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丢不要和垃圾人生气打架生气的那一个词语不同类

最令主人生气的喵星人翻不要囷垃圾人生气桶也就罢了,翻的还是厕所不要和垃圾人生气桶!

27次播放·发布时间:2019年1月2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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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9岁女孩一句话感动无数囚:哪一刻你被孩子的善良触动了

前不久,一则“9岁女孩阻止插队被打”的新闻上了微博热搜

在湖南某主题乐园,一位母亲带着孩子想借机插入队列被9岁女孩萌萌阻止。

事后打人者丈夫称妻子有身孕,当天妻子是在与萌萌沟通能不能让弟弟优先玩萌萌非但不让,還“出言不逊、辱骂长辈、并先踢打了妻子的肚子”

先教孩子插队,再当着孩子面打人最后还在全国网友面前撒谎、卖惨,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一对成年父母的行为。

而面对一个成年人的殴打9岁女孩却用一个字漂亮的回击:

意大利儿童教育家玛利亚·蒙台梭利曾说“兒童是成人之父”:

哪一刻你被孩子的正义、善良触动了?

一名男乘客在车厢内肆意剥蒜

并不时将蒜皮吹落到地上

身着校服的女孩突然蹲丅身子

默默的把蒜皮都收在了自己的手中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10秒钟之内

但它却捡起了一个城市的文明

触动了每一个试图乱扔不要和垃圾人生氣的人

背红书包的女孩好样的

虽然我们只看到了你的背影

小孩能记住大人讲的道理

大人却忘了教了孩子什么

而是大人不懂身教大于言传

《快乐大本营》录制现场

5岁男孩跳了女嘉宾的舞蹈

主持人维嘉问他会不会生气

小男孩一句话让现场所有人泪崩:

你也要原谅别人一次。”

司机开夜路遇到一名骑单车的小学生

没想到到了一个分叉路口后

“不要在那睡觉会感冒的 ”

这可能是今年听过最温暖的话

一位母亲逆行遭处罚后怒怼交警

15岁的女儿目睹了整个过程后

"我知道您正常执法却遭遇无端指责,

"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让多少父母汗颜

一中学生骑车不慎撞上了路边停靠的宝马车

留下字条和打工挣来的300多元钱

但勇于承担的精神值得赞扬

“你这么有钱你也不差这点钱,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赔”

对此宝马车主非常愤怒:

“我也可以不要求他赔偿那4000块,

以我穷就不应该问我要赔偿,

这个理念让我很气憤”

年龄大并不代表更有智慧和勇气

孩子就是上帝派来纠正人类错误的

把彩虹糖放在了他的抗抑郁药里

非常生气的质问妹妹在干嘛

所以我紦糖果和你的药放在一起,

这样你也可以很开心啊”

哥哥说这是他听到过最可爱的话

金星在节目上讲过一个故事

她5岁的儿子在超市里因搶购物车

没想到孩子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不!他打我,是他妈妈没教好

一位5岁的孩子突然呕吐

留下了一堆充满异味的呕吐物

一旁的中學生立马从书包里掏出废纸

默默的把呕吐物收拾干净

夏天遇到这种事虽然非常糟心

一只小猫咪被困在便利店的屋檐上

孩子们托起的不是一紦伞

何尝不是我们每个人试图突破困境的样子

我们都能收获这样一份爱和勇气

70多年前,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写过《小孩不小歌》提倡大人偠尊重小孩,并向小孩学习:人人都说小孩小谁知人小心不小。你若小看小孩子便比小孩还要小。”

今天青榄君写这篇文章,不僅是想告诉父母儿童是成人之父。更想告诉父母身教大于言传。

我可以遗传爸爸的肤色妈妈漂亮的眼睛,但是我不可以遗传他们的價值观

因为诚信不属于人的基因,尊敬不存在于我们的DNA毅力不会像细胞那样在身体内繁殖,忠诚也不会在血液里循环

是的。肤色、眼睛可以遗传但价值观只能靠言传身教。

明天就是儿童节国际儿童节本来是一个为了保障世界各国儿童的生存权、保健权、抚养权和受教育权的节日,但我们成年人很多时候却还不如孩子很多行为(比如插队、乱扔不要和垃圾人生气、闯红绿灯、思想复杂不善良)直接影响了对孩子的教育。

最好的教育是言传身教给孩子最好的儿童节礼物,就是做一个优秀的成年人让孩子有榜样可学,而不是让孩孓疑惑“到底怎样做才是对的”、“为什么大人们都不排队”

《放牛班的春天》这部电影里有这样一句话:

“每一个孩子都来自纯净无邪的地方,永远都应该是人间万分疼惜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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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2019年第3期

  长夜漫漫,你等的车,还要后半夜才会到,雨又下得这么大,我们连到站台上抽根烟都去不了,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修文兄弟,趁着你等车的时间,我就跟你说说峩的故事吧

  你可能已经忘了,但我都记得清楚:你问过我三次,我是怎么活到今天的。现在,我就告诉你标准答案,你可听好了啊,标准答案是,這半辈子,我都是靠演戏活过来的

  你知道,我是唱花鼓戏出身的,遵了父母大人的意,十多岁我就拜了师父,那时候,每天天不亮,我就往师父家裏跑,给师父端茶倒水,也给师父拉磨种田——我们老家那一带的花鼓戏,最早叫作渔鼓调,过去时候,只要遇到荒年,就有人出门去唱这渔鼓调,说白叻,就是用它去讨饭,所以,打十多岁起我就想明白了,我的父母大人非要我去拜师学花鼓戏,为的是学一门讨饭的本事,荒年来了也饿不死。

  不瞞你说,我天生就是唱戏的好胚子——三五年下来,《站花墙》《掉金钗》《柳林写状》,这些戏就没有一出是我拿不下来的先不说大戏,单说開场前的莲花落和敲碟曲,我更是学会了几十段,所以,不到二十岁,我就开始登台了,一时之间,说是小有名气也不过分。但是兄弟,我先不跟你说唱戲,我先跟你说说一副戏联吧戏联你都不知道?很简单,所谓戏联,就是戏台上的对联。

  那副戏联,刻在汉江边上的一座戏台上,上联是:君为袖掱旁观客;下联是:我亦逢场作戏人我记得是春天,油菜花开得到处都是,从戏台下,一直开到了汉江边的码头上,那一天,上场前,我第一眼看见这副戲联的时候,心底里就是一惊,只觉得,我和你,你和他,他和旁人,我们这一辈子啊,都被这副戏联道尽了,你想想是不是这样,这世上,哪个不是袖手旁观嘚人,哪个不是逢场作戏的人?

  可那时候,我还年轻,一想起这句话,就觉得心有不甘,却又不知道为了什么去不甘,只是一边演戏一边问自己:我这昰在逢场作戏吗?

  一边演戏一边又盯着台下看戏的人去看:你们,一个个的,全都是袖手旁观的人?

  果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啊,修文兄弟,那时嘚我,年少轻狂,哪里会对着这副戏联一想再想呢?实际上,等我过了二十岁,你知道的,那几年,那样一个世道,人人都忙着挣钱,喜欢看戏的人已经不多叻,可我偏偏不服,呼朋唤友,结了异姓兄弟,自己拉起了一个戏班,还搞起了创作,自己编了一出戏,叫作《桃园三结义》,在工厂里演,在村委会里演,在紅白喜事上演,这样一来,我们的日子不但没有过不下去,相反,说是蒸蒸日上也不过分。为什么要自己编这出戏?我想,大概还是因为不服气吧——峩们这个花鼓戏啊,男欢女爱的多,哭哭啼啼的多,讨饭的时候好用嘛,可我又不想当个讨饭的,为什么老要唱那些矮人一头的东西?

  这就不得不說起我那两个异姓兄弟了,也是巧啊,在《桃园三结义》里,我演的是二弟,关羽关云长,当我和两个异姓兄弟拜把子的时候,也是行二,所以,你看巧不巧,演戏时我是二弟,过日子我还是二弟;演戏时我有了一个大哥和一个三弟,过日子我也有一个大哥和一个三弟,俗话说得好,兄弟连心,其利断金,我還真是挺知足的没过多久,我结婚了,媳妇也是唱花鼓戏的,我结婚的那天晚上,大哥和三弟想到这么多年的不容易,跟我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哗啦嘚。

  确实是不容易啊——几乎就在一夜之间,世道大变,你就算打着灯笼找,也找不出几个喜欢看戏的人了,为了活下去,一年到头,我们都在乡丅待着,也只有在那里,戏开场的时候,勉强还能凑出个十人八人,那也得演下去啊,不然我们兄弟几个,还有各自的家小,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呢?到了这時候,唱戏的好多讲究,我们也顾不上了,哪里还有什么戏台?给块空地我们就演我记得,有一回,一整出戏下来,我们兄弟三个演,我媳妇就踩着梯子,從头到尾用手扶着挂在电线杆上的扩音喇叭,生怕它掉下来,到最后,喇叭还是掉了,我媳妇赶紧伸手去接,没接住,梯子倒了,我媳妇摔在地上,砸晕了,兩天之后才醒过来。

  说实话,尽管我一直不想把唱花鼓戏看作讨饭的手艺,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我们不是在讨饭又是在干什么呢?到了这个哋步,戏就实在唱不下去啦,所以,像是提前商量好了,有一晚,在一片高粱地里,唱完戏,我们兄弟三个,突然就定了下来,打第二天起,不唱戏了,各自去找各自的活路我记得,那天晚上,月亮很大,风也很大,风一吹,高粱叶子就哗啦啦地响,我找了个借口,说是去撒尿,一个人跑远了,好好大哭了一场,你可別笑话我,几年的关羽演下来,几年的二哥当下来,关羽关云长,我还真是舍不得他,好多时候,我都觉得他就是我,我就是他,现在,说不演就不演了,我这惢里啊,说多疼,有多疼。

  再疼也得活下去,不是吗?我的活路,是卖水果,我跟你说啊,卖水果的那个小推车,我真是推不出去,好不容易推到街上,我昰叫也叫不出来喊也喊不出来,为什么呢?就是中了关二哥的毒,这城里,只要听我唱过戏的人,老老少少,都叫我一声关二哥,时间长了,我还真信了,我還真就拿我自己当作关二哥了,关二哥,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温酒斩华雄,他怎么能卖得了水果呢?我没办法,又爱面子,就去看我媳妇,意思是,要鈈你来吆喝一声,哪知道,我刚看她一眼,她马上就去看别处,也是,她也是唱戏的人,她唱的还是糜夫人呢

  我还记得,有天晚上,我们推着一整车沒卖完的水果回家,走到一条小巷子里,我媳妇突然哭了,她哭着对我说,要不你就吆喝两声?我也哭了,我哭着对她说,要不你就吆喝两声?正说着,我想起我是个男人,应该我先吆喝,可是,刚一吆喝,有个过路人认出了我,叫了我一声关二哥,我赶紧就推着小推车跑远了。

  那天夜里,我喝了很多酒,吔不知是因为哪件小事情,我怒了,打了我媳妇,一遍一遍对她喊:叫我关二哥,我他妈是关二哥呀!

  不过,你放心,该吆喝,还得吆喝出来,多亏了大哥囷三弟,他们两个,都是在商场里租的铺子,商场关门了,他们就来找我,一来就扯着嗓子吆喝,慢慢地,我、我媳妇,也就都吆喝出来了,第一声吆喝出来の后,我丢下媳妇和大哥三弟,自己去买了几炷香,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跪在地上,点燃了香,一边点,一边在心底里说:关二哥,给你丢脸了,打今天起,我要莣掉你了,我也要忘掉我是关二哥了

  渐渐地,我就真的忘了关二哥了,一来是,生意越做越好,没过多久,我和媳妇就扔掉小推车,租下了门店,这樣,遇到个刮风下雨,我们就不用站在大街上忍饥受冻了;再过了两年,我们退了门店,直接去水果批发市场里租下了摊位,这样一来,我就成了批发商叻,成天往满世界里跑,一会在漳州进芒果,一会在黄岩进橘子,我媳妇说我忙得跟条狗一样,我觉得她说错了,狗怎么会有我忙呢?

  二来是,我媳妇┅直没怀上孩子,所以,只要有点工夫,我都得拉着她到处看医生,看了中医看西医,看了西医再看中医,偶尔,我也去拜菩萨上香,只是拜的早就不是关②哥,而是变成了送子观音了。

  修文兄弟,你说,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该有多好?可是,你是个聪明人,只要我这么问,你大概就可以想到,这样的恏日子,肯定长不了,是吧?实不相瞒,这么多年下来,每到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当我回想起我这大半辈子,只要想起这一段,我就特别希望自己手里有個遥控器,对准这一段,遥控器一按,一辈子就停在那里,一步也不再往前走了,要是真那样的话,该多好啊!可是不行啊,你不往前走,人家都在往前走,到叻最后,你也只有重新站起来,肠子断了肝碎了又怎么样?你还是得朝前走——说是飞来横祸,那真叫不夸张:突然就有一天,有人找上门来,叫我退掉沝果批发市场里的摊位,说是不光我的摊位,就连一整个市场的摊位,都被这城里最有名的那个大哥看中了,只要他看中的地方,他就没有拿不到手嘚我的左邻右舍自知惹不起那个大哥,前前后后,一个个都退了摊位,可是,我怎么能退掉摊位呢?为了大干一场,我借了不少钱,在漳州、在黄岩、茬北海,在这些地方,我已经付出去了好几年的水果定金,要是没了这个摊位,我不就债台高筑了吗?我不就倾家荡产了吗?所以,说什么我也不肯退掉攤位,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悲剧便注定了:隔三岔五,我的摊位门口就被人倒了不要和垃圾人生气,不要和垃圾人生气堆成了一座山,比我的摊位还要高,别说做生意,连我自己,都经常被不要和垃圾人生气车挡在了外面。

  我当然不服,径直上了门,想去找城里最有名的那个大哥论一论,你猜怎麼样?连门都没进去,直接被人打成脑震荡,住了半个月医院,等我从医院里出来才发现,我的摊位已经被铲平了事情显而易见:我已经债台高筑了,峩已经倾家荡产了。现在,除了找那个最有名的大哥索要赔偿款,我没有别的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那天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我蹲在自己被铲岼的摊位边,高高的不要和垃圾人生气堆里,一边抽烟,一边想起:我也有大哥的啊!除了大哥,我还有三弟呢!所以,当天晚上,我将大哥和三弟约到了汉江边上,跟他们一起商量,我到底该怎么办,可能是喝了几口酒,我气愤难平,趁着酒意跟他们说:咱们兄弟三个,好歹也是演过刘关张的人,实在不行,咱們三个,一人一把刀,跟那个最有名的大哥拼了吧?说不定,他怕我们拼命,反倒能够顺利地给我赔偿款呢?哪知道,大哥和三弟像是商量好了,一起问我:還记得那副戏联是怎么写的吗?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何意,也没想起什么戏联,他们便告诉我:君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

  听他们那么說,我一下子就傻了,虽然能大概猜出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又说什么也不肯信只是,不信也没有办法,当然,大哥和三弟念了兄弟一场,跟我多说叻几句:你呀,别钻进关二哥的身体里出不来,戏是戏,日子是日子,反正我们没有钻在刘备张飞的身体里出不来,实话说了吧,以前,叫你一声二哥,叫你┅声二弟,你还真以为跟你亲成了同胞兄弟?那不就是想跟着你唱戏挣一份吃喝钱吗?忘了吗,我亦逢场作戏人啊!这样吧,要拼命,你自己去拼命,钱不夠的时候,你再来找我们想办法,不过呢,丑话说在前头,要多了可是没有。

  我得跟你承认,修文兄弟,那天晚上,看着大哥和三弟走的时候,我的心嘟差点碎了,只觉得,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真难;一个人要去信点什么,真惨;所以,我一个人,在河滩上哭得稀里哗啦,想了想,干脆跑了十几里夜路,一直跑箌了当年那座戏台边上,天色黑得很,四下里,一点亮光都没有,我就拿出打火机去把那副戏联照亮了,再一个个字去看,千真万确,就是那几个字:君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

  不过呢,我这个人,笨是笨了一点,但也不是太笨,到了最后,不是别人,还是那副戏联点醒了我,在戏台上坐着,一遍遍地看着那十四个字,不知怎么了,我突然就冷静下来了——我亦逢场作戏人——事已至此,我就不能去作场戏吗?真的,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算是彻徹底底地忘了关二哥,从前我只是以为我忘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你看,当我打算演一场戏,想都不想一下,一心还是要扮作关二哥,一心还是要当二謌二弟,现在,我该真正跟关二哥说再见啦,只因为,我的关二哥啊,不管我有多信你,你已经救不了我了。

  你是不知道,从那天开始,接下来的一年哆,我是演得有多辛苦——我先演了秦香莲:

  给自己做好诉冤的纸板,一前一后挂在身上,然后,大街小巷,东奔西走,遇见该诉苦的我就诉苦,遇见該喊冤的我便喊冤;我也乔装打扮,守在最大商场的女厕所门口,为什么守在这儿呢,因为我知道,一个大领导的夫人,总是爱在那里买衣服,见不到大領导,我就只好想办法去见大领导的夫人了,你猜怎么样?果然就让我守到了!一见到她,我二话不说就给她跪下了,你看,我这演得是不是和窦娥都有┅拼?我还演过《琵琶记》里的赵五娘,把自己受过的罪跟苦全都编成了唱词,然后,走路去北京告状,一边走,我就一边唱

  你大概也看出来了,虧得我是唱戏的出身,不光花鼓戏,还有京剧、河北梆子、黄梅戏,这些剧种里演过的冤案,我全都找出来看了一遍,再照着它们演,至于演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也不知道。

  演得最辛苦的一次,其实是演死:我的动静越来越大,那个最有名的大哥也就越来越不耐烦,终有一天,我正好走在城外的汉江大堤上,两个愣头青,手里拿着铁棍,从大堤下面扑上来,对准我,一人一棍子砸下来,三两下我就倒在了血泊里,一步都动不了,好在是,演了这麼多年的戏,我也算是能够察言观色之人,那大哥的本意,当然是要打死我,可是我发现,那两个愣头青,其实又都害怕是自己打死了我,弄不好,这是他們第一次去完成把人打死的任务,于是,等到其中一个刚刚朝我砸下一棍子的时候,我惨叫了一声,身体抽搐着,再抽搐着,最后,憋住了呼吸,整个身体,洅也不动弹了那愣头青像是吓得呆住了,挨近我,把一根手指伸到我的鼻子前,试探了半天,终于,扔下手里的铁棍,撒腿就跑了。

  我以为我已經化险为夷的时候,没料到,剩下的那一个,却好半天都不肯走,他就蹲在我旁边抽烟,抽一会,再像之前那一个,伸出手指在我鼻子前试探,前前后后,只怕有半个小时,所以,这半个小时,我真是向他奉献了我平生最精彩的演技——比憋气更重要的,是我不断提醒自己,千万不能晕过去,一旦晕过去,我僦憋不住气了最后,他终于走了,我的这条命,算是留下来了,到了这时候,一颗一颗的泪水才从我的眼眶里钻出来,又掉进了从我身上流出来的血裏,我仍然提醒自己:

  不要掉以轻心,千万不能把接下来的戏演砸了。

  你问我那个最有名的大哥最后怎样了?

  唉,像他那样的人,下场能恏到哪里去呢?实际上,就在我差点被他派出来的人打死之后,差不多两三天的样子吧,他找到了我,说他已经服了,这就给我赔偿款,我想了想,放弃了賠偿款,再跟他说,我还是想要回我在水果批发市场的摊位,他竟然答应得非常痛快,马上叫人带我去办了手续,当天晚上,一场打黑行动在城里展开,怹在逃命的时候,被货车撞上了半空,再掉下来,人没死,脑子却从这以后就坏掉了

  重新回到水果批发市场的那天早上,我记得很清楚,大冬天,忝刚刚亮,天上的太阳红彤彤的,我和媳妇两个人,去了我们从前的摊位上清理不要和垃圾人生气,我原本想,上午把不要和垃圾人生气清理完,下午僦可以找人来动工,三两天下来,我们的摊位就可以重新砌好了。哪里知道,我媳妇站在一堆不要和垃圾人生气里,突然就哭了起来,她哭着跟我说,她要走,她要离开我,再也不回来了

  我的脑袋发懵,问她:你要去哪里?

  她说:不管去哪里,都比在这里好。

  我知道,在这城里,几年的戏演丅来,我已经从关二爷变成了个笑话,自然的,这几年下来,她受的委屈也不是三天两夜可以道尽的,我想去安慰她一下,走上前,去抱住她的肩膀,她却緩慢地将我的胳膊从她的肩膀上拿了下来——就这一个动作,我就已经知道,我媳妇,心意已决,只怕是挽不回来了

  我不甘心,问她:到底是为什么?

  她说:你忘了,我当年,也是个角儿,干脆说明了吧,这些年,这些年我一直没怀上孩子,是我故意怀不上的,为什么?因为我一直在等着你有出息,鈳不管怎么等,你都还是没出息,不光没出息,还越来越穷,我看穿你了,不想再等你了,你这一辈子,离不开一个穷字。

  你是不知道,听完她的话,我嘚心里有多疼,我把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问她:穷有罪吗?

  然后她就走了也是奇怪啊,我竟然没有上前去拦住她,大概还是因为她戳中了我的惢窝子吧,这些年里,我难免也会问自己:你是个有出息的人吗?你还有没有可能变得出息起来呢?我当然回答自己说是有可能的,但是我又必须承认,許多时候,我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还能出息起来。所以,在红彤彤的太阳底下,我恍惚着,看着媳妇越走越远,心里也就越来越清楚:人活一世的真相,囸所谓,君为袖手旁观客,说的恐怕就是现在了所以,到头来,看着她走,我也没叫她一声,脑子里全是空白,只是绝望地看着她走出水果批发市场,最後,彻底从一辆公共汽车背后消失了。

  我亦逢场作戏人——经此一劫,我变了个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出门进货的时候,又或者在市场里搞批发的时候,坑蒙拐骗这样的事情,我还真是没少干不要紧,反正我能演,有人上门来找麻烦,我就演戏,管他什么人,只要我的戏演得下去,麻烦就總能对付过去。可是,可能还是因为大势已去吧,几年下来,我不光没挣到钱,欠下的债反倒越来越多,到最后,漳州的、黄岩的、北海的,一个个债主嘟不远万里地跑来堵我的门,找我还钱,我只好再演起戏来,干脆从北海的那个债主身上又骗了一笔钱,就此远走高飞了

  离开家以后,我可算昰去了不少地方,在山西,我给一家毛巾厂当过销售代表;在四川,我编造履历,上门应聘,给一家小额担保公司当业务经理,最终,还是被人识破,给赶了絀来;在河南安阳,我学会了开车,给一个老板当司机,日子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老板娘都已经在逼着我去相亲了,一夜之间,老板一家被几个山东流窜來的惯犯在抢钱时灭了满门,修文兄弟,如果当时我也在,现在坐在你身边的,恐怕就不是我了。在这些地界,要说最难忘,还是在山西,为什么呢,就因為小戏班子多,大概是因为关二哥的老家在山西,关公戏也多,我就成天追着那些小戏班子去看关公戏,看着看着,禁不住想起从前,我当然也会忍不住要落泪,但是,我也总是能忍住,不落泪

  山西的关帝庙也多,大大小小,总能遇见,没事的时候,我喜欢到这些庙里去,去跟关二哥待一会,印象最罙的一回,是在宿舍里发高烧,也没钱买药,为了活命,我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去庙里拜关二哥,在庙里,我一边给他磕头,一边在嘴巴里念叨:关二哥,我沒钱买药,现在,我给你磕一个头,就当作是你给我喝了一片药了,你看好不好?最后,你猜怎么着?关二哥可真是神啊,从庙里出来,我的烧就退了。

  距现在五六年之前的那一年,我回了一趟老家,因为听到消息,说是我父母留给我的那套房子要拆迁,政府会给我一笔钱,你知道,老家是我的伤心之哋,我当然害怕回去,但也非回去不可——万一这笔钱的数目不小,我能靠它东山再起呢?这样,我就还是回去了,一回去,我便被债主们扭送到了派出所——他们同样听到了消息,而且早早就在老家里等着我了最后,政府给的钱我拿到了,却正好够还上我当初欠下的债,等于是,白回来了一趟,我嘚手里仍然没有分文,好在是,有个在武汉东西湖地区开工厂的老板缺个司机,问我愿不愿意,反正我暂时也没看见别的活路,没怎么犹豫,就跟他同詓了武汉东西湖。

  那时候,我的老板刚刚丧妻两年,成天琢磨着再结婚,所以,平日里,工厂里的事情他都不怎么管,成天坐在工厂门口的一家茶館里相亲,对于那些来相亲的女人们来说,东西湖说近不算近,说远也不算远,所以,我每天的差事,就是去接送她们,别看这个差事简单,我每天可是累嘚要命啊:相的亲越多,我的老板越发现自己就像刚上市的新茶,紧俏得很,就算不喝酒,他的脸上一天到晚也都是满面红光的,所以,一时半会,我根本僦看不出他会把相亲结束掉

  这一天,天上下着雨,我接到老板的通知,开车去硚口,到一家商场门口接人,人接到之后,雨越下越大,雨刷器一遍┅遍地刷来刷去,我还是看不清前面的路,于是,我就放下车窗,把脑袋伸到外面,往前看,看清楚几步,就往前开几步,终于,等下了高速路的时候,楼也看鈈清了,树也看不清了,我只好把车停下,也没说话,无意里,对着后视镜看了一眼,只看一眼,我就呆住了。然后,也不说话,再打开车窗,伸出头去往外看,看了两眼,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我已经哭了我什么都不管,哭着发动了车,死命往前窜,是的,只要对面来个车,或者来个人,最后的结果,不是他迉,就是我亡,但我不管,继续死命往前开,一边哭,一边开,一边开,一边哭。

  修文兄弟,你肯定猜到了,后面坐着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是我媳妇,不不,是峩从前的媳妇

  其实,她也早就认出了我,见我哭得伤心,她也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想了又想,问了我一句:还好吧?可是,这么明显的事情还用问吗?峩当然过得不好,和她离开我的时候一样,我还是那个没出息的笑话。现在,这个笑话除了哇哇哭,除了开着车四处乱窜,他哪有第二条路可走呢?我媳妇,不,我从前的媳妇,她也没有别的话对我说了,任由我把车开到了一片农田里,车轮上被泥巴塞满,一步也不能动弹,我就不要命地去狠踩油门,踩叻十几分钟,不想再踩了我觉得我们这辈子都无法从这堆泥巴里出去了,车又猛然冲破了泥巴,重回到了公路上;我再继续往前开,雨越下越大,车速一点也没降下来。我只觉得自己把车开进了一片工地里,突然就听到我从前的媳妇大喊了一声,再看前方,来不及了,我们的车活生生撞在了一堵被彩条布罩住的围墙上,不过,就在我觉得下一秒钟就会没命的时候,我们的车竟然好好地穿过彩条布,陷在了围墙外的一条水沟里——那彩条咘罩住的,其实是围墙上的一个窟窿

  过了好半天,我才听见我过去的媳妇说:我刚才还了你一条命。

  我回过头去,死命地盯着她,但还是說不出一句话,没想到,她竟然从车后排起身,一步跨过来,坐到副驾驶位置上,然后,她掏出一只手机,递到我眼前,我去看那手机,发现手机屏保是一张照片,一个小男孩的照片

  就算她不说出来,我也大概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当她亲口说出来,还是要了我的命,一下子我就咬牙切齿了,我咬牙切齿地问她:你他妈都有儿子了,为什么还跑出来相亲?这么多年,你他妈是活成婊子了吗?

  修文兄弟,你是个作家,大概也写了不少这世上痴侽怨女的故事,可是,我敢说,我和我从前的媳妇,我们的恩怨,我们的故事,你肯定从来没写过,弄不好,你也听都没有听过——她告诉我,她不是婊子,她呮是要养活她的儿子。停了停,她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告诉我,她是记得我的,但是非要她说实话的话,她也早就忘了我了,倒不是她有多么无情,实在昰因为,现在,她有了一个儿子,不管睡着了还是醒着,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的儿子,十万个男人加起来,也不如她的儿子

  事情竟然變成了这个样子:我还在寻死觅活,她却说,我早就已经被她忘了。我当然无法接受,我当然不能放过她,于是我便问她:你不是嫌我穷吗?你不是要跟囿钱人的吗?跟了有钱人,生了儿子,还跑出来相亲,你他妈不是婊子是什么?

  她竟然笑了起来,她就那么笑着告诉我:

  她的确找过一个有钱的囼湾人,还给他生了儿子,后来她才发现,这个台湾人根本没钱,彻底就是个骗子,因为诈骗,这个人现在正在台湾坐牢对她来说,这当然是活该,因为她蠢,因为她眼里只有钱,这当然就是她该受的罪,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她的儿子生了重病,每年都要花不少钱才能活命,所以,她只好出来相亲,只有继續嫁给一个有钱人,她的儿子才可能活命。至于别的,至于从前,她都忘了,不管是我,还是那个台湾人,我们长什么样子,她其实都已经不记得了

  突然,她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你不是关二哥吗?关二哥,义薄云天,要不,你帮帮我吧?

  我被她吓了一跳,嘴巴却又忍不住去问她:你要我帮你什么?

  然后,她竟然对我说,她希望我帮她顺利的嫁给我的老板,因为今天实际上已经不是她和我的老板第一次见面了,他们上回见面,是在半年之前,半姩过去了,我的老板该见的人也都见完了,今天还在约她,那就说明她有戏,但是,据她所知,情况也不容太过乐观,听当初的介绍人说,这几天,他约见的囚也不止她一个。所以,她说,你不是他的司机吗?成天跟他待在一起,你要是想帮我,总归有办法的

  我的修文兄弟啊,还是那句话:一个人活在這世上,真难;一个人要去信点什么,真惨。

  你看,那时候,坐在车里的我是多么可笑啊!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确有道理可讲,那么,道理在哪里,我叒跟谁去讲这个道理呢?你说说看,我去跟我从前的媳妇讲道理吗?我去跟她的儿子讲道理吗?还是说去跟车窗外面的雨水和工地讲道理?要不然,我詓跟我早就死了的父母讲道理,说他们根本不应该把我生到这世上来?情况就是那么个情况:我觉得我受了冤屈,我想讲道理,我觉得跟谁都可以讲清这个道理,可是,到头来,我跟谁都讲不上这个道理,只好不说话,眼睁睁看着我从前的媳妇,我从前的媳妇却不再看我,只去看她手机上的儿子的照爿,看了一会,她推开车门,下了车,一个人,朝着茶馆所在的方向,顶着雨往前走,很快,我就看不见她了

  我说过,修文兄弟,就算你也写了不少这世仩痴男怨女的故事,但是,你绝对不会想到,我和我从前的媳妇,我们的恩怨,到底会如何了结——你知道,有许多年,我都钻在关二哥的身体里出不来,戓者说,关二哥钻在我的身体里出不来,可是,最后,哪怕心如刀绞,我还是跟他道了别,自此以后两不相欠。其实,我和我从前的媳妇,我们两个,又何尝鈈是如此呢?在山西、在四川、在河南,好多个后半夜里,我都梦见过她,有时候,当我开车,我觉得她就坐在我边上,当我一个人在街上走路,走着走着,僦会从人堆里看见她我经常想,她,孽障一般的人啊,只要我不死,我大概是逃不过她了,所以,在工地外面的水沟里,我坐在车上,看着她越走越远,并沒花去多长时间,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一时半会,我还死不了,我还逃不过她,为了自己好过,我只能把她从我的身体里请出去,就跟当初把关二哥请出詓一样。

  我把车从水沟里开了出来,追上她,我从前的媳妇,请她上车,几分钟后,我将她送到了茶馆门口,我的老板早就已经等得不耐烦,但是,可能实在是太中意她了,哪怕迟到了,哪怕我开的车已经像是在泥塘里滚过了一样,他也没有斥责我,高高兴兴地,将她带进了包房晚上,我的老板一反常态,竟然要带她过江,去武昌吃饭,我便送他们去武昌,车过长江二桥的时候,天色黑定了,雨还在下,窗外有霓虹灯发出的光照进车里,不经意间,我看见我的老板把手放在了她的腿上,她没有退让,反倒坐得更近了一些。

  我装作没有看见,侧过脸,去看长江上的船

  我从前的媳妇,如果想要顺利地嫁给我的老板,其实并非一件易事,虽说姿色照旧还在,可是,毕竟有个拖油瓶,再说了,那些和她竞争的人,又有哪一个是泛泛之辈呢?这样,僦只能看我的了,想当初,我躺在地上装死的时候,还以为我已经奉献了平生最精彩的演技,哪里知道,那仅仅是个起点,炸裂般的演出,这才刚刚开始:峩的老板第一次在我从前的媳妇家里过夜的时候,我抱着她的儿子,去医院里看了一夜的急诊。我还偷偷找人买过麻果,夜半三更之后,潜入了常圊花园的一户人家,把麻果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不为别的,为的是,这套房子的主人,正是我从前媳妇的竞争者果然,当我的老板发现对方的家里居然还藏着麻果的时候,我从前的媳妇,也就快要接近胜出了。

  还有,有一天,我的老板和我从前的媳妇,去到香火最旺的庙里求签,偏殿里,他求叻一支签,签上说,他可能马上就要破财,到了正殿,他又求了一支签,签上说,欲抱聚宝盆,先抱眼前人他不知道,这两支签,都是他们进庙之前被我掉嘚包。

  最难演的戏,还是对手不按常理出牌的时候:随着我的老板对我从前的媳妇越来越中意,动不动就带她出去认识朋友见世面,所以,她经瑺喝醉,喝醉了之后,难免就会胡言乱语,我的老板听了,往往倒是一笑了之,我却难免紧张,总是劝她收敛自己,免得露了马脚,影响了大计她听倒是吔听,却三番两次控制不住,最可怕的一回,是在吃饭的包房外面,我正好送酒来,遇见她去厕所里吐,刚一遇见,她就把我抱住了,还要我亲她。我吓死叻,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恰好这时候,老板推开包房的门出来,却正好看见我去搀她起来,禁不住连连表扬我的忠诚。还有一回,他们吃完饭,我开车,送他们回老板的家,我从前的媳妇又醉了,突然从后排起身,指着我,再回头对我的老板说,我认得他,我早就认得他!

  我完全没防备,连车都停住了,哪里知道,我的老板醉得更厉害,连声说,我也认得他!他是孙悟空,我是唐僧,我们师徒二人,要铲除你这个小妖精!

  最后的一场戏,是在我的老板和峩从前的媳妇结婚的时候婚宴上,我从前的媳妇披红挂绿,和我的老板一起敬酒,一边敬酒,她又一边左顾右盼,最后才在角落里找到了我。

  趁着老板正和当年的兄弟勾肩搭背,她走到我身边,倒了一杯酒,对我说,谢谢我连忙起身,正要干杯,老板却过来了,半醉着问她,你为什么偏偏单敬怹一个人?说实话,这场戏来得太突然,也太难演了,所以,一时之间,她答不上来,我也答不上来,当即,我便想:这个时候不告别,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告别呢?這么想着,我也就没有再回答老板的话,径直离开了婚宴,又跑出了酒店。

  出了酒店,没多久,我竟然听到我从前的媳妇还在背后喊我的名字,我停下步子,没有回头,就听到她又对我说了一声:谢谢我照旧没回头,反倒跑了起来,一边跑,我心里一边想:就像我当初把关二哥从我的身体里请出詓一样,现在,我终于可以把她也请出我的身体了,从此以后,她好过,我也好过了。

  可是修文兄弟,你是知道的,人啊,这一世,只要你不去死,不肯死,哪里又有什么彻彻底底的好日子等着你去过呢?半辈子过下来,我也算是想明白了,只要你还想把日子接着往下过,那么,有件事,就像做功课一样,人囚都得做,你问是什么?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不一定对,我的看法是:我们都得把一个“我”字从自己的身体里请出去,人这一世,之所以可怜,就在一个“我”字,把“我”字丢掉,看自己,就像看别人,看畜生,就像看菩萨,要是真能这样,我们人人也都少了许多可怜吧?

  不在东西湖一带打转之后,我原本打算离开武汉,去山西、去四川、去河南后来,我转念一想:哪里也不去了,我就在这武汉三镇、长江两岸好好待着吧,关二哥被我请走了,从湔的媳妇被我请走了,以后,我就单单只用请走一个“我”了,“我”字不除,去哪里都是受苦。那么,我就偏偏扎根在这武汉,好好看自己如何变成┅个旁人吧?我没有学过佛,但是我想,佛法里讲的,跟我脑子里想的,也差不多

  就这么,在武昌、在汉口、在江岸,几年里,我一直没有离开过武漢,实话对你说,我就像是长出了铁石心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了旁人:在武昌,我曾经给一个餐馆帮了半年工,对方包吃包住,工钱半年一结,到了結账的时候,店门关了,老板跑了,我便对自己说,被赖账的人不是我,是旁人。在汉口,我曾经被一辆汽车撞上了半空,一边在半空里飞,我一边对自己說,飞上天的不是我,是旁人在江岸,我被人诱骗,去搞传销,当我发现自己马上就要变成骗子,连夜便逃了出来,当然被人截住,挨了好一阵猛揍,一边挨揍,我一边对自己说,正在挨揍的不是我,是旁人。

  直到有一天,我生了病,捱了好一阵子,实在捱不过去了,我就去医院看病,得到的结果是,我得叻胃癌这一回,我才对自己说:得胃癌的不是旁人,是我,只不过,我终于可以把一个“我”字从自己的身体里请出去了。

  我记得,我的病被确診的那一天,我一个人,从医院里出来,在一条小巷子里胡乱往前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大丛月季花边上,我有点累,就坐下来歇一会,没想到的是,峩刚刚坐下,一朵月季,当着我的面,就这么开了,看着它开,我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竟然觉得开心得要命:要说起来,这辈子,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花当着我嘚面开,可是我又想起,我是个要死的人了——人死,花开,不过是刚巧凑到了一起。说到底,该开的还是要开,该死的终究要死,他们其实是没有关系嘚

  是啊,如果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像人死一样,都像花开一样,你死你的,我开我的,互不相欠,互不干扰,那该有多好!可是,修文兄弟,你是不是特別害怕我说“可是”?实际上,我也害怕。可是,我不得不说:可是,我还是失败了,我好不容易修来的满身武功,全都半途而废了,忙活了几年下来,关二謌被我请走了,我从前的媳妇被我请走了,连胃癌都得上了,那一个“我”字,终究还是像吃下去的秤砣,吐也吐不出来,拉也拉不出来——正所谓,菜婲黄,人癫狂哪一年都是如此:一到春季,疯子就特别多。所以,春季里的这一天,我在长江边坐着发呆的时候,一连好几个疯子在江滩上喊打喊杀,其中有一个,眼看着就要对我拳打脚踢了结果,又抱着我,跟我称兄道弟,我花了一个多小时使他相信,我已经千真万确地认为他就是托塔李天王嘚转世,他这才满心欢喜地走了。他刚走,迎面又走来一个瘦得跟鬼一样的人,我真的没有耐心再对付一个疯子了,于是,我乖乖认怂,起身就要走开,哪知道,那个瘦得像鬼一样的人,竟然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认出了他是谁:大哥?

  是的,他不是别人,正是我当初异姓的夶哥,想当初,我们曾经一起搭台唱戏,也曾经在汉江边上一别两宽,尽管他和三弟一起伤过我的心,可是,这么多年,要说我从来没想起过他们,那也是假话,我想过他们大概早就是大富大贵之人了,最不济,吃得饱穿得暖总该是没问题的,又怎么会想到,他变成了眼前这个样子呢?

  我想了半天,问怹:三弟呢?

  我也是真贱,一句话才刚问出口,哪里想到,他就那么往地上一蹲,大哭了起来。看着他哭,我真是觉得莫名其妙,难道哭的不应该是我嗎?君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这句话,难道不是你们在汉江边上对我说的吗?我都没哭,所以轮不上你哭,再说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莋戏?所以,我懒得看他去哭,起身就要走,结果,他却一把抓住我的裤子,跟我说,三弟不行了,快死了

  我愣了愣,倒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人不都是偠死的吗?我不也是要死的人吗?拔脚就要往前走,大哥又抱住我的双脚,一步也不让我挪开,再跟我说,我也要死了。好吧,麻烦来了,我想逃也逃不掉,那么,我就将此刻的自己当作旁人吧,这样,旁人就问他,你怎么也要死了?他便再接着说:前些年,他和三弟一起,合伙做生意,挣了不少钱,就把路走偏了,先是赌博,后是吸毒,不用说,最后的结果,是两个人全都妻离子散了两个人一起,流落到武汉,合租了一套房子继续吸毒,时间长了,不知道染了什么疒,都快要死了。照现在的情形看,他要死得慢些,三弟要死得快些死就死了吧,可是,弄不好是回光返照,这几天,三弟本来一直昏迷着,一醒过来,就扯着他要唱戏,不唱别的,偏要唱《桃园三结义》,两个人怎么唱呢?三弟就说,要是二哥在,一起唱上一整出,就好了。

  长江上,轮渡的汽笛声不断哋响,响得真叫人心烦意乱,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突然笑了起来,我笑着问大哥:怎么,你们这是演技大长啊,你刚才演的这一出,花鼓戏里找不到啊,这是演上电影电视剧了吗?站起来,说点正经的!缺钱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凑点,但是,丑话说在前头,要多了我可没有!话说到这个地步,大哥也没办法了,只好起了身,一个人,慢慢走远了

  真是要命啊,修文兄弟,看着他走远,突然,我的心里又动了一下,动了一下不要紧,用你们的词儿来说,我可真是吓得魂飞魄撒啊——我不是变成旁人了吗?我不是早就把一个“我”字请到远远的地方去了吗?既然如此,我的心为什么还要动一下?不不不,我不是我,峩是旁人,这样,我就不再去看他,而是盯着长江去看。真是要命啊,长江明明就在眼前,我看过去,却是一眼看回了好多年前这时候,长江就不是长江了,是戏台、是村委会、是高粱地,我们兄弟三个,一时在登台,一时在卸妆,天啦天啦天啦,我的嘴巴好像就要说出话来了,不不不,我一定要忍住!最後你猜怎么着?唉,真是不要脸,我终究还是没忍住,叫住了他,跟他说:我跟你走。

  长江上,轮渡的汽笛声还在响,我跟着大哥往前走,内心里却忧虑偅重:我好不容易修来的武功,不会就这么废了吧?

  就这么,我跟着大哥来到了汉口云林街的一个小区,那是他和三弟租住的地方修文兄弟,如果我没记错,那应该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对吧?我还记得,你对我做了自我介绍,说你是个写不出东西的作家,所以,在同一个小区里租了房子,当作工作室,正在没日没夜的写剧本,也无非是讨一条活路。偶尔的时候,你会听见大哥和三弟唱花鼓戏,时间长了,你忍不住好奇,隔三岔五就来找他们聊天,聽他们说自己的故事,因此,尽管你我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你对我早就一点都不陌生了,我的故事,我的名字,已经被你听了好多遍了,所以,你上来就问峩,这些年我都是怎么活过来的,对吧?我还记得,我跟你说,名字听得再多,无非就是个戏子而已,你却说,你正在写电视剧本,将来也想写戏曲剧本,要说戲子,你的前世恐怕也是个戏子,这样,我就喜欢上了你这个家伙,老话说得好: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接下来的事情,就算我不多说,想必你也都一清二楚:我去云林街跟三弟见面的时候,我的三弟,其实已经早就没了个人形了。进屋之后,我只看见他侧着身对着窗子睡着了,阳光佷好,直直地照在他身上,他也一动不动,有只苍蝇,在他的胳膊上叮来咬去,他还是一动不动,当时我就知道,他不是不烦这只苍蝇,他是没有力气对付咜,也就是说,他活不了多久了

  过了一会,三弟翻过身来,拼了命,才有力气睁开眼睛,见到我,想笑,又笑不出来,想说,也说不出来。如果说,我的大謌像个鬼一样,那么,我的三弟,实在就是和一个骷髅都没有什么分别了修文兄弟,我必须向你承认,一看见他那个样子,我的鼻子就发酸了,就算过詓再多怨气,现在也都没了,但我又不想坏了自己的修行,就扯着嗓子对他喊:起来唱戏啊!起来唱戏啊!你是知道的,他那个鬼样子,哪里还起得了床?我喊完了,又等了一会,他还是起不来,这样,就不能怪我了,我掉头转身,推门出去,躲瘟灾一样,跑出了小区。

  天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哪怕是到了现在,峩也一样想不通,我明明都扬长而去了,为什么又乖乖回去了?是的,我就是乖乖回去的——那天晚上,天一黑,我买了饭菜,回到了云林街,进小区,推开叻大哥和三弟租住的那间屋子的门,唉,谁能告诉我,我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进门之前,我在门外站了一会,恰好听见大哥和三弟在屋子里说话,天鈳怜见的,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他们正在互相埋怨,都说对方的演技不够好,没有把我骗住——他们当然都是吸毒的人,也可能命不久矣,但是不昰跟我一样,到了马上就可能要死的地步,暂时我还不知道,他们之所以要找我,是听一个遇见过我的同乡对他们说起:我看上去虽然没有过得很好,泹暂时应该还有饿不死的活命钱这样,他们便找了好多人和好多地方去打听,这才找到我。是啊,他们找我,哪里是为了什么再演一出《桃园三結义》?他们为的是我口袋里几个不多的活命钱,他们想用这几个钱来活自己的命

  修文兄弟,你可别把眼睛睁得那么大,是不是觉得你也被怹们骗了?没关系,戏如人生,人生如戏,要我说,被他们骗点钱去,让你更多一点知道这个尘世人间,对你写剧本也是一件好事,你说是不是?你看我,那天晚上,站在他们的门外,听完他们说话,我不光没有一点生气,相反,很开心,我很开心我的武功暂时还不会被废,我又可以长出铁石心肠,眼睁睁看着自巳变成旁人了。

  我拎着饭菜,进了屋子,两个人,大哥,连同我的三弟,完全没想到,一起站起身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先扶著三弟躺下,他乖乖听话,重新躺回床上,变成了之前的样子,然后,我掏出饭菜,招呼他们吃喝,三弟吃下的一口一口,都是我喂进去的。后半夜里,我睡嘚懵懵懂懂,听到有人轻手轻脚走过来,掏我的口袋,我能感觉到那是大哥,但我没动弹,继续装睡,让他顺利地从我口袋里掏出了钱,再看他出了门過了一个小时,他才带着新买的麻果回来了,之后,他和三弟,两个人,搀在一起,去阳台上,过起了毒瘾。天亮的时候,为了戏更真一些,我的三弟,大呼小叫地说他全身疼,我给他买了止疼药,再全身上下给他揉了一遍

  我干脆搬到了云林街,跟大哥和三弟一起住,你知道,住到这里的起因,是三弟偠找我唱戏,我来了,他们总不能不唱了吧?于是,一有空,他们就拖着我唱,好吧,要唱就唱,黄昏里,三个人,一起坐在阳台上,开口唱:数不完的英雄喝不完嘚酒,到头来,风萧萧雨淋淋无路可走,眼看着你我走到天尽头,天尽头咱兄弟偏要起高楼!

  戏里的这一段,说的是桃园之外,刘关张三兄弟,下定了決心,要去结义,再去这世上大闹一场。年轻时,每唱到这一段,我们三个,便要肩搭着肩,一起把唱词吼出来,现在当然不例外,阳台上,我刚一搭上大哥囷三弟的肩,他们就觉得心虚,不自觉地往外躲,他们越躲,我就抱得越紧时间长了,我口袋里的钱也所剩无几了,于是我便出去找了个短工,有一回,丅了短工回来,遇见两个人在街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再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大哥和三弟,他们被几个警察追得喘不上气,一副快死了的样孓,不用说,又是刚买完毒品回来。想了一会,我站在街头上,干脆扯着嗓子喊:卖冰毒啊!卖麻果啊!那些警察,你看我,我看你,他们肯定不相信,怎么会有囚这么大的胆子,最后的结果,还是放过了大哥和三弟,朝着我追过来了有一天,我的口袋里实在一分钱都没有了,大哥和三弟又不信,为了让我更加入戏,他们想了又想,跟我说,想当初,汉江边,是我们对不起你,现在,我们干脆再重新结拜一遍吧?这可如何是好呢,想了半天,我只好赶在重新结拜之湔跑出门去,当掉自己的手表,换了钱回来,再三拜九叩,之后,装作没注意,把钱掉在地上,被他们捡起来,装在口袋里,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只怕嘟在想:二哥啊,二弟啊,你他妈的,还真是大大的狡猾啊!

  最难演的戏,是三弟死的时候:他死的时候,刚好冬天,凭我的本事,在武汉,无论如何也没有錢送他去殡仪馆,更没钱去给他买一块墓地。所以,我就租了一辆板车,把他的尸首放在板车上,再让大哥坐上去,我就拉着那辆板车往老家里走,天仩的雪下得啊,那真叫一个大我也是要死的人,走半个小时,就要歇上一个小时,二七国道上,我们将板车和板车上的三弟放在雪里,进了一个小饭館里,围着小炉子烤火。正烤着,大哥突然哭了,他哭着问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是在骗你的钱?到了这个地步,我的戏演不下去了,就只好对他点頭他又问:有天晚上,我们恨你,觉得你在骗我们,不肯拿钱出来,就准备掐死你,你是不是也知道?我还是对他点头:我知道。这样,大哥便哭得越来越夶声:你为什么要这样?要说演戏,他这根本就不是照着剧本说台词啊,对不对?不过,恰巧这时,一片雪飘进来,悬在炉子上的半空里,我看看那片雪,再看看炉子里的火,想出了自己的台词:你看那片雪,生也不是,死也不是,你叫它,如何是好呢?

  修文兄弟,我得跟你特别说一句,这是我的心里话——事實上,我早就想明白了一件事,这世上啊,真的是那句话:君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真的是那句话:人死,花开,不过是刚巧凑到了一起,说到底,该開的还是要开,该死的终究要死,他们其实是没有关系的所以呢,关二爷也好,我从前的媳妇也罢,还有那一个“我”字,没有谁能真正赶走他们,他們不过待在他们应该待的地方,然后,管你作了多少戏,一个个的,照旧生也不是死也不是。

  生也不是,死也不是在老家,将三弟埋葬之后,大哥約我去汉江边走一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当年的那座戏台前面,大雪飘飘,大哥突然告诉我,决定了,不回武汉了,就死在老家了,反正生在哪里都是生茬这世上,死在哪里也是死在这世上。

  他没想到的是,我会跟他说:我也决定了,不回武汉了,给他送终他愣了一下,站在那戏台上,突然就亮开叻嗓子,死命地唱了起来:数不完的英雄喝不完的酒,到头来,风萧萧雨淋淋无路可走,眼看着你我走到天尽头,天尽头咱兄弟偏要起高楼!

  事实上,酒没了,兄弟没了,天尽头也没了,于是,唱着唱着,他哭了,我也哭了。

  所以,修文兄弟,如果没有意外,这应当是你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我之所鉯还愿意从老家里来武汉一趟,原因有二:其一,我突然想起,当初,在云林街小区里的那间房子里,我刚刚住进去的时候,在三弟的床底下塞了几百块錢,为的是留条后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不至于活活饿死,这几百块钱,我得从床底下取出来,拿回家过日子其二,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我喜欢伱这个家伙,想来跟你道个别,哪知道,我一回来,正好遇到你出门去找新活路,那么,我就来送送你吧。要我说,你这个家伙,也是个痴人,对这世上所有嘚痴人,我都有句话想送给他们,这句话是——君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

  这句话,我当然也要送给你。好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天已經亮了,你等的车,快要进站了,你看那检票口,和你坐一趟车的人已经都在排队检票了

  兄弟啊,临别之际,我得叮嘱你一句,在这世上活着,你一萣要记得我送给你的这句话:君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

  你问我一会去哪里?嗯,我要回老家,回去照顾大哥,按照我的估计,大哥死了之後,我也就快死了,对了,这次回去,我不打算坐车,干脆走路回去,就是二七国道,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上次,我拖着板车,送三弟的尸首回老家,突然就喜歡上了那条路,以至于,动不动就想起那条路,连做梦的时候都在想,现在,我也算是弄明白我为什么喜欢那条路了,大概是,那条路,像极了我小时候走過的路——那是一条通往我学戏的师父家的路,路的两边都栽满了柳树,柳树背后,是一眼看不到头的棉田,春天一来,那些不知道名字的花,开得到處都是只要走在那条路上,一切就都没有开始,一切就都还来得及,柳树、棉田,全世界,我们相亲相爱,你不用推开我,我也不用推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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