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河水灌民田，田皆溉[49]。当其时，民治渠少烦苦[50]，不欲也。西门豹曰：“民可以乐成[51]，不可与虑始[52]。今父老子弟虽患苦我[53]，然百岁后期令父老子孙思我言[54]。”至今皆得水利[55]，民人以给足富[56]……故西门豹为邺令，名闻天下，泽流后世[57]，无绝已时[58]，几可谓非贤大夫哉[59]？
传曰[60]：“子产治郑[61]，民不能欺。子贱治单父[62]，民不忍欺[63]。西门豹治邺，民不敢欺。”三子之才能谁最贤哉？辨治者当能别之[64]。
【注释】[1]魏文侯：战国初魏国国君，名斯。[2]为：任。邺（yè）：今河北临漳县。令：县令。[3]会：召集会见。长老：地方上德高望重的人。[4]所疾苦：怨恨不满的事。疾苦：反对，怨恨。[5]苦：不满，反对。河伯：河神。取：娶。妇：妻。[6]以故：因此。[7]三老：掌管教化的乡官。廷掾（yuàn）：县令的下属官员，掌管祭祀和巡视督察等。常：一直。岁：每年。赋敛：公家对百姓摊派收取钱粮等。[8]祝巫（wū）：职业从事迷信活动的人。祝：可以替人向神求福。巫：可以用舞蹈把神请来而替人祈祷。余：剩余的。[9]行视：巡行查看。小家：小户人家。好：美丽，漂亮。[10]云：说。是：此。为：做，当。[11]娉（pìn）取：聘娶。聘：给女方送去财礼表示订婚。[12]为：给（她）。治：置办准备。缯（zēng）绮（qǐ）：有花纹的丝绸。缯：丝织品。绮：有花纹的丝绸。縠（hú）：绉纱，一种有绉纹的轻纱。[13]闲居：单独居住。斋（zhāi）戒：在祭祀前清心寡欲，净身洁食，表示虔诚。[14]治：营造。斋宫：供闲居斋戒时住的屋子。河上：河边。[15]张：张设。缇（tí）绛（jiàng）帷（wéi）：赤黄色和大红色的帐幕。[16]具：准备好。[17]粉饰：化妆打扮。
[18]乃：就。没：沉没。[19]好女：漂亮女子。[20]持：带着。[21]益：更加。[22]所从来：起源。[23]即：如果。[24]溺：淹死。云：云云，……之类的说法。[25]幸：有幸（你们来告诉我，对我是有幸的）。表示对别人的尊崇和对自身的谦虚。告语：告诉。[26]官属：县令的下属官吏。豪长者：地方上有钱有势的人。里父老：乡间的年长者。[27]以：介词，……身份。人民：百姓。[28]从：跟随着。弟子女：女徒弟。所：左右，上下，表示约数。[29]将：扶着。[30]顾：回头。[31]是：此。[32]烦：麻烦，劳驾。大巫妪（yù）：大巫婆。妪，老年妇女。为入报：为（我）进去禀报。[33]得：得以，能够。更：再。求：找。[34]后日：以后。[35]有顷：过了一会儿。[36]何久：为什么这么久。[37]趣（cù）：催促。[38]凡：一共。[39]白：禀报。[40]簪（zān）笔磬（qìng）折：插着笔，弯着腰，形容十分恭敬的样子。簪：扎束头发的一种首饰，这里是“插”的意思。笔：簪子头上装上毛，象征笔，官吏将它戴在头上，不为书写，只表示听从吩咐的一种礼节。磬：用玉、石之类做成的乐器，形状像曲尺，磬折：形容像磬一样弯着腰。[41]良：很。[42]傍：旁。[43]奈之何：对此该怎么办。[44]色：面色。死灰：熄灭后的草木灰。[45]且：姑且。留待：等待。须臾：一会儿。[46]状：看情况。
[47]若：你们。罢去：解散离去。[48]发：征调，派遣。凿：开挖。[49]溉：浇灌。[50]治渠：造渠。少：稍，有点。烦苦：劳苦。[51]乐成：享受成功。[52]与：和（他们）。虑始：事先谋划。[53]患苦：反对，厌恶。
[54]岁：年。期：必。思：想起。[55]水利：水给人们带来的利益。[56]以：因而。给：用度丰多。足富：富足。[57]泽：恩惠。流：传。[58]绝已：断绝。[59]几可谓：岂能说。几，岂。大夫：官员。[60]传（zhuàn）：这里指古书。[61]子产：春秋时郑国的执政大臣，名侨，是历史上著名的政治家。[62]子贱：春秋时鲁国人，姓宓，名不齐，是孔子的学生。单（shàn）父：县名，在今山东单县南。[63]忍：忍心。[64]辨治：聪明。别：区别，分辨。
【译文】魏文侯时，西门豹当邺县的县令。他到达邺县，召集县里德高望重的年长者们来会见，向他们询问百姓所痛苦的事。他们说：“百姓们反对给河神娶媳妇，因此而贫穷。”西门豹问是怎么回事，他们回答说：“邺县的三老和廷掾常年给百姓摊派，收取他们的钱，得到几百万，用其中的二三十万给河神娶媳妇，然后和巫、祝等人一起把剩下的钱瓜分而拿回了自己家。在该为河神娶媳妇的时侯，巫者在全县巡视，见到小户人家的女子有长得美丽的，就说这个女子应当做河神的媳妇，便下聘礼娶来。给她洗脚洗头，为她置办新的丝绸花衣服，让她单独居住，进行斋戒，为此而在河边建起了斋戒专用的屋子，里面陈设着赤黄色和大红色的帐幕，这个女子住在里面，给她准备着牛肉、酒和饭食。过十几天，人们一起把这个女子打扮起来，准备好像嫁姑娘一样的床席，让这个女子坐在上面，浮到河中。开始时还浮着，走几十里之后就沉没了。那些有漂亮姑娘的人家，怕大巫祝把自己家的姑娘给河神娶去，因此都带着女儿逃跑到远处去。因此城里越来越空得没有人了，又很贫穷，这种情形的来源已经很久远了。百姓们流传着俗话说‘如果不给河神娶媳妇，水就会来泛滥，淹死这里的百姓’等等。”西门豹说：“到了给河神娶媳妇的时侯，希望三老、巫祝和长辈们到河边去送这个姑娘，请你们来告诉我一下，我也前去送她。”大家都说：“好的。”
到了那天，西门豹到河边去和人们见面，三老、县里的官员、地方上有钱有势的头面人物、乡里的长辈们都集中到了河边，前来观看的百姓有两三千人。那个巫婆是个老女人，已经有七十岁了。跟着她的女徒弟有十来个人，都穿着丝绸的单衣服，站在大巫婆的身后。西门豹说：“把河神的媳妇叫来，我看她是不是漂亮。”人们就把这个女子从帷帐中扶出来，送到西门豹面前。西门豹看了一下，回头对三老、巫祝和父老们说：“这个女子不漂亮，劳驾大巫婆为我进去禀报一下河神，容我们能够再找一位美女，过几天给他送去。”说着就命令几个官吏和士兵把大巫婆抱起来扔到了河中。过了一会儿，西门豹说：“巫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让她的徒弟去催她一下。”又把她的一个徒弟扔到了河里。过了一阵，西门豹又说：“这个徒弟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再派一个去催她们。”又把一个徒弟扔到了河中。就这样接连往河里扔了三个徒弟。西门豹说：“巫婆和她的徒弟都是女人，不善于表述事情，麻烦三老为我进去向河神说明一下。”又把三老扔进了河中。西门豹头上插着装了毛的簪子，恭恭敬敬地弯着腰，向着河面站着等了很久，父老、官员和在旁边观看的人们都惊慌害怕。西门豹回过头来说：“巫婆和三老不回来，这该怎么办？”他又说要让廷掾和地方上的一个有钱有势的人进去催促。他们俩人都跪下磕头，把头都要磕破了，额上的血流了一地，脸色吓得像死灰一样。西门豹说：“好吧，姑且再等他们一会儿。”过了一阵，西门豹说：“廷掾起来吧。看样子是河神要把客人多留些时间，你们都解散回去吧。”邺县的官吏和百姓非常惊恐，从此以后，不敢再提为河神娶媳妇的事。
西门豹就调集百姓开挖了十二条水渠，引来河水浇灌百姓的田地，所有的土地都得到了灌溉。在当时，百姓们凿渠有点劳苦，心里不愿意。西门豹说：“百姓只可以让他们享受成功，不能和他们预先谋划长远的事。现在父老乡亲们虽然不满意我，但一百年以后一定会让你们的子孙想起我现在说的话。”邺县一直到今天还享受着渠水带来的好处，百姓因此而丰衣足食，光景富裕……所以西门豹当邺县的县令，天下闻名，他给百姓带来的恩惠流传到了后世，没有断绝的时候，难道能说他不是个好官员吗？
书上记载说：“子产治理郑国，百姓欺骗不了他；子贱治理单父，百姓不忍心欺骗他；西门豹治理邺县，百姓不敢欺骗他。他们三位的才能谁最强呢？聪明的人应当是能够辨别出来的。
优孟，故楚之乐人也[1]。长八尺，多辩[2]，常以谈笑讽谏[3]。楚庄王之时，有所爱马，衣以文绣[4]，置之华屋之下[5]，席以露床[6]，啖以枣脯[7]。马病肥死[8]，使群臣丧之[9]，欲以棺椁大夫礼葬之[10]。左右争之[11]，以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马谏者，罪至死。”优孟闻之，入殿门，仰天大哭。王惊而问其故，优孟曰：“马者，王之所爱也。以楚国堂堂之大[12]，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礼葬之，薄[13]。请以人君礼葬之。”王曰：“何如？”对曰：“臣请以雕玉为棺[14]，文梓为椁[15]，楩枫豫章为题凑[16]。发甲卒为穿圹[17]，老弱负土[18]。齐、赵陪位于前[19]，韩、魏翼卫其后[20]。庙食太牢[21]，奉以万户之邑[22]。诸侯闻之，皆知大王贱人而贵马也[23]。”王曰：“寡人之过一至此乎[24]？为之奈何[25]？”优孟曰：“请为大王六畜葬之：以垅灶为椁[26]，铜历为棺[27]。齎以枣姜[28]，荐以木兰[29]。祭以粮稻，衣以火光，葬之于人腹肠。”于是王乃以马属太官[30]，无令天下久闻也。
【注释】[1]故：旧时。乐人：从事音乐的人。[2]多辩：擅长论辩。[3]以：利用。讽谏：用委婉的语言规劝。[4]衣（yì）：动词，穿戴。文绣：刺绣华美的丝织品。[5]华屋：华丽的屋子。[6]席：动词，这里指卧。露床：铺设竹席的凉床。[7]啖（dàn）：喂食。枣脯：枣做的果脯。[8]病肥：因为过肥而成为一种病。[9]丧：办丧事。[10]以：用。椁：棺材外面又套着的大棺材。礼：制度，规定。[11]争：劝阻。[12]以：凭着。堂堂：形容强大、盛大的样子。[13]薄：待遇低，简陋。[14]雕玉：雕刻出来的玉。[15]文梓（zǐ）：有纹理的梓树，是名贵的木材。[16]楩（pián）：黄楩，一种名贵的木材。豫章：一种樟类树木。题凑：把木材垒在棺的四周，木材的头都朝着棺，叫做题凑。[17]发：调动。甲卒：军队。穿圹（kuàng）：挖墓穴。[18]老弱：年老体弱者。负土：背土（造坟）。[19]陪位：陪同。[20]翼卫：护卫。[21]庙食：死后建庙，享受祭品。太牢：祭祀和宴会时，牛、羊、猪三者具备叫做太牢。[22]奉：奉守，守护。[23]贱：轻视。贵：珍视。[24]过：过错。一至此：竟到了这个地步。[25]为之奈何：对此该怎么办。[26]垅（lǒng）灶：土灶。[27]历：古代做饭的器具，锅类。[28]齎（jī）：送。[29]荐：进献。木兰：一种有香味的木材。[30]属（zhǔ）：交付，交给。太官：宫廷中掌管君主膳食和宴会事务的官员。
【译文】优孟是旧时楚国的宫廷乐师，身高八尺，擅长论辩，经常用谈笑诙谐的方式向君主提出委婉的劝导。楚庄王在位时，他有一匹喜爱的马，给它穿着刺绣精美的丝织品，养在华丽的屋子里，让它卧在铺着竹编凉席的床上，用枣脯喂它。这匹马因为太肥而死了，庄王让群臣们为它办丧事，想要用棺椁盛殓，用埋葬大夫的礼法制度埋葬它。庄王左右的人们劝阻他，认为不可以这样做。庄王下令说：“有敢因为埋葬马的事来劝阻的，都处以死刑。”优孟听说了这件事，进入殿门，仰天大哭，庄王吃惊地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这匹马是您所喜欢的好马，凭着我们堂堂的大楚国，想办什么事办不成？用埋葬大夫的礼法制度去埋葬它，太不隆重体面了。请用埋葬国君的方式埋葬它。”庄王说：“怎么样埋葬？”优孟说：“我请求用雕刻出来的美玉做棺材，用有纹理的梓木做椁，用黄楩、枫木、豫章木做题凑。调动军队挖墓穴，让年老体弱的人都去背土堆起坟头。让齐国和赵国的国君在灵柩前陪伴，让韩国和魏国的国君在灵柩后面护卫。为它盖起庙宇，用牛、羊、猪作祭品让它享用，在陵区居住一万户百姓来守护它。其他诸侯国听说了这件事，就都知道大王您轻视人而珍视马了。”庄王说：“我的过错竟然到这个地步了吗？这事该怎么办呢？”优孟说：“请让我为您用埋葬六畜的方式埋葬它：用土灶做椁，用铜锅做棺，送给它些红枣和鲜姜，再献给它些木兰。用粮、稻等祭祀它，给它全身都穿上火焰，埋葬在人的肚肠里。”于是庄王就把死马交给了负责膳食的太官，好不让天下人老传扬这件事。
《盐铁论·孝养》
丞相史曰[1]：“孝，莫大以天下一国养[2]，次禄养[3]，下以力[4]。故王公人君[5]，上也，卿大夫[6]，次也。夫以家人言之[7]，有贤子当路于世者[8]，高堂邃宇[9]，安车大马[10]，衣轻暖[11]，食甘毳[12]。无者褐衣皮冠[13]，穷居陋巷[14]，有旦无暮[15]，食蔬粝荤茹[16]，膢腊而后见肉[17]。老亲之腹非唐园[18]，唯菜是盛[19]。夫蔬粝[20]，乞者所不取[21]，而子以养亲[22]，虽欲以礼[23]，非其贵也[24]。”文学曰[25]：“无其能而窃其位[26]，无其功而有其禄[27]，虽有富贵，由跖、蹻之养也[28]。高台极望[29]，食案方丈[30]，而不可谓孝。老亲之腹非盗囊也[31]，何故常盛不道之物[32]？夫取非有非职[33]，财入而患从之，身且死祸殃，安得＿腊而食肉？曾参、闵子无卿相之养[34]，而有孝子之名，周襄王富有天下[35]，而有不能事父母之累[36]。故礼菲而养丰[37]，非孝也，掠囷而以养[38]，非孝也。”
【注释】[1]丞相史：丞相的下属官员，专门协助丞相处理丞相府中的事务。丞相是全国最高的国务长官。
[2]莫大：没有比……更大的。以：用。养：奉养（父母）。[3]次：其次。禄养：用俸禄供养。[4]下：最下等的。[5]王：天子。公：诸侯。人君：君主。[6]卿：西汉时，朝廷有九卿，是级别次于三公的高级官员。[7]家人：一个人家。[8]当路：在路中间，喻指执掌权柄，当官。世：社会上。[9]堂：高出地面成四方形的屋基。邃（suì）：深广。宇：房屋。[10]安车：可以坐乘的小车。古代的车是立乘的，所以把能坐乘的称为安车。[11]衣：穿。轻暖：轻便温暖的，指丝绸等。[12]食：吃。甘毳（cuì）：香甜酥脆的。毳：脆。[13]褐（hè）衣：粗毛编织的衣服，粗糙沉重又不保暖。皮冠：直接用动物的皮做成的帽子，不如丝织品做的帽子华贵。[14]穷居陋巷：狭小简陋的居室。穷：不宽敞，巷：居住处。[15]旦：早晨。暮：晚上。[16]蔬粝（lì）：粗糙的米。蔬：粗。粝：糙米。荤（hūn）茹（rú）。有辛味的菜，如葱、蒜、韭等。荤：有辛味的菜。茹：菜。[17]膢（lóu）腊：古代的两种祭祀，多在年终。[18]老亲：老父母。唐园：菜园。[19]唯菜是盛：只装蔬菜。唯，只。是：结构助词。盛，装。[20]夫：那。[21]乞者：乞丐。不取：不要。[22]以：用来。养亲：供养父母。
[23]以礼：依据礼度。[24]贵：追求，崇尚。[25]文学：官名，掌管地方教育。[26]能：才能。窃：占有不应当占有的东西。位：职位。[27]有：占有。[28]由：犹，如同。跖（zhì）蹻（jiǎo）：盗跖和庄蹻，都是古代的著名强盗。[29]极望：能望到极远的地方。[30]食案方丈：吃饭用的桌案一丈见方。[31]盗囊：强盗的口袋。
[32]不道：不道义。[33]非有：不应当占有的。非职：不是本分内的东西。[34]曾参：春秋时鲁国人，字子舆，是孔子的学生，以孝顺父母著称。闵（mǐn）子：春秋时鲁国人，姓闵，名损，字子骞，也是孔子的学生。以孝顺父母著称。[35]周襄王：春秋时周朝天子，名郑。他的后母要让自己亲生的儿子取代襄王的地位，因此而发生了内乱。[36]事：事奉。累：过失。[37]菲（fēi）：薄，不周到，慢待。养丰：供养丰厚。[38]掠：掠夺。囷（qūn）：圆形的粮仓。
【译文】丞相史说：“对父母的孝顺，没有比用整个天下或一个诸侯国的财富奉养他们更称得上是大孝的。其次是用做官的俸禄奉养父母，最下等的孝是用力气挣钱奉养父母。所以诸侯王、天子的孝才称得上是最上等的，九卿、一般官员的孝是次一等的。就以一个人家来说，有好儿子在外做官的，父母亲住的是高大宽敞的房子，坐着舒适的车，车上套的是高大的骏马。穿着轻便温暖的丝绸衣服，吃着香甜酥脆的食物。没有儿子在外做官的人家，父母亲穿着粗毛织的衣服，戴着动物皮做的帽子，住在狭小简陋的居室里，吃饭有了早晨的没有晚上的，吃的是粗米辛菜，一年到头＿腊祭祀的时侯才能见到肉。老父母的肚子又不是菜园子，做儿子的只是给他们往里边装菜。那种粗米，连乞丐都不要，儿子却用它来奉养父母，虽然是按照礼法去孝敬，却不是父母亲所喜欢的。”文学说：“没有当官必备的才能却占据了官员的职位，没有任何功绩却享受俸禄，虽然得到了富贵，那和盗跖与庄＿对父母的奉养方式是一样的，即使是把房子盖得高大无比，在上边可以望到极远的地方，吃饭的桌子需要一丈见方，那也不能算是做到了孝。老父母的肚子又不是强盗的口袋，为什么当儿子的经常往里边装自己用不道义的手段得来的东西？占有本来不应当属于自己的分外的东西，钱财到手，灾祸也就跟着来了，自身将会在祸殃中送命，哪还能赶上在＿腊的祭祀时吃到肉？曾参和闵子骞对父母没有当大官的人给他们的父母的那种供养，却获得了孝子的名声，周襄王拥有着整个天下的财富，却有不能很好地事奉父母的恶名。所以对父母在礼数上慢待而只是供养的东西丰厚，那不能算作是孝，从国库中掠夺来东西供养父母，那也不能算作是孝。”
楚使使聘于齐
《说苑·奉使》
楚使使聘于齐[1]，齐王享之梧宫[2]。使者曰：“大哉，梧乎！”王曰：“江汉之鱼吞舟[3]，大国之树必巨，使何怪焉？”使者曰：“昔燕攻齐[4]，遵洛路[5]，渡济桥[6]，焚雍门[7]，击齐左而虚其右[8]。王歜绝颈而死于杜山[9]，公孙差格死于龙门[10]。饮马乎淄渑[11]，定获乎琅邪[12]。王与太后奔于莒[13]，逃于城阳之山[14]。当此之时，则梧之大何如乎[15]？”王曰：“陈先生对之[16]。”陈子曰：“臣不如刁勃。”王曰：“刁先生应之。”刁勃曰：“使者问梧之年耶[17]？昔者荆平王为无道[18]，加诸申氏[19]，杀子胥父与其兄[20]。子胥被发乞食于吴[21]，阖闾以为将相[22]。三年，将吴兵复仇乎楚[23]。战胜乎柏举[24]，级头百万[25]。囊瓦奔郑[26]，王保于随[27]。引师入郢[28]，军云行乎郢之都[29]。子胥亲射宫门，掘平王冢[30]，笞其坟[31]，数以其罪[32]，曰：‘吾先人无罪，而子杀之。’士卒人加百焉[33]，然后止。当如此时，梧可以为其柎矣[34]。”
【注释】[1]使使：派遣使者。聘：聘问，古代国与国之间互相派使者问候的一种友好往来。[2]享：设宴招待。梧：梧桐树。[3]江汉：长江和汉江。[4]昔燕攻齐：公元前284年，燕国联合秦、韩、赵、魏各国进攻齐国，齐国大败，丧失七十多座城池，只留下莒和即墨两城未失。当时燕国国君是昭王，齐国国君是闵王。[5]遵：沿着。洛路：洛水边的道路。洛：洛河。[6]济：济水。[7]雍门：齐国都城临淄西面的城门。[8]击：攻打。左：指东面。虚其右：使它的西面成为废墟。虚：墟。右：指西面。[9]王歜（chù）：战国时齐国盖邑人，是当时有名的贤者，燕国将领乐毅占领齐国后，要封他土地和名号，他自缢而死。[10]公孙差：齐国将领。格：格斗。[11]淄（zī）：即今山东的淄河。渑（shéng）：古代河流名，源出今山东淄博市东北。[12]定获：成获，得获。获：指俘虏和战利品。琅（láng）邪（yá）：山名，在今山东诸城县东南海边。[13]太后：国君的母亲。奔：逃跑。莒（jǔ）：地名，在今山东莒县。[14]城阳：郡名，在今山东沂水、莒县一带。[15]何如：怎么样。[16]对：对答。[17]年：年龄。耶：吗。[18]荆平王：即楚平王，名熊居。无道：胡作非为，违背道义。
[19]加：侵害，凌辱。诸：众。申氏：当指楚国大夫申无宇的家族。[20]子胥：伍员，字子胥，其父名伍奢，其兄名伍尚。伍奢是楚平王的太子的老师，平王听信谗言，杀死了伍奢和伍尚。[21]被发：披头散发。[22]阖（hé）闾：春秋时吴国国君。以为：以（之）为，让他担任。[23]将：率领。乎：于。[24]柏举：地名，在今湖北麻城县。[25]级头：斩下来的头。[26]囊瓦：字子常，楚平王时担任楚国的执政大臣。与吴军作战失败而逃到了郑国。[27]王：指楚昭王，名珍，是平王的太子。保：自保。随：地名，在今湖北随县。[28]引：领着。师：军队。郢（yǐng）：地名，是当时楚国的都城，在今湖北江陵县西北。[29]云行：像云一样铺天盖地。
[30]掘：挖开。冢（zhǒng）：坟墓。[31]笞：用鞭、杖等抽打。[32]数：列举，数落。[33]人：每人。[34]柎（fù）：木板，木棒。
【译文】楚国派使者到齐国去问候齐王，齐王在长着梧桐树的宫院中设宴招待他。楚国的使者说：“真大呀！这些梧桐树。”齐王说：“长江和汉水中的鱼大得可以吞下船去，大国的树必然也巨大，使者何必奇怪呢？”楚国的使者说：“过去燕国进攻齐国，沿着洛水边的道路，渡过了济水上的桥，焚烧了你们临淄城西面城门的城楼，攻打齐国的东部，而使齐国的西部也变成了废墟。王歜在杜山自缢而死，公孙差在龙门格斗而死。燕军来到淄水和渑水边饮马，在琅邪陈列清点他们的战利品和俘虏。齐王和太后出逃到莒城，又逃到了城阳的山中。在那时，这里的梧桐树有多大了呢？”齐王说：“陈先生回答他的问题。”陈子说：“我不如刁勃善辩。”齐王说：“刁先生应答他。”刁勃说：“使者问梧桐的年龄吗？过去楚平王做不道义的事情，侵害楚国的贤臣申氏家族，杀害了伍子胥的父亲和哥哥。伍子胥逃出楚国，披散着头发在吴国讨饭，吴王阖闾让他担任了将相。过了三年，率领着吴国军队打回楚国报仇。吴军在柏举战胜了楚军，斩首一百万。楚国的执政大臣子常逃到了郑国，楚王逃到随地自保其身。伍子胥率领着军队进入郢都，吴军在郢都像天上的云一样铺天盖地地行走。伍子胥亲自向楚王的宫门射箭，挖开了楚平王的坟墓，用木杖抽打平王的坟堆，一件一件地列举平王的罪行，他说：‘我的先人没有罪过，而你却杀害了他。’吴国的士兵们每人打了平王的坟头一百棒，然后才罢休。在那时，这里的梧桐可以供他们当抽打平王的棒子用了。”
师强、王坚
蔡使师强、王坚使于楚[1]，楚王闻之，曰：“人名多章章者[2]，独为师强、王坚乎[3]？”趣见之[4]，无以次[5]。视其人状[6]，疑其名而丑其声[7]，又恶其形[8]，楚王大怒，曰：“今蔡无人乎[9]？国可伐也。有人不遣乎[10]？国可伐也。端以此人诫寡人乎[11]？国可伐也。”故发二使见三谋伐者[12]，蔡也。
【注释】[1]师强：人名，其名字构成了“军队强大”的意思。王坚：人名，“坚”与“贤”古代同音，其名字构成了“君主贤明”的意思。[2]章章：彰彰，鲜明美好。[3]独：单单。为：是。[4]趣（cù）：立即。见：接见。[5]以次：按照次序。[6]状：体形相貌。[7]丑其声：厌恶他们名字的声音。[8]恶其形：觉得他们身材丑陋。[9]人：指人才。[10]遣：派遣。有人材而不派遣，说明国君昏庸，用人不当，贤材受压抑，国力必然不强。[11]端：专，专门。诫：告诫，警告。[12]发：派出。见：被。谋：打算。
【译文】蔡国派遣了师强和王坚出使楚国，楚王听说了这两个使者的名字，便说：“人的名字倒是有许多叫得好听的，为什么他们俩人偏偏就叫成了师强、王坚呢？”命令马上接见他们，不按照原来排好的时间次序。楚王见到他俩人的身材相貌，本来就怀疑他们的名字不是真的，并且讨厌他们名字的声音和含义，又加上看到他们的身材相貌丑陋，便非常恼怒地说：“现在蔡国没有人才了吗？我们就可以进攻它了；他们有人才却不派出来当使者吗？我们也可以进攻它了；他们是专门利用这两个人的名字来警告我的吗？我们也应该进攻它了。”所以派了两个使者便被别人从三个方面想到要去进攻，这就是蔡国做的蠢事。
秦楚毂兵[1]，秦王使人使楚，楚王使人戏之曰[2]：“子来亦卜之乎[3]？”对曰：“然[4]。”“卜之谓何[5]？”对曰：“吉。”楚人曰：“噫[6]，甚矣[7]，子之国无良龟也！王方杀子以衅钟[8]，其吉何如[9]？”使者曰：“秦楚毂兵，吾王使我先窥[10]，我死而不还，则吾王知警戒，整齐兵以备楚[11]，是吾所谓吉也[12]。且使死者而无知也[13]，又何衅于钟[14]？死者而有知也，吾岂错秦相楚哉[15]？我将使楚之钟鼓无声，钟鼓无声，将则无以整齐其士卒而理君军[16]。夫杀人之使，绝人之谋[17]，非古之通议也[18]，子大夫试孰计之[19]。”使者以报楚王，楚王赦之。
【注释】[1]毂（gǔ）兵：构兵，交战。毂：构，交。[2]戏：戏弄。[3]卜：占卜，用烧灼龟甲的方法预测吉凶。[4]然：是的。[5]谓何：（神）说什么。[7]噫：感叹词。[8]甚：太。[8]方：正要。衅（xìn）钟：用血涂在器物上祭祀。[9]何如：怎么样。[10]窥（kuī）：察看。[11]整齐兵：使军队整齐。备：防备。[12]是：此。[13]且使：况且假使。而：如果。知：知觉。[14]何：何必。[15]错：措，舍弃。相：帮助。[16]无以：不能。理：治理。君军：国君的军队。[17]绝：断绝。谋：商量。[18]通议：通则，共同的守则，普遍的做法。
[19]子大夫：对大夫的敬称。孰计：反复考虑。
【译文】秦楚两国交战，秦王派人出使楚国，楚王让人戏弄秦国的使者说：“你来的时候也进行过占卜了吗？”使者回答说：“是的。”“占卜的结果是怎么说的？”使者回答说：“吉利。”楚方的人说：“哎！你们国家太没有好龟啦！我们的国君正要杀掉你，用血来涂钟祭祀，你所谓的吉利是什么呀？”使者说：“秦楚两国交战，我国国君让我先来察看一下，我被杀死而回不去，我们的国君就知道应当把军队整理好，藉以防备楚国的进攻。况且假使死人如果是没有知觉的，又何必用他的血来涂钟？死去的人如果是有知觉的，我难道会背弃楚国而帮助秦国吗？我将会使楚国的钟鼓不发出声音，钟鼓没有了声音，将领们就不能使他的士兵们步调整齐而指挥好军队。那种杀掉别人派来的使者，断绝别人来进行外交商谈的做法，不是自古以来大家都遵守的准则，请您试着对这件事深思熟虑。”楚方的人把他说的话报告了楚王，楚王就把他释放了。
季康子谓子游
《说苑·贵德》
季康子谓子游曰[1]：“仁者爱人乎[2]？”子游曰：“然。”“人亦爱之乎？”子游曰：“然。”康子曰：“郑子产死[3]，郑人丈夫舍玦佩[4]，妇人舍珠珥[5]，夫妇巷哭，三月不闻竽琴之声[6]。仲尼之死[7]，吾不闻鲁国之爱夫子[8]，奚也[9]？”子游曰：“譬子产之与夫子[10]，其犹浸水之与天雨乎[11]！浸水所及则生，不及则死，斯民之生也[12]，必以时雨[13]，既以生[14]，莫爱其赐[15]。故曰譬子产之与夫子也，犹浸水之与天雨乎！”
【注释】[1]季康子：春秋时鲁国的执政大臣，名肥。子游：孔子的学生，吴国人，姓言，名偃，字子游。
[2]仁者：仁义的人。[3]子产：郑穆公的孙子，名侨，字子产。他一直担任郑国的执政大臣，是当时著名的政治家。[4]丈夫：成年男子。舍：去掉。玦（jué）佩：古人佩带的一种玉器。环形，有缺口。用作表示决断、决绝的象征物。[5]珠珥（ěr）：用珠子装饰的耳坠、耳饰。[6]竽（yú）琴：指乐器。竽：一种管乐器。琴：一种弦乐器。[7]仲尼：孔子，名丘，字仲尼。[8]夫子：对人的敬称。[9]奚：何，为什么。[10]譬：比，打比方。
[11]犹：如同。浸水：浇灌庄稼的水。[12]斯：代词。此，这些。[13]以：靠。时雨：适应庄稼生长季节的雨水。[14]既：已经。[15]莫：没有人。赐：赐与。
【译文】季康子对子游说：“仁义的人爱别人吗？”子游说：“是的。”“别人也爱他吗？”子游说：“是的。”季康子说：“郑国的子产去世时，整个郑国的男人们解去了玦佩，女人们卸下了耳环，（以表示哀悼，）夫妇男女在街巷中哭泣，全国三个月内听不到乐器的声音。孔子去世时，我没有听说有人像这样爱他，这是为什么呢？”子游说：“拿子产和孔子相比，就像浇地的井水和天上下来的雨水一样。井水浇到的地方，庄稼就能种活，井水浇不到的地方，庄稼就会旱死。但所有的百姓要生存，却一定是靠着天的及时雨。人们靠了雨水生存下来，却没有人感谢天的恩赐。所以说拿子产和孔子相比，就像拿浇地的井水和天上降下的雨水相比一样。”
杨朱见梁王
《说苑·政理》
杨朱见梁王[1]，言治天下如运诸掌然[2]。梁王曰：“先生有一妻一妾不能治[3]，三亩之园不能芸[4]，言治天下如运诸手掌，何以[5]？”杨朱曰：“臣有之[6]。君不见夫羊乎？百羊而群，使五尺童子荷杖而随之[7]，欲东而东[8]，欲西而西。君且使尧牵一羊[9]，舜荷杖而随之[10]，则乱之始也。臣闻之，夫吞舟之鱼游渊[11]，鸿鹄高飞[12]，不就污池[13]，何则[14]？其志极远也。黄钟大吕不可从繁奏之舞[15]，何则？其音疏也[16]。将治大者不治小，成大功者不小苛[17]，此之谓也[18]。”
【注释】[1]杨朱：战国时魏国人，字子居，是当时著名的学者。梁王：即魏王。魏国的都城在大梁，所以魏国也称为梁国。[2]如运诸掌：像把小东西放在手掌上转动一样容易。运，运转，转动。诸，之（于）。
[3]治：管理好。[4]芸（yún）：锄草。这里指种植。[5]何以：为什么。[6]有之：有这种能力。[7]荷：扛着，拿着。[8]东：向东。[9]且：若，如果。尧：上古时的一位圣明帝王。[10]舜：上古时的圣明帝王，接替尧的职位而管理天下。[11]吞舟之鱼：指大鱼。渊：深的水潭。[12]鸿鹄（hú）：鸟名，即天鹅。[13]就：到……去。污池：池塘。[14]何则：为什么呢。则：哉。[15]黄钟：乐律十二律中的第一律，是所有乐律的标准。大吕：古代音乐十二律，分为阴律六种，阳律六种，大吕是阴律的第四种。从：伴随。繁奏：密集的节奏。[16]疏：疏缓，节奏慢。[17]小苛（kě）：烦琐细碎。[18]此之谓：谓此，指这种情况。
【译文】杨朱见到魏王，说治理天下就像把它放到手掌上转动一样容易。魏王说：“先生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妾都管不好，有三亩园子也种不好，却说治理天下能像把它放在手掌上转动一样容易，这是为什么呢？”杨朱说：“我是有这样的才能。您没有见过那羊吗？一百只羊成为一群，让一个三尺高的小孩拿着木棍跟着它们，想让它们往东就往东，想让它们往西就往西。您如果让尧牵着一只羊，让舜拿着木棍跟在后面赶它，那就开始麻烦了。我听说：“那种能吞下船的大鱼是游在深渊中，天鹅高飞，不往池塘里去，为什么呢？因为它们的志向是非常远大的。黄钟和大吕这样的高雅乐曲不能用来伴奏快节奏的舞蹈，为什么呢？因为这类乐曲的节奏是慢的。将要治理大事的人不管小事，能成就大功的人不做琐碎细小的杂务，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说苑·善说》
客谓梁王曰：“惠子之言事也善譬[1]，王使无譬[2]，则不能言矣。”王曰：“诺。”明日见，谓惠子曰：“愿先生言事则直言耳，无譬也。”惠子曰：“今有人于此而不知弹者[3]，曰：‘弹之状若何？’应曰：‘弹之状如弹。’则谕乎[4]？”王曰：“未谕也。”“于是更应曰[5]：‘弹之状如弓，而以竹为弦。’则知乎？”王曰：“可知矣。”惠子曰：“夫说者固以其所知谕其所不知[6]，而使人知之。今王曰无譬，则不可矣。”王曰：“善。”
【注释】[1]惠子：惠施，战国时宋国人，是当时的著名学者。曾经担全魏国的相。善譬：擅长打比方。
[2]无：勿，不要。[3]弹：弹弓。[4]谕：懂，清楚。[5]更：改。[6]固：本来，当然。谕：说明。
【译文】有个客人对魏王说：“惠子谈论事情时善于打比方，您让他不要打比方，他就不会辩理了。”魏王说：“好的。”第二天，魏王见到了惠子，对他说：“希望先生谈论事情时有话就直说，不要打比方了。”惠子说：“现在在这里有一个不知道弹弓的形状的人，他问人说：‘弹弓的形状是什么样子的？’别人回答他说：‘弹弓的形状像弹弓。’他能明白吗？”魏王说：“还不能明白。”“于是别人又换个说法回答他说：‘弹弓的形状像弓，但只是用竹子作弦。’这样回答他能明白吗？”魏王说：“这样就能明白了。”惠子说：“那些给人讲道理的人本来就必须用别人所知道的事情来说明别人所不知道的事情，而达到使别人明白的目的，现在您说不要打比方，这就不能达到目的了。”魏王说：“你讲得很对。”
田饶事鲁哀公
《新序·杂事》
田饶事鲁哀公而不见察[1]。田饶谓鲁哀公曰：“臣将去君而鸿鹄举矣[2]。”哀公曰：“何谓也[3]？”田饶曰：“君独不见夫鸡乎[4]？头戴冠者，文也[5]。足傅距者[6]，武也[7]。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呼，仁也。守夜不失时[8]，信也[9]。鸡虽有此五者，君犹日瀹而食之[10]，何则[11]？以其所从来近也[12]。夫鸿鹄一举千里，止君园池[13]，食君鱼鳖，啄君菽粟[14]，无此五者，君犹贵之[15]，以其所从来远也。臣请鸿鹄举矣。”哀公曰：“止[16]，吾书子之言也[17]。”田饶曰：“臣闻食其食者不毁其器，荫其树者不折其枝[18]。有士不用，何书其言为[19]？”遂去之燕[20]，燕立以为相[21]。三年，燕之政太平[22]，国无盗贼。
【注释】[1]事：事奉。鲁哀公：春秋时鲁国国君，名蒋。见：被。察：了解，赏识。[2]去：离开。鸿鹄举：像鸿鹄一样高飞。鸿鹄：天鹅。举：指高飞。[3]何谓：怎么讲，什么意思。[4]独：岂。夫：那。[5]文：高雅，漂亮。[6]傅：附，带着。距：雄鸡腿的后面突出像脚趾的部分。[7]武：英武，英雄。[8]失时：错过时间。[9]信：守信用，靠得住。[10]犹：还。日：每日。瀹（yuè）：烹煮。食：吃。[11]何则：何哉。[12]以：因为。所从来：来源。[13]止：停留。[14]菽（shū）：豆类。粟（sù）：谷类。[15]贵：珍爱。[16]止：留下来。[17]书：记录下。[18]荫：在树下乘凉。[19]何：何必。为：呢。[20]去之：离开（鲁国）而前往。[21]立：指任命。[22]政：政治。太平：十分安定合理。
【译文】田饶事奉鲁哀公，却不被哀公理解赏识，他对哀公说：“我将要离开您，像天鹅一样高飞而去了。”哀公说：“你这话怎么讲？”田饶说：“您难道没有见过那鸡吗？头上戴着冠，说明它高雅漂亮；脚上带着距，说明它英雄威武；敌手来到面前，它敢于战斗，说明它勇敢；见到食物就叫着招呼同伴，说明它仁义；为主人守夜不报错时间，说明它诚实可靠。鸡虽然有这五个优点，您还要每天烹煮着吃它，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它的来源较近。那天鹅一飞千里，停在您的田园池塘中，吃您的鱼鳖，啄您的粮食，没有鸡的这五个优点，您却还要珍视它，这是因为它的来源较远。我请求像天鹅一样高飞而去。”哀公说：“你留下来吧。我要把你的话记录下来。”田饶说：“我听说吃饭的人不毁坏装饭的器皿，在树下乘凉的人不折树上的枝条。有人才不重用，何必记录他说过的话呢？”于是就离开鲁国到了燕国，燕国任命他当了相。三年以后，燕国的政治非常安定合理，国内没有了盗贼。
魏文侯与士大夫坐
魏文侯与士大夫坐[1]，问曰：“寡人何如君也[2]？”群臣皆曰：“君仁君也。”次至翟黄[3]，曰：“君非仁君也。”曰：“何以言之[4]？”对曰：“君伐中山[5]，不以封君之弟[6]，而以封君之长子，臣以此知君之非仁君。”文侯大怒而逐翟黄[7]，黄起而出。次至任座，文侯问：“寡人何如君也？”任座对曰：“君仁君也。”曰：“子何以言之？”对曰：“臣闻之，其君仁者其臣直[8]。向翟黄之言直[9]，臣是以知君仁君也[10]。”文侯曰：“善。”复召翟黄入，拜为上卿[11]。
【注释】[1]魏文侯：战国初年魏国国君，名斯。士大夫：官员。[2]何如：什么样的。[3]次至：按次序轮到。翟：读音为“zhái”。[4]何以：以何，根据什么。以：凭，根据。[5]中山：诸侯国名，在今河北定县、唐县一带。[6]以：用来。封：赐给名号和领地。[7]逐：驱逐。[8]直：直率，正直。[9]向：刚才。[10]是以：据此。是：此。[12]拜：任命。上卿：官员中最高的一个级别。
【译文】魏文侯和他的官员们坐在一起，他问大家说：“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君主呢？”官员们都说：“您是一位仁义的君主。”轮到翟黄时，他回答说：“您不是一位仁义的君主。”文侯问他说：“你根据什么这样说呢？”他回答说：“您进攻中山，不把夺来的土地封给您的弟弟，却把它封给了您的大儿子，我根据这件事知道您不是一位仁义的君主。”文侯非常恼怒地驱逐翟黄，翟黄起身出去了。轮到任座回答，文侯问他说：“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君主呢？”任座回答说：“您是一位仁义的君主。”文侯说：“你根据什么这样说呢？”任座回答说：“我听说国君仁义的，他的臣属说话就直率。刚才翟黄说的话直率，因此我知道您是一位仁义的君主。”文侯说：“你讲得很对。”他又把翟黄叫了进来，把他任命为级别最高的官员。
楚威王问于宋玉
楚威王问于宋玉曰[1]：“先生其有遗行邪[2]？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3]？”宋玉对曰：“唯[4]，然[5]，有之。愿大王宽其罪[6]，使得毕其辞[7]。客有歌于郢中者[8]，其始曰《下里》、《巴人》[9]，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10]。其为《阳陵》、《采薇》[11]，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12]，国中属而和者数十人而已也。引商刻角[13]，杂以流徵[14]，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是其曲弥高者[15]，其和弥寡[16]。故鸟有凤而鱼有鲸[17]，凤鸟上击于九千里[18]，绝浮云[19]，负苍天[20]，翱翔乎窈冥之上[21]，夫粪田之鴳岂能与之断天地之高哉[22]？鲸鱼朝发昆仑之墟[23]，暴鬐于碣石[24]，暮宿于孟诸[25]，夫尺泽之鲵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26]？故非独鸟有凤而鱼有鲸也，士亦有之。夫圣人瑰意奇行[27]，超然独处[28]，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为哉[29]？”
【注释】[1]楚威王：战国时楚国国君，名熊商。宋玉：楚国人，是当时著名的文学家，据说是楚国大诗人屈原的学生。[2]其：岂，难道。遗行：不好的行为。邪：吗。[3]何：为什么。士民众庶：各阶层的民众。不誉：不称赞，不说好。[4]唯：对。[5]然：是的。[6]宽其罪：延缓对我的处罚。[7]得：能够。毕：讲完。辞：理由，解释。[8]歌：唱歌。郢：[9]始：开始，最初。《下里》、《巴人》：古代的两支通俗歌曲。[10]属（zhǔ）：跟着。和（hè）：附和，跟随别人唱歌。[11]《阳陵》、《采薇》：两种歌曲名。[12]《阳春》、《白雪》：两种歌曲名。[13]引商刻角：古乐律的音阶有宫、商、角、徵、羽，以及变徵、变宫。商声在五音中最高，称为“引”，角声等较细，称为“刻”。“引商刻角”形容曲调高雅，不易演唱。[14]杂：掺杂，间杂。流徵（zhǐ）：一种不容易演唱的音调。[15]是：这（说明）。弥：越。高：高雅，难度大。[16]寡：少。[17]凤：凤凰。鲸：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大鱼，即“鲲”。[18]上击：向高处冲飞。[19]绝：割断。[20]负：背靠。
[21]翱（áo）翔（xiáng）：鸟自由自在地飞行。乎：于。窈（yǎo）冥（míng）：极高极远的地方。[22]夫：那。粪田：农田。鴳（yàn）：鸟名，鹑的一种。断：判断。[23]朝：早晨。发：出发。昆仑：山名，在西藏、新疆、青海之间。墟（xū）：山，大丘。[24]暴（pù）：晒。鬐（qí）：鱼脊上的鳍。碣（jié）石：山名，在今河北昌黎县西北。[25]孟诸：古代草泽地名，在今河南商丘东北，虞城西北。[26]尺泽：小池。鲵（ní）：小鱼。[27]瑰（guì）意奇行：卓越的思想和不平凡的行为。[28]超然独处：高超出众，脱离世俗。[29]安：哪能。知：理解。所为：行为。
【译文】楚威王问宋玉说：“先生是不是有不好的行为呢？为什么众人对你都非常不赞同呢？”宋玉回答说：“对，是的，确实有这种情况。希望大王能延缓对我的处罚，使我能把话讲完。有一个客人在郢城中唱歌，他开始时唱《下里》、《巴人》，城中跟着他一起唱的有几千人。他唱《阳陵》、《采薇》，城中跟着他一起唱的有几百人。他唱《阳春》、《白雪》，城中跟着他一起唱的只有几十个人了。他又引商刻角，间杂着流徵唱起来，城中能跟着他一起唱的不过才有几个人。这就说明乐曲越高雅的，能附和他的人就越少。那鸟里边有凤凰，鱼里边有鲲。凤凰冲上高空九千里，割断了浮云，背靠着蓝天，在极高极远的宇宙间飞翔，那些生活在农田中的鴳雀怎么能和它评断天地之间有多高呢？鲲鱼早晨从昆仑之山出发，到碣石去晾晒自己的脊背，晚上停宿在孟诸，那些小池中的鲵鱼哪能和它衡量长江大海的水有多少呢？不仅鸟中有凤凰，鱼中有鲲，士人中也有这种情况，那些圣人们具有卓越的思想和不平凡的言行，高超出众，脱离尘俗，世俗的百姓们又怎么能理解我的行为呢？”
晋平公浮西河
晋平公浮西河[1]，中流而叹曰[2]：“嗟乎[3]！安得贤士与共此乐者[4]？”船人固桑进对曰[5]：“君言过矣[6]，夫剑产于越[7]，珠产江汉[8]，玉产昆山[9]，此三宝者，皆无足而至。今君苟好士[10]，则贤士至矣。”平公曰：“固桑来[11]，吾门下食客者三千余人[12]，朝食不足，暮收市租[13]，暮食不足，朝收市租。吾尚可谓不好士乎[14]？”固桑对曰：“今夫鸿鹄[15]，高飞冲天，然其所恃者六翮耳[16]。夫腹下之毳[17]，背上之毛，增去一把[18]，飞不为高下[19]。不知君之食客，六翮邪？将腹背之毳也[20]？”平公默然而不应焉[21]。
【注释】[1]晋平公：春秋时晋国国君，名彪。浮：坐着船在水上。西河：黄河上游南北流向的一段称为西河。[2]中流：河中间。叹：慨叹。[3]嗟乎：象声词，表示感叹。[4]安得：怎么能得到。与：和（他们）。共：一起（享受）。[5]船人：船夫。进：走上前。[6]过：错。[7]夫：那。于越：春秋时期的越国，也称为于越。[8]江汉：长江和汉江。[9]昆山：昆仑山。[10]苟：如果。[11]来：语气词，表示呼唤。[12]门下：家中。食客：寄食于富贵人家并为他们服务的人。者：助词，表示复数。[13]市租：市场的赋税。[14]尚可谓：还能算。[15]今夫：像那。鸿鹄：天鹅。[16]恃：依赖。翮（hé）：鸟羽的茎。耳：语气词，表示肯定。[17]毳（cuì）：鸟兽的细毛。[18]去：减去。[19]为：因而。下：低。[20]将：（是）……还是……[21]默然：沉默不语。应：回答。
【译文】晋平公在黄河上游坐着船游玩，在河中间叹息说：“哎！怎么才能够得到贤才，和他们一起享受这种乐趣呢？”船夫固桑走上前去回答说：“您的话错了。那剑出产在越国，珍珠出产在长江和汉水中，玉出产在昆仑山，此三种宝物都没有长着脚，却来到了您手里。现在您如果真的喜欢人才，贤才就会到来的。”平公说：“固桑啊！我家中养着食客三千多人，明天早饭的用度不够了，今天晚上就去收市场的赋税，今天晚饭的用度不够了，早上就去收市场的赋税。这还能说我不喜欢人才吗？”固桑回答说：“像那天鹅，高飞冲天，但它所依靠的只是每只翅膀上的六根大羽茎。那些肚下的短绒，背上的细毛，把它们增加或者减少一把，鸟的飞行也不会因此而升高或者降低。我不知道您的食客们是相当于六根大羽茎呢？还是相当于肚下和背上的细毛呢？”平公听了就沉默不语，无言以对了。
宋玉让其友
宋玉因其友以见于楚襄王[1]，襄王待之无以异[2]。宋玉让其友[3]，其友曰：“夫姜桂因地而生[4]，不因地而辛[5]。妇人因媒而嫁，不因媒而亲。子之事王未耳[6]，何怨于我[7]？”宋玉曰：“不然[8]。昔者齐有良兔曰东郭＿[9]，盖一旦而走五百里[10]。于是齐有良狗曰韩卢[11]，亦一旦而走五百里。使之遥见而指属[12]，则虽韩卢不及众兔之尘[13]，若蹑迹而纵緤[14]，则虽东郭＿亦不能离[15]。今子之属臣也[16]，蹑迹而纵緤与[17]？遥见而指属与？《诗》曰[18]：‘将安将乐，弃我如遗[19]。’此之谓也[20]。”其友人曰:“仆人有过[21]，仆人有过。”
【注释】[1]因：通过，依靠。楚襄王：战国时楚国国君，名横。[2]无以：没有。异：不同，特殊。[3]让：责怪。[4]姜桂：姜：一种有辛辣味的菜。桂：肉桂，可以用作调味的香料。因：依靠。生：生长。[5]辛：有辛辣味。[6]事：事奉。未：不周到。[7]何：怎么能。[8]然：对。[9]__：读音为“jùn”。[10]盖：可以。旦：日，天。走：奔跑。[11]于是：在当时。[12]遥见：远远地看到。指属（zhǔ）：指点。[13]虽：即使。不及：赶不上。众：一般的。尘：指奔跑时扬起的尘土。[14]蹑（niè）迹：追踪，跟踪。纵：放开。緤（xiè）：缰绳。[15]离：逃脱。[16]属（zhǔ）：托咐。[17]与（yú）：欤，语气词，表示疑问。[18]《诗》：《诗经》在当时只称为《诗》，下文引用的诗句出自《诗经·小雅·谷风》。[19]将安将乐：将要过上安乐日子。[20]弃：抛弃。遗：废弃物。[21]此之谓：谓此，指这种情况。[22]仆人：谦称自己。过：过错。
【译文】宋玉通过朋友的介绍而见到了楚襄王，襄王对待他和对待一般人没有什么不同。宋玉责怪他的朋友，他的朋友说：“那姜和肉桂依靠地而生长，却不是因为依靠地而有辛味。女人依靠媒人而嫁出去，却不是依靠媒人而被丈夫亲爱。只怪你自己事奉君王不周到而已，何必怨我？”宋玉说：“不对。过去齐国有一只好兔名叫东郭__，能一天跑五百里路。在当时齐国又有一只好狗名叫韩卢，也能一天跑五百里。如果让兔子们远远地就看到了狗在那里，并且有人为他们指点，那么即使是韩卢这样的好狗也对一般的兔子望尘莫及。如果放开狗的缰绳，让狗自己去跟踪兔子，那么即使是东郭__这样的好兔子也不能逃脱普通狗的追捕。现在你把我安排交待给君王，是放开了缰绳而让我自由地去表现呢？还是让别人远远地就看到我，还暗中为他们指指点点呢？《诗经》上说：‘（在艰难困苦的时候，你把我抱在怀里。）将要过上安乐日子的时候，你把我像垃圾一样抛弃。’讲得就是这样的情况。”他的朋友说：“我有过错，我有过错。”
赵襄子饮酒
《新序·刺奢》
赵襄子饮酒[1]，五日五夜不废酒[2]，谓侍者曰：“我诚邦士也夫[3]！饮酒五日五夜矣，而殊不病[4]。”优莫曰：“君勉之[5]，不及纣二日耳[6]。纣七日七夜，今君五日。”襄子惧，谓优莫曰：“然则吾亡乎[7]？”优莫曰：“不亡。”襄子曰：“不及纣二日耳，不亡何待？”优莫曰：“桀、纣之亡也[8]，遇汤、武[9]。今天下尽桀也，而君纣也，桀、纣并世[10]，焉能相亡[11]？然亦殆矣[12]。”
【注释】[1]赵襄子：春秋时晋国大夫，名毋恤。[2]废：停止。放弃。[3]诚：确实。邦士：国士，国内公认的优秀人才。邦，国。也夫：感叹词。[4]殊：很。病：痛苦。[5]勉：努力。[6]及：赶上，达到。纣：商朝的最后一个君主，以贪酒著称，终于被周武王推翻。[7]然：这样。则：那么。亡：灭亡，亡国。[9]桀：夏朝的最后一个君主，是被他属下的诸侯汤推翻的。汤：夏代的诸侯，他推翻了桀的统治而建立了商朝。武：指周武王，他推翻了纣的统治而建立了周朝。桀、纣成为后代著名的荒淫的亡国之君，而汤、武则成为后代著名的英明君主。[10]并世：并存于世，同时存在。[11]焉：哪里。相亡：互相消灭。[12]然：不过。殆：危险。
【译文】赵襄子饮酒，五天五夜不停地喝，他对侍候他的人说：“我确实是一位国士啊！喝酒五天五夜了，却一点也不难受。”优莫说：“你要继续努力，离纣就差两天了。纣能连续喝七天七夜，现在你已经达到了五天。”襄子感到害怕，对优莫说：“照此看来，我要灭亡了吗？”优莫说：“不会灭亡。”襄子说：“离纣不过只差两天，不灭亡还等什么？”优莫说：“夏桀、商纣灭亡的原因，是他们遇到了商汤、周武王。现在天下的君主全都是桀，而你是纣，桀和纣共同在一个世界上，怎么能互相推翻？但是也危险了。”
朔文辞不逊
《汉书·东方朔传》
朔文辞不逊[1]，高自称誉[2]，上伟之[3]，令待诏公车[4]。奉禄薄[5]，未得省见[6]。久之[7]，朔绐驺朱儒曰[8]：“上以若曹无益于县官[9]，耕田力作固不及人[10]，临众处官不能治民[11]，从军击虏不任兵事[12]，无益于国用[13]，徒索衣食[14]，今欲尽杀若曹。”朱儒大恐，啼泣。朔教曰：“上即过[15]，叩头请罪[16]。”居有顷[17]，闻上过，朱儒皆号泣顿首[18]。上问何为[19]，对曰：“东方朔言上欲尽诛臣等。”上知朔多端[20]，召问朔：“何恐朱儒为[21]？”对曰：“臣朔生亦言，死亦言。朱儒长三尺余[22]，奉一囊粟，钱二百四十。臣朔长九尺余，亦奉一囊粟，钱二百四十。朱儒饱欲死，臣朔饥欲死。臣言可用，幸异其礼[23]，不可用，罢之[24]，无令但索长安米[25]。”上大笑，因使待诏金马门[26]，稍得亲近[27]。
【注释】[1]朔：东方朔，字曼倩，西汉武帝时人。文辞：文章中的言辞。当时东方朔给汉武帝上了奏章。逊：谦虚。[2]自称誉：自我称赞。[3]上：古代称皇帝为“上”，这里指汉武帝。伟之：认为他了不起。[4]待诏：等候皇帝的指示。公车：汉代的设立的一种官署，负责接收全国给朝廷报送的文书以及朝廷对国内有关人员的征调召唤等事务。[5]奉：俸。薄：少。[6]省（xǐng）见：接见考察。[7]久之：过了很久。之：助词。[8]绐（dài）：欺骗。驺（zōu）：皇帝的骑马的随从。朱儒：侏儒，身材特别矮小的人。[9]以：认为。若曹：你们。县官：官府。[10]力作：用力劳作。固：当然。及：比得上。[11]临众：管理众人。处官：居官，当官。
[12]从军：参军。虏：对匈奴的贬称。任：胜任。[13]国用：国家的用度。[14]徒：白白地。索：消耗。[15]即：如果。过：经过。[16]请罪：请求处罚，实际上是请求饶恕。[17]居有顷：过了一些时候。[18]顿首：磕头。[19]何为：为何，为什么。[20]多端：多事，制造事端。[21]何：为什么。恐：恐吓。为：呢。[22]长：身高。[23]幸：希望。异：改变。礼：礼度，对人的待遇。[24]罢：停用。[25]但：只是。长安：西汉的都城，在今陕西省。[26]因：便。金马门：汉代的一个宫门，门旁有铜马，所以称为金马门，是较为重要的无官职人员听候皇帝召见的地方。[27]稍：逐渐。得：得到。
【译文】东方朔给皇帝上的奏章中说话不谦虚，极力地夸赞自己，皇帝觉得他很出众，让他在公车听候安排。给的俸禄少，没有得到过皇帝的接见考察。过了很久，东方朔哄骗给皇帝当骑马随从的侏儒们说：“皇帝认为你们对政府没有益处，种地劳作当然比不上别人，当官任职又不能治理百姓，参军打匈奴又不能胜任军事，对国家的用度没有益处，只是白白地要衣穿，要饭吃，现在要把你们全部杀掉。”侏儒们非常害怕，哭泣起来。东方朔教给他们说：“皇上如果从你们面前经过，你们可以向他磕头求饶。”过了不久，听到皇帝过来了，侏儒们都哭着磕头。皇帝问他们为什么这样，他们回答说：“东方朔说皇帝要把我们全部杀掉。”皇帝知道这是东方朔有意制造事端，便把他叫来问道：“你为什么要恐吓侏儒呢？”东方朔回答说：“让我活我也要说，让我死我也要说。侏儒身高三尺多，他们的俸禄是一口袋米，二百四十个钱。我身高九尺多，俸禄也是一口袋米，二百四十个钱。侏儒饱得要死，我饿得要死。如果我向皇上讲过的话有采用的价值，我希望皇上改变对我的待遇，如果我的话没有用处，请皇上让我回老家去，不要让我只是白吃长安的米。”皇帝听了大笑起来，便让他到金马门去听候安排，逐渐地得到了皇帝的赏识。
诏赐从官肉
伏日[1]，诏赐从官肉[2]，大官丞日晏不来[3]，朔独拔剑割肉，谓其同官曰[4]：“伏日当蚤归[5]，请受赐[6]。”即怀肉去[7]。大官奏之[8]。朔入[9]，上曰：“昨赐肉，不待诏，以剑割肉而去之，何也？”朔免冠谢[10]，上曰：“先生起自责也[11]。”朔再拜曰[12]：“朔来[13]，朔来，受赐不待诏，何无礼也[14]！拔剑割肉，一何壮也[15]！割之不多，又何廉也[16]！归遗细君[17]，又何仁也！”上笑曰：“使先生自责，乃反自誉[18]。复赐酒一石[19]、肉百斤，归遗细君。”
【注释】[1]伏日：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称为伏，古代在伏期中的一天举行祭祀，这一天称作伏日。[2]诏：皇帝下命令。从官：皇帝的随从官员。[3]大官丞：即太官丞。太官是掌管皇帝膳食和朝廷宴会的机构，其正职官员为太官令，副职为太官丞。日晏：天晚。[4]同官：同僚。[5]蚤：早。[6]受赐：接受（皇帝的）赐予。
[7]怀：把……放在怀里。[8]奏：向皇帝报告。[9]进入皇宫中。[10]免冠：脱去冠。谢：认错。[11]自责：责备自己。[12]再拜：行两次跪拜礼。再：同样的动作重复两次。[13]来：语气词，表示呼唤。[14]何：多么，为什么这样……[15]一何：多么，为什么这样……壮：豪壮，勇敢。[16]廉：不贪婪。[17]遗（wèi）：送给。细君：东方朔的妻子。[18]乃反：却反而。自誉：称赞自己。[19]石：量词，今读“dàn”。十斗为一石。
【译文】过伏日的时候，皇帝命令赐给他的随从官员们肉，负责分肉的太官丞天很晚了也没有来，东方朔却自己拔出剑来割下了一块肉，对自己的同僚们说：“伏日应当早点回家，请容许我先接受皇帝的恩赐。”便把肉揣在怀里走了。太官把这件事报告了皇帝。东方朔进入宫中后，皇帝对他说：“昨天赐给你们肉，你不等我的命令，自己用剑割了肉而回去，这是为什么？”东方朔脱去冠跪下认错，皇帝说：“先生起来自己责备自己吧。”东方朔向皇帝拜了两下，然后说道：“东方朔呀东方朔，你接受皇帝的恩赐等不及命令下达，为什么这样没规矩！自己敢拔剑割肉，为什么这样豪壮勇敢！你割得不多，又为什么这样廉洁不贪婪！你把肉拿回去送给细君吃，又为什么这样心肠好！”皇帝笑着说：“让先生责备自己，你却反而夸奖自己。我再赐给你一石酒，一百斤肉，拿回去送给细君吧。”
《汉书·张敞传》
（张敞）为京兆九岁[1]，坐与光禄勋杨恽厚善[2]，后恽坐大逆诛[3]，公卿奏恽党友不宜处位[4]，等比皆免[5]，而敞奏独寝不下[6]。敞使贼捕掾絮舜有所案验[7]，舜以敞劾奏当免[8]，不肯为敞竟事[9]，私归其家[10]。人或谏舜[11]，舜曰：“吾为是公尽力多矣[12]，今五日京兆耳，安能复案事[13]？”敞闻舜语，即部吏收舜系狱[14]。是时冬月未尽数日[15]，案事吏昼夜验治舜[16]，竟致其死事[17]。舜当出死[18]，敞使主簿持教告舜曰[19]：“五日京兆竟何如[20]？冬月已尽，延命乎[21]？”乃弃舜市[22]。
【注释】[1]张敞：西汉平阳人，字子高，汉宣帝时担任京兆尹、冀州刺史等官职。京兆：京兆尹的简称。京兆尹是当时的行政区划，管辖京城附近的十二个县，其长官也称为京兆尹。[2]坐：因为。光禄勋：主管宫殿门户守卫，执掌朝廷警卫军队的高级官员。杨恽（yùn）：华阴人，字子幼，是司马迁的外孙，因有功而封为平通侯。后来因为在给朋友的信中表示了对朝廷的不满，被判处大逆罪而腰斩。厚善：交情深厚。[3]大逆：直接针对君主利益的罪行：诛：以国家的名义处死。这里指被诛。[4]公卿：三公九卿，是朝廷中级别最高的官员。党友：同伙和朋友。处位：在重要的官位上。[5]等比：情形一样的人。免：罢免官职。[6]敞奏：关于罢免张敞的奏章。寝：皇帝将报告文书留下来不批示下发叫做寝。下：下达。[7]贼捕掾（yàn）：郡县官吏，负责收捕盗贼的事务。案验：调查。[8]以：认为。劾（hé）奏：向皇帝弹劾，检举。[9]竟：办完，了结。[10]私：私自。擅自。[11]或：有的。谏：规劝。[12]是：此。[13]安：哪。复：再。案事：查办事情。[14]部：安排布置。收：逮捕。系狱：关押在狱中。[15]是时：当时。冬月：腊月。被判处死刑的犯人如果在腊月底尚未被处决，就有可能在来年正月的大赦中被减免刑罚。[16]验治：审讯办理。[17]竟：最后，终于。致：造成，完成。死事：该处以死刑的罪案。[18]当：将。出死：出狱接受死刑。[19]主簿：州郡属官，掌管文书，办理具体事务。持：拿着。教：上级官长对下的告谕。[20]竟：到底。何如：怎么样。[21]延命：延长生命。[22]弃舜市：将舜弃市。弃市是将犯人在闹市上执行死刑，并将尸体陈放在街头示众。
【译文】张敞当京兆尹的第九年，因为他和光禄勋杨恽交情深厚，后来杨恽因为大逆不道的罪名被诛杀，朝廷中的主要官员向皇帝提议说杨恽的朋友们不应该再担任重要的官职，和张敞情况相同的人都被免去了职务，而只有建议罢免张敞的奏章被皇帝留住没有批准下发。张敞让负责收捕盗贼的下属官员絮舜调查处理一些事情，絮舜认为张敞受到弹劾检举，将要被免去官职，便不肯再为他把事情办完，擅自回了自己家。有人劝他不应该这样，他说：“我给这位尽力已经很多了，现在他顶多是一个五天的京兆尹而已，哪里还能再查办我？”张敞听到了絮舜的话，便安排官吏们把絮舜逮捕而关进了监狱。当时腊月还有几天就要过完，负责办理这件事情的官员白天黑夜地审理絮舜，终于把他定成了死罪。絮舜将要被押出监狱执行死刑时，张敞让自己的主簿拿着他写的条子去对絮舜说：“我这任期只剩下五天的京兆尹到底怎么样？腊月已经要过去了，你还想活过今年去吗？”便把絮舜在闹市上处死，把他的尸体陈放在街头示众。
《汉书·蒯通传》
客谓通曰[1]：“先生之于曹相国[2]，拾遗举过[3]，显贤进能[4]，齐国莫若先生者。先生知梁石君、东郭先生世俗所不及，何不进之于相国乎[5]？”通曰：“诺。臣之里妇与里之诸母相善也[6]，里妇夜亡肉[7]，姑以为盗[8]，怒而逐之[9]。妇晨去，过所善诸母[10]，语以事而谢之[11]。里母曰：‘女安行[12]，我今令而家追女矣[13]。’即束缊请火于亡肉家[14]，曰：‘昨暮夜犬得肉[15]，争斗相杀，请火治之[16]。’亡肉家遽追呼其妇[17]。故里母非谈说之士也[18]，束缊请火非还妇之道也[19]，然物有相感[20]，事有适可[21]，臣请乞火于曹相国。”乃见相国曰：“妇人有夫死三日而嫁者，有幽居守寡不出门者[22]，足下即欲求妇[23]，何取[24]？”曰：“取不嫁者。”通曰：“然则求臣亦犹是也[25]。彼东郭先生、梁石君[26]，齐之俊士也[27]。隐居不嫁[28]，未尝卑节下意以求仕也[29]。愿足下使人礼之[30]。”曹相国曰：“敬受命。”皆以为上宾[31]。
【注释】[1]通：蒯通，汉高祖刘邦时人，曾经鼓动韩信背叛刘邦，后来成为曹参的门客。原名蒯彻，因为汉武帝名叫刘彻，后人将他改称为蒯通。[2]于：对于。曹相国：曹参，汉高祖刘邦时的功臣，当时刘邦的儿子刘肥被封为齐王，曹参任齐国的相国。当时诸侯国的相国相当于战国时代诸侯国的相。[3]拾遗：弥补缺漏。举过：检点失误。[4]显贤：宣传表彰贤者。进能：推荐有才能的人。[5]进：推荐。[6]里：居民区。诸：众，各位。母：老年妇女。相善：相好。[7]亡：丢失。[8]姑：媳妇称丈夫的母亲为“姑”。盗：偷盗。[9]逐：驱逐，赶走。[10]过：去会见。[11]语：告诉。谢：辞别。[12]女：你。安行：慢些走。[13]令：让。而：你。[14]束：捆扎。缊（yùn）：乱麻。请：讨要。[15]暮夜：夜晚。[16]治：处理，指这里指宰杀烹煮因争肉而互相咬死的狗。[17]遽（jù）：赶快。[18]故：夫。发语词，表示提起议论。谈说：论辩。[19]还妇：使妇人回来。道：好方法。[20]相感：互相感应影响。[21]适可：权宜。[22]幽居：深居，独居。[23]足下：对人的敬称。即：如果。求：挑选。[24]何取：娶哪一个。[25]犹是：如此。像这样。[26]彼：那。[27]俊：杰出。[28]隐居：深居乡野之间不肯出来做官。[29]未尝：从来没有。卑节下意：降低节操和志向。仕：做官。[30]礼：以礼相待。[31]以为：以（之）为，让他们作。上宾：贵客。
【译文】有个客人对蒯通说：“先生在曹相国面前，弥补缺漏，检点失误，宣传表彰贤者，推荐有才能的人，齐国没有人能比得上您，您知道梁石君和东郭先生是一般人所比不上的，为什么不把他们推荐给相国呢？”蒯通说：“好的。我住的那个地方的一个妇女和邻里之间的几个老年妇女平时处得很友好，这个妇女在夜里丢失了肉，她的婆母认为是她偷了，生气地要把她赶回娘家去。这个妇女在早晨时离开婆家，她去见邻里中和她相好的老年妇女，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们，同时向她们告别，其中的一个老年妇女说：‘你慢些走，我现在让你婆家的人去追你回来。’说着就捆扎了一把乱麻到丢失了肉的人家去讨火种，她说：‘昨天夜里我家的狗不知从哪里叼来了一块肉，几只狗为争夺肉而互相咬，把一只狗咬死了，我讨了火种回去煮狗肉。’丢失了肉的人家立即去追赶呼唤他家被赶走的媳妇。这个老妇女算不上能言善辩的士人，捆上一把乱麻去讨火种也不是使被驱逐的媳妇回到婆家来的好办法，但世间的事情往往互相感应，互相影响，办事情也有使用权宜之计的时候，请让我也（当一回这样的老妇女，）去向曹相国‘讨火种’。”他便去见曹相国说：“妇女有丈夫死了才三天就出嫁的，也有独居守寡不离夫家的，您如果要娶妻子，娶哪一种人呢？”曹相国说：“娶那种丈夫死后她不出嫁的。”蒯通说：“如此看来，挑选下属也和这个道理一样，那东郭先生和梁石君是齐国的两名杰出人才，他们隐居‘不嫁’，从来没有降低自己的节操和志向去追求做官。希望您派人去以礼招聘他们。”曹相国说：“我恭敬地接受您的意见。”他把梁石君和东郭先生都请来做了自己的贵客。
《汉书·佞幸传》
邓通，蜀郡南安人也[1]，以濯船为黄头郎[2]。文帝尝梦欲上天[3]，不能，有一黄头郎推上天，顾见其衣尻带后穿[4]。觉而之渐台[5]，以梦中阴目求推者郎[6]，见邓通，其衣后穿，梦中所见也。召问其名姓，姓邓名通，邓犹登也[7]，文帝甚说[8]，尊幸之[9]，日日异[10]。通亦愿谨[11]，不好外交[12]，虽赐汤沐[13]，不欲出。于是文帝赏赐通钜万以十数[14]，官至上大夫[15]。文帝时间如通家游戏[16]。然通无他伎能[17]，不能有所荐达[18]，独自谨身以媚上而已[19]。上使善相人者相通[20]，曰：“当贫饿死。”上曰：“能富通者在我[21]，何说贫？”于是赐通蜀严道铜山[22]，得自铸钱[23]。邓氏钱布天下，其富如此。文帝尝病痈[24]，邓通常为上嗽吮之[25]，上不乐，从容问曰[26]：“天下谁最爱我者乎？”通曰：“宜莫若太子[27]。”太子入问疾[28]，上使太子齰痈[29]，太子齰痈而色难之[30]。已而闻通尝为上齰之[31]，太子惭[32]，繇是心恨通[33]。及文帝崩[34]，景帝立[35]，邓通免[36]，家居。居无何[37]，人有告通盗出徼外铸钱[38]。下吏验问[39]，颇有[40]。遂竟案[41]，尽没入之[42]，通家尚负责数钜万[43]。长公主赐邓通[44]，吏辄随没入之[45]，一簪不得著身[46]。于是长公主乃令假衣食[47]，竟不得名一钱[48]，寄死人家[49]。
【注释】[1]蜀郡：郡名，治所在成都，管辖范围包括今成都市及温江地区大部分县。南安：县名，即今四川乐山。南安县在当时其实属于犍为郡。[2]以：凭靠。濯（zhào）船：划船。黄头郎：郎的一种，因为戴着黄帽子，所以称为黄头郎。[3]文帝：汉文帝，名刘恒。尝：曾经。[4]顾见：回头看见。尻（kāo）：臀部。穿：破，有孔。[5]觉：醒来。之：往，到。渐台：台名，因为台址在水中，所以名为渐台。[6]以：根据。阴目：暗中察看。求：找。[7]邓犹登：“邓”的读音如同“登”。登，这里取“登高”的意思。[8]说：悦。[9]尊：提拔。幸：宠爱。[10]日日：一天天。异：改变。[11]愿谨：忠诚谨慎。[12]外交：和宫廷外的人结交。[13]汤沐：沐浴。汤：热水。沐：洗头发。“赐汤沐”实际上是放假的意思。[14]钜（jù）万：形容数目极大。以十数：用十为单位来计算。[15]上大夫：古代官阶分为卿、大夫、士三等，每等中又分为上中下三级。[16]时：经常。间（jiàn）：秘密。如：往，到。[17]然：然而。他，它，其它。伎能：技能，才能。[18]荐达：推荐提携。[19]独自：只是自己。谨身：律己，注意自身言行的适度。媚上：讨皇帝喜欢。上：指皇帝。[20]相（xiàng）：相面。[21]富通：使通富。[22]严道：县名，在今四川容经县。铜山：铜矿。[23]得：可以。[24]病：患，得……病。痈（yōng）：恶性脓疮。[25]嗽吮：用嘴往出吸取。[26]从容：随便地。[27]宜：应当。莫若：没有人比得上。太子：这里指文帝的儿子刘启，即后来的景帝。[28]问：问候，探望。[29]齰（zé）：咬。这里指咬破脓疮而将脓液吸出来。[30]色：面部表情。难之：为难，不情愿。[31]已而：事后。尝：曾经。[32]惭：羞愧。[33]繇（yóu）是：因此。繇，由。[34]崩：帝王死叫做崩。[35]立：帝王即位。[36]免：罢官。[37]居无何：过了没多久。[38]人有：有人。告：揭发。盗出：（将矿石）偷运出。徼（jiào）：边境。[39]下吏：将案件交待给法官处理。验问：调查审问。[40]颇：全都。[41]遂：便，于是。竟案：彻底查处。[42]尽：全部。没入：没收到官府。[43]尚：还，仍然。负责（zhài）：负债。责，债。[44]长（zhǎng）公主：皇帝的姐妹的封号。[45]吏：官吏。辄（zhé）：就。随：跟着。[46]著：戴。[47]假：借。[48]竟：终究，到头来。名：以自己的名义拥有。[49]寄：寄生，客居。人：别人。
【译文】邓通是蜀郡南安县人，靠给宫廷中划船而当着黄头郎。文帝曾经梦见想要上天，却怎么也上不去，有一个黄头郎把他推到了天上，回头看见这个黄头郎的衣服在臀部和腰带之间有破洞。文帝醒来后到了渐台上，根据梦中的情形暗中用目光寻找推自己上天的那个黄头郎，看到了邓通，他的衣服身后有洞，正是梦中看到的那个人。文帝把他叫过来问他的姓名，姓邓名通，邓和登音同，邓就意味着“登”，文帝非常高兴，宠爱而提拔他，一天比一天不同。邓通也诚实谨慎，不好和宫外的人们结交，即使文帝给他假期，他也不愿意出去。在当时文帝赏赐给邓通钱财，每笔都在万数以上，前后赏赐了十几次，把他的官职提升到了上大夫。文帝经常秘密地到邓通家去玩耍。但是邓通没有别的才能，不能向文帝推荐提携别人，只是自己注意在行为上掌握分寸，以讨得文帝喜欢而已。文帝让会相面的人给邓通相面，相面的人说：“他将会因为贫穷而饿死。”文帝说：“能够使邓通富裕的人是我，怎么能说他会贫穷？”于是把蜀郡严道县的铜矿赐给了邓通，允许他自己铸钱。邓家铸出来的钱布满了天下，他的富有达到了这样的地步。文帝曾经患了恶性的脓疮，邓通经常用口为他把脓液吸出来，文帝心情不好，随便地问邓通说：“天下的人谁最爱我呢？”邓通说：“应该没有人能比得上太子。”太子刘启进宫来探望文帝的病情，文帝让太子用嘴咬破疮口吸吮脓液，太子在吸脓时表现出为难而不情愿的神色。事后听说邓通曾经为文帝吸过，太子感到羞愧，从此心里恨邓通。到文帝驾崩后，景帝即位，邓通被免去官职，在家居住。过了不久，有人揭发邓通把矿石偷运出边境外去铸钱。朝廷把这件事交给有关官员调查审问，情况全都属实，便对邓通彻底进行查办，把他的财产全部没收到官府，他家还欠着几十万的罚金。长公主赐给邓通钱财，官吏紧跟着就都没收了，邓通连一根簪子也不能戴在身上。于是长公主只好把送给他的东西算是他借去的，他始终不能以自己的名义拥有一枚钱，寄居而死在了别人家中。
强项令董宣
《后汉书·酷吏列传》
（董宣）后特徵为洛阳令[1]。时湖阳公主苍头白日杀人[2]，因匿主家[3]，吏不能得[4]。及主出行，而以奴骖乘[5]，宣于夏门亭候之[6]，乃驻车叩马[7]，以刀画地[8]，大言数主之失[9]，叱奴下车[10]，因格杀之[11]。主即还宫诉帝[12]，帝大怒，召宣，欲箠杀之[13]。宣叩头曰：“愿乞一言而死[14]。”帝曰：“欲何言？”宣曰：“陛下圣德中兴[15]，而纵奴杀良人[16]，将何以理天下乎[17]？臣不须箠[18]，请得自杀[19]。”即以头击楹[20]，流血被面[21]。帝令小黄门持之[22]，使宣叩头谢主[23]，宣不从[24]。强使顿之[25]，宣两手据地[26]，终不肯俯。主曰：“文叔为白衣时[27]，臧亡匿死[28]，吏不敢至门，今为天子，威不能行一令乎[29]？”帝笑曰：“天子不与白衣同。”因敕：“强项令出[30]。”赐钱三十万，宣悉以班诸吏[31]。由是搏击豪强[32]，莫不震栗[33]，京师号为“卧虎”[34]，歌之曰[35]：“枹鼓不鸣董少平[36]。”
【注释】[1]董宣：东汉陈留郡圉县人，字少平。官至北海相，后担任江夏太守。特：专门。征：征召，朝廷将在外地的人召回京城。为：当，担任。洛阳：东汉都城。令：县令。[2]时：当时。湖阳公主：汉光武帝的姐姐的封号。苍头：奴仆。因为包着深青色的头巾，所以称为苍头。白日：大白天，公开。[3]匿（nì）：窝藏。主：公主。[4]得：捕到。[5]以：让。骖（cān）乘：陪同乘车。[6]夏门亭：地名。候：等待。[7]驻车：使车停下来。叩马：拉住马。[8]以：用。画地：在地上刻划。[9]大言：大声。数：列举，数落。失：过错。
[10]叱：喝令。[11]因：便。格：击，打。[12]即：就。还：回。诉帝：向皇帝诉说。帝：指东汉光武帝，姓刘名秀，字文叔。[13]箠（chuí）杀：用杖打死。[14]愿乞：请求。一言：说一句话。[15]陛下：对皇帝的敬称。陛：宫殿的台阶。圣德：圣明的德行。中兴：使败落的王朝再兴盛起来。西汉王朝被王莽篡夺后，光武帝又推翻王莽，重建了东汉王朝。[16]纵：放任。良人：好人。[17]理：治理。[18]须：必，需要。[19]得：能够。[20]楹（yíng）：厅堂的前柱。[21]被（pī）：遮满。[22]小黄门：宦官，随从皇帝左右，接受尚书奏事，担任宫内外联络。持：拉住。[23]谢主：向公主认错。[24]从：听从。[25]强（qiǎng）使：硬让人。顿之：迫使他磕头。[26]据：支撑着。[27]白衣：没有官职的人穿白色衣服，所以称这种人为白衣。[28]臧（cáng）：窝藏。亡：指逃犯。匿：窝藏。死：指犯了死罪的人。[29]威：权势。行一令：行于一令，对一个县令施行。[30]敕（chì）：命令。强项令：硬脖子县令。强：硬。项：脖子。[31]悉：全部。以：把（这些钱）。班：分发。诸吏：属下的众官吏。[32]由是：从此。搏击：打击。豪强：有权有势的人。[33]莫：没有人。震栗：恐惧战栗。[34]京师：京城。号：称呼。[35]歌之：歌唱他。[36]枹（fú）：鼓槌。鸣：响。古代遇有盗贼等事件，便击鼓报警，枹鼓不鸣说明社会秩序安定，不发生案件。
【译文】后来，董宣被朝廷专门召回去担任洛阳县令。当时湖阳公主的奴仆在光天化日下杀了人，便藏到了公主家中，官吏无法逮捕他。在公主外出时，让他陪在车上陪同侍候，董宣在夏门亭等候着，便拉着马头让公主的车停下来，用刀在地上刻划着，大声地列举数落公主的过错，喝令那个奴仆下车，当场便把他打死了。公主便回到宫中向皇帝诉说，皇帝大怒，把董宣召进宫中，要用木杖把他打死。董宣向皇帝磕着头说：“我希望说完一句话再死。”皇帝说：“你要说什么？”董宣说：“皇上凭着圣明的德行使汉朝再一次振兴起来，却放纵奴才杀害平民，将怎样治理天下呢？我不需要用杖打，请让我能够自杀。”说着就拿头去碰殿内的柱子，血流得把脸都遮住了。皇帝让宦官们把他抱住，让他向公主磕头认错，他不听从。皇帝让人硬按住他的头往地上碰，他两只手支撑在地面上，始终不肯低下头去。公主说：“文叔当平民百姓时，公开地窝藏逃犯死囚，官吏都不敢来门上过问，现在当了天子，你的权势还奈何不了一个县令吗？”皇帝笑着说：“天子不和平民一样。”便命令说：“硬脖子县令出去吧。”他赐给董宣三十万钱，董宣全都把这些钱分给了部下。从此他打击有权有势的不法之人，人们对他没有不害怕的，京城中称呼他为“卧虎”，歌唱他说：“槌鼓不响董少平。”
《后汉书·杨震传》
（杨震）四迁为荆州刺史、东莱太守[1]。当之郡[2]，道经昌邑[3]，故所举荆州茂才王密为昌邑令[4]，谒见[5]。至夜，怀金十斤以遗震[6]。震曰：“故人知君[7]，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无知者[8]。”震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9]？”密愧而出。
【注释】[1]杨震：东汉华阴（今陕西华阴县）人，字伯起，学识渊博，当时人称关西孔子，官至太尉。四迁：经过四次迁升。荆州：州名，东汉时，治所在今湖南常德东北。刺史：负责一个州的监察事务的官员。东莱：郡名，治所在今山东掖县。太守：郡一级的最高行政长官。[2]当：将。之：前往。[3]昌邑：县名，在今山东金乡县西北。[4]故：原来。举：推荐提拔。茂才：汉代提拔人才的一种科目，原称秀才，是杰出人才的意思，与后代称的秀才含义不同。后来因为光武帝名叫刘秀，为了不使用皇帝的名字作一般事物的名称，便将“秀”改成了“茂”。令：县令。[5]谒见：拜见。[6]怀：指秘密携带。遗（wèi）：送给。[7]故人：旧日的朋友。知君：了解您。[8]知：知道[9]何谓：怎么能说。
【译文】杨震经过四次迁升，担任过荆州刺史，又任东莱太守。将要到东莱去上任，路过昌邑县，他过去推荐提拔的荆州秀才王密当时担任昌邑县令，前来拜见他。到了晚上，王密悄悄带着十斤金子来送给他，他说：“老朋友理解你的为人，你却不理解老朋友。这是为什么呢？”王密说：“现在是晚上，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他说：“天知道，神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怎么能说没有人知道？”王密惭愧地退了出去。
《后汉书·边韶传》
边韶字孝先，陈留浚仪人也[1]，以文章知名[2]，教授数百人[3]。韶口辩[4]，曾昼日假卧[5]，弟子私嘲之曰[6]：“边孝先，腹便便[7]，懒读书，但欲眠[8]。”韶潜闻之[9]，应时对曰[10]：“边为姓，孝为字。腹便便，五经笥[11]。但欲眠，思经事[12]。寐与周公通梦[13]，静与孔子同意[14]。师而可嘲，出何典记[15]？”嘲者大惭。韶才之捷皆此类也[16]。
【注释】[1]陈留：郡名，治所在今河南开封。浚仪：县名，在今开封市。[2]以：凭。知名：闻名。[3]教授：教学传授。[4]口辩：口才敏捷，擅长论辩。[5]昼日：白天。假卧：躺着闭目休息。[6]私：偷偷。嘲：取笑。[7]便（pián）便：肚子肥满的样子。[8]但：只是。[9]潜：暗中。[10]应时：即时，应声。[11]五经：《周易》、《尚书》、《诗经》、《仪礼》、《春秋》，合称为五经。笥（sì）：装东西的方形盛器。[12]思：思考。经事：经书上的事。[13]寐：睡着。周公：周武王的弟弟，名旦，他和孔子都被后代尊奉为圣人。通梦：在梦中相见。孔子曾经说过：“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14]静：静默。同意：思考同样的问题。[15]典记：典籍，记载。[16]才：才智。捷：敏捷。
【译文】边韶字孝先，是陈留郡浚仪县人，因为文章写得好而闻名，教着几百名学生。边韶口才敏捷，擅长辩论，曾经在白天时躺着闭目休息，他的一个学生偷偷地编了词句嘲弄他说：“边孝先，腹便便，懒读书，但欲眠。”边韶暗中听到了这话，学生的话音才落，他就应声答道：“边是姓，孝是字，腹便便，（是）五经（的）笥。但欲眠，（是）思考经书中的事。睡着和周公在梦中相见，静默时和孔子想着同样的事。对老师却可以嘲弄，这种做法出自什么典记？”嘲弄他的那个学生非常尴尬狼狈。边韶的才识和敏捷都是像这样的。
《后汉书·尹敏传》
帝以敏博通经记[1]，令校图谶[2]，使蠲去崔发所为王莽著录次比[3]。敏对曰：“谶书非圣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别字[4]，颇类世俗之辞[5]，恐疑误后生[6]。”帝不纳[7]。敏因其阙文增之曰[8]：“君无口[9]，为汉辅[10]。”帝见而怪之，召敏问其故，敏对曰：“臣见前人增损图书[11]，敢不自量[12]，窃幸万一[13]。”帝深非之[14]，虽竟不罪[15]，而亦以此沉滞[16]。
【注释】[1]帝：指东汉光武帝刘秀。以：因为。敏：尹敏，南阳郡堵阳县人，当时任过郎中，在大司空府当僚属。博通：渊博通晓。经记：典籍。[2]校：校勘，核对发现书籍中的文字错误。图谶（chèn）：被人们伪造出来的预言吉凶得失的图记、文字。[3]蠲（juān）去：除去。崔发：西汉末涿郡人，受到王莽的重用，担任骑都尉。当时王莽为了篡夺汉朝的江山，伪造了天降下来的帛书，崔发对帛书的内容进行了解释，被王莽封为说符侯，官至大司空。王莽：西汉元城人，字巨君，是汉元帝皇后的侄子，后来担任大司马，终于篡夺了汉朝江山，自己当了皇帝，将国号改为“新”。著录：记载。次比：编排。[4]近鄙：浅近鄙俗。别字：后造的俗体字。[5]颇：很。类：像。[6]疑：迷惑。误：错误地引导。后生：以后的人。[7]纳：接受意见。[8]因：利用。阙文：旧书上由于各种原因而文字空缺的地方。阙：缺。文：文字。增：添补。[9]君无口：“君”字去其“口”，便是“尹”。[10]汉辅：汉朝的辅佐。[11]增损：添加或删除，这里指修改。损：减。[12]不自量：不能客观地衡量自己。[13]窃：私下，内心。幸：徼幸，企盼。万一：偶然的机会。这里指以后君主见到这一记载，便提拔姓尹的人当大官。[14]非：憎恶反对。[15]竟：最终。罪：处罚。[16]以：因。沉滞：官职不能升迁。
【译文】光武帝因为尹敏知识渊博，通晓典籍，命令他校勘谶书，让他删去崔发为王莽记载编写的内容。尹敏回答说：“谶书不是周公、孔子等圣人写出来的，其中有许多浅陋鄙俗的后代的异体字，很像是庸俗的人写出来的东西，我担心这种书会使后来的人们上当受骗。”光武帝不接受他的意见。尹敏就利用谶书中文字空缺的地方而添写了两句：“君字没有口，（此人将会）当汉朝的辅佐。”光武帝看到校过的谶书上多出来的这两句话后感到奇怪，便把尹敏叫来问他为什么要增加这两句话。尹敏回答说：“我见以前的人们随意修改谶书的内容，所以也不自量力，私下里盼望以后有偶然的机会。”光武帝对他这样做非常反感，虽然最终没有处罚他，但他也因此而一直不能再升官。
陈登诣曹操
《后汉书·吕布列传》
陈圭欲使子登诣曹操[1]，布固不许[2]。会使至[3]，拜布为左将军[4]，布大喜，即听登行[5]，并令奉章谢恩[6]。登见曹操，因陈布勇而无谋[7]，轻于去就[8]，宜早图之[9]。操曰：“布狼子野心[10]，诚难久养[11]，非卿莫究其情伪[12]。”即增圭秩中二千石[13]，拜登广陵太守[14]。临别，操执登手曰：“东方之事，便以相付[15]。”令阴合部众[16]，以为内应[17]。始布因登求徐州牧[18]，不得[19]。登还，布怒，拔戟斫机曰[20]：“卿父劝吾协同曹操[21]，绝婚公路[22]，今吾所求无获，而卿父子并显重[23]，但为卿所卖耳[24]。”登不为动容[25]，徐对之曰[26]：“登见曹公，言养将军譬如养虎，当饱其肉[27]，不饱则将噬人[28]。公曰：‘不如卿言[29]。譬如养鹰，饥则为用[30]，饱则扬去[31]。’其言如此。”布意乃解[32]。
【注释】[1]陈圭：东汉下邳郡淮浦县人，字汉瑜，当时担任沛国的相，在吕布属下。登：陈登，字元龙。诣：前去拜见。[2]布：吕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县人，当时军阀割据，吕布也占据一方，自封为徐州刺史。固：坚决。许：应允。[3]会：正赶上。使：使者，是曹操把持的东汉朝廷派来的人。[4]拜：任命。[5]听：应允。[6]奉：捧持，指带给朝廷。章：奏章。谢恩：被朝廷任命官职后，按照惯例要上奏章感谢皇帝的恩惠。
[7]因：便。陈：详细谈论。谋：谋略。[8]轻：轻率。去就：背离旧主人，投靠新主人。[9]图：图谋除掉。
[10]狼子野心：喻指天性凶残，不能驯养。狼子：狼的后代。野心：凶残的本性。[11]诚：确实。久养：长期喂养着。[12]非：除非。卿：对人的敬称。莫：没有人。究：洞察。情伪：真假，实情。[13]秩：官员的品级和俸禄。中二千石：汉代官员的奉禄，名义上为二千石的，实际上每年只能领取一千四百四十石。中二千石，实际上领取二千一百六十石。[14]广陵：郡名，治所在今江苏扬州市东北。[15]以：把（它）。相付：托付。[16]阴合：暗中联络。部众：部下的人。[17]以为：把（他）作为。[18]始：当初。因：通过。求：谋求，指向朝廷要求正式任命。牧：执掌一州军政大权的官员。[19]不得：没有得到。[20]戟（jǐ）：一种兵器，合戈、矛为一体，能像戈一样横击，也能像矛一样直刺。斫（zhuó）：砍，劈。机：桌案。[21]协同：联合。[22]绝婚：断绝婚姻关系。公路：袁术，字公路，是当时的一大军阀，他为了拉拢吕布，要取吕布的女儿为儿媳，吕布已经把女儿打发上路，陈圭劝他和曹操联合，他又追回了女儿，将袁术的使者韩胤捉住送给了曹操，曹操杀死了韩胤。
[23]并：全都。显重：名声显耀，权位加重。指父子两人都升了官。[24]但：只是。为卿所卖：被你出卖利用。
[25]为：因（此）。动容：改变面色。[26]徐：慢慢地。[27]饱：满足。[28]噬（shì）：咬。[29]如：像。
[30]为用：被使用。[31]扬去：飞去。[32]意：指怒意。解：消除。
【译文】陈圭要让自己的儿子陈登去拜见曹操，吕布坚决不同意。恰好朝廷的使者到来，任命吕布为左将军，吕布非常高兴，便同意让陈登前去，并且让他带着自己的奏章去向皇帝谢恩。陈登见到曹操后，便详细地叙说吕布有勇无谋，立场不坚定，取舍轻率，应该及早图谋除掉他。曹操说：“吕布豺狼天性，确实难以长期豢养，除了您之外，没有人能看透他的真面目。”便将陈圭的官阶俸禄提升为中二千石，任命陈登为广陵太守。临分手时，曹操拉着陈登的手说：“东方的事情，我便把它交付给您了。”他指使陈登暗中联络部下，让他做自己的内应。当初吕布通过陈登向曹操请求徐州牧的职位，没有得到。陈登回来以后，吕布很恼怒，他拔出戟来砍在桌案上，对陈登说：“你父亲劝我和曹操联合，和袁术断绝婚姻关系，现在我要求的事情没有实现，而你们父子两人都名利双收，我只是被你们出卖利用而已。”陈登面不改色，从容地对他说：“我见到了曹公，说养您就像养老虎，应当让您吃饱肉，不饱就将会咬人。曹公说：‘不是像您说的那样。养吕将军就像养鹰，让他饿着肚子他就听从使用，让他吃饱了，他就会飞走。’曹公的话就是这样说的。”吕布的怒气才消除掉。
《后汉书·文苑列传》
融既爱衡才[1]，数称述于曹操[2]。操欲见之，而衡素相轻疾[3]，自称狂病[4]，不肯往，而数有恣言[5]。操怀忿[6]，而以其才名[7]，不欲杀之。闻衡善击鼓，乃召为鼓史[8]，因大会宾客[9]，阅试音节[10]。诸史过者，皆令脱其故衣，更著岑牟单绞之服[11]。次至衡[12]，衡方为《渔阳参挝》[13]，蹀＿而前[14]，容态有异[15]，声节悲壮[16]，听者莫不慷慨[17]。衡进至操前而止，吏诃之曰[18]：“鼓史何不改装，而轻敢进乎[19]？”衡曰：“诺。”于是先解衵衣[20]，次释余服[21]，裸身而立[22]，徐取岑牟、单绞而著之[23]，毕，复参挝而去[24]，颜色不怍[25]。操笑曰：“本欲辱衡，衡反辱孤[26]。”融退而数之曰[27]：“正平大雅[28]，固当尔邪[29]？”因宣操区区之意[30]，衡许往[31]。融复见操，说衡狂疾，今求得自谢[32]。操喜，敕门者有客便通[33]，待之极晏[34]。衡乃著布单衣、疏巾[35]，手持三尺棁杖[36]，坐大营门，以杖捶地大骂[37]。吏曰：“外有狂生[38]，坐于营门，言语悖逆[39]，请收案罪[40]。”操怒，谓融曰：“祢衡竖子[41]，孤杀之犹雀鼠耳。顾此人素有虚名[42]，远近将谓孤不能容之。今送与刘表[43]，视当何如[44]。”于是使人骑送之。临发，众人为之祖道[45]，先供设于城南[46]，乃更相戒曰[47]：“祢衡勃虐无礼[48]，今因其后到[49]，咸当以不起折之也[50]。”及衡至，众人莫肯兴[51]，衡坐而大号[52]。众问其故，衡曰：“坐者为冢[53]，卧者为尸，尸冢之间，能不悲乎？”
【注释】[1]融：孔融，字文举，东汉时鲁国人，是孔子的后代，官至太中大夫。既：在……之后。衡：祢衡，字正平，平原郡般县人，有才善辩，但性刚气傲，与孔融相好。[2]数：多次。称述：推荐，介绍。[3]素：一向。相：原表示动作的双向性，后来在单向的动作词语前也沿用相。轻：轻视。疾：不满。[4]狂病：有病。
[5]恣言：放肆的话。[6]怀忿：怀着怒气。[7]以：因为。才名：有才学的名声。[8]鼓史：掌管鼓乐的官员。
[9]因：便，就。会：召集。[10]阅试：检阅考核。音节：声音节奏。[11]更：改。著：穿。岑（cén）牟（móu）：击鼓吹角的乐师戴的一种尖顶帽子。单绞：暗黄色的薄衣服。[12]次至：轮到。[13]方：正在。为：指演奏。渔阳参（càn）挝（zhuā）：鼓曲名称。[14]蹀（dié）＿（xiè）：小步行走。[15]容态：表情。
[16]声节：声音节奏。[17]莫：没有人。慷慨：激动。[18]诃（hé）：喝斥。[19]轻：随便。进：向前走。
[20]衵（nì）衣：贴身的内衣。[21]次：然后。释：脱。余：其它。[22]裸（luǒ）身：不穿衣服，光着身体。
[23]徐：慢慢地。[24]复：又。去：离开。[25]颜色：面色。怍（zuò）：羞惭。[26]孤：古代的诸侯可以自称为孤，和自称为寡人意思一样。[27]退：离开现场。数：责备。[28]大雅：德高而有大才。[29]固：岂。尔：那样。邪：吗。[30]宣：传达。区区：诚恳真挚。[31]许：答应。往：前去。[32]求：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