似的眉毛也皱了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其实深海一直都是有心事的样子。不过,就算他真有心事,以我和他之间的这点交情也不可能开口去追问。我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既然不能直接问,只能拐弯抹角地打打擦边球了:“你心烦的时候都做什么?”
  深海疑惑地回头望着我,像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我这话说的不够明白么?
  “就好比我吧,”我指了指身后的公路:“我心里不痛快地时候就出来遛遛车。”
  深海的眼睛一亮:“那车真是你的?”
  “……”
  兜了一个大圈子,话题居然又绕了回来?!
  这小子居然是真的不相信我?!
  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头也不回地往公路上走:“我证明给你看看。不过害怕的话你要早点说。大男人的,要是哭起来可就难看了……”
  深海低声笑了。
  我忿忿地哼了一声,从后备箱里翻出备用头盔扔给了他:“上来!”我开始发动车子,一边嘱咐他:“抓好。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深海的手臂轻轻地环住了我的腰。这样热的天,他的手掌覆上来的地方却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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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片莫名的凉意。似乎他的体温要比旁人低了许多。
  我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心脏砰通砰通地撞击着胸膛。如此的用力,仿佛一张口就会顺着我的咽喉跳出去一样。
  我深吸了口气,竭力将注意力从肌肤相碰的微妙触感中转移到其他的事情上。我的魔神宛如一头刚刚睡醒的猛兽,正精神抖擞地活动手脚,预备着迎接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
  身后的这个人是深海。
  他有一双令人迷惑的眼睛,深邃如海。我在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就被他吸引,却始终不知道这样的吸引到底意味着什么。可是这一刻,当他微凉的手触碰到我,我却突然间觉得有了这一刻的接近,明天怎样都无所谓了。
  生命那么长,有的人注定了只能与我们擦肩而过。这样的一个夏天,这样的一场懵懂的邂逅,也许只是多年之后的一页惆怅的日记。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在这个人的记忆里留下一点什么。
  天边的最后一抹亮色也被黑暗吞噬了。风起浪涌,耳畔的潮声都不自觉地多出了几分冷幽幽的味道。
  我开始加速。魔神已经完全苏醒,一路咆哮着撕开暗夜。
  风声如潮。
  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一团团柔和的光线被速度拉伸开来,变成了一条时明时暗的橘色线条,飞快地从我们的眼前掠过。街道两旁的房屋和海滩都已经融成了一块暗色的布景,只有空无一人的街道泛着落寞的光,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尽头。
  耳畔是海潮的呼啸应和着六眼魔神的轰鸣,像一道屏障,隔开了所有的斗转星移,潮起潮落。
  这一刻,我真的感觉这路没有尽头。
  如果,这路真的没有尽头……
  有些话我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我终于知道,有些话我永远都说不出口。
  我一直都知道。可是当我的六眼魔神最终停在了邻居的门外时,我的眼泪还是无法克制地流了下来。
  深海下了车,解下头盔递给我。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像头顶的星星。笑容也像。当他微笑的时候,他就像一颗星星。
  “很棒,”他眨了眨眼,冲着我竖起了一根大拇指:“真的很棒。”
  我点点头,不敢摘下头盔让他看到我湿漉漉的脸。我知道我应该说点什么的,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不会让他听出来我正在哭。
  他静静地看着我,漫天星河在他的眼里缓缓流过。我什么也不能说,只能轻轻地摆摆手,在他转身之前向他道别。
  就算是在骗自己吧。我对自己说,就算是骗自己,至少日后回想起来,我还可以对自己说,那一夜,他是看着我离开的。
  即便只是一个人的演出,我也想要一场完美的落幕。
  厨房和客厅寂寂无人,车库门前却亮着灯。几个人影杵在门口,不知正在说些什么。走近了才看出其中的两个人是殷皓和他的女朋友林露露。另外一男一女从未谋面,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年龄应该和殷皓不相上下。
  车子减速,慢慢停在他们面前。
  “大半夜的,你又疯到哪里去了?”殷皓看见是我,立刻摆出一副长兄架势开始教训我:“你不知道这里连巡警都没有?啊?我说你……”
  我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唠叨:“让路。”这人也真是的,就算是有客人来,哪里不好聊天,非要堵在车库门口?
  殷皓神色忿忿地往旁边让了让:“我跟你说……”
  心情不好自然懒得理他。他有这会儿跑来教训我的,早干什么去了?
  停好车,摘下头盔护甲挂在一边,一转身,门口的几个人还在看我。好吧好吧,就算殷皓是个讨厌家伙,露露姐还是不错的。虽然她跟了殷皓,足以证明她眼神不怎么样。
  “露露姐。”不等我走过去,林露露已经迎了过来,伸手拍了拍我的脸,低声笑道:“对不起啊茉茉,我家里有事,拖到现在才过来。别怪你哥。”
  看看,一张口就是替殷皓说好话。这死耗子,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
  “没事,”我挽住她的胳膊,正要问问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就见她紧紧盯着我的脸,眼里多了几分疑惑的神色。我猜她大概是看出我刚哭过,连忙侧过头岔开话题:“你们怎么深更半夜地往这边赶啊,我还想着明天就动身去看你们呢。这里待的人都腻了。”
  林露露微微蹙了蹙眉头,大概是顾及还有旁人的缘故,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拉着我的手紧了紧,转头笑道:“我和阿皓是搭夜先生的车过来的。正巧他们也住这边。呐,就是向右拐,倒数第二幢别墅。多亏遇到了夜先生,否则今天我们得在青岛过夜了。”
  我顺着林露露手指的方向看出去,夜色昏黑,什么也没有看出来。视线收回来的时候,正巧和这位好心人撞了个正着。不知怎么,心里竟咯噔一声,生出几分莫名其妙的戒备来。
  “我来介绍一下。”林露露拉着我的手笑容可掬地充当中介:“阿皓的妹妹殷茉。这两位是夜鲨夜先生和他的妹妹夜翎小姐。”
  第一眼的印象,这是一对生性相当冷漠的兄妹。相貌迷人,言谈举止无懈可击,但是客套的微笑并没有到达眼底。
  我不知道跟这样的人该如何寒暄。毕竟搭了他们车的人是殷皓和林露露,道谢也轮不到我来做。而且他们脸上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神气,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能不说话的时候还是不要说的好。
  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年轻的女士挑着嘴角笑了笑,她的个子比我高,看人的时候又挑着眼角,好像总有几分不屑的神气在里面似的。她的那位哥哥也是个高个子,肩膀很宽。他的脸型清瘦,完全没有那位女士的甜美柔和。短短的平头更衬得五官轮廓分明。这人看上去总觉得哪里有点眼熟,这种感觉十分模糊,我完全说不出到底是那里让人觉得眼熟。
  我犹犹豫豫地又看了他一眼。这人也正好看过来,一双眼瞳黑幽幽的。乍一看空无一物。再看时,又觉得他的眼睛里满是意味不明的东西,像是在自顾自地琢磨心事,又像是带着一点挖苦的心思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有那么一点点让人不太舒服的审视的感觉。我忽然就有点疑惑:这样的人,会随随便便地跟人搭讪?会主动热心地让别人搭自己的车?
  怎么看这两个人也不像是新时代的活雷锋啊。
  “明天晚上有时间吗?”林露露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淡漠的气息,笑容可掬地发出了邀请:“一起吃顿便饭吧。”
  我在心底里撇了撇嘴。暗自琢磨过会儿可得找个机会提醒提醒露露姐,人家肯屈尊捎带你们回来就不错了,看他们这派头,跟他们太客气的话,说不定人家反而会以为咱们是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存心巴结呢。
  年轻的女士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过头征求似地望向那男人。
  那男人的视线轻飘飘地在我脸上打了一个转,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那神态就好像要找什么东西却没有找到似的。然后若无其事地冲着林露露笑了笑:“这怎么好意思。”
  这句话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他居然这么痛快地答应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林露露却显得十分高兴:“夜翎喜欢吃什么?”
  我偷瞟一眼殷皓,这个平时总是人来疯的男人,不知为什么竟然皱着眉头一副魂游天外的架势。直到我偷偷踹了他一脚,才满心不痛快地转过头瞪了我一眼。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个叫夜鲨的男人双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正懒洋洋地朝我们这边张望。
  我忽然觉得他的神态有那么一点点类似深海——初次见面的时候,深海也是这么一副狙击手上战场的架势。
  唯一的区别就是深海的态度更直白一些。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夜鲨和夜翎也只是他们的名字。
  和深海一样,他们也没有姓。
  拉开窗,大风卷着沙粒顿时扑了我满脸。一道闪电倏地划开远处的天空,又飞快地缩回了层层翻卷的阴云之中。
  空气中已经夹杂了潮湿的腥气。风声飒飒。
  我靠着窗台,眯起眼睛望着远处一片幽黑的暗海,心里暗暗地盘算着这场暴雨会持续多久。今晚肯定是走不了了,有殷皓和林露露在,他们不会让我半夜三更地往外跑。明天如果还是这样的天气,我一样走不了。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干吗走得这么急?”林露露看着满床的衣服,满脸都是不解的神色:“就算你担心阿姨他们,也不必非要赶这一两天啊。”
  是不必要。本来赶回家去看看老妈就是我临时想出来的一个借口。
  “我才刚来,你就要跑……”林露露歪着头看我,神色中颇多疑惑:“茉茉,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我斜了她一眼,这人没事儿感觉那么灵敏干吗?
  “真有事吧?”林露露一边动手替我把撒了满床的衣服裤子叠起来收进皮箱里,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阿皓说了,叔叔阿姨的事儿让你少管。你就安心在这里待着呗。”
  一道电光闪过,将楼下的小路上匆匆跑过来的一把雨伞和伞下的两个人影映照得清清楚楚。我“唰”地一声拉上了窗帘。耳边传来林露露微带迟疑的声音:“到底怎么了?茉茉?是不是……跟你的好朋友有关?”
  “为什么这么问?”我的气息有点不稳。
  林露露瞥了我一眼,垂下眼睑继续替我叠衣服:“这里就你们俩。还能跟谁有关?”
  楼下响起大门开合的声音,随即楼梯上传来习芸的脚步声。
  林露露低声笑道:“那就是了?”
  “不是的。”我摇摇头:“你猜错了。”
  林露露不以为然地瞥了我一眼,显然不怎么相信。
  我并不想让她误会习芸。事实上,我的决定跟习芸也确实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这事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
  何况,我也不想说。
  “茉茉?睡了么?”轻快的脚步声停在门外,随即房门上被人轻轻叩了两叩。不等我说一句“请进”,习芸便笑嘻嘻地推门进来了。一进门看见林露露坐在床上,习芸不由得愣了一下:“林姐?你怎么来了?”
  林露露把手里的衣服扔进皮箱,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我不能来?”
  “不是……”习芸大概也没料到林露露会用这么奇怪的腔调跟她说话,愣了一下才笑着说:“没想到嘛。这么大的雨,没想到你们会今天过来。”她看了看我的皮箱,有点惊讶地反问我:“你这是干嘛?”
  我坐回床边,在习芸看不见的角度悄悄掐了一把林露露。林露露白了我一眼,倒也再没有说什么。
  “收拾收拾东西。”顺口说了这句话,又觉得既然自己要先走,还是把话跟她说清楚的好:“我打算去上海跟我妈碰头的。”
  习芸又是一愣:“去上海?”
  我点了点头。大概是一路小跑回来的缘故,习芸的脸颊粉扑扑的。肩膀上还沾着几点水珠。毕竟对两个人来说,那把伞的确小了一点。我不自在地避开了视线:“好容易有个假期,我当然也想多跑几个地方玩玩啊。你也知道,我在一个地方总是待不久的。”我靠在林露露的肩膀上,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看,有些话说出来,连自己都会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
  “你多玩几天吧,等回学校了再给我打电话。”我抬起头冲着她笑了笑:“我去上海,你有什么要我带的?”
  习芸摇了摇头,神色迟疑地问我:“真要走啊?”
  我点点头。有些话一旦开了头,后面就很容易顺下去了:“我本来也打算今年夏天去上海的。后来家里出了点事儿耽误了。你也知道的。”
  习芸没有出声。我觉得她心里其实也是明白的。但是我们是朋友,从小就在一起玩的朋友。认识了那么久,一起度过的时光几乎占据了彼此生命的三分之一。
  正因如此,有很多话更不能说破。
  沉默中,林露露“啪”地一声扣上了皮箱:“早说我就不过来了。”她的语气十分不耐烦。不过我知道她的脾气并不是冲着我来的。凑过去搂住她的肩膀,我放软了声音跟她讨饶:“露露姐,我一定给你带礼物。真的,带最大份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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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露“哼”了一声,嘴角却带出几分无可奈何的笑容来。
  习芸从脖子上摘下那块月光石递给我,眼神里带着惋惜的神色:“还说咱们俩在这里度过整个暑假呢……”她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月光石还带着她的体温,平躺在手心里的时候泛着蓝幽幽的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它看起来似乎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了,似乎要比前一段时间有光泽。连颜色也仿佛深了一些,像被水浸湿了似的。
  这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我摇摇头,把它塞进了皮箱的最下面。
  从他们来的那一夜开始,沙湾就一直下着雨。很大的雨,海天之间白茫茫一片,天漏了似的。
  雨水不断地冲刷着露台上的玻璃门窗。站在露台上,会让人有种错觉,仿佛下一秒钟澎湃的雨水就会穿透了玻璃,浇到头上来。
  这是夜家的别墅,比我们的那一幢房子要大一点。顶楼的露台用玻璃封起来做成了一间讲究的暖房。摆满了高高低低的植物,看样子平时也是有人来照顾的。绿植之间摆着一套藤制桌椅。晴朗的日子里,坐在这里一仰头就可以看到浩瀚的星空。
  这姓夜的一家还真是会享受。
  夜氏兄妹和殷皓、露露姐都围坐在吧台旁边,端着酒杯装模作样地讨论酒经。红酒这玩意儿我是不懂的,我喝的是可乐。所以,混在这一群人当中,怎么看我都是个多余的。
  林露露跟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朝我走了过来。在她身后,夜鲨正和殷皓说话,夜翎的目光则追随在林露露的身后,一起落到了我的脸上。这冰美人的目光照例让人感觉不舒服,总觉得被她盯着看的时候,我就变成了盘子里的一片西红柿,而她就是拿着刀叉坐在桌边等待用餐的食客。
  “一直躲在这里,是闷了么?”林露露摸摸我的头发,语气柔软。
  我摇摇头。她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我不想给她泼冷水:“不闷。就是……就是你们说话我也听不懂,下次来串门不用带着我了。”
  林露露笑了笑,神情颇为诡异地压低了声音:“哎,你真的不明白我为啥拉你过来?”
  我狐疑地斜了她一眼。
  林露露低声笑道:“夜先生我我们医院的股东。年纪这么轻,条件这么好。姐姐我当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了。”说着还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脸颊上的肉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露露姐,你想太多了吧?”难怪这样的人会随便让人搭车呢,原来是认识啊。
  林露露笑着来捏我的脸:“真的,真的,你仔细看。”
  仔细看什么?他们兄妹脸上那种淡漠的神气不仔细看也知道得清清楚楚。我找这么一个男朋友,说句话都好像上杆子去巴结他似的——我吃饱了撑的?!
  我白了她一眼:“管好你自己吧。”
  林露露歪着头看我:“呦?这样条件你还不满意呐?”
  “满意什么?”淡漠的男声响了起来,把我和林露露都吓了一跳。这人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的?
  “没什么,没什么,”林露露冲着我吐了吐舌头,转身笑道:“我正好有事去问夜小姐,你们聊。”说完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就窜回了客厅。
  这女人,还真打算把我打包给卖了?!
  “这是阿翎调的饮料,你尝尝看。”夜鲨说着递了一个杯子过来,漫不经心地问我:“这暖房,感觉怎么样?”
  饮料淡黄色,散发出柠檬清新的香味。我浅浅地抿了一口,点点头:“不错。”
  夜鲨居然笑了:“饮料不错,还是暖房不错?”
  “都不错。”我瞟了他一眼,回答得很是谨慎。这个人即使在微笑的时候,眼中依然淡漠如水。仿佛身边所有的事都与他无关似的。站在这个人身边,总是本能地想要退开几步,再退开几步。
  “饮料里兑了柠檬汁,”夜鲨说着,伸手过来在杯子上点了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指尖在我的食指指尖上轻轻碰了碰。
  一阵电流般的感觉顺着我的手指倏地窜了过来。我的身体猛然一抖,下意识地向后躲。不料他的手指如影随形也跟了过来,紧紧地黏在我的指尖上。
  电流般的感觉在身体里乱窜,有意无意地击中了我的心脏。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眼前一片发白。眩晕之中,只觉得夜鲨的眼睛宛如黑洞般旋转不定,仿佛要把周围的一切都吸入其中。
  身体却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无力控制身体的感觉宛如溺水。我靠在玻璃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黑暗和灯光闪亮的露台像两副互不相干的图片,在我的眼前交替闪过。我又一次看到了溺水时纷飞四溅的水花。
  “救我……救……”
  前一秒钟眼前还是晴空之下泛白的沙滩,下一秒便是幽蓝色的水下世界。隔绝了声音与空气,只能听到自己的血液汩汩流动。
  一串串气泡快速升上水面,而我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慢慢下沉。陷入昏迷之前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黑色的影子迅疾无比地朝着我的方向撞了过来,那么快的速度,我完全无法躲开。
  腥热的液体顺着口腔里涌了出来,丝丝散开,瞬间便将海水染成一片诡异的红色。巨大的黑影从我的上方游了过去,挡住了水面上透进的光线。
  四周围越来越昏黑。
  意识越来越模糊,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加两张六眼魔神的图图,帅吧
  重要的事
  朦胧之中,只听到雨点噼里啪啦敲打在玻璃窗上,随着风势一阵紧似一阵。敲得人头痛欲裂。无意识地伸手去床头矮柜上摸水杯,却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摔在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我猛然间惊醒了过来。
  光线虽然模糊,却依然看得清我是躺在自己卧房里,窗帘拉了一半,窗外一片水光模糊。从地板上捡起手机,才刚刚十点钟。我揉了揉晕沉沉的脑袋,忽然有些拿不准先前在夜家的暖房里发生的那一幕到底是真的?还是我在做梦?
  我从床上爬了起来,开门出去,看见走廊里还亮着灯。习芸还没有回来,殷皓和林露露住的房间里却传出低低的说话声。
  “露露姐?睡了吗?”我敲了敲门,心中微微有些忐忑。
  “进来吧,”殷皓的声音。
  这两个人果然还没睡,穿着睡衣偎在地毯上,中间铺着玩了一半的拼图。看不出我家的死耗子居然也会耐着性子玩这个,而且画面还是米老鼠和唐老鸭……
  “怎么了?”林露露看着我,神色有点惊讶:“做噩梦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看起来有这么明显么?
  “露露姐,我问你一个问题,”我在地毯上坐了下来,迟疑地问道:“今天晚上,咱们去夜家了么?”
  殷皓和林露露对视了一眼,林露露似乎想笑又拼命忍住了:“你睡糊涂了?咱们不是约好了明天晚上去的吗?”
  我的太阳穴重重一跳,感觉像挨了一棒子似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有些发颤:“咱们今天晚上没出门?”
  殷皓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不解地问道:“怎么了?你说不舒服,吃完饭就回房间了啊。”
  他们的样子不像在说谎话。真的不像。何况这种事又有什么必要说谎话呢?可我还说觉得不对劲。
  这一个晚上,有什么地方完全不对劲。
  我捧着脑袋正愣愣出神,就听到楼下传来关门的声音。这是习芸回来了。虽然没有刻意过问,我也知道自从邻居家走了一批学生之后,就只剩下了两位教授和两名学生。习芸白天几乎都泡在那里。我突然想到,如果她在邻居家的话,说不定会注意到我们这里到底有没有人在呢。
  “茉茉,”林露露在我身后笑道:“你是不是刚发现我们夜董长得满帅的?别急,等明天去了你们好好认识一下……”
  我顾不上理会她的调侃,拉开门跑了出去。习芸刚从楼梯口走上来,看见我微微有点惊讶:“还没睡?”
  我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你有没有注意到咱家今晚有没有人?”
  习芸愣了一下:“你不在家?”
  我只好说:“我睡糊涂了。”
  习芸想了想:“洗水果的时候我从厨房往这边看了两眼,那时候是黑着灯的。大概是九点左右吧?”
  “都黑着?”我不死心地追问。
  习芸点点头,“都黑着。”
  如果我睡了,我房间的灯自然是黑着的。那林露露和殷皓的房间……如果真的没有出过门,那个时候他们也关了灯……这个问题真有点不好去问了。毕竟他们是情侣,关起门来的事儿别人不好打听太多。
  我烦躁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真的糊涂了。夜家的露台、露台上的藤制桌椅、以及那个装修得有些过分华丽的客厅都清清楚楚地印在我的脑子里。还有那种被电流击穿了身体的感觉……
  如此真实的感觉,怎么会只是我做梦呢?可是……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完全没有理由啊。这怎么看都像是小说看多了脑海里臆想出来的情节。
  难道是天气不好,又引发了我做噩梦的习惯?
  雨还在下。空气里满是潮湿的霉味儿,到处都湿漉漉的。这是我最最不喜欢的天气,尤其是一下雨就会耽误很多事。望着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我心里的郁闷和疑惑交织在一起,几乎膨胀到了极点。
  像他们计划的那样,晚饭后我们沿着别墅之间的小径来到了夜家。眼前的一切都像我在梦里见到过的一样: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家具、华丽得有些过分的大理石壁炉,壁炉上方大幅的油画……甚至露台和绿植之间精巧的藤制桌椅都和我梦里所见一分不差。
  做梦怎么会有这样的做法?!
  可是,如果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为什么殷皓和林露露会完全不记得?
  回身望向客厅,那几个人还像昨天一样围坐在吧台旁边装模作样地品红酒。夜翎的视线穿过半个客厅落在我的脸上,淡漠的,居高临下的,像审视餐盘里的一片西红柿。连这样的细节都和记忆中曾看到过的一模一样。我暗自琢磨,接下来是不是该林露露跑过来八卦了?
  林露露果然站了起来,不过她刚刚走出两步身旁的夜翎就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两个女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话,一起离开了客厅。
  我不由睁大了眼睛。与此同时,让我隐隐有些畏惧的那位男主人夜鲨却端着一杯饮料朝露台的方向走了过来。连那杯子里的饮料颜色都和我梦里曾经见过的一样……
  手指尖不受控制地开始隐隐作痛。
  “这里面加了鲜榨的柠檬汁,”夜鲨把杯子递了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嘲谑的神色,嘴里却继续说着跟神情完全不相干的话:“这个是夜翎调的。她就喜欢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我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警觉地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夜鲨把饮料放在了藤制的桌子上,转身望着我,若无其事地问道:“听林小姐说你要赶着回上海?”
  我的脑子里还没有充分地消化这句话的内容,就条件反射一般开始还击,“关你什么事?!”
  夜鲨挑了挑眉头,眼里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这个看似温和淡漠的人一瞬间给人的感觉竟然锋利如刀。我情不自禁又向后退了两步,后背抵住了玻璃墙,冷冰冰的感觉隔着一层衬衫顿时爬遍了全身,连牙齿也不受控制地打起战来:“你……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夜鲨摊开手,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关键在于:别人都相信我确实什么都没做啊。”
  我咬住了嘴唇。生疼的感觉,不是做梦。
  “你做了什么?”
  夜鲨摇摇头,眼中的神色略带怜悯,像在可怜那些被他戏弄的人似的,“我只是在邀请你和我一起回上海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我的腿脚也开始微微发抖。和这个人的对峙,让我生出一种夜行时与不知名的猛兽狭路相逢的恐怖感觉。本能地想跑,又怕一转身猛兽就会从暗处扑上来把我撕碎。
  头皮微微发麻,我不自在地把后背从玻璃墙上挪开了一点点,“什么回上海?”
  “林露露说你要回上海。”随着我的动作,夜鲨也退开了一步,
_分节阅读_8
拉开藤椅坐了下来,同时朝我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正好我有公事要回去。明天。怎么样?”
  我开始有些埋怨林露露。她为什么会对这个人这么没有戒心呢?就因为他是她医院的股东?年轻?有钱?长得好看?
  “不怎么样,”我想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来,但是脸颊上的肌肉太僵硬,到底也没有挤出来,“我打算自己走。”
  夜鲨没有理会我的回答,目光越过我的身旁直直地望向窗外。专注的眼神活像一只老猫看到有耗子从他眼前走过一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窗外的雨要比刚才小一些,几个人打着雨伞正从沙滩上走过。是邻居家的那群人。深海走在最后面,手里抱着一个很大的密封袋。习芸靠在他身边,替两个人打着伞。
  距离有点远,又有雨。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事实上,我也不想看清楚他们的表情。也许是我转头时的表情泄露了某些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情绪,夜鲨用一只手支着下巴,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哦?有趣,有趣。难怪你的脾气会那么坏,原来是……”他故意拉长了声调,慢悠悠地说道:“落花什么什么,流水什么什么,这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我冲他怒目而视。
  夜鲨却笑得更开心了:“难怪你会那么心急要离开了。”
  被人看穿自己的心事从来就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儿。何况还是这样的一个人。我转身要往客厅走的时候,听见他在我的身后慢悠悠地说道:“可惜,太相信自己的人也容易被自己骗过。他迟早会后悔的。”
  我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你说的是谁?深海?”
  “他叫深海?”夜鲨的语气比我还要意外,“怎么名字取的这么没有创意?”
  我斜了他一眼。这话说的……难道他的名字是自己取的?!
  “没错啊,”夜鲨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我自己取的,怎么样,比什么深海、浅海之类的听起来顺耳吧?”
  他的回答让我突然间又生出了那种不确定的感觉。刚才心里想的问题我真的没有问出口吗?如果真的没有,他又怎么会回答得那么自然?
  “你认识他?”我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刚才说他迟早会后悔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吗?”夜鲨装模作样地驻着下巴做深思状。
  “你说了。”
  夜鲨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目光再一次穿过雨幕,追随着那一群渐渐走远的背影。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来。很浅的笑容,带一点嘲弄的味道喃喃说道:“自以为是的蠢货。”
  他说的是深海?
  “什么意思?”我觉得这个人的反应越来越让人无法琢磨,“你以前就认识他?”
  “认识这个词用的很准确。”夜鲨从窗外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我和这个人曾经有若干次不愉快的碰面。当然,那个时候他不叫深海。”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他在暗指深海的身份可疑吗?
  “其实你的身份也很可疑,不是吗?”自以为心平气和的一句话,说出口之后才发觉带着浓浓的敌意。
  “我可不是外面那个傻瓜。对于不重要的事,我向来不会浪费太多的精力。” 夜鲨挑了挑眉头,轻蔑地笑了,“我从来就不会搞错自己的方向。”
  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不懂。这感觉让人很郁闷。而且追问的话总会被他拐到另外一个方向上去。到底是他的脑容量和旁人不同,还是我真的神经错乱了?
  “什么是重要的事?”我不死心地追问他。
  夜鲨从桌面上俯身过来,用一种刻意压低了的诡异腔调轻声说道:“明天这个时候你会离开这里。这个就是最重要的事儿。”
  月圆之夜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满脑子一会儿想的是深海和习芸打着伞从沙滩上走过的样子,一会儿又开始琢磨夜鲨那些大有玄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合上眼。我想我大概是用脑过度了,所以这些让我头疼的事儿就一路纠缠钻进了我的梦里。
  我又看见了深海。
  这两天为了不再看见他,我不但戒掉了晨跑的习惯,连早市也都没去过。可是看见他的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做的那些努力有多么失败。那些真实存在的诱惑,并没有因为刻意的回避就消失不见了。
  深海的下半身泡在蓝幽幽的海水里,赤/裸的上半身伏在一块礁石上。发丝上还滴着水,从额头垂落下来,紧贴着他的脸颊。连他的眼睛也仿佛浸透了海水,波光流丽,宛如两块晶莹剔透的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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