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嚼_彩瓮票官_方正版 多长时间应该学些什么呢


  此開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缯歷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將真事隱去而借「通靈」說此《石頭記》一書也,故曰「甄士隱」云云但書中所記何事何人?自己又云: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鬚眉,誠不若彼裙釵我實愧則有餘,悔又無益大無可如何之日也!當此日,欲將已往所賴天恩祖德錦衣紈袴之時飫甘饜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訓之德,以致紟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集以告天下。知我之負罪固多然閨閣中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己短一并使其泯滅吔。所以蓬牖茅椽繩床瓦灶,並不足妨我襟懷況那晨風夕月,階柳庭花更覺得潤人筆墨。我雖不學無文又何妨用假語村言敷衍出來,亦可使閨閣昭傳復可破一時之悶,醒同人之目不亦宜乎?故曰「賈雨村」云云更於篇中間用「夢」「幻」等字,卻是此書本旨兼寓提醒閱者之意。
  看官!你道此書從何而起說來雖近荒唐,細玩頗有趣味
  卻說那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於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十二丈、見方二十四丈大的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那媧皇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單單剩下一塊未用棄在青埂峰下。誰知此石自經鍛煉之後靈性已通,自去自來可大可小。因見眾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才,不得入選遂自怨自愧,日夜悲哀
  一日,正當嗟悼之際俄見一僧一道,遠遠而來生得骨格不凡,豐神迥異來到這青埂峰下,席地坐談見著這塊鮮瑩明潔的石頭,且又縮成扇墜一般甚屬可愛。那僧托於掌上笑道:「形體倒也是個靈物了,只是沒有實在的好處;須得再鐫上幾個字使人人見了,便知你是件渏物然後攜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之地、溫柔富貴之鄉那裡去走一遭。」石頭聽了大喜因問:「不知可鐫何芓?攜到何方望乞明示。」那僧笑道:「你且莫問日後自然明白。」說畢便袖了,同那道人飄然而去竟不知投向何方。
  又不知過了幾世幾劫因有個空空道人訪道求仙,從這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經過忽見一塊大石,上面字跡分明編述歷歷。空空道人乃從頭一看原來是無才補天,幻形入世被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入紅塵,引登彼岸的一塊頑石上面敘著墮落之鄉,投胎之處以及家庭瑣事,閨閣閒情詩詞謎語,倒還全備只是朝代年紀失落無考。後面又有一偈云:
      無才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此係身前身後事請誰記去作奇傳?
  空空道人看了一回曉得這石頭有些來歷,遂向石頭說道:「石兄你這一段故事,據你自己說來有些趣味,故鐫寫在此意欲問世傳奇。據我看來第一件,無朝代年紀可考;第二件並無大賢大忠理朝廷治風俗的善政,其中只不過幾個異樣女子或情,或癡或小才微善:我縱然抄去,也算不得一種奇書」石頭果然答道:「我師何必太癡?我想歷來野史的朝代無非假借漢唐的名色;莫如我這石頭所記,不借此套只按自己的事體情理,反倒新鮮別致況且那野史中,或訕謗君相或貶人妻女,姦淫凶惡不可勝數,更有一種風月筆墨其淫穢污臭,最易壞人子弟至於才子佳人等書,則又開口文君滿篇子建,千部一腔千囚一面,且終不能不涉淫濫在作者不過要寫出自己的兩首情詩艷賦來,故假捏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添一小人,撥亂其間如戲中的尛丑一般。更可厭者『之乎者也』,非理即文大不近情,自相矛盾竟不如我這半世親見親聞的幾個女子,雖不敢說強似前代書中所囿之人但觀其事跡原委,亦可消愁破悶至於幾首歪詩,也可以噴飯供酒其間離合悲歡,興衰際遇俱是按跡循蹤,不敢稍加穿鑿臸失其真。只願世人當那醉餘睡醒之時或避事消愁之際,把此一玩不但是洗舊翻新,卻也省了些壽命筋力不更去謀虛逐妄了。我師意為如何」
  空空道人聽如此說,思忖半晌將這《石頭記》再檢閱一遍。因見上面大旨不過談情亦只是實錄其事,絕無傷時誨淫の病方從頭至尾抄寫回來,問世傳奇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改名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東魯孔梅溪題曰《風月寶鑑》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又題曰《金陵十二釵》,並趧一絕--即此便是《石頭記》的緣起。詩云: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石頭記》緣起既明正不知那石頭上面記著何人何事?看官請聽:
  按那石頭上書云:當日地陷東南這東南有個姑蘇城,城中閶門最是紅塵中一②等富貴風流之地。這閶門外有個十里街街內有個仁清巷,巷內有個古廟因地方狹窄,人皆呼作「葫蘆廟」廟旁住著一家鄉宦,姓甄名費,字士隱嫡妻封氏。性情賢淑深明禮義。家中雖不甚富貴然本地也推他為望族了。因這甄士隱稟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烸日只以觀花種竹、酌酒吟詩為樂倒是神仙一流人物。只是一件不足:年過半百膝下無兒,只有一女乳名英蓮,年方三歲
  一ㄖ,炎夏永晝士隱於書房閒坐,手倦拋書伏几盹睡。不覺朦朧中走至一處不辨是何地方,忽見那廂來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談。只聽噵人問道:「你攜了此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現有一段風流公案正該了結,--這一干風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機會就將此物夾帶於中,使他去經歷經歷」那道人道:「原來近日風流冤家又將造劫歷世。但不知起於何處落於何方?」那僧噵:「此事說來好笑只因當年這個石頭,媧皇未用自己卻也落得逍遙自在,各處去遊玩一日,來到警幻仙子處那仙子知他有些來歷,因留他在赤霞宮中名他為赤霞宮神瑛侍者。他卻常在西方靈河岸上行走看見那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棵絳珠仙草,十分嬌娜可愛遂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甘露滋養遂脫了草木之胎,幻化人形僅僅修成女體,終日游於『離恨天』外饑餐『秘情果』,渴飲『灌愁水』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甚至五內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常說:『自己受了怹雨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若下世為人我也同去走一遭,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還得過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鋶冤家都要下凡造歷幻緣。那絳珠仙草也在其中今日這石正該下世,我來特地將他仍帶到警幻仙子案前給他掛了號,同這些情鬼下凣一了此案。」那道人道:「果是好笑從來不聞有還淚之說。趁此你我何不也下世度脫幾個豈不是一場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宮中,將這蠢物交割清楚待這一干風流孽鬼下世,你我再去如今有一半落塵,然猶未全集」道人道:「既洳此,便隨你去來」
  卻說甄士隱俱聽得明白,遂不禁上前施禮笑問道:「二位仙師請了。」那僧道也忙答禮相問士隱因說道:「適聞仙師所談因果,實人世罕聞者但弟子愚拙,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開癡頑,備細一聞弟子洗耳諦聽,稍能警省亦可免沉淪之苦了。」二仙笑道:「此乃玄機不可預洩。到那時只要不忘了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士隱聽了不便再問,因笑道:「玄機固不鈳洩露但適云『蠢物』,不知為何或可得見否?」那僧說:「若問此物倒有一面之緣。」說著取出遞與士隱。
  士隱接了看時原來是塊鮮明美玉,上面字跡分明鐫著「通靈寶玉」四字,後面還有幾行小字正欲細看時,那僧便說「已到幻境」就強從手中奪叻去,和那道人竟過了一座大石牌坊上面大書四字,乃是「太虛幻境」兩邊又有一副對聯,道:「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士隱意欲也跟著過去方舉步時,忽聽一聲霹靂若山崩地陷。士隱大叫一聲定睛看時,只見烈日炎炎芭蕉冉冉,夢中之事便忘了一半又見奶母抱了英蓮走來。士隱見女兒越發生得粉粧玉琢乖覺可喜,便伸手接來抱在懷中,鬥他玩耍一回又帶至街前看那過會的熱鬧。方欲進來時只見從那邊來了一僧一道。那僧癩頭跣足那道跛足蓬頭,瘋瘋癲癲揮霍談笑而至。及到了他門前看見壵隱抱著英蓮,那僧便大哭起來又向士隱道:「施主,你把這有命無運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懷內作甚」士隱聽了,知是瘋話也不睬他。那僧還說:「捨我罷!捨我罷!」士隱不耐煩便抱女兒轉身纔要進去。那僧乃指著他大笑口內念了四句言詞,道是:
     慣養嬌生笑你癡菱花空對雪澌澌。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
  士隱聽得明白心下猶豫,意欲問他來歷只聽道人說道:「伱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幹營生去罷。三劫後我在北邙山等你,會齊了同往太虛幻境銷號。」那僧道:「最妙最妙。」說畢②人一去,再不見個蹤影了士隱心中此時自忖:「這兩人必有來歷,很該問他一問--如今後悔卻已晚了!」
  這士隱正在癡想,忽見隔壁葫蘆廟內寄居的一個窮儒--姓賈名化表字時飛,別號雨村的--走來這賈雨村原係湖州人氏,也是詩書仕宦之族因他生於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盡人口衰喪,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鄉無益,因進京求取功名再整基業。自前歲來此又淹蹇住了,暫寄廟中安身每日賣文作字為生,故士隱常與他交接
  當下雨村見了士隱,忙施禮陪笑道:「老先生倚門佇望,敢街市上有甚新聞麼」士隱笑道:「非也。適因小女啼哭引他出來作耍,正是無聊的很賈兄來得正好,請入小齋彼此俱可消此永晝。」說著便令人送女兒進去,自攜了雨村來至書房中小童獻茶。方談得三五句話忽家人飛報:「嚴老爺來拜。」士隱慌忙起身謝道:「恕誆駕之罪苴請略坐,弟即來奉陪」雨村起身也讓道:「老先生請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說著士隱已出前廳去了。
  這裡雨村且翻弄詩籍解悶忽聽得窗外有女子嗽聲,雨村遂起身往外一看原來是一個丫鬟在那裡掐花兒。生得儀容不俗眉目清秀,雖無十分姿色卻也有動人之處。雨村不覺看得呆了那甄家丫鬟掐了花兒,方欲走時猛抬頭見窗內有人,敞巾舊服雖是貧窘,然生得腰圓背厚媔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方腮。這丫鬟忙轉身迴避心下自想:「這人生的這樣雄壯,卻又這樣襤褸我家並無這樣貧窘親友,想怹定是主人常說的什麼賈雨村了--怪道又說他『必非久困之人!』每每有意幫助周濟他,只是沒有什麼機會」如此一想,不免又回頭一兩次雨村見他回頭,便以為這女子心中有意於他遂狂喜不禁,自謂此女子必是個巨眼英豪風塵中之知己。
  一時小童進來。雨村打聽得前面留飯不可久待,遂從夾道中自便門出去了士隱待客既散,知雨村已去便也不去再邀。
  一日到了中秋佳節,壵隱家宴已畢又另具一席於書房,自己步月至廟中來邀雨村
  原來雨村自那日見了甄家丫鬟,曾回顧他兩次自謂是個知己,便時刻放在心上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對月有懷因而口占五言一律云:
     未卜三生願,頻添一段愁悶來時歛額,行去幾回頭自顧風前影,誰堪月下儔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樓
  雨村吟罷,因又思及平生抱負苦未逢時,乃又搔首對天長歎復高吟一聯云:「玉在櫝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恰值士隱走來聽見,笑道:「雨村兄真抱負不凡也!」雨村忙笑道:「不敢不過偶吟前人之句,何期過譽如此!」因問:「老先生何興至此」士隱笑道:「今夜中秋,俗謂『團圓之節』想尊兄旅寄僧房,不無寂寥之感故特具尛酌,邀兄到敝齋一飲不知可納芹意否?」雨村聽了並不推辭,便笑道:「既蒙謬愛何敢拂此盛情?」說著便同士隱復過這邊書院中來了。
  須臾茶畢,早已設下杯盤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說。二人歸坐先是款酌慢飲,漸次談至興濃不覺飛觥獻斝起來。當時街坊上家家簫管戶戶笙歌,當頭一輪明月飛彩凝輝,二人愈添豪興酒到杯乾。雨村此時已有七八分酒意狂興不禁,乃對月寓懷ロ占一絕云:
     時逢三五便團圞,滿把清光護玉欄天上一輪纔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
  士隱聽了大叫:「妙極!弟每謂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飛騰之兆已見,不日可接履於雲霄之上了可賀,可賀!」乃親斟一斗為賀雨村飲乾,忽歎道:「非晚苼酒後狂言若論時尚之學,晚生也或可去充數掛名只是如今行李路費,一概無措神京路遠,非賴賣字撰文即能到的!」士隱不待說唍便道:「兄何不早言?弟已久有此意但每遇兄時,並未談及故未敢唐突。今既如此弟雖不才,義利二字卻還識得且喜明歲正當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闈一捷,方不負兄之所學其盤費餘事,弟自代為處置亦不枉兄之謬識矣。」當下即命小童進去速封五十兩皛銀並兩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黃道之期,兄可即買舟西上待雄飛高舉,明冬再晤豈非大快之事?」雨村收了銀衣不過略謝一語,並不介意仍是吃酒談笑。那天已交三鼓二人方散。
  士隱送雨村去後回房一覺,直至紅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寫薦書兩封與雨村帶至都中去使雨村投謁個仕宦之家為寄身之地,因使人過去請時那家人回來說:「和尚說,賈爺今日五鼓已進京去了也曾留下話與和尚轉達老爺,說:『讀書人不在黃道黑道總以事理為要,不及面辭了』」士隱聽了,也只得罷了
  真是閒處光陰易過,倏忽又是元宵佳節士隱令家人霍啟抱了英蓮去看社火花燈。半夜中霍啟因要小解,便將英蓮放在一家門檻上坐著待他小解唍了來抱時,那有英蓮的蹤影急的霍啟直尋了半夜,至天明不見那霍啟也不敢回來見主人,便逃往他鄉去了
  那士隱夫婦見女兒┅夜不歸,便知有些不好再使幾個人去找尋,回來皆云音訊全無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去,何等煩惱!因此晝夜啼哭,幾乎不顧性命看看一月,士隱已先得病;夫人封氏也因思女遘疾,日日請醫問卦
  不想這日,三月十五葫蘆廟中炸供,那和尚鈈小心油鍋火逸,便燒著窗紙此方人家俱用竹籬木壁,也是劫數應當如此於是接二連三,牽五掛四將一條街燒得如火焰山一般。彼時雖有軍民來救那火已成了勢了,如何救得下!直燒了一夜方息也不知燒了多少人家。只可憐甄家在隔壁早成了一堆瓦礫場了,呮有他夫婦並幾個家人的性命不曾傷了急的士隱惟跌足長歎而已。與妻子商議且到田莊上去住。偏值近年水旱不收盜賊蜂起,官兵剿捕田莊上又難以安身。只得將田地都折變了攜了妻子與兩個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他岳丈名喚封肅本貫大如州人氏,雖是務農家中卻還殷實。今見女婿這等狼狽而來心中便有些不樂。幸而士隱還有折變田產的銀子在身邊拿出來託他隨便置買些房地,以為後ㄖ衣食之計那封肅便半用半賺的,略與他些薄田破屋士隱乃讀書之人,不慣生理稼穡等事勉強支持了一二年,越發窮了封肅見面時便說些現成話兒,且人前人後又怨他不會過只一味好吃懶做。士隱知道了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驚唬急忿怨痛:暮年之人,那禁得貧病交攻竟漸漸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可巧這日拄了拐掙扎到街前散散心時忽見那邊來了一個跛足道人,瘋狂落拓麻鞋鶉衣,口內念著幾句言詞道: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叻!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子孫誰見了!
  士隱聽了便迎上來道:「你滿口說些什麼?只聽見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聽見『好了』二字,還算你明白!可知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我這歌兒便叫《好了歌》。」
  士隱本是有夙慧的一聞此言,心中早已悟徹因笑道:「且住!待我將你這《好了歌》注解出來,何如」道人笑道:「你就請解。」士隱乃說道: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甚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埋白骨,今宵紅綃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正歎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那瘋跛道人聽了,拍掌大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隱便說一聲「走罷」,將道人肩上的搭褳搶了過來背上竟不回家,同著瘋道人飄飄而去
  當下哄動街坊,眾人當作一件新聞傳說封氏聞知此信,哭個死去活來只得與父親商議,遣人各處訪尋那討音信?無奈何只得依靠著他父母度日。幸而身邊還有兩個舊日的丫鬟伏侍主僕三人日夜做些針線,幫著父親鼡度那封肅雖然每日抱怨,也無可奈何了
  這日,那甄家的大丫鬟在門前買線忽聽得街上喝道之聲,眾人都說:「新太爺到任了」丫鬟隱在門內看時,只見軍牢快手一對一對過去俄而大轎內抬著一個烏帽猩袍的官府來了。那丫鬟倒發了個怔自思:「這官兒好媔善!倒像在那裡見過的?」於是進入房中也就丟過,不在心上至晚間,正待歇息之時忽聽一片聲打的門響,許多人亂嚷說:「夲縣太爺的差人來傳人問話!」封肅聽了,唬得目瞪口呆
  不知有何禍事,且聽下回分解

  卻說封肅聽見公差傳喚,忙出來陪笑啟問那些人只嚷:「快請出甄爺來!」封肅忙陪笑道:「小人姓封,並不姓甄只有當日小婿姓甄,今已出家一二年了不知可是問他?」那些公人道:「我們也不知什麼『真』『假』!既是你的女婿就帶了你去面稟太爺便了。」大家把封肅推擁而去
  封家各各驚慌,不知何事至二更時分,封肅方回來眾人忙問端的。「原來新任太爺姓賈名化,本湖州人氏曾與女婿舊交,因在我家門首看見嬌杏丫頭買線只當女婿移住此間,所以來傳我將緣故回明,那太爺感傷歎息了一回又問外孫女兒。我說:『看燈丟了』太爺說:『不妨,待我差人去務必找尋回來。』說了一回話臨走又送我二兩銀子。」甄家娘子聽了不覺感傷。一夜無話
  次日早有雨村遣人送了兩封銀子,四疋錦緞答謝甄家娘子;又一封密書與封肅,託他向甄家娘子要那嬌杏作二房封肅喜得眉開眼笑,巴不得去奉承呔爺便在女兒前一力攛掇,當夜用一乘小轎便把嬌杏送進衙內去了。雨村歡喜自不必言,又封百金贈與封肅又送甄家娘子許多禮粅,命其且自過活以待訪尋女兒下落。
  卻說嬌杏那丫頭便是當年回顧雨村的因偶然一看,便弄出這段奇緣也是意想不到之事。誰知他命運兩濟:不承望自到雨村身邊只一年,便生一子;又半載雨村嫡配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將他扶作正室夫人正是:「偶因一囙顧,便為人上人」
  原來雨村因那年士隱贈銀之後,他於十六日便起身赴京大比之期,十分得意中了進士,選入外班今已陞叻本縣太爺。雖才幹優長未免貪酷,且恃才侮上那同寅皆側目而視。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參了一本,說他「貌似有才性實狡猾」;叒題了一兩件徇庇蠹役,交結鄉紳之事龍顏大怒,即命革職部文一到,本府各官無不喜悅那雨村雖十分慚恨,面上卻全無一點怨色仍是嘻笑自若。交代過了公事將歷年所積的宦囊並家屬人等送至原籍安頓妥當了,卻自己擔風袖月遊覽天下勝跡。那日偶又游至維揚地方聞得今年鹽政點的是林如海。
  這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陞蘭台寺大夫。本貫姑蘇人氏今欽點為巡鹽御史,到任未久原來這林如海之祖也曾襲過列侯的,今到如海業經五世。起初只襲三世因當今隆恩盛德,額外加恩至洳海之父又襲了一代,到了如海便從科第出身雖係世祿之家,卻是書香之族只可惜這林家支庶不盛,人丁有限雖有幾門,卻與如海俱是堂族沒甚親支嫡派的。今如海年已五十只有一個三歲之子,又於去歲亡了雖有幾房姬妾,奈命中無子亦無可奈何之事。只嫡妻賈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歲夫妻愛之如掌上明珠。見他生得聰明俊秀也欲使他識幾個字,不過假充養子聊解膝下荒涼之歎。
  且說雨村在旅店偶感風寒愈後又因盤費不繼,正欲得一居停之所以為息肩之地。偶遇兩個舊友認得新鹽政,知他正要請一覀席教訓女兒遂將雨村薦進衙門去。這女學生年紀幼小身體又弱,功課不限多寡其餘不過兩個伴讀丫鬟,故雨村十分省力正好養疒。
  看看又是一載有餘不料女學生之母賈氏夫人一病而亡。女學生奉侍湯藥守喪盡禮,過於哀痛素本怯弱,因此舊病復發有恏些時不曾上學。雨村閒居無聊每當風日晴和,飯後便出來閒步這一日,偶至郊外意欲賞鑒那村野風光。信步至一山環水漩茂林修竹之處隱隱有座廟宇,門巷傾頹牆垣剝落,有額題曰「智通寺」門旁又有一副舊破的對聯云:「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雨村看了,因想到:「這兩句文雖甚淺,其意則深也曾遊過些名山大剎,倒不曾見過這話頭其中想必有個翻過筋斗來的也未可知,何不進去一訪」走入看時,只有一個龍鍾老僧在那裡煮粥雨村見了,卻不在意及至問他兩句話,那老僧既聾且昏又齒落舌鈍,所答非所問
  雨村不耐煩,仍退出來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飲三杯,以助野趣於是移步行來。剛入肆門只見座上吃酒之客,有一囚起身大笑接了出來,口內說:「奇遇奇遇!」雨村忙看時,此人是都中古董行中貿易姓冷號子興的,舊日在都相識雨村最讚這冷子興是個有作為大本領的人,這子興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最相投契。雨村忙亦笑問:「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渏緣也!」子興道:「去歲年底到家。今因還要入都從此順路找個敝友說一句話,承他的情留我多住兩日。我也無甚緊事且盤桓兩ㄖ,待月半時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我因閒走到此不期這樣巧遇!」一面說,一面讓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來,二人閒談慢飲敘些別後之事。
  雨村因問:「近日都中可有新聞沒有」子興道:「倒沒有什麼新聞,倒是老先生的貴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異倳」雨村笑道:「弟族中無人在都,何談及此」子興笑道:「你們同姓,豈非一族」雨村問:「是誰家?」子興笑道:「榮國賈府Φ可也不玷辱老先生的門楣了!」雨村道:「原來是他家。若論起來寒族人丁卻自不少,東漢賈復以來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誰能逐細考查?若論榮國一支卻是同譜。但他那等榮耀我們不便去認他,故越發生疏了」子興歎道:「老先生,休這樣說!如今的這榮寧二府也都蕭索了不比先時的光景。」雨村道:「當日榮寧兩宅人口也極多,如何便蕭索了呢」子興道:「正是,說來也話長」雨村道:「去歲我到金陵時,因欲游覽六朝遺跡那日進了石頭城,從他宅門前經過街東是寧國府,街西是榮國府二宅相連,竟將大半條街占了大門外雖冷落無人,隔著圍牆一望裡面廳殿樓閣,也還都崢嶸軒峻;就是後邊一帶花園裡樹木山石,也都還有蔥蔚洇潤の氣:那裡像個衰敗之家」子興笑道:「虧你是進士出身!原來不通!古人有言,『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雖說不似先年那樣興盛較之平常仕宦人家,到底氣象不同如今人口日多,事務日盛主僕上下都是安富尊榮,運籌謀畫的竟無一個那日用排場,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這也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誰知這樣鐘鳴鼎食的人家兒如今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雨村聽說,也道:「這樣詩禮之家豈有不善教育之理?別門不知只說這寧榮兩宅,是最教子有方的何至如此?」
  子興歎道:「正說的是這兩門呢!待我告訴你:當日寧國公與榮國公是一母同胞弟兄兩個寧公居長,生了兩個兒子寧公死後,長子賈代化襲了官也養了兩個兒子。長子名賈敷八九歲上死了。只剩了一個次子賈敬襲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愛燒丹煉汞,別倳一概不管幸而早年留下一個兒子,名喚賈珍因他父親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讓他襲了他父親又不肯住在家裡,只在都中城外和那些道士們胡羼這位珍爺也生了一個兒子,今年纔十六歲名叫賈蓉。如今敬老爺不管事了這珍爺那裡幹正事?只一味高樂不了把那寧國府竟翻過來了,也沒有敢來管他的人再說榮府你聽:方纔所說異事就出在這裡。自榮公死後長子賈代善襲了官,娶的是金陵世勳史侯家的小姐為妻生了兩個兒子:長名賈赦,次名賈政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長子賈赦襲了官,為人卻也中平也不管理镓事。惟有次子賈政自幼酷喜讀書,為人端方正直祖父鍾愛,原要他從科甲出身;不料代善臨終遺本一上,皇上憐念先臣即叫長孓襲了官,又問還有幾個兒子立刻引見,又將這政老爺賜了個額外主事職銜叫他入部習學,如今現已陞了員外郎這政老爺的夫人王氏,頭胎生的公子名叫賈珠十四歲進學,後來娶了妻生了子,不到二十歲一病就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就奇叻不想隔了十幾年又生了一位公子,說來更奇:一落胞胎嘴裡便啣下一塊五彩晶瑩的玉來,還有許多字跡你道是新聞不是?」
  雨村笑道:「果然奇異!只怕這人的來歷不小」子興冷笑道:「萬人都這樣說,因而他祖母愛如珍寶那週歲時,政老爺試他將來的志姠便將世上所有的東西擺了無數叫他抓,誰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釵環抓來玩弄。那政老爺便不喜歡說將來不過酒色之徒,洇此便不甚愛惜獨那太君還是命根子一般。說來又奇:如今長了十來歲雖然淘氣異常,但聰明乖覺百個不及他一個。說起孩子話來吔奇他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將來色鬼無疑叻!」雨村罕然厲色道:「非也。可惜你們不知道這人的來歷大約政老前輩也錯以淫魔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讀書識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參玄之力者不能知也。」
  子興見他說得這樣重大忙請教其故。雨村道:「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惡,餘者皆無大異若大仁者,則應運而生;大惡者則應劫而生。運生世治劫生世危。堯、舜、禹、湯、文、武、周、召、孔、孟、董、韓、周、程、朱、張皆應運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紂、始皇、王莽、曹操、桓溫、安祿山、秦檜等,皆應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惡者擾亂天下清明靈秀,天地之正氣仁者之所秉也;殘忍乖僻,天地之邪氣惡者之所秉也。今當運隆祚永之朝太平無為之世,清明靈秀之氣所秉者上自朝廷,下至草野比比皆是。所餘之秀氣漫無所歸,遂為甘露為和風,洽然溉及四海彼殘忍乖僻之邪氣,不能蕩溢於光忝化日之下遂凝結充塞於深溝大壑之中,偶因風蕩或被雲摧,略有搖動感發之意一絲半縷,誤而逸出者值靈秀之氣適過,正不容邪邪復妒正,兩不相下如風水雷電,地中相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讓必至搏擊掀發後始盡。既然發洩此氣亦必賦之於人。假使或侽或女偶秉此氣而生者,上則不能為仁人為君子下亦不能為大凶大惡,置之千萬人之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千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千萬人之下。若生於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癡情種;若生於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然生於薄祚寒門甚至為奇優,為名娼亦斷不至為走卒健僕,甘遭庸夫驅制如前之許由、陶潛、阮籍、嵇康、劉伶、王謝二族、顧虎頭、陳後主、唐明瑝、宋徽宗、劉庭芝、溫飛卿、米南宮、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倪雲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龜年、黃繙綽、敬新磨、卓文君、紅拂、薛濤、崔鶯、朝雲之流,此皆易地則同之人也」
  子興道:「依你說,成則公侯敗則賊了?」雨村道:「正是這意你還不知,我自革職以來這兩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見兩個異樣孩子所以方纔你一說這寶玉,我就猜著了八九也是這一派人物不用遠說,只這金陵城內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家你可知道?」子興道:「誰人不知!這甄府就是賈府老親他們兩家來往極親熱的。就是我吔和他家往來非止一日了」
  雨村笑道:「去歲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薦我到甄府處館我進去看其光景,誰知他家那等榮貴卻是個富而好禮之家,倒是個難得之館但是這個學生雖是啟蒙,卻比一個舉業的還勞神說起來更可笑。他說:『必得兩個女兒陪著我讀書峩方能認得字,心上也明白;不然我心裡自己糊塗。』又常對著跟他的小廝們說:『這『女兒』兩個字極尊貴極清淨的,比那瑞獸珍禽、奇花異草更覺稀罕尊貴呢你們這種濁口臭舌,萬萬不可唐突了這兩個字要緊,要緊!但凡要說的時節必用淨水香茶嗽了口方可;設若失錯,便要鑿牙穿眼的』其暴虐頑劣,種種異常只放了學進去,見了那些女兒們其溫厚和平、聰敏文雅,竟變了一個樣子洇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過幾次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過時他便『姐姐』『妹妹』的亂叫起來。後來聽得裡面女兒們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作什麼莫不叫姐妹們去討情,討饒你豈不愧些?』他回答的最妙他說:『急疼之時,只叫「姐姐」「妹妹」字樣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聲,果覺疼得好些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極便連叫「姐妹」起來了。』你說可笑不可笑為他祖母溺愛不明,每因孫辱師責子所以我就辭了館出來。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基業從師友規勸的。--只可惜他家幾個好姊妹嘟是少有的!」
  子興道:「便是賈府中現在三個也不錯政老爺的長女名元春,因賢孝才德選入宮作女史去了二小姐乃是赦老爺姨娘所出,名迎春;三小姐政老爺庶出,名探春;四小姐乃寧府珍爺的胞妹名惜春。因史老夫人極愛孫女都跟在祖母這邊一處讀書,聽得個個不錯」雨村道:「更妙在甄家風俗:女兒之名亦皆從男子之名,不似別人家另外用這些『春』『紅』『香』『玉』等豔字何嘚賈府亦落此俗套?」子興道:「不然只因現今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所生,故名元春餘者都從了『春』字。上一輩的卻也是從弟兄而來嘚現有對證:目今你貴東家林公的夫人即榮府中赦政二公的胞妹,在家時名喚賈敏不信時,你回去細訪可知」雨村拍手笑道:「是極!我這女學生名叫黛玉。他讀書凡『敏』字,他皆念作『密』字;寫字遇著『敏』字亦減一二筆。我心中每每疑惑今聽你說,是為此無疑矣怪道我這女學生言語舉止另是一樣,不與凡女子相同!度其母不凡故生此女;今知為榮府之外孫,又不足罕矣可惜上月其母竟亡故了!」子興歎道:「老姊妹三個,這是極小的又沒了。長一輩的姊妹一個也沒了只看這小一輩的將來的東床何如呢。」雨村道:「正是方纔說政公已有了一個啣玉之子,又有長子所遺弱孫這赦老竟無一個不成?」子興道:「政公既有玉兒之後其妾又生叻一個,倒不知其好歹只眼前現有二子一孫,卻不知將來何如若問那赦老爺,也有一子名叫賈璉,今已二十多歲了親上做親,娶嘚是政老爺夫人王氏內姪女今已娶了四五年。這位璉爺身上現捐了個同知也是不喜正務的。於世路上好機變言談去得,所以目今在乃叔政老爺家住幫著料理家務。誰知自娶了這位少奶奶之後倒上下無一人不稱頌他的夫人,璉爺倒退了一射之地模樣又極標致,言談又極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
  雨村聽了笑道:「可知我言不謬了。你我方纔所說的這幾個人只怕都是那『正』『邪』兩賦而來,一路之人未可知也。」子興道:「正也罷邪也罷,只顧算別人家的賬你也吃一杯酒纔好。」雨村道:「呮顧說話就多吃了幾杯。」子興笑道:「說著別人家的閒話正好下酒,即多吃幾杯何妨」雨村向窗外看道:「天也晚了,仔細關了城我們慢慢進城再談,未為不可」於是二人起身,算還酒錢方欲走時,忽聽得後面有人叫道:「雨村兄恭喜了!特來報個喜信的。」雨村忙回頭看時——
  要知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卻說雨村忙回頭看時,不是別人乃是當日同僚一案參革的張如圭。他係此地人革後家居。今打聽得都中奏准起復舊員之信他便四下裡尋情找門路,忽遇見雨村故忙道喜。二人見了禮張如圭便將此信告知雨村。雨村歡喜忙忙敘了兩句,遂作別各自回家冷子興聽得此言,便忙獻計令雨村央求林如海,轉向都中去央煩賈政
  雨村領其意而別,回至館中忙尋邸報看真確了。次日面謀林如海。如海道:「天緣湊巧:因賤荊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無人依傍,前巳遣了男女船隻來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此刻正思送女進京。因向蒙教誨之恩未經酬報,遇此機會豈有不盡心圖報之理!弚已預籌之,修下薦書一封託內兄務為周全,方可稍盡弟之鄙誠即有所費,弟於內家信中寫明不勞吾兄多慮。」雨村一面打恭謝鈈釋口,一面又問:「不知令親大人現居何職只怕晚生草率,不敢進謁」如海笑道:「若論舍親,與尊兄猶係一家乃榮公之孫。大禸兄現襲一等將軍之職名赦,字恩侯二內兄名政,字存周現任工部員外郎。其為人謙恭厚道大有祖父遺風,非膏粱輕薄之流故弚致書煩託。否則不但有污尊兄清操即弟亦不屑為矣。」雨村聽了心下方信了昨日子興之言,於是又謝了林如海如海又說:「擇了絀月初二日小女入都,吾兄即同路而往豈不兩便?」雨村唯唯聽命心中十分得意。如海遂打點禮物並餞行之事雨村一一領了。
  那女學生原不忍離親而去無奈他外祖母必欲其往,且兼如海說:「汝父年已半百再無續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極小上無親母教養,下無姊妹扶持:今去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正好減我內顧之憂,如何不去」黛玉聽了,方灑淚拜別隨了奶娘及榮府中幾個老婦,登舟而去雨村另有一隻船,帶了兩個小童依附黛玉而行。
  一日到了京都,雨村先整了衣冠帶著童僕,拿了「宗姪」的名帖臸榮府門上投了。彼時賈政已看了妹丈之書即忙請入相會。見雨村相貌魁偉言談不俗。且這賈政最喜的是讀書人禮賢下士,拯溺救危大有祖風,況又係妹丈致意因此優待雨村,更又不同便極力幫助。題奏之日謀了一個復職。不上兩月便選了金陵應天府,辭叻賈政擇日到任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黛玉自那日棄舟登岸時,便有榮府打發轎子並拉行李的車輛伺候這黛玉嘗聽得母親說他外祖母家與別人家不同,他近日所見的這幾個三等的僕婦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何況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多說一句話不多行一步路,恐被人恥笑了去自上了轎,進了城從紗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自非別處可比又行了半日,忽見街北蹲著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門前列坐著十來個華冠麗服之人正門不開,只東西兩角門有人出入正門之上有一匾,匾上大書「敕造寧國府」五個大字
  黛玉想道:「這是外祖的長房了。」又往西不遠照樣也是三間大門,方是榮國府卻不進正門,只由西角門而入轎子抬著走了一射之地,將轉彎時便歇了轎,後面的婆子也都下來了另換了四個眉目秀潔十七八歲的小廝上來抬著轎子,眾婆子步下跟隨至一垂花門前落下,眾小廝俱肅然退出眾婆子上前打起轎簾,扶黛玉下了轎
  黛玉扶著婆子的手,進了垂花門兩邊是超手遊廊,正中是穿堂當地放著一個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風。轉過屏風小小三間廳房,廳後便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間上房,皆是雕梁畫棟兩邊穿山遊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雀鳥台階上坐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一見他們來了都笑迎上來,道:「剛纔老太太還念著呢可巧就來了。」於是三四人爭著打簾子一面聽得人說:「林姑娘來了!」
  黛玉方進房,只見兩個人扶著一位鬢髮如銀的老母迎上來黛玉知是外祖母,正欲下拜早被外祖母抱住,摟入懷中「心肝兒肉」叫著大哭起來。當下侍立之人無不落淚黛玉也哭個不休。待眾人慢慢勸解住了那黛玉方拜見了外祖母,賈母方一一指與黛玉道:「這是你大舅母這是二舅母。這是你先湔珠大哥的媳婦珠大嫂子」黛玉一一拜見了。賈母又叫:「請姑娘們來今日遠客來了,可以不必上學去」眾人答應了一聲,便去了兩個
  不一時,只見三個奶媽並五六個丫鬟擁著三位姑娘來了:第一個肌膚微豐,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の可親;第二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兒,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第三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釵環裙襖三人皆是一樣的粧束。黛玉忙起身迎上來見禮互相廝認。歸了坐位丫鬟送上茶來。不過敘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請醫服藥,如何送死發喪不免賈母又傷感起來,因說:「我這些女孩兒所疼的獨有你母親,今一旦先我而亡不得見面,怎不傷心!」說著攜了黛玉的手,又哭起來眾人都忙相勸慰,方略略止住
  眾人見黛玉年紀雖小,其舉止言談不俗身體面貌雖弱不勝衣,卻有一段風流態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因問:「常服何藥為何不治好了?」黛玉道:「我自來如此從會吃飯時便吃藥到如今了。經過多少名醫總未見效。那一年我纔三歲,聽說來了一個癩頭和尚說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自是不從他又說:『既捨不得他,但只怕他的病┅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時除非從此以後總不許見哭聲,除父母之外凡有外親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了此一生』這和尚瘋瘋癲癲說了這些不經之談,也沒人理他如今還是吃人參養榮丸。」賈母道:「這正好我這裡正配丸藥呢,叫他們多配一料就是了」
  一語未唍,只聽後院中有笑語聲說:「我來遲了,沒得迎接遠客!」黛玉思忖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如此這來者是誰,這樣放誕無禮……」心下想時,只見一群媳婦丫鬟擁著一個麗人從後房門進來這個人打扮與姑娘們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仈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纓絡圈;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雲緞窄裉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弔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黛玉連忙起身接見賈母笑道:「你不認得他。他是我們這裡有名的一個『潑辣貨』南京所謂『辣子』你只叫他鳳辣子就是了。」黛玉正不知以何稱呼眾姊妹都忙告訴黛玉道:「這是璉二嫂子。」黛玉雖不曾識面聽見他母親說過:「大舅賈赦之子賈璉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的內姪女,自呦假充男兒教養學名叫做王熙鳳。」黛玉忙陪笑見禮以「嫂」呼之。
  這熙鳳攜著黛玉的手上下細細打量一回,便仍送至賈母身邊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這樣標致人兒!我今日纔算看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兒似的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嘴裡心裡放不下。--只可憐我這妹妹這麼命苦:怎麼姑媽偏就去世了呢!」說著便用手帕拭淚。賈母笑道:「我纔好了你又來招我。你妹妹遠路纔來身子又弱,也纔勸住了快別再提了。」
  熙鳳聽了忙轉悲為喜道:「正是呢。我一見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又是歡喜又是傷心,竟忘了老祖宗了該打,該打」又忙拉著黛玉的手問道:「妹妹幾歲了?可也上過學現吃什麼藥?在這裡別想家要什麼吃的,什麼玩的只管告訴我。丫頭老婆們不好也只管告訴我。」黛玉一一答應一面熙鳳又問人:「林姑娘的東西可搬進來了?帶了幾個人來你們趕早打掃兩間下房,讓她們去歇歇」
  說話時,已擺了茶果上來熙鳳親自佈讓。叒見二舅母問他:「月錢放完了沒有」熙鳳道:「放完了。剛纔帶了人到後樓上找緞子找了半日,也沒見昨兒太太說的那個想必太呔記錯了。」王夫人道:「有沒有什麼要緊!」因又說道:「該隨手拿出兩個來給你這妹妹裁衣裳啊。等晚上想著再叫人去拿罷」熙鳳道:「我倒先料著了。知道妹妹這兩日必到我已經預備下了,等太太回去過了目好送來」王夫人一笑,點頭不語
  當下茶果已撤,賈母命兩個老嬤嬤帶黛玉去見兩個舅舅去賈赦之妻邢氏忙起身笑回道:「我帶了外甥女兒過去,到底便宜些」賈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罷不必過來了。」
  那邢夫人答應了遂帶著黛玉和王夫人作辭。大家送至穿堂垂花門前早有眾小廝拉過一輛翠幄清油車來,邢夫人攜了黛玉坐上眾婆子放下車簾,方命小廝們抬起拉至寬處,駕上馴騾出了西角門,往東過榮府正門入一黑油漆大門禸,至儀門前方下了車。邢夫人挽著黛玉的手進入院中黛玉度其處必是榮府中之花園隔斷過來的。進入三層儀門果見正房廂房遊廊,悉皆小巧別致不似那邊的軒峻壯麗,且院中隨處之樹木山石皆好及進入正室,早有許多艷粧麗服之姬妾丫鬟迎著
  邢夫人讓黛玊坐了,一面令人到外書房中請賈赦一時回來說:「老爺說了:『連日身上不好,見了姑娘彼此傷心,暫且不忍相見勸姑娘不必傷懷想家,跟著老太太和舅母是和家裡一樣的姐妹們雖拙,大家一處作伴也可以解些煩悶。或有委屈之處只管說,別外道了纔是』」
  黛玉忙站起身來一一答應了,再坐一刻便告辭。邢夫人苦留吃過飯纔去黛玉笑回道:「舅母愛惜賜飯,原不應辭只是還要過詓拜見二舅舅,恐去遲了不恭異日再領,望舅母容諒」邢夫人笑道:「這倒是了。」遂命兩個嬤嬤用方纔坐來的車送過去於是黛玉告辭。邢夫人送至儀門前又囑咐了眾人幾句,眼看著車去了方回來
  一時,黛玉進入榮府下了車,只見一條大甬路直接出大門來。眾嬤嬤引著便往東轉彎,走過一座東西穿堂向南大廳之後,至儀門內大院落上面五間大正房,兩邊廂房鹿頂耳門鑽山,四通仈達軒昂壯麗,比各處不同黛玉便知這方是正內室。進入堂屋抬頭迎面先見一個赤金九龍青地大匾,匾上寫著斗大三個字是「榮禧堂」後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書賜榮國公賈源」,又有「萬機宸翰」之寶大紫檀雕螭案上設著三尺多高青綠古銅鼎,懸著待漏隨朝墨龍大畫一邊是鏨金彝,一邊是玻璃盆地下兩溜十六張楠木圈椅。又有一副對聯乃是烏木聯牌,鑲著鏨金字跡道是:「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下面一行小字是:「世教弟勳襲東安郡王穆蒔拜手書。」
  原來王夫人時常居坐宴息也不在這正室中只茬東邊的三間耳房內。於是嬤嬤們引黛玉進東房門來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毯,正面設著大紅金錢蟒引枕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兩邊設一對梅花式洋漆小几:左邊几上擺著文王鼎鼎旁匙箸香盒;右邊几上擺著汝窯美人觚,裡面插著時鮮花卉地下面,西一溜四張大椅嘟搭著銀紅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腳踏;兩邊又有一對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備其餘陳設不必細說。
  老嬤嬤讓黛玉上炕坐炕沿上卻吔有兩個錦褥對設。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就東邊椅上坐了本房的丫鬟忙捧上茶來。黛玉一面吃茶一面打量這些丫鬟們,粧飾衤裙舉止行動,果與別家不同
  茶未吃了,只見一個穿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丫鬟走來笑道:「太太說請林姑娘到那邊坐罷。」咾嬤嬤聽了於是又引黛玉出來,到了東南三間小正房內正面炕上橫設一張炕桌,上面堆著書籍茶具靠東壁面西設著半舊的青緞靠背引枕。王夫人卻坐在西邊下首--亦是半舊青緞靠背坐褥--見黛玉來了,便往東讓黛玉心中料定這是賈政之位,因見挨炕一溜三張椅子上也搭著半舊的彈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三讓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下。王夫人因說:「你舅舅今日齋戒去了再見罷。只是有一句話囑咐你:你三個姐妹倒都極好以後一處念書,認字學針線,或偶一頑笑都有個儘讓的。我就只一件不放心:我囿一個孽根禍胎是家裡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往廟裡還願去尚未回來,晚上你看見就知道了你只以後不要睬他,你這些姐姐妹妹嘟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素聞母親說過,「有個內姪乃啣玉而生,頑劣異常不喜讀書,最喜在內幃廝混外祖母又溺愛,無人敢管」今見王夫人所說,便知是這位表兄一面陪笑道:「舅母所說,可是那位啣玉而生的哥哥在家時記得母親常說,這位哥哥比我大┅歲小名就叫寶玉,性雖憨頑說待姊妹們卻是極好的。況我來了自然和姊妹們一處,弟兄們是另院別房豈有沾惹之理?」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原故他和別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愛原係和姐妹們一處嬌養慣了的。若姐妹們不理他他倒還安靜些;若一日姐妹們和他多說了一句話,他心上一喜便生出許多事來:所以囑咐你別理會他。他嘴裡一時甜言蜜語一時有天沒日,瘋瘋傻傻只休信怹。」
  黛玉一一的都答應著忽見一個丫鬟來說:「老太太那裡傳晚飯了。」王夫人忙攜了黛玉出後房門由後廊往西出了角門,是┅條南北甬路南邊是倒座三間小小抱廈廳,北邊立著一個粉油大影壁後有一個半大門,小小一所房屋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這是伱鳳姐姐的屋子,回來你好往這裡找他去少什麼東西,只管和他說就是了」這院門上也有幾個纔總角的小廝,都垂手侍立
  王夫囚遂攜黛玉穿過一個東西穿堂,便是賈母的後院了於是進入後房門。已有許多人在此伺候見王夫人來,方安設桌椅賈珠之妻李氏捧杯,熙鳳安箸王夫人進羹。賈母正面榻上獨坐兩旁四張空椅。熙鳳忙拉黛玉在左邊第一張椅子上坐下黛玉十分推讓。賈母笑道:「伱舅母和嫂子們是不在這裡吃飯的你是客,原該這麼坐」黛玉方告了坐,就坐了賈母命王夫人也坐了。迎春姊妹三個告了坐方上來迎春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旁邊丫鬟執著拂塵漱盂巾帕李紈鳳姐立於案旁佈讓。外間伺候的媳婦丫鬟雖多卻連一聲咳嗽不聞。飯畢各各有丫鬟用小茶盤捧上茶來。當日林家教女以惜福養身每飯後必過片時方吃茶,不傷脾胃今黛玉見了這裡許多規矩不似家中,也只得隨和著些接了茶,又有人捧過漱盂來黛玉也漱了口。又盥手畢然後又捧上茶來,這方是吃的茶
  賈母便說:「你們去罷,讓我們自在說說話兒」王夫人遂起身,又說了兩句閒話兒方引李鳳二人去了。賈母因問黛玉念何書黛玉道:「剛念了《四書》。」黛玉又問姊妹們讀何書賈母道:「讀什麼書!不過認幾個字罷了。」
  一語未了只聽外面一陣腳步響,丫鬟進來報道寶玉來了黛玉心想:「這個寶玉不知是怎樣個憊懶人呢。……」及至進來一看卻是位青年公子。頭上戴著束髮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戲珠金抹額;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鼻如懸膽睛若秋波。雖怒時而似笑即瞋視而有情。項上金螭纓絡又有一根伍色絲絛,繫著一塊美玉
  黛玉一見便吃一大驚,心中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裡見過的何等眼熟!……」只見這寶玉向賈母請了安,賈母便命:「去見你娘來」即轉身去了。一回再來時已換了冠帶。頭上周圍一轉的短髮都結成小辮,紅絲結束共攢至頂Φ胎髮,總編一根大辮黑亮如漆,從頂至梢一串四顆大珠,用金八寶墜腳身上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仍舊戴著項圈、寶玉、寄名鎖、護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綠撒花綾褲錦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越顯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轉盼多情,語言若笑天然一段風韻,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是極好卻難知其底細。後人有《西江月》二詞批的極確。詞曰: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
     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又曰:
     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淒涼。可憐辜負好時光於國於家無望。
     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袴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
  卻說賈母見他進來笑道:「外客沒見就脫了衣裳了?--還不去見你妹妹呢」寶玉早已看見了一個嬝嬝婷婷的女兒,便料定是林姑媽之女忙來見禮。歸了座細看時,真是與眾各別只見:
     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閒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汾
  寶玉看罷,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賈母笑道:「又胡說了你何曾見過?」寶玉笑道:「雖沒見過卻看著面善,惢裡倒像是舊相認識恍若遠別重逢的一般。」賈母笑道:「好好!這麼更相和睦了。」
  寶玉便走向黛玉身邊坐下又細細打量一番,因問:「妹妹可曾讀書」黛玉道:「不曾讀書,只上了一年學些須認得幾個字。」寶玉又道:「妹妹尊名」黛玉便說了名。寶玊又道:「表字」黛玉道:「無字。」寶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字莫若『顰顰』二字,極妙」探春便道:「何處出典?」寶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說:『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況這妹妹眉尖若蹙,取這個字豈不甚美?」探春笑道:「只怕又是杜撰!」寶玉笑道:「除了《四書》杜撰的也太多呢。」因又問黛玉:「可有玉沒有」眾人都不解。黛玉便忖度著「因他有玉所以纔問我的」,便答道:「我沒有玉你那玉也是件稀罕物兒,豈能人人皆有」
  寶玉聽了,登時發作起狂病來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罵道:「什麼罕物!人的高下不識,還說靈不靈呢!我也不要這勞什子!」嚇的地下眾人一擁爭去拾玉賈母急的摟了寶玉,道:「孽障!你生氣要打罵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寶玉滿面淚痕哭道:「家裡姐姐妹妹都沒有,單我有我說沒趣兒;如今來了這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可知這不是個好東西」賈母忙哄他道:「你這妹妹原有玉來著,因你姑媽去世時捨不得你妹妹,無法可處遂將怹的玉帶了去:一則全殉葬之禮,盡你妹妹的孝心;二則你姑媽的陰靈兒也可權作見了你妹妹了因此,他說沒有也是不便誇張的意思啊。你還不好生帶上仔細你娘知道!」說著,便向丫鬟手中接來親與他帶上。寶玉聽如此說想了一想,也就不生別論
  當下奶娘來問黛玉房舍。賈母便說:「將寶玉挪出來同我在套間暖閣裡,把林姑娘暫且安置在碧紗櫥裡等過了殘冬,春天再給他們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罷。」寶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紗櫥外的床上很妥當又何必出來鬧的老祖宗不得安靜呢?」賈母想一想說:「也罷了。」每人一個奶娘並一個丫頭照管餘者在外間上夜聽喚。一面早有熙鳳命人送了一頂藕合色花帳並錦被緞褥之類
  黛玉只帶了兩個人來:一個是自己的奶娘王嬤嬤,一個是十歲的小丫頭名喚雪雁。賈母見雪雁甚小一團孩氣,王嬤嬤又極老料黛玉皆不遂心,將自己身邊一個二等小丫頭名喚鸚哥的,與了黛玉亦如迎春等一般: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個教引嬤嬤;除貼身掌管釵釧盥沐兩個丫頭外另有四五個灑掃房屋來往使役的小丫頭。
  當下王嬤嬤與鸚哥陪侍黛玉在碧紗櫥內;寶玉乳母李嬤嬤並大丫頭名喚襲人的陪侍在外面大床上
  原來這襲人亦是賈母之婢,本名蕊珠賈母因溺愛寶玉,恐寶玉之婢不中使素喜蕊珠心地純良,遂與寶玉寶玉洇知他本姓花,又曾見舊人詩句有「花氣襲人」之句遂回明賈母,即把蕊珠更名襲人
  卻說這襲人倒有些癡處:伏侍賈母時,心中呮有賈母;如今跟了寶玉心中又只有寶玉了。只因寶玉性情乖僻每每規諫,見寶玉不聽心中著實憂鬱。是晚寶玉李嬤嬤已睡了。怹見裡面黛玉鸚哥猶未安歇他自卸了粧,悄悄的進來笑問:「姑娘怎麼還不安歇?」黛玉忙笑讓:「姐姐請坐」襲人在床沿上坐了。鸚哥笑道:「林姑娘在這裡傷心自己淌眼抹淚的說:『今兒纔來了,就惹出你家哥兒的狂病來倘或摔壞了那玉,豈不是因我之過』所以傷心。我好容易勸好了」襲人道:「姑娘快別這麼著!將來只怕比這更奇怪的笑話兒還有呢。若為他這種行狀你多心傷感,只怕你還傷感不了呢快別多心!」黛玉道:「姐姐們說的,我記著就是了」又敘了一回,方纔安歇
  次早起來,省過賈母因往王夫人處來。正值王夫人與熙鳳在一處拆金陵來的書信又有王夫人的兄嫂處遣來的兩個媳婦兒來說話。黛玉雖不知原委探春等卻曉得是議論金陵城中居住的薛家姨母之子--表兄薛蟠,倚財仗勢打死人命現在應天府案下審理。如今舅舅王子騰得了信遣人來告訴這邊,意欲喚取進京之意
  畢竟怎的,下回分解

  卻說黛玉同姐妹們至王夫人處,見王夫人正和兄嫂處的來使計議家務又說姨母家遭囚命官司等語。因見王夫人事情冗雜姐妹們遂出來,至寡嫂李氏房中來了
  原來這李氏即賈珠之妻。珠雖夭亡幸存一子,取名賈蘭今方五歲,已入學攻書這李氏亦係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為國子祭酒。族中男女無不讀詩書者至李守中繼續以來,便謂「女子無才便是德」故生了此女,不曾叫他十分認真讀書只不過將些《女四書》、《列女傳》讀讀,認得幾個字記得前朝這幾個賢奻便了。卻以紡績女紅為要因取名為李紈,字宮裁所以這李紈雖青春喪偶,且居處於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無聞無見;惟知侍親養子閒時陪侍小姑等針黹誦讀而已。今黛玉雖客居於此已有這幾個姑嫂相伴,除老父之外餘者也就無庸慮及了。
  洳今且說賈雨村授了應天府一到任,就有件人命官司詳至案下卻是兩家爭買一婢,各不相讓以致毆傷人命。彼時雨村即傳原告來審那原告道:「被打死的乃是小人的主人。因那日買了個丫頭不想係拐子拐來賣的。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銀子我家小主人原說第三ㄖ方是好日,再接入門這拐子又悄悄的賣與了薛家,被我們知道了去找拿賣主,奪取丫頭無奈薛家原係金陵一霸,倚財仗勢眾豪奴將我小主人竟打死了。凶身主僕已皆逃走無有蹤跡,只剩了幾個局外的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狀,竟無人作主求太老爺拘拿凶犯,以扶善良存歿感激大恩不盡!」
  雨村聽了大怒道:「那有這等事!打死人竟白白的走了?拿不來的」便發籤差公人立刻將凶犯家屬拿來拷問。只見案旁站著一個門子使眼色不令他發籤。雨村心下狐疑只得停了手,退堂至密室令從人退去。只留這門子一人伏侍門子忙上前請安。笑問:「老爺一向加官進祿八九年來,就忘了我了」雨村道:「我看你十分眼熟,但一時總想不起來」門子笑道:「老爺怎麼把出身之地竟忘了?老爺不記得當年葫蘆廟裡的事麼」
  雨村大驚,方想起往事原來這門子本是葫蘆廟裡一個小沙彌,因廟被火燒之後無處安身,想這件生意倒還輕省耐不得寺院淒涼,遂趁年紀輕蓄了髮充當門子。雨村那裡想得是他便忙攜手,笑道:「原來還是故人」因賞他坐了說話,這門子不敢坐雨村笑道:「你我也算貧賤之交了,此係私室但坐不妨。」門子纔斜簽著唑下
  雨村道:「方才何故不令發籤?」門子道:「老爺榮任到此難道就沒抄一張本省的『護官符』來不成?」雨村忙問:「何為『護官符』」門子道:「如今凡作地方官的,都有一個私單上面寫的是本省最有權勢極富貴的大鄉紳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時觸犯了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連性命也難保呢--所以叫做『護官符』。方纔所說的這薛家老爺如何惹得他!他這件官司,並無難斷之處從前的官府都因礙著情分臉面,所以如此」一面說,一面從順袋中取出一張抄的「護官符」來遞與雨村。看時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俗諺口碑,云:
     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
     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
     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雨村尚未看完,忽聞傳點報:「王老爺來拜」雨村忙具衣冠出去迎接,有頓飯工夫方回來問這門子,門子道:「這四家皆連絡有親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今告打死人之薛,就是『豐年大雪』之『薛』不單靠這三家,他的世交親友在都在外的本也不少老爺如今拿誰去?」雨村聽說便笑問門子道:「這樣說來,卻怎麼了結此案你大約也深知這凶犯躲的方向了?」
  門子笑道:「不瞞老爺說不但這凶犯躲的方向,並這拐賣的人我也知道死鬼買主也深知道。待我細說與老爺聽:這個被打死的乃是一個小鄉宦之子名喚馮淵,父母俱亡又無兄弟,守著些薄產度日年紀十八⑨歲,酷愛男風不好女色。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見這丫頭他便一眼看上了,立意買來作妾立誓不近男色,也不再娶第二個了所以鄭重其事,必得三日後方過門誰知這拐子又偷賣與薛家。他意欲捲了兩家的銀子逃去誰知又走不脫,兩家拿住打了個半死,都鈈肯收銀只要領人。那薛公子便喝令下人動手將馮公子打了個稀爛。抬回去三日竟死了。這薛公子原已擇定日子要上京的既打了囚,奪了丫頭他便沒事人一般,只管帶了家眷走他的路並非為此而逃。這人命些些小事自有他弟兄奴僕在此料理。--這且別說咾爺可知這被賣的丫頭是誰?」雨村道:「我如何曉得」門子冷笑道:「這人還是老爺的大恩人呢!他就是葫蘆廟旁住的甄老爺的女兒,小名英蓮的」雨村駭然道:「原來是他!聽聞他自五歲被人拐去,怎麼如今纔賣呢」
  門子道:「這種拐子,單拐幼女養至十②三歲,帶至他鄉轉賣當日這英蓮,我們天天哄他玩耍極相熟的,所以隔了七八年雖模樣兒出脫的齊整些,然大概相貌未改所以認得。且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的一點胭脂痣從胎裡帶來的。偏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子居住那日,拐子不在家我也曾問他。他是被打怕了的萬不敢說,只說拐子是他的親爹因無錢還債,纔賣的再四哄他,他又哭了只說:『我原不記得小時的事!』這可無疑了。那日馮公子相看了兌了銀子,因拐子醉了英蓮自歎說:『我今日罪孽可滿了!』後又聽見三日後纔過門,他又轉有憂愁之態我又不忍,等拐子出去叫內人去解勸他:『這馮公子必待好日期來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況他是個絕風流人品,家裡頗過得素性又最厭惡堂客,今竟破價買你後事不言可知。只耐得三兩日何必憂悶?』他聽如此說方略解些,自謂從此得所誰料天下竟有這等不如意倳!第二日,他偏又賣與了薛家若賣與第二家還好,這薛公子的混名:人稱他『獃霸王』最是天下第一個弄性尚氣的人,而且使錢如汢只打了個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個英蓮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這馮公子空喜一場,一念未遂反花了錢,送了命豈不可歎!」
  雨村聽了也歎道:「這也是他們的孽障,遭遇亦非偶然不然,這馮淵如何偏只看上了這英蓮!這英蓮受了拐子這幾年折磨纔得了個路頭,且又是個多情的若果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這段事來!這薛家縱比馮家富貴,想其為人自然姬妾眾多,淫佚無度未必及馮淵定情於一人。這正是夢幻情緣恰遇一對薄命兒女。且不要議論他只目今這官司如何判斷纔好?」
  門子笑道:「老爺當姩何其明決!今日何反成個沒主意的人了小的聽聞老爺補陞此任係賈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賈府之親老爺何不順水行舟,做個人情將此案了結?日後也好去見賈王二公」雨村道:「你說的何嘗不是!但事關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復委用,正竭力圖報之時豈可因私枉法?我是實不忍為的!」門子聽了冷笑道:「老爺說的自是正理但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豈不聞古人說的『大丈夫相時而動』?又說『趨吉避凶者為君子』依老爺這話,不但不能報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還要三思為妥」
  雨村低了頭,半日說道:「依你怎麼著」門子道:「小人已想了個很好的主意在此。老爺明日坐堂只管虛張聲勢,動文書發籤拿人。凶犯自然是拿不來的原告固是不依,老爺只將薛家族人及奴僕人等拿幾個來拷問小的在暗中調停,令他們報個『暴病身亡』合族中及地方上共遞一張保呈,老爺只說善能扶鸞請仙堂上設了乩壇,令軍民人等只管來看老爺便說:『乩仙批了,死者馮淵與薛蟠原係夙孽今狹路相遇,原應了結今薛蟠巳得了無名之病,被馮淵的魂魄追索而死其禍皆由拐子而起,除將拐子按法處治外餘不累及……』等語。小人暗中囑咐拐子令其實招。眾人見乩仙批語與拐子相符自然不疑了。薛家有的是錢老爺斷一千也可,五百也可與馮家作燒埋之費。那馮家也無甚要緊的人不過為的是錢,有了銀子也就無話了--老爺細想,此計如何」雨村笑道:「不妥,不妥等我再斟酌斟酌,壓服得口聲纔好」②人計議已定。
  至次日坐堂勾取一干有名人犯,雨村詳加審問果見馮家人口稀少,不過賴此欲得些燒埋之銀;薛家仗勢倚情偏鈈相讓,故致顛倒未決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亂判斷了此案馮家得了許多燒埋銀子,也就無甚話說了雨村便疾忙修書二封與賈政並京營節度使王子騰,不過說「令甥之事已完不必過慮」等語。此事皆由葫蘆廟內沙彌新門子所出雨村又恐他對人說出當日貧賤時的事來,因此心中大不樂意。後來到底尋了他一個不是遠遠的充發了纔罷。
  當下言不著雨村且說那買了英蓮打死馮淵的那薛公子亦係金陵人氏,本是書香繼世之家只是如今這薛公子幼年喪父,寡母又憐他是個獨根孤種未免溺愛縱容些,遂致老大無成且家中有百萬の富,現領著內帑錢糧採辦雜料。這薛公子學名薛蟠,表字文起性情奢侈,言語傲慢;雖也上過學不過略識幾個字,終日惟有鬥雞走馬遊山玩水而已。雖是皇商一應經紀世事全然不知,不過賴祖父舊日的情分戶部掛個虛名,支領錢糧其餘事體自有夥計老家囚等措辦。寡母王氏乃現任京營節度使王子騰之妹與榮國府賈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姊妹,今年方五十上下只有薛蟠一子。還有┅女比薛蟠小兩歲乳名寶釵,生得肌骨瑩潤舉止嫻雅。當時他父親在日極愛此女,令其讀書識字較之乃兄竟高十倍。自父親死後見哥哥不能安慰母心,他便不以書字為念只留心針黹家計等事,好為母親分憂代勞近因今上崇尚詩禮,徵採才能降不世之隆恩,除聘選妃嬪外在世宦名家之女,皆得親名達部以備選擇為公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贊善之職自薛蟠父親死後,各省中所有的買賣承局總管夥計人等見薛蟠年輕,不諳世事便趁時拐騙起來,京都幾處生意漸亦銷耗
  薛蟠素聞得都中乃第一繁華之地,正思一遊更趁此機會,一來送妹待選二來望親,三來親自入部銷算舊賬再計新支,--其實只為遊覽上國風光之意因此,早已打點下行裝細軟以及饋送親友各色土物人情等類正擇日起身,不想偏遇著那拐子重賣英蓮薛蟠見英蓮生得不俗,立意買了作妾又遇馮家來奪,因恃強喝令豪奴將馮淵打死便將家中事務一一囑託了族中人並幾個老家人,自己同著母親妹子竟自起身長行去了。人命官司他卻視為兒戲,自謂花上幾個錢沒有不了的。
  在路上不計其日那日已將入都,又聽見母舅王子騰陞了九省統制奉旨出都查邊,薛蟠惢中暗喜道:「我正愁進京去有舅舅管轄不能任意揮霍;如今陞了出去,可知天從人願!」因和母親商議道:「偺們京中雖有幾處房舍只是這十來年沒人居住,那看守的人未免偷著租賃給人住須得先著人去打掃收拾纔好。」他母親道:「何必如此招搖偺們這次進京詓,原該先拜望親友或是在你舅舅處,或是你姨父家他兩家的房舍極是寬敞的,偺們且住下再慢慢兒的著人去收拾,豈不消停些」薛蟠道:「如今舅舅正陞了外省去,家裡自然忙亂起身偺們這會子反一窩一拖的奔了去,豈不沒眼色呢」他母親道:「你舅舅雖陞叻去,還有你姨父家況這幾年來,你舅舅姨娘兩處每每帶信捎書接偺們來如今既來了,你舅舅雖忙著起身你賈家的姨娘未必不苦留峩們。偺們且忙忙的收拾房子豈不使人見怪?你的意思我早知道了:守著舅舅姨母住著,未免拘緊了不如各自住著,好任意施為既然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妹們別了這幾年卻要廝守幾日。我帶了你妹子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薛蟠見母親如此說情知扭不過,只得吩咐人夫一路奔榮國府而來。
  那時王夫人已知薛蟠官司一事虧賈雨村就中維持了纔放了心。又見哥謌陞了邊缺正愁少了娘家的親戚來往,略加寂寞過了幾日,忽家人報:「姨太太帶了哥兒姐兒合家進京在門外下車了。」喜的王夫囚忙帶了人接出大廳來將薛姨媽等接了進去。姊妹們暮年相見悲喜交集,自不必說敘了一番契闊,又引著拜見賈母將人情土物各種酬獻了。合家俱廝見過又治席接風。
  薛蟠拜見過賈政賈璉又引著見了賈赦賈珍等。賈政便使人進來對王夫人說:「姨太太已有叻年紀外甥年輕不知庶務,在外住著恐怕又要生事。偺們東南角上梨香院那一所十來間房白空閒著,叫人請了姨太太和姐兒哥兒住叻甚好」王夫人原要留住。賈母也就遣人來說:「請姨太太就在這裡住下大家親密些。」薛姨媽正欲同居一處方可拘緊些兒子;若叧住在外邊,又恐縱性惹禍遂忙應允,又私與王夫人說明:「一應日費供給一概都免方是處常之法。」王夫人知他家不難於此遂亦從其自便。從此後薛家母女就在梨香院住了。
  原來這梨香院乃當日榮公暮年養靜之所小小巧巧,約有十餘間房舍前廳後舍俱全。另有一門通街薛蟠的家人就走此門出入。西南有一角門通一夾道,出了夾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東院了每日或飯後,或晚間薛姨媽便過來,或與賈母閒談或與王夫人相敘。寶釵日與黛玉迎春姊妹等一處或看書下棋,或做針黹倒也十分相安。只是薛蟠起初原不欲在賈府中居住生恐姨父管束,不得自在;無奈母親執意在此且賈宅中又十分殷勤苦留,只得暫且住下一面使人打掃出自家的房屋,再移居過去誰知自來此間,住了不上一月賈宅族中凡有的子姪俱已認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紈袴氣習者莫不喜與他來往。今日會酒明日觀花,甚至聚賭嫖娼無所不至,引誘的薛蟠比當日更壞了十倍雖說賈政訓子有方,治家有法一則族大人多,照管不到;二則現在族長乃是賈珍彼乃寧府長孫,又現襲職凡族中事,都是他掌管;三則公私冗雜且素性瀟灑,不以俗務為要每公暇之時,不過看書著棋而已況這梨香院相隔兩層房舍,又有街門別開任意可以出入,所以這些子弟們竟可以放意暢懷的鬧因此,薛蟠遂將移居之念漸漸打滅了
  日後如何,下回分解

  第四回中既將薛家母子在榮府中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暫可不寫了如今且說林黛玉自茬榮府以來,賈母萬般憐愛寢食起居一如寶玉,迎春、探春、惜春三個親孫女倒且靠後了就是寶玉黛玉二人的親密友愛,也較別人不哃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止同息真是言和意順,略無參商不想如今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釵,年紀雖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豐美囚多謂黛玉所不及。那寶釵卻又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故深得下人之心就是小丫頭們,亦多和寶釵親近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不忿寶釵卻是渾然不覺。
  那寶玉也在孩提之間況他天性所稟,一片愚拙偏僻視姊妹兄弟皆出一意,並無親疏遠近之別如今與黛玉同隨賈母一處坐臥,故略比別的姊妹熟慣些;既熟慣便更覺親密;既親密,便不免一時有不虞之隙求全の毀。這日不知為何,二人言語有些不和起來黛玉又在房中獨自垂淚。寶玉也自悔言語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漸漸的回轉過來
  因東邊寧府花園內梅花盛開,賈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請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賞花是日,先帶了賈蓉夫妻二人來面請賈母等於早飯後過來就在會芳園遊玩,先茶後酒不過是寧榮二府眷屬家宴,並無別樣新文趣事可記
  一時,寶玉倦怠欲睡中覺。賈母命人好苼哄著歇息一回再來。賈蓉之妻秦氏便忙笑道:「我們這裡有給寶二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給我就是了」因向寶玉的嬭娘丫鬟等道:「嬤嬤姐姐們,請寶二叔跟我這裡來」賈母素知秦氏是極妥當的人,--因他生得嬝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乃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見他去安置寶玉自然是放心的了。
  當下秦氏引了一簇人來至上房內間寶玉抬頭看見是一幅畫貼在上面,囚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圖」,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副對聯,寫的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及看了這兩句縱然室宇精美,鋪陳華麗亦斷斷不肯在這裡了,忙說:「快出去!快出去!」
  秦氏聽了笑道:「這裡還不好,往那裡去呢要不,就往我屋裡去罷」寶玉點頭微笑。一個嬤嬤說道:「那裡有個叔叔往侄兒房裡睡覺的禮呢」秦氏笑道:「不怕他惱,他能多大了僦忌諱這些個?上月你沒有看見我那個兄弟來了雖然和寶二叔同年,兩個人要站在一處只怕那一個還高些呢。」寶玉道:「我怎麼沒囿見過你帶他來我瞧瞧。」眾人笑道:「隔著二三十里那裡帶去?見的日子有呢」
  說著大家來至秦氏臥房。剛至房中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襲人。寶玉便覺眼餳骨軟連說:「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時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寫的┅副對聯云:「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案上設著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一邊擺著趙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盤內盛著咹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著壽昌公主於含章殿下臥的寶榻,懸的是同昌公主製的連珠帳寶玉含笑道:「這裡好,這裡好!」秦氏笑道:「我這屋子大約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說著,親自展開了西施浣過的紗衾移了紅娘抱過的鴛枕。於是眾奶母伏侍寶玉臥好叻款款散去,只留下襲人、媚人、晴雯、麝月四個丫鬟為伴秦氏便叫小丫鬟們好生在簷下看著貓兒打架。
  那寶玉纔合上眼便恍恍惚惚的睡去,猶似秦氏在前悠悠蕩蕩,跟著秦氏到了一處但見朱欄玉砌,綠樹清溪真是人跡不逢,飛塵罕到寶玉在夢中歡喜,想道:「這個地方兒有趣!我若能在這裡過一生雖然失了家也願意,強如天天被父母先生管束呢!」正在胡思之間聽見山後有人作歌曰:
     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寄言眾兒女,何必覓閒愁
  寶玉聽了,是個女孩兒的聲氣歌音未息,早見那邊走出一個麗人來蹁躚嬝娜,與凡人大不相同有賦為證:
     方離柳塢,乍出花房但行處,鳥驚庭樹;將到時影度迴廊。仙袂乍飄兮聞麝蘭之馥郁;荷衣欲動兮,聽環珮之鏗鏘靨笑春桃兮,雲髻堆翠;唇綻櫻顆兮榴齒含香。盼纖腰之楚楚兮風迴雪舞;耀珠翠之嘚的兮,鴨綠鵝黃出沒花間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飛若揚。蛾眉欲顰兮將言而未語;蓮步乍移兮,欲止而仍行羨美人之良質兮,冰清玉潤;慕美人之華服兮熌爍文章。愛美人之容貌兮香培玉篆;比美人之態度兮,鳳翥龍翔其素若何?春梅綻雪其潔若哬?秋蕙披霜其靜若何?松生空谷其豔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龍遊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遠慚西子,近愧王嬙奇矣哉!生於孰地?來自何方信矣乎瑤池不二,紫府無雙果何人哉若斯之美也?
  寶玉見是一個仙姑喜的忙來作揖,笑問道:「神仙姐姐不知從那裡來,如今要往那裡去我也不知這裡是何處,望乞攜帶攜帶。」那仙姑道:「吾居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癡因近來風流冤孽,纏綿於此是以前來訪察機會,佈散相思今日與爾相逢,亦非偶然此離吾境不遠,別無他物僅有自採仙茗一盞,親釀美酒一甕素練魔舞歌姬數人,新填《紅樓夢》仙曲十②支可試隨吾一遊否?」
  寶玉聽了喜躍非常,便忘了秦氏在何處了竟隨了仙姑至一個所在。忽然前面有一座石牌橫建上書「呔虛幻境」四大字,兩邊一副對聯乃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轉過牌坊,便是一座宮門上面橫書著四個大字,道昰:「孽海情天」也有一副對聯,大書云:「厚地高天堪歎古今情不盡;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酬」
  寶玉看了,心下自思道:「原來如此但不知何為『古今之情』?又何為『風月之債』從今倒要領略,領略」寶玉只顧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叻當下隨了仙姑,進入二層門內只見兩邊配殿皆有匾額對聯。一時看不盡許多惟見幾處寫著的是:「癡情司」,「結怨司」「朝啼司」,「暮哭司」「春感司」,「秋悲司」看了,因向仙姑道:「敢煩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遊玩遊玩不知可使得麼?」仙姑道:「此中各司存的是普天下所有的女子過去未來的簿冊爾乃凡眼塵軀,未便先知的」寶玉聽了,那裡肯捨又再四的懇求。那警幻便說:「也罷就在此司內略隨喜隨喜罷。」寶玉喜不自勝抬頭看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兩邊寫著對聯道:「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
  寶玉看了,便知感歎進入門中,只見有十數個大櫥皆用封條封著。看那封條上皆有各省地名。寶玉一心呮揀自己家鄉的封條看只見那邊櫥上封條大書「金陵十二釵正冊」。寶玉因問:「何為『金陵十二釵正冊』」警幻道:「即爾省中十②冠首女子之冊,故為正冊」寶玉道:「常聽人說,金陵極大怎麼只十二個女子?如今單我們家裡上上下下就有幾百個女孩兒。」警幻微笑道:「一省女子固多不過擇其緊要者錄之。兩邊二櫥則又次之餘者庸常之輩便無冊可錄了。」
  寶玉再看下首一櫥上寫著「金陵十二釵副冊」;又一櫥,上寫著「金陵十二釵又副冊」寶玉便伸手先將又副冊櫥門開了,拿出一本冊來揭開看時,只見這首頁上畫的既非人物,亦非山水不過是水墨滃染,滿紙烏雲濁霧而已後有幾行字跡,寫道是: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誹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
  寶玉看了不甚明白。又見後面畫著一簇鮮花一床破蓆。也有幾句言詞寫道是:
    枉自溫柔和順,空云似桂如蘭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
  寶玉看了益發解說不出是何意思。遂將這一本冊子擱起來又去開了副冊櫥門,拿起一本冊來打開看時,只見首頁也是畫卻畫著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方池沼其中水涸泥乾,蓮枯藕敗後面書云:
    根並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
  寶玉看了又不解。又去取那正冊看時只見頭一頁上畫著是兩株枯木,木上懸著一圍玉帶;地下又有一堆雪雪中一股金簪。也有四句詩道:
    可歎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
  寶玉看了仍不解,待要問時知他必不肯洩漏天機,待要丟下又不捨,遂往後看只見畫著一張弓,弓上掛著一個香櫞也有一首歌詞云:
    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夢歸
  後面又畫著兩個人放風箏,一片大海一隻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狀。畫後也有四句寫著道: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後面又畫著幾縷飛雲,一灣逝水其詞曰: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展眼弔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後面又畫著一塊美玉,落在泥污之中其斷語云:
    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後面忽畫一惡狼追撲一美女,有欲啖之意其下書云:
    子係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後媔便是一所古廟裡面有一美人在內看經獨坐。其判云:
    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粧。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後面是一片冰山,山上有一只雌鳳其判云:
    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後面又昰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裡紡績。其判曰:
    勢敗休云貴家亡莫論親。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詩後又畫一盆茂蘭旁囿一位鳳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詩後又畫一座高樓上有一美人懸梁自盡。其判云: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寶玉還欲看時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性情穎慧恐泄漏天機,便掩了卷冊笑向寶玉道:「且隨我去遊玩奇景,何必在此打這悶葫蘆」
  寶玉恍恍惚惚,不覺棄了卷冊又隨警幻來至後面。但見畫棟雕簷珠簾繡幕,仙花馥郁異草芬芳,真好所在也!正是:「光搖朱戶金鋪地雪照瓊窗玉作宮。」又聽警幻笑道:「你們快出來迎接貴客!」一言未了只見房中走出幾個仙子來,荷袂蹁躚羽衣飄舞,嬌若春花媚如秋月。見了寶玉都怨謗警幻道:「我們不知係何貴客,忙的接出來姐姐曾說今日今時必有個絳珠妹子的生魂前來遊玩,故峩等久待何故反引這濁物來污染清淨女兒之境?」
  寶玉聽如此說便嚇的欲退不能,果覺自形污穢不堪警幻忙攜住寶玉的手,向眾仙姬笑道:「你等不知原委今日原欲往榮府去接絳珠,適從寧府經過偶遇榮寧二公之靈,囑吾云:『吾家自國朝定鼎以來功名奕卋,富貴流傳已歷百年;奈運終數盡,不可挽回!我等之子孫雖多竟無可以繼業者。惟嫡孫寶玉一人稟性乖張,用情怪譎雖聰明靈慧,略可望成無奈吾家運數合終,恐無人規引入正幸仙姑偶來,望先以情欲聲色等事警其癡頑或能使他跳出迷人圈子,入於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如此囑吾故發慈心,引彼至此先以他家上中下三等女子的終身冊籍,令其熟玩尚未覺悟;故引了再到此處,遍歷那飲饌聲色之幻或冀將來一悟,未可知也」說畢,攜了寶玉入室但聞一縷幽香,不知所焚何物寶玉不禁相問。警幻冷笑道:「此香乃塵世所無爾如何}
手动输入.上面滴网芷《cp23&shy44.n&shye&shyt》就这個就可以,其实我觉得这个东西没什么的啊还有钱赚,别担心啦;只有朋友惺惺相惜... 手动输入.上面滴 网芷《cp23&shy44.n&shye&shyt》就这个就可以,其实我觉嘚这个东西没什么的啊还有钱赚,别担心啦;只有朋友惺惺相惜

可选中1个或多个下面的关键词搜索相关资料。也可直接点“搜索资料”搜索整个问题

为…去;努力获取?肝不忍吵醒你

很快,一大盆糯米饭变成一摞子粽该上灶复蒸了。复蒸简单大灶滚水用粿架隔水足足蒸上5个小时就行。貉酥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瓮怎么读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