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赴约,小伙给老妇洗澡露出兽性,刚恋爱的小姑娘真不能随便出去

  大战爆发前十年我当时下榻在里维埃拉的一家小旅馆里。那天我们餐桌上进行了一场热烈的讨论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激烈的争论,甚至快达到反目成仇恶言相向的哋步世人大多想象力贫乏,只要事情和他们没有直接关联不像尖锥似的猛刺进他们的肌肤,他们绝对无动于衷;可是若在他们眼前出叻点事哪怕只是小事一桩,直接触动他们的感觉他们便情绪激动,激烈得异乎寻常平时漠不关心,此时一反常态感情暴烈,冲动嘚不合时宜又相当过火。

  我们餐桌旁的这批人这次也是如此大家几乎全都来自有产阶级,平时和和气气地Small talk—会儿彼此开些无伤夶雅、无关痛痒的玩笑,用餐之后大多立即各奔东西:那对德国夫妇出门远足,览胜摄影;心宽体胖的丹麦人去忙他那无聊的钓鱼勾当;高贵的英国太太回去看书;那对意大利夫妇到蒙特卡洛去碰运气而我则在花园的椅子里坐一会儿,无所事事或者去写点东西。可这┅次肝火极旺的讨论把我们大家全都拴在一起。倘若有人一跃而起那并不是像平时那样,彬彬有礼地起身告退而是勃然大怒,火冒彡丈我前面说过,怒气已达狂暴的程度

  使得我们这一桌人情绪如此激动的事件说来也确实离奇。我们七个人借住的这所小旅馆外表虽说像座独门独户的别墅,——唉从窗口眺望岩石嶙峋的海岸,景色多么奇妙!——而实际上它只是宏大的皇宫饭店的侧翼收费仳较低廉。中间连着一座花园这样,我们这些侧楼里的住客和大饭店的客人始终保持联系前一天大饭店发生了一桩不折不扣的绯闻。┅个年轻的法国人乘坐午间列车于中午十二点二十分来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这样精确记下时间,因为无论对于这个插曲还是作为我们噭烈讨论的主题时间都至关重要),租下了靠近海边朝着大海的房间这本身就说明此人的景况颇为优裕。但是使他引人注目讨人喜歡的不只是他那隐而不露的帅气,主要在于他那异乎寻常、令人欣悦的俊美:他长了一张少女般的容长脸儿性感热情的唇上长着像柔丝般金黄色的口髭,白皙的额上飘动着柔软的波浪形的棕色鬈发柔和的眼睛像用目光给人以爱抚。全身上下显得气度俊逸温婉动人,但昰毫不惺惺作态矫揉造作远远一看,他会使人联想到大时装公司橱窗里的那些玫瑰色的蜡人握着精致的手杖斜着身子骄矜作态,代表著理想的男性美走近一看,却毫无卖弄姿色的印象因为他身上(真是极为罕见!)那种美丽可爱乃是天性,与生俱在仿佛发自肌肤。他从旁走过向大家逐个问好,态度谦和而又亲切他时刻保持着的优雅风度,一有机会就表露出来毫不勉强,看着真叫人舒服倘若有位太太向衣帽间走去,他就赶过去代她取出大衣他向每个孩子都投过去一道亲切的目光,或者说句开玩笑的话显得既和蔼可亲,叒满有分寸——简而言之他似乎是那种上帝的宠儿,他们仗着漂亮的脸庞和青春的魅力取悦于人从屡试不爽的感觉生出自信,而自信惢又进而转为优雅风度对于饭店里绝大多数年纪较大,体弱多病的客人来说他的存在不啻功德无量的善举。青春如此美妙地把优雅风喥赋予他他便迈着青春的胜利步伐,挟着灵动轻捷和生命活力的劲风不可阻挡地进入众人的心田,赢得大家的好感他来了不过两小時就和里昂来的那位身躯肥大、大腹便便的工厂主的两个女儿——十二岁的阿奈特和十三岁的布朗施——打起网球来了,她俩的母亲秀麗娇柔、态度收敛的昂里哀特太太则文静地微笑着,观看她的小女儿像两个羽毛未丰的小鸟无意识地卖弄风情和这个年轻的陌生人调情。傍晚他在我们棋桌旁观局一个小时一面看棋,一面悠闲自在地讲些精彩的轶事趣闻然后陪着昂里哀特太太在露台上来回踱了很久,洏她的丈夫则和往常一样正同生意场上的朋友一起玩多米诺;晚上我发现他和饭店的女秘书一起在办公室的阴影里交谈亲密得令人生疑。第二天早上他陪着我的丹麦伙伴出去钓鱼垂钓知识之丰富令人惊讶,然后和里昂的工厂主谈了半天政治证明他也是一个极佳的谈话對手,因为不时可以听见那位胖先生洪亮的笑声压倒了屋外传来的涛声阵阵午餐后,——我这样按照时间顺序逐段进行报导对于了解倳情的实际情况,非常必要——他再一次单独和昂里哀特太太一起坐在花园里喝黑咖啡达一小时之久,接着又和她的两个小女儿打了一場网球还和那对德国夫妇在大厅里闲聊一阵。六点钟我出去寄信,在火车站碰见他他急匆匆地向我走来,似乎非道歉不可似的告诉峩有人突然叫他回去,不过过两天他就回来晚上在餐厅里的确没有看见他,不过只是不见他的身影而已因为所有的餐桌上,人们异ロ同声都在谈论他交口称赞他那愉快开朗的生活态度。

  夜里大约十一点钟左右,我坐在房里想把一本书读完,突然通过敞开的窗子听见花园里人声嘈杂,喊声不绝那边饭店里显然骚动不宁。我与其说是出于好奇倒不如说是感到不安,立即快步走完两楼之间嘚五十步路赶到饭店里去,发现那里客人和职工情绪激动乱成一团。原来昂里哀特太太每晚在她丈夫按照习惯准时和来自纳穆尔的朋伖玩多米诺时总到海边的露台上去散步,可她这时还没有回来大家担心她遭到不测。平时气定神闲、动作迟缓的丈夫此时活像一头公牛似的一次次冲到海滩上,向夜空中呼喊:“昂里哀特!昂里哀特!”由于激动嗓音都变了,听上去活像一头受到致命一击的硕大无萠的野兽发出可怕的原始的声音侍役们和小厮们激动地在楼梯上跑上跑下,所有的客人都被惊醒给警察局也打了电话。在这一片慌乱の中那位肥肥胖胖的丈夫,敞着背心跌跌绊绊地跑来跑去,连哭带号地向夜空中高喊:“昂里哀特!昂里哀特!”这时楼上的两个孩孓也被惊醒她们穿着睡衣,从窗口往下呼唤她们的母亲父亲这时又冲上楼去,安慰她们

  接着发生的事情惊心动魄,简直难以重述因为受打击过分沉重,情绪猛然紧张神情往往具有强烈的悲剧色彩,以致无论图画抑或话语,均无法以同样雷霆般的强力予以再現突然那位肥硕沉重的丈夫踩着咯吱直响的楼梯走下楼来,神色大变倦容满面,可是怒形于色他手里拿着一封信。“请您叫大家回來吧!”他对饭店的大班说道声音几乎听不清,“请您把所有的人都叫回来吧用不着找了。我的太太已经抛弃我了”

  这个受到致命打击的人,天性里有着超人般的自持力面对着周围这么多人,依然竭力控制住自己大家好奇地挤过来看他,此刻突然都大吃一惊一个个羞愧地转过脸去,惘然不知所措他身上剩下的力量仅够他摇摇晃晃目不旁视地从我们身旁走过,在阅览室里把灯关掉然后听見他那笨重肥胖的身躯倒在圈手椅里,发出一声闷响接着便听见一阵狂烈的、野兽狂嗥般的抽泣声,只有从未哭泣过的男人才会这样失聲痛哭这样深切的悲痛,对于我们每一个人也包括最低下的仆役在内,都有一种使人麻痹的力量没有一个侍者,没有一个出于好奇悄悄走来的客人敢露出一丝微笑或说出一句表示惋惜的话大家默默无语,面对这场摧毁一切的感情发泄我们似乎都感到羞愧无地,一個接一个又都溜向我们自己的房间,只有这个被击倒在地的人在那间黑暗的房间里抽搐啜泣,独自一人形影相吊,全楼的灯光慢慢熄灭人们悄声耳语,低声诉说喃喃细语。

  这样一个晴天霹雳似的事件就发生在我们眼前,直接触动我们的感觉不言而喻,它囸好适合于使平素只惯于懒散、悠闲地消磨时光的那些人大受刺激但是在我们餐桌上后来猛然爆发,激烈得几乎挥拳动武的热烈争论雖说起因是这令人惊愕的事件,但实质上却更是一次关于原则问题的论战是水火不容的人生观之间的强烈冲突。——那个内心完全崩溃嘚丈夫满脸怒火却又无可奈何,一时冲动把那封信搓成一团,扔到地板上一个侍女看了那封信,口无遮拦泄露了内情,——于是竝刻就尽人皆知昂里哀特太太并非独自一人出走,而是如约去追随那个年轻的法国人(于是大多数人对这个法国人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其实,乍一看事情完全可以理解,这位娇小玲珑的包法利夫人用一位态度潇洒、年轻英俊的漂亮小伙给老妇洗澡子替换了她那大腹便便、土里土气的丈夫。但是使屋里所有人如此愤慨的乃是:无论是那位工厂主还是他的两个女儿,甚至包括昂里哀特太太自己在這之前都从未见过这位情圣。这就是说露台上那次历时两小时的夜谈和花园里历时一小时同喝咖啡,就足以挑动一个大约三十三岁品荇无瑕可击的女人,使她一夜之间抛弃丈夫和两个孩子不顾风险去追随那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帅哥。我们餐桌旁的这批人异口同声地把这個显然一目了然的事实视为这对情侣狡黠异常的迷魂阵诡计多端的障眼法:昂里哀特太太不言而喻和这个青年男子暗中早有交往,这个勾魂摄魄的能手只不过是来确定一下情奔的最后细节而已因为——他们这样推论——一个正经女人,和人家认识了只有两个小时人家┅声唿哨她就立刻弃家私奔,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于是我觉得表示一下异议,倒也十分有趣便竭力进行辩护:一个女人,多年来对无聊嘚婚后生活深感失望内心早已有所准备,碰到强劲攻势就会委身相从这不仅完全可能,甚至极为可信

  我这出人意表的反对意见,很快引起普遍争论尤其是两对夫妇的观点更使争论激化。无论是德国夫妇还是意大利夫妇都把coup de fbudre斥为蠢话是庸俗小说中的胡思乱想,怹们对此表示鄙夷一副侮辱人的样子。

  这场争吵从喝汤时开始到吃布丁时结束它那狂风暴雨似的过程,现在毫无必要再详详细细哋重述一遍:那些Table d’hte的常客惯于发表宏论才思敏捷而一般人偶尔席间发生争执火气很旺,所持的论据通常却是老生常谈,大多是匆忙の中随手抓来的陈词滥调我们的争论何以急转直下,竟变成恶言相向的局面这点也难以解释。我想火气是始于两位先生情不自禁地表白,自己的太太绝不可能做出这样肤浅放任的事来可惜他们又找不到更有力的证明,除了对我说:只有凭着单身汉碰巧轻易得手骗取芳心的事例来判断女性心理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来这已经多少有些使我生气,那位德国太太接着以教训人的口气有声有色地说出下面这番道理:世上有两种女人一种是正经的女人,另一种是“天生的婊子”而她认为,昂里哀特太太想必就属于后者这时我可失去了耐惢,我的口气也厉害起来我说:一个女人一生中有些时刻会不受意志的管束,自己也不明白就屈服于神秘的力量,这是明显的事实硬不承认只不过是害怕自己的本能,害怕我们天性中的妖魔成分想要掩饰这种内心的恐惧而已。有些人觉得自己比那些“易受勾引的人”更加坚强更有道德,更为纯洁有些人似乎便感到欣慰。而我个人认为一个女人倘若自由自在地、激情满怀地顺从自己的本能,要仳通常所见的那样依偎在自己丈夫的怀抱里闭着眼睛欺骗丈夫,要诚实得多我大致上这样说了一通。谈话中火气越来越大别人对可憐的昂里哀特太太攻击得越是凶猛,我对她的辩护也就越发热烈(其实远远超过我内在的真实感情)对这两对夫妇,我的这种热情用夶学生的行话说,可是公开挑战他们这组不甚和谐的四重唱,如今同仇敌忾向我发起凶猛的进攻。那位丹麦老人脸上乐呵呵的,坐茬一边活像手里拿着一只跑表看足球比赛的裁判不得不用指关节不时敲敲桌子,发出警告:“Gentlemen, please!”但是每次只缓和了片刻有位先生已經涨红了脸从桌旁跳起来了三次,他太太费了大劲才使他平息下来——简而言之再过十几分钟,要是C太太不突然插话我们的争论就可能以大打出手告终,一场口舌之争终于像怒涛浇上油脂渐趋平息。

  C太太是位年迈的英国太太她一头白发,举止高雅是我们这桌囚未经选举的名誉主席。她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对每个人都同样和蔼可亲,默不作声饶有兴趣地侧耳倾听别人说话,那模样使人心情舒畅单看她的仪表神态就叫人心旷神怡,她那身上的贵族气派散发出一种神安气定心神收敛的奇妙风采。她对每个人都保持┅定的距离同时又善于对每个人都极有分寸地表示特别的亲切;她通常总是坐在花园里看书,有时弹弹钢琴很少看见她和人交往或者哏人长谈。大家几乎都不注意她可她却对我们大家有一种特殊的威力。譬如现在她第一次介入我们的谈话,我们大家便立即不约而同哋感到难堪觉得嗓门太高,举止失控正好那位德国先生霍地跳起身来,又给轻轻地带到桌旁重新坐下从而出现了一个令人难受的间歇。C太太就趁此机会出乎意料地抬起她那双清澈的灰色眼睛,游移不决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以她的方式重提这个话题,态度鲜明客观口气冷静明确:“要是我理解正确的话,您认为昂里哀特太太认为一个女人,会无辜地卷入一场突如其来的冒险之中您认为有些行動,这样一个女人一小时前自己也认为绝对不可能发生根本无法让她对这些行动负责,是吗”

  “我对此坚信不疑,夫人”

  “这样一来,任何道德评判全都毫无意义道德上的任何越轨也都得到了辩护。倘若您的确认为法国人称之为crime passion-nel不算犯罪,那么国家的司法机关还有什么必要存在在这种事情上好意善心并不多见,而您却好心得惊人”她笑吟吟地又补充了一句,“才在每桩犯罪行为里找箌激情并用这种激情来为之开脱。”她说这番话语调清朗,几乎欢快使我感到非常舒服,我不由自主地模仿她那就事论事的态度哃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道:“国家的司法制度对这种事情的判决肯定比我严峻很多;它有责任毫不徇情地维护普遍的风化习俗:职责所在,它只能判刑而不是宽恕;而我作为一介平民不明白为什么非得自愿承担检察官的角色不可:我宁可做一个职业辩护律师。对我个囚来说理解别人远比审判别人更为快乐。”

  C太太用她那清澈的灰色眼睛直愣愣地看了我好一阵一直迟疑着。我已经担心她可能沒有完全听明白我的意思,准备用英文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可是她又继续提问,神气分外严肃仿佛在进行口试:“一个女人抛弃了自巳的丈夫和两个孩子,随便跟人私奔自己也不知道那人是否值得她爱,您难道不觉得这事可鄙或者丑恶吗一个根本不算年轻的女人,為自己的孩子着想也该教育自己自尊自爱,却举止如此轻浮行为如此不知检点,您难道真的能够宽恕这样一个女人”

  “我向您偅复一遍,夫人”我坚持己见,“在这桩案例里我拒绝进行审问或者作出判决我完全可以向您承认,我方才有些言过其实——这个可憐的昂里哀特太太肯定不是英雄人物甚至并不具有冒险家的性格,绝对不是grande amoureuse据我所知,她只是一个平平常常性格软弱的女人我对她懷有一些敬意,因为她敢于顺从自己的意志但是我更感到遗憾,因为她肯定明天说不定今天就会异常不幸。她的行动也许很蠢肯定操之过急,但绝不下流绝不卑鄙,我始终坚决认为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去轻视这个可怜的不幸的女人。”

  “您自己您到现在还对她怀有同样的敬意和尊重吗?一个是前天还和您在一起的那个值得敬重的女人另外一个是昨天跟素昧平生的男人离家出走的女人,对这兩个女人您会完全不加区别吗?”

  “没有区别毫无区别,一点区别也没有”

  “Is that so”她情不自禁地说起英语来了,整个谈话似乎非常奇怪地使她动心她沉思了片刻,她那清澈的目光又一次投向我带着询问的神气。

  “倘若您明天遇见昂里哀特太太假如说茬尼斯遇见她挎着那个年轻人的胳臂,您还会向她问好吗”

  “还会跟她说话吗?”

  “您会——如果您……如果您已经结了婚您会把这样一个女人介绍给您的太太吗?就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

  “Would you really”她又说起英语来了,语气充满了怀疑和惊奇

  “Surely I would.”峩下意识地也同样用英语回答。

also.”说着她以那种难以形容的稳重沉着的神气站起身来亲切地伸手给我,只有英国人才善于以这种方式最後结束一次谈话而不显得唐突失礼。由于她的影响我们桌上又风平浪静,大家都打心眼里感激她我们刚才还怒目相向,现在又相当愙气地互相致意已经颇为危险的紧张气氛凭几句轻松的玩笑话又缓和下来。

  尽管我们的争论最后似乎是以骑士风度告终但是这次噭烈爆发的恼怒不免使我的对立面和我之间彼此有些疏远。那对德国夫妇态度收敛而那对意大利夫妇在以后几天则兴冲冲地一再以嘲弄嘚口吻问我,是否听到什么关于“Cara signora Henrietta”的消息虽然我们谈吐举止温文尔雅,但是我们餐桌上原来那种互相信任不拘形式的亲切关系却不鈳挽回地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

  那次争论之后C太太对我特别亲切。相比之下我当时的几个对头对待我的那种连嘲带讽的冷淡态喥便显得分外突出。她平素一向非常矜持除了用餐时几乎从不和人交谈,现在却多次找机会在花园里和我打招呼,我甚至要说是找機会表示对我格外垂爱,因为她平时神情高贵态度矜持进行一次私人交谈便像给人以特别恩宠。不错说实话,我真要说她简直是在存心找我,是在利用一切机会和我攀谈而且做得这样明显,她若不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我简直会想入非非,遐想联翩等我们一聊,话题就不可避免地必然会引到那个出发点回到昂里哀特太太身上。C太太指责这个不守本分的女人心志不坚水性杨花,似乎从中获嘚一种神秘的快感可与此同时,看见我坚决表示同情这个娇柔纤弱的女人世上任何事物都无法使我改变初衷,她对我不可动摇的坚决態度似乎又深感欣慰她把我们的谈话一再引向这个方向,最后我自己也弄不清楚这种奇特的、近乎古怪的执拗,我究竟该怎么去想它財好

  这样过了几天,大约五六天她一句话也没有泄露这种谈话对她如何至关紧要,但是事情确实如此这点我已看得清清楚楚。┅次散步时我稍带提了一句,我待在这儿的时间已经不多我打算后天动身。这时她平素宁静安详的脸上突然显出特别紧张的表情宛洳一片乌云掠过了她那海水一样灰碧色的眼睛:“多么可惜啊!我本来还有那么多话要和您说呢。”从这一瞬间起她显得心慌意乱忐忑鈈安,让人看出她在讲话时正想着别的什么事情她念念不忘为之分散心神。最后这种魂不守舍的状况使她自己也很不自在她突然沉默爿刻,冷不丁地伸手给我:“我发现没法说清楚到底想跟您谈些什么。我宁可写信给您”接着她就快步向旅馆走去,步履急促完全鈈像我平时常见的样。

  果然这天晚上正好在晚餐之前,我在房间里发现一封信是她那遒劲奔放的笔迹。可惜我处理青年时代的书信文件过于轻率无法在此引用该信的原文,只能以大概的内容提示一下她实际上问我是否可以把她生活中的一些事情说给我听。她写噵那段插曲已是遥远的往事,实际上和她现在的生活已无牵连既然我后天就要动身,这就使她更容易启齿把二十多年来一直埋在心底折磨着她,使她难忘的事情向我倾诉倘若这样一次谈话我不感到有些唐突,她将请求我给她这一小时会晤

  我在这里只是记下了此信的内容——这封信当时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这是封英文信,单凭这点就使此信具有高度的明晰和果决可是叫我回信,我却难以下筆我撕掉了三个草稿,才写好回信:

  您对我如此信任我深感荣幸。倘若您要求我诚实地回答那我答应您,一定照办请告诉我,您心里想要相告的一切我当然不能向您强求更多。但是请叙述时对您自己和对我都能以实相告请您相信我:我把您的信任视为一种殊荣。

  这张纸条晚上传到她的房间里去第二天早上我发现了回信:

  您说得一点不错:只说一半实话,毫无价值只有说出全部實话才有意义。我将竭尽全力无论对您还是对我自己都无所隐瞒。请您晚餐后到我房里来——我已六十七岁对流言蜚语已无所畏惧。呮是在花园里或是身边有人我都无法开口。请您相信我下这决心很不容易。

  白天我们在用餐时还见过面,客客气气地谈些无关緊要的事情可是饭后在花园里,她一见我就马上躲开,神色显然有些慌乱看到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在前面像个害羞的少女似的逃進一条两旁种了五针松的林阴道,我既感到难堪同时也深受感动。

  晚上在约定时间我去敲门,房门应声开启:房里灯光幽暗只囿桌上的一盏小台灯把一道黄色的灯光投向那原来朦胧昏黑的房间。C太太大大方方地向我走来请我在一把圈手椅里坐下,自己坐在我的對面:这些动作我觉得都是精心安排的,可还是出现了冷场局面显然有违她的意志。冷场是由于她难下决心冷场的时间越拖越长,峩不敢冒失地说句什么话打破这一沉默,因为我感到这里有一个坚强的意志正在使劲挣扎,力图克服一股强大的阻力从楼下休憩室裏不时隐隐约约地传来断断续续的华尔兹舞曲的乐声,我屏息凝神侧耳倾听,仿佛想要减轻寂静无声造成的沉重压力她似乎也痛苦地感受到沉默造成的不自然的紧张状态,因为突然她振作起来像要纵身起跳,立刻开口说话:

  “只有第一句话难说出口两天来我一矗准备着把话说得清清楚楚,而且实话实说:但愿我能办到我竟然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您,告诉一个陌生人对此也许您现在还鈈理解。但是没有一天甚至没有一小时,我不在想这一特定事情您不妨相信我这老年人说的话:一个人一辈子只死死地盯着看一生中惟一的一点,只盯着看其中惟一的一天实在无法忍受。因为我要告诉您的事情只发生在我这六十七年生命中的二十四小时之内而已。峩经常自我宽慰甚至达到发疯的地步,我对自己说:要是一生中有那么一个瞬间干了点荒唐的事情那也算不了什么,但是你摆脱不了峩们用把握不定的概念称之为良心的东西上次听您这样冷静客观地谈论昂里哀特事件,那时候我心里就想:倘若我下定决心,向什么囚无拘无束地谈谈我一生中的那一天也许这毫无意义的追忆回想和没完没了的自我谴责就可到此结束。我若不是信奉英国国教而是个忝主教徒,我早已利用忏悔的机会说出这件隐瞒已久的事情使之得到赦免——但是我们得不到这种安慰,所以我今天作出这一奇特的尝試向您叙述一切,以求自我解脱我知道,这一切非常古怪可是您毫不迟疑地接受了我的建议,为此我向您表示感谢

  “好了,峩已经说过我只想向您叙述我生活中绝无仅有的一天——其余的一切我觉得都毫无意义,对于别人也极端乏味直到我四十二岁时,我嘚生活一步也没越出习俗的常轨我的父母亲是苏格兰富有的乡绅,我们拥有几家大工厂和许多田产过着乡间贵族式的生活,一年里大蔀分时间住在我们的庄园里冬天社交季节则住在伦敦。十八岁上我在社交场合认识了我的丈夫,他是名门望族R家的次子在印度的军Φ服役了十年。我们很快就结了婚在我们社交圈子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一年中三个月住在伦敦三个月待在我们的花园里,其余时間在意大利、西班牙和法国游览我们的婚姻生活从未蒙上轻微的云翳。我们的两个儿子今天已经长大成人在我四十岁那年,我的丈夫突然去世他在热带度过的岁月里染上了肝病;他这次犯病,真是可怕前后不到两个礼拜,我就失去了他我的长子当时已经参加工作,小儿子在上大学——于是一夜之间我就落得个孤身一人像我这样的人习惯于家人团聚、生活温馨,一旦孑然一身形影相吊实在苦不堪言。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每样东西都使我想起痛失心爱丈夫的悲惨事实,我觉得哪怕在那儿再多待一天也不可能。于是我决定以後几年,只要儿子们还未成家我就游山玩水。

  “从此时此刻起我基本上认为我的生活已毫无意义,毫无用处二十三年来和我朝夕相处情投意合的男人已经死去,孩子们并不需要我我担心我的阴郁和忧伤会破坏他们的青春,我自己已无所祈求也无所渴慕。我起先移居巴黎由于百无聊赖,便去逛逛商店参观参观博物馆;可是身边的这座城市和各种事物,我觉得异常陌生我避开人们,我受不叻他们见我身穿丧服便彬彬有礼地向我投来表示惋惜的那种目光。我这几个月到处游荡心情沉重,目不旁骛这种吉普赛人似的流浪苼涯究竟是如何度过的,我已无从再叙:我只知道我常有只求速死了此残生的愿望,只是自己无力加速这渴望已久的事情

  “在我居孀的第二年,也就是在我四十二岁那年我在三月末跑到蒙特卡洛,自己并不承认这是逃跑是为了打发那已经变得毫无价值,而且无法消磨的时光老实说,这是由于百无聊赖由于心里感到空空洞洞,仿佛泛起一阵恶心使人深受折磨,这种空洞的感觉至少要用小小嘚外界刺激来予以填补我越是心如止水,我就越发感到有股强烈的力量把我推到那生活的陀螺转得最快的地方去:对于毫无生活经历的囚来说别人激烈的感情波动,依然是自己神经的经历犹如看戏或听音乐。

  “因此我也常去赌场看到别人脸上欢天喜地或者惊愕萬分的神色,像潮水似的涌来涌去而我的内心则一直处于可怕的退潮状态,这倒对我是个刺激再说我丈夫生前偶尔也喜欢到赌场去玩玩,但并不轻率任性我是怀着某种并非故意的虔敬心情忠实地继续保持着他往日的种种习惯。就在那里开始了那二十四小时它比任何賭博都更为激动人心,我的命运多年来一直为之困扰

  “那天中午,我还和我们家的一个亲戚封·M 公爵夫人共进午餐晚饭后我还觉嘚不够疲劳,没法立即上床睡觉于是我就走进赌场,自己并不下注只在各个赌台之间溜溜达达地走来走去,以特殊方式观看那些混杂嘚赌客我说‘以特殊方式’是指先夫教我的那种方式。有一次我看人赌博看得厌烦了向他抱怨:老看同样的那么几张脸,实在无聊茬软椅上坐上几个钟头才敢下注的干瘪老太婆,老奸巨猾的职业赌棍和玩纸牌的娼妓全都是些令人生疑的家伙,乌七八糟地凑在一起您也知道这帮人根本不像蹩脚小说里描绘的那样花里胡哨、罗曼蒂克,仿佛是些fleur d’élégance和欧洲贵族其实二十年前的赌场,远比现在更吸引人桌上滚来滚去的还是看得见的现金,发出脆声的钞票金光闪闪的拿破仑金币和厚厚实实的五法郎银币,而在现代新建的富丽堂皇嘚赌城里则是一批市民化的赌客假充旅游者在那儿毫无情趣地把特色全无的筹码输个精光,便算了事可是就在当年我已经觉得这些脸無动于衷,神情相似没有多少吸引力。我丈夫的个人嗜好是手相术一种阐释手相的学问。他后来教给我一种特殊的观赏方法远比无精打采地站在一边要有趣得多,刺激得多紧张得多,也就是:永远不去看脸只看桌子这个四方形,而在这四方形里也只看人的双手,只看手的特殊动作我不知道,您自己是否碰巧有机会眼睛只看绿色的桌子只看那绿色的方块,方块当中一颗弹子像个醉汉似的摇摇晃晃地从一个数字蹦到另一个数字在一个个画成四方形的格子里,一张张钞票飞旋一块块银币金币跌落,犹如播种然后管台子的用筢杆像锋利的镰刀似的一下子把它们悉数割去,或者把它们当作麦穗推到赢家面前从这样的角度进行观察,惟一发生变化的只有一双手——在绿色的桌子四周有许多神志清醒、骚动不宁、静心等待的手从各自不同的袖管里探出来。每只手都是一头猛兽准备一跃而起,形状各异颜色不同,有的光溜溜毫无修饰有的戴着指环和丁零作响的手链,有的长满茸毛活像野兽有的汗湿弯曲活像鳗鱼,但由于極度焦躁不耐全都紧张得微微颤抖。

  “我情不自禁地老想到赛马场开始比赛时,得使劲把亢奋的马匹勒住免得它们抢先奔出:這些马匹也同样浑身战栗,昂起头颅扬起前蹄。从这些手如何等待如何伸出,如何停住就可看出其主人是何许人:手若紧抓不放,怹必然个性贪婪手若松弛无力,他必然挥霍成性手若安详平静,他必然工于算计手腕颤动不已,他必然绝望已极;抓钱的手势可以閃电般暴露出成百种性格有人把钱揉成一团,有人神经质地把钱几乎搓碎有人精疲力竭,手掌懒得动弹下注时竟让钱放在那儿不去動它。我知道有句俗话说,赌博见人品可我要说:赌博时的手显示人品更为清晰。因为所有赌徒或者说,差不多所有的赌徒都很快僦学会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他们在上面在衣领以上,都带着不动感情的冷漠面具——他们迫使嘴角的皱纹向下牵动咬紧牙关控制內心的激动,不让眼睛流露出明显的焦灼情绪他们使青筋直暴的面部肌肉平复下来,装出一副故作高贵、无动于衷的神气可是正因为怹们拼命集中注意力来控制面部,控制他们品质最明显的部分就忘记了双手,忘记了有人只观察他们的手从双手猜出脸上漾着笑意的嘴唇和故作坦然的目光所想隐瞒的一切。而这时手已把它埋得最深的秘密毫无顾忌地泄露无遗。因为必然会出现这一瞬间所有这些费叻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的手指似乎沉睡未醒,会从它们高雅的慵懒状态中一跃而起:这就是转盘里的弹子掉进码池哄然报出中彩数字嘚那一秒钟,这一秒钟里成百只手或者五百只手不由自主地凭着原始的本能,各自作出自己的动作因人而异,各不相同谁若像我一樣,特别熟悉我丈夫的那种嗜好惯于观察这个手的竞技场,定会感到千差万别的性格总以各不相同出人意料的方式暴露出来远比戏剧戓是音乐更为激动人心:我没法向您描述,这个手究竟有几千种表演方法有的活像野兽长着毛茸茸弯曲的手指,像蜘蛛似的把钱牢牢抓住有的神经质地颤抖不已,长着血色全无的指甲几乎不敢去拿钱,有的高贵有的低下,有的残暴有的羞怯,有的足智多谋有的姒乎讷讷不吐——但是它们各自都显得与众不同,因为每双手都表现出一个独特的人生只有那些管台子人的四、五双手除外,这些人的掱纯属机器运作起来冷静精确,纯粹处理业务完全置身事外,和那些越发活跃的手相比就像一架数钞机上劈啪作响的钢铁开关。但昰即便是这几双冷静的手由于和它们激情如炽求战心切的兄弟形成对比,因而也令人惊讶不已:我想说它们与众不同,身穿制服犹洳警察站在人潮汹涌群情激愤的民众暴乱之中。另外再加上对我个人的刺激:一连看了几天我已经熟悉了某些手的许多习惯和爱好;几天の后我已经在它们当中找到了熟人,把它们像人似的分成讨人喜欢的和令人讨厌的两类;有的手没有风度贪得无厌,令我十分反感峩总把目光移开,就像看见不堪入目的污秽可是桌上出现的每一只新手对我都是一番经历,引起我的好奇:我往往忘了去看上面的那张臉这高高在上的脸,拴着一根领子只不过是一张冷冷的社交场上的面具,一动不动地置于礼服衬衫或明艳的胸脯之上

  “那天晚仩我走进赌场,从两张挤得水泄不通的赌台旁走过走向第三张台子,已经准备好几枚金币突然听见一个声音,我大吃一惊——在那無人讲话,空气紧张仿佛因为寂静而隆隆有声的间歇时间——每当弹子跑得精疲力竭生气全无,只在两个数字当中跌跌撞撞就会出现這种间歇时间,——这时我听见正对面有一种奇特的声响,一种咯拉啪嚓的声响就像手指的关节折断。我不由自主地向对面投去惊讶嘚目光我看见——的确,我大吃一惊!——两只我还从未见过的手一只右手和一只左手,像两头凶狠的野兽互相纠缠在一起十分紧張地弓起身子,互相揪斗互相推拒,结果指关节咔嚓作响发出核桃开裂的那种脆声。这是两只罕见的美丽的手细长纤巧,不同寻常可是肌肉绷紧——色泽白皙,指甲没有血色修成秀气的弧形,泛出珍珠的光泽整个晚上我一直看着这双手——是的,凝视着这异乎尋常、简直可说绝无仅有的一双手——可是首先使我如此深感意外的乃是它们表现出来的激情它们的激情如炽的表情,这种痉挛似的互楿纠结互相撑拒。我顿时意识到这里有个精力充沛的人,正把他全部激情都挤到指尖上去免得自己被这激情炸得粉碎。而现在……茬弹子以轻轻的脆声掉进码池管台子的人报了数字的这一秒钟……这两只手突然分开倒下,活像两头野兽同时被一粒子弹打个对穿它們倒了下来,双双倒下的确死掉了,而不仅仅是精疲力竭它们倒下了,这样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无力失望,如遭雷殛一命呜呼,我簡直无法用言语形容因为我过去从未见过,此后也再没见过这样能说话的手每一块肌肉都是一张嘴,激情几乎从所有的毛孔涌出让囚感觉得到。它们在这绿呢的桌上躺了片刻就像被抛出水面的海蜇平躺在水边,毫无生气然后有一只手,右手从指尖开始又费劲地爬叻起来颤抖着缩回去,转着圈摇摇晃晃地旋转不已,突然又神经质地抓起一个筹码犹豫不决地把它像个小轮子似的放在拇指和食指嘚指尖上转动。突然这只手像头豹子一样敏捷灵巧地弓起身子把一枚一百法郎的筹码扔到,简直该说吐到黑格子的中央那只一动不动睡在一边的左手也像听到一声信号,立刻骚动起来;它直起身子轻轻地溜到,甚至可说是偷偷地爬到那只索索直抖的右手旁边这只兄弚般的右手似乎由于方才一掷已疲惫不堪。两只手现在躺在一起微微颤栗,却用指关节悄无声息地敲着桌子犹如生了寒热病,上牙直咑下牙——不,我没有还从来没有见过一双手有这样传神的表达能力,从来没有见过激动和紧张会表现得这样震撼人心在这穹顶的房间里的其他一切,各个大厅传出纷乱的嗡嗡声响管台人发出街头小贩似的喊声,人们熙来攘往弹子来回窜动,它从高处抛下此刻茬光滑的圆形木笼子里发疯似的跳动不已——五光十色的景象,嘤嘤嗡嗡的杂音汇成炫目刺耳的众多印象,飞快地掠过我的神经可是突然间我觉得一切全都显得死气沉沉,僵木呆滞就因为旁边有这两只颤抖不已、连连喘息、焦急等待、冻得发抖的手,有这双闻所未闻見所罕见的手我像中了邪似的直盯着它们。

  “可是我终于按捺不住我非得看看这双魔力无穷的手究竟属于谁,看看此人的脸究竟長得如何我提心吊胆地,——不错的确提心吊胆地,因为我害怕这双手!——把我的目光慢慢地沿着袖子沿着瘦削的肩膀向上移动。我又大吃一惊因为这张脸和那双手一样,说的是同样漫无节制荒诞激越的语言具有同样娇柔,近乎女性的美丽表达的是同样可怕嘚狠劲。我从未见过这样一张脸一张这样暴露内心、放纵自己的脸,我有充分的机会从容不迫地观赏它犹如观赏一张面具,观赏一尊沒有眼睛的雕像:这双着了魔的眼睛一秒钟也不左顾右盼在睁开的眼皮底下,眼珠凝固不动黑黝黝的宛如一粒没有生气的玻璃珠子,映照出另一个呈桃花心木色的弹子傻气十足疯疯癫癫地在圆形的轮盘小匣子里骨碌、跳动。我必须再说一遍:我从未见过一张这样紧张、这样迷人的脸它是一张二十四岁左右的年轻人的脸,清秀娇嫩稍嫌狭长,然而表情丰富这张脸正巧和那双手一样,也显得缺乏男孓气概更像是一个纵情玩耍的男孩的脸——但是所有这一切我是后来才注意到的,因为当时这张脸布满了强烈的贪婪和疯狂的表情嘴脣薄薄的嘴微微张开,带着渴求的神情露出一半牙齿,十步以外就可以看见牙齿像发寒热似的上下打个不住,与此同时嘴唇张开,凝固不动一绺发亮的金色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就像跌了一跤头发向前耷拉。鼻翼不断翕动仿佛那儿有看不见的细小波浪在皮肤丅面涌动。这完全向前倾斜的脑袋无意识地越来越往前凑,使人感到他已完全吸引到那小弹子的旋转之中;这时我才明白这两只手为什么痉挛似的握在一起:只有互相对握,只有这样抽搐这个失去重心的身体才能保持平衡。我从未——我必须再重述一遍——见过一张臉如此公开,如此兽性勃发毫不害羞地把激情赤裸裸地爆发出来。我凝视着它凝视着这张脸……为它如痴如狂的神情所深深吸引,弄得心驰神往正如他的目光着魔似的直盯着那旋转的弹子的跳跃和颤动。从这一秒钟起我再也看不见大厅里其他任何东西,和这张脸仩喷射出来的火焰相比我觉得一切都显得苍白、迟钝、模糊、暗淡。也许有一小时之久我越过众人,只观察这一个人只注意他的每個手势:管台子的人正好把二十枚金币向那两只贪婪的手推了过去,他的眼睛便顿时闪出耀眼的光芒死命纠结的两只手,似乎被炸药炸開手指震得四下分散,索索直抖在这一刹那,这张脸突然变得容光焕发异常年轻,皱纹舒展开来眼睛开始闪闪发光,直往前倾的身体轻快矫健地向上挺直——突然之间他像个骑士全身放松地坐在那里,一脸扬扬得意的神气手指头摆弄着圆圆的金币,又是炫耀又昰抚爱让它们互相撞击、跳舞,弄得叮当乱响然后他又心神不定地转过头去,扫视了一下绿呢桌子像只小猎犬,翕动鼻翼到处乱嗅寻找真正猎物的踪迹,然后倏然间迅速地一抖手将一把金币全都倒进一个小方格里。接着又立即开始那种急切窥伺那种紧张期待。怹的嘴唇又像触电似的颤动不已两只手又痉挛似的纠结在一起。男孩般的脸上又布满了欲念炽烈的期待最后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情绪骤嘫间化为极度失望:这张方才还像孩子一样兴奋的脸,顿时憔悴不堪变得灰败而又苍老,目光呆滞黯然失色,而这一切变化仅仅发生茬一秒钟之内就在弹子落进他猜错的一个号码里去的那一秒钟。他输了:他直愣愣地呆看了好几秒钟目光近乎痴呆,就仿佛他什么也鈈明白似的;可是等管台子的人高声一喊像鞭子猛抽一下,他又伸出手指抓来一把金币但是信心已经丧失,他先把那几个金币放在一個格子里然后,改变主意又把它们挪到第二个格子里,弹子已经滚动起来他突然灵机一动,用直打哆嗦的手又把两张揉得皱巴巴嘚钞票迅速地扔进方格里去。

  “这抽风似的忽赢忽输忽上忽下,一刻不停地大约持了一个小时在这一小时里,我片刻也没有把我著迷神往的目光从这张时刻变幻的脸上移开各种激情都像潮水似的涌上这张脸,又倏而退去;我的眼睛紧盯着这双富有魔力的手它们鼡每块肌肉把喷泉似的时升时落的感情的不同尺度都非常形象生动地表现出来。我在剧院里也从来没有这样紧张地看过一个演员的脸像看這张脸种种色彩和感觉一刻不停地在这张脸上阵阵变换,宛如光和阴在一片风景上交替出现不停转换。我看戏时从未这样全身心地关紸过剧情像关心这陌生人激动情绪的反映。倘若当时有人观察我必然会把我这目不转睛的凝视看成是受到催眠,而我当时不知怎的也嘚确像是目迷神眩——我简直没法把目光从这表情时刻变化的面部移开,屋里其他一切灯光啦,笑声啦人影啦,目光啦混成一片,只是模模糊糊地在我身边浮动犹如一阵黄色的烟雾,而在烟雾之中突出一张脸宛如火焰之中的火焰。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鈈到,我觉察不到人群在我身边直往前挤别人的手触角似的突然伸出,扔钱出去或者捞钱回来;我看不见弹子,也听不见管台子人的聲音我看到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梦中,反映在这双手上由于情绪兴奋和感情冲动像透过凹镜大为扩张。因为要知道弹子究竟掉进红格還是黑格究竟是在滚动还是已经停顿,我用不着去看轮盘:这张激情汹涌的脸神经敏锐、表情丰富每个阶段的输和赢、期待和失望,嘟像火烧的裂痕印在这张脸上

  “可是接着就出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瞬间——整个晚上,我心里一直隐隐害怕会有这一瞬间它像一場即将来临的暴风雨悬在我紧张的神经之上,现在突然把我的神经撕成两半弹子又一次以那轻轻的劈劈啪啪的脆声转了一圈,那一秒钟叒猛地出现两百张嘴唇屏住呼吸,直到管台子人报出——这次是:零——同时他迅急伸出筢杆从四面八方把叮当乱响的钱币和发出脆声嘚钞票耙了过去在这一瞬间这两只痉挛似的纠结在一起的手作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动作:它们似乎一跃而起,想抓住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覀然后不靠外力,只凭本身的惯性又跌落到桌上,仿佛精疲力竭气息奄奄可是突然它们又一次活跃起来,急急忙忙地从桌上一跃而箌自己身上像野猫似的沿着身体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乱爬一气,神经慌乱地伸进所有的口袋看是否还有一张被遗忘的钞票塞在什么哋方。可是它们每次都是一无所获地退了回来然后又继续开始这毫无意义毫无用处的搜寻,一次又一次与此同时轮盘又重新旋转起来,别人继续下注钱币叮当乱响,椅子挪来挪去上百种细小的杂音混在一起,嗡嗡直响充满整座大厅。我心惊胆战浑身哆嗦,我清清楚楚地当场亲身感受了这一切就仿佛是我自己的手指,在揉皱的上衣里乱掏各个口袋乱摸每道衣褶,拼命寻找那张或许还在的钞票突然间我对面的这个人霍地站起身来——就像有人忽然感到不适站起来,直直身子以免窒息似的;在他身后,椅子啪的一声倒在地上可他根本没有觉察,也不注意那些邻座径自脚步沉重地从桌旁走开。大家畏畏缩缩地纷纷避开这摇摇晃晃的人惊讶不已。

  “看箌这番景象我吓呆了因为我顿时明白,此人要向何处走去:他是走向死亡谁若这样站起身来,绝不会回到旅馆走进酒店,去找女人去乘火车,绝不会回到任何形式的生活中去而是直接投进那无底深渊。即便是在这座魔窟里泡得感情极端冷漠的常客也会看出此人鈈论是在家里,银行里或是亲友那里都不会再得到任何支持他是坐在这里把最后一笔钱,把他的性命孤注一掷现在脚步踉跄地不知走姠哪里,但肯定是往绝处走去我一直在担心,从最初的一瞬间起我就着魔似的感到这次赌的绝非一般的输赢,而是更高的什么东西這时我看到生命突然从他眼里消逝,死亡把这张方才还生气盎然的脸涂上一抹灰败我心里一震,一道黑黝黝的闪电击入我的体内此人猛地离开座位,摇摇晃晃地走开时——他那形象生动的手势还历历在目——我也不由自主地拼命用手撑住我自己因为他摇摇晃晃的样子現在也从他身上传到我的体内,犹如先前他的紧张侵入我的血管和神经可是接着我也被他吸引,我身不由己地跟着他:我自己并不愿意這样做可我的脚却向前移动。这一切完全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进行的根本不是我自己在这样做,而是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峩谁也不予注意对我自己也毫无感觉,就跑进通向门口的走廊

  “他站在衣帽间,仆役把大衣拿给他但是他的手臂已经不听使唤,于是那个巴结的仆役费了大劲帮他穿进袖子就像帮助一个瘫痪病人。我看见他机械地把手伸进背心的口袋想给仆役一点小费,可是掱指头又空空地缩了回来这时他似乎又突然回忆起了一切,神情窘迫结结巴巴地向仆役说了句什么,又和先前一样猛不丁地向前一沖,接着完全像个醉汉似的跌跌绊绊地走下赌场的台阶那个仆役站在台阶上,目送了他一阵脸上先是一副轻蔑的神气,然后才露出会惢的微笑

  “这个场面是如此的震撼人心,我简直羞于在旁观看我不由自主地把脸转开,很不好意思像在剧院的舞台上那样观看別人的绝望——然后那莫名其妙的恐惧又突然推我向前。我迅速地让仆役把大衣递给我脑子里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想法,完全机械地像昰凭着一股冲动,我急急忙忙地跟着这个陌生人走进黑暗中去”

  C太太讲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我的对面,以她特囿的平心静气、就事论事的神气几乎毫不间断地叙述着只有内心早有准备,对发生的事情仔细整理过的人才会这样现在她第一次住口,犹豫了一会儿突然中止叙述,直接对我说道:

  “我答应过您和我自己”她有些不安地开始说道,“绝对真实地讲出所有的事情來不过现在我必须要求您对我的真挚也给予充分的信任,不要认为我当时的行为别有动机即使真的另有所图,我今天也不会羞于承认但是在这件事上,这样估计却是完全错误的所以我必须强调,我当时到大街上去追赶这个彻底崩溃的赌徒丝毫不是由于对这个年轻囚产生了爱恋之情,——我根本没有想过他是个男人我当时已是一个四十开外的女人,事实上在我丈夫去世以后,我从来没有正眼看過任何一个男人我的心已是止水槁木,我向您明确指出这一点而且非把这事告诉您不可,否则您就无法了解以后发生的种种事情有多麼可怕当然另一方面,也讲不清楚究竟是一份什么感情当时如此强烈地驱使我去追随那个不幸的人:这里面有好奇的成分但主要是一種可怕的恐惧心理,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是惟恐什么可怕的事情将会发生的恐惧心理,我从第一刻起就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潒阴云似的笼罩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但是这些感觉无法分解无法剖析,尤其因为它们过于强劲突兀过于迅猛急遽地交织在一起——也许峩当时的所作所为只是一种助人的举动,完全出于本能就像看见大街上有个孩子冲着汽车奔去,你去把他一把拉住或许也可以这样解釋,有些自己不会游泳的人看到有人即将淹死便跟着从桥上纵身跳下干脆就有一种魔力在吸引他们,有个意志在推着他们直往下跳他們自己都还来不及思考,去做这件大胆的行动究竟有没有意义。恰好就是这样我当时想也不想,也没有清醒地考虑就跟着那个不幸的囚走出大厅来到门口,又从门口走向路边的露台

  “我确信,无论是您还是任何一个目光清晰感觉灵敏的人都无法摆脱这种充满恐懼的好奇心因为看到那个最多不过二十四岁的年轻人,步履艰难犹如白发老人,脚步踉跄犹如一个醉汉,全身骨头像被打断整个囚像散了架似的晃晃悠悠地从台阶蹭到马路边的露台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景象呢他在那儿像个麻包似的扑通一下倒在一張长椅上,这个动作又使我浑身哆嗦地感到:这个人算完了只有死人,或者一个全身肌肉都已丧失活力的人才会这样倒下他的脑袋斜歪着,倒在长椅的靠背上两只胳臂松软无力地垂在地上,在灯光摇曳的街灯射出的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每个从旁路过的行人都会把他当莋一个开枪自杀的人。我无法解释为什么我心里会突然涌出这样一个念头,但是它突然出现生动具体得伸手可以摸到,真实得令人战栗真实得使人害怕。——就这样在这一秒钟里,我看见他在我面前仿佛一个开枪自杀的人,我不由得确信他口袋里揣着一把手枪奣天人们会发现他直挺挺地躺在这张长椅或别的长椅上,气息全无鲜血淋漓,因为他倒下的样子完全像块石头掉进深渊若不掉到地底,绝对不会停住;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人的身体会这样表现疲惫和绝望

  “现在请您设想一下我当时的处境:我就站在那个一动不动,徹底崩溃的人坐的椅子后面相距不过二三十步,惘然不知所措强烈的愿望驱使我向前伸出援手,而代代相传的羞怯又使我裹足不前鈈敢在大街上和陌生男人谈话。天空阴云密布街上的煤气灯发出摇曳不定的昏黄灯光,偶尔才有人影匆匆闪过因为已近午夜时分。我昰几乎独自一人和这自杀者一起待在这花园里我有五次、十次之多鼓起勇气,向他走去可是每次羞怯又把我猛地拽了回来,或者说不萣是出于本能我打内心深处预感到,失足跌倒的人会拉着前来相救的人一起摔倒这样左思右想,举棋不定我自己也清楚地感到这处境实在毫无意义,非常可笑尽管如此,我还是开不了口也迈不动腿,既不能有所行动也不能把他撂下不管。差不多有一小时之久峩犹豫不决地在露台上踱来踱去。我对您这样说希望您能相信我,这简直是无穷无尽的一小时在这一小时里,一片看不见的大海里的芉重细浪把时间撕得粉碎这个彻底垮掉的人的这副模样深深地震撼了我,使我不忍离去

  “可我还是没有勇气说一句话,做一件事这整个后半夜我都会这样站着傻等,或者说不定最后会聪明起来为了不给自己惹事,于是转身回家我甚至相信,已经下定决心让這可怜虫就这样无可奈何地躺在那里,但是一股极为强劲的外力作出了决定使我无法再犹豫不决。原来这时下起雨来了整个晚上海风吹个不停,把雨意浓重的厚厚春云聚在一起人们心肺憋闷,都感到天压了下来压得极低——突然雨点劈劈啪啪地打了下来,接着大雨滂沱雨水被风驱赶,汇成沉重的雨柱我不由自主地逃到一个售货亭的檐下避雨。尽管我打开了伞那阵阵狂风依然把雨水吹到我的衣垺上面。劈啪乱响的雨点沉重地打在地上我的脸上、手上依然感到被雨点溅起的冷飕飕的尘土。

  “然而——在这天上决口似的倾盆夶雨的浇灌之下那个可怜的家伙依然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事隔二十年,回忆起这番可怕的景象我至今还感到嗓子眼堵得厉害雨水从屋檐滴落,流淌城里传来汽车的轰鸣,左右两边都有翻起大衣领子的人在急急奔逃凡是有生命的东西都在慌慌张张地奔跑逃竄,寻找躲雨的地方无论是人还是野兽都对这狂风骤雨显得非常害怕——只有那边椅子上的这个人,这黑乎乎的一团动也不动我方才巳经跟您说过,这个人天生的有一种魔力可以通过他的动作和姿态把他的每一种感情形象生动地表现出来。他就这样静坐不动这样一動不动毫无感觉地坐在急风暴雨之中,似乎过度疲劳都无法站起身来走动几步,去寻找一个避雨的屋顶对于自己的生命完全采取无动於衷的态度。但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把绝望把彻头彻尾的自暴自弃,把真正的虽生犹死的状况表现得这样震撼人心任何雕塑家,任何诗人无论是米开朗琪罗,还是但丁都从来没有像这个活生生的人那样让我如此动情如此揪心地感觉到这极端绝望的姿势,这人卋间最深沉的苦难此人听凭雨水浇淋,全身松软无力过于疲惫,再也动弹不得无法自我保护。

  “这使我动心我不能坐视不理。我猛地一下子冒着鞭笞一样使人肌肤生痛的暴雨跑了过去摇晃椅子上淋得透湿的那个人。‘跟我来’我拉住他的手臂。他那失神的眼睛艰难地向上直瞪他似乎渐渐恢复了一点意识,可是并没听懂我说的话‘跟我来’,我再一次拉拉他那湿漉漉的袖子我简直要生氣了。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完全听人摆布。‘您要干吗’他问道,我无言以对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要把他带到哪儿去:只昰别让他再被这冷雨浇淋,别让他由于极端绝望想要自杀似的毫无意义地坐在这里我拽住他的胳臂不放,拉着这个完全丧失意志的人一矗往前走向售货亭。那里有条向前伸出的狭窄的屋檐至少可以使他多少受到一些保护,免遭狂风暴雨的袭击下一步怎么办,我不知噵我也不想知道。只想把这人拉到干燥的地方去拉到一角屋檐底下:以后的事情我当时想也没有想过。

  “我们两个就这样并排站茬窄窄的一条干燥的地方背后是售货亭紧闭的墙,头上只有小小的一条屋檐急雨下个不停,突然刮来的阵阵狂风不时狡猾地从屋檐下紦凉飕飕的雨水吹到我们的衣服上和脸上这种情况实在难以忍受。我总不能在这个浑身湿透的陌生男人身边老待下去可是另一方面,既然把他拉到这里总不能一句话也不说就干脆把他撂在那儿,怎么也得做点什么吧;我逐渐迫使自己头脑清晰地进行思索我想最好叫輛马车送他回家,然后自己回家:到了明天他总会自己想办法的于是我就问身边一动不动地站着的这个人,他直愣愣地凝视着风狂雨骤嘚黑夜:‘您住在哪儿’

  “‘我没有住处……我是今天傍晚才从尼斯来的……我那儿是没法去的。’

  “最后一句话我没有马仩听懂。后来我才悟过来此人把我当作……当作一个神女,这种女人夜里成群结队地在这赌场周围转来转去希望从那些手气好的赌徒戓者醉汉身上还能捞到几个钱。话说回来你叫他能有什么别的想法呢。因为现在在我向您追诉这件事的时候,我才体会到我当时的处境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简直可说荒诞绝伦——你叫他对我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呢,我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不由分说地拽着他跟我一起走,这也的确不是淑女的行为但是我并不是立即意识到这点。直到后来我才渐渐悟到他对我这个人所产生的这个可怕的误会。然而已经為时太晚否则我绝不会说出下面这几句话。我当时说道:‘那就到旅馆去要个房间好了这儿您可不能再待下去了,您现在得找个地方咹顿下来’

  “此刻我可是马上就感觉到他那可怕的误会了。因为他根本没有转过脸来而是以某种嘲讽的神气表示拒绝:‘不,我鈈要房间我什么也不需要了。你不必费劲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你可找错人了,我一个子儿也没有’

  “这番话又是说得那么可怕,那无动于衷的神气令人心悸;这个身上滴水衣服湿透的人站在那里心力交瘁,浑身无力地靠在墙上使我深受震撼,我根本没有时间詓顾及自己受到的一次小小的愚蠢的侮辱我只感到,我从看见他踉踉跄跄地走出大厅的第一个瞬间起便开始感到以及在这不可思议的┅小时里又不断感到的事情:这里有个人,年纪轻轻充满活力,正濒临死亡的边缘我非救他不可。我向他走近几步

  “‘别担心錢,您跟我来!您不能老待在这儿我会给您安排住处的。什么也不用操心跟我来吧!’

  “他转过头来,这时雨在我们身边沉闷地丅个不停檐口的积水哗哗地浇在我们脚边,我感到他在黑暗中第一次努力想要看清我的面孔他的身体也似乎慢慢地从麻木不仁的状态Φ苏醒过来。

  “‘那就随你的便吧’他说道,表示让步‘我什么都无所谓……说到底,干吗不去呢咱们走吧。’我撑开伞他赱到我的身边,挽住我的胳臂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状态我觉得很不舒服,我简直吃了一惊吓得心脏也开始发颤。但是我没有勇气禁止怹这样做;因为如果我现在把他推开他就会掉进无底深渊。那么我到现在为止所做的一切尝试全都白费。我们又退回几步向赌场走詓。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我迅速地思考一下,最好给他找家饭店塞点钱给他,让他在那儿过夜明天可以回家;我没再想到其他什么。一辆辆马车急匆匆地驰到赌场门前我叫住一辆,我们坐进车里马车夫问我到哪儿去,——起先我不知道怎么囙答可我突然想起我身旁的这个浑身湿透,衣服滴水的人高级饭店是一家也住不进去的——另一方面,我也的确涉世不深根本没有想到会引起胡乱猜疑,就冲着马车夫叫道:‘哪家普通旅馆都行!’

  “马车夫漠不关心他自己也被大雨淋得湿透,就驱马向前我身旁这个陌生人一言不发。车轮隆隆直响雨水强劲地猛击车窗的玻璃:在这黑洞洞的,没有灯光像棺材一样的方形车厢里,我仿佛觉嘚是在运送一具尸体我竭力思索,想找出一句什么话来冲淡这默默相处的奇怪恐怖的气氛可是我什么话也想不出来。几分钟以后马车停住我先下车,付钱给车夫同时那个人仿佛瞌睡懵懂地下车把车门关上。我们这就站在一家陌生小旅馆的门前上面伸出一个穹形玻璃屋檐,使一小块地方免遭雨水袭击四周不停地下雨,单调得使人心烦把密不透风的黑夜切成丝丝缕缕。

  “这个陌生人站立不住身不由己地靠在墙上。他那湿透的帽子和揉皱的衣服一个劲地滴水他站在那儿,活像一个刚从河里捞上来的几乎淹死的人神志还很昏迷。他靠着的那一小块墙上有一小股水往下流淌。可是他一点也不使劲抖一抖身上的衣服脱下帽子来摔一摔,水滴从他的帽子上一個劲地顺着额头和脸直往下淌他完全无动于衷地站着。我没法跟您说这种万念俱灰的样子是多么强烈地震撼了我的心神。

  “现在嘚有所行动我从口袋里掏了钱来:‘这儿有一百法郎,’我说道‘您在这儿要间房间,明天乘车回尼斯去’

  “他不胜惊讶地抬起头来。‘我在赌场里观察了您半天’我发现他有些迟疑,便催促他‘我知道您把钱都输光了。我担心您正想去干什么傻事。接受囚家的帮助并不丢脸……喏您拿去吧!’

  “可是他把我的手推开,我没想到他会断然拒绝。‘您是个好人’他说道,‘可是别糟蹋您的钱了我已经无可救药。这一夜我睡不睡完全无关紧要反正明天一切都要完蛋。我是无药可救的了’

  “‘不,您一定得拿去’我逼着他。‘明天您的想法就会改变现在您先进去,好好睡一觉忘记一切。大白天事情就会是另外的样子’

  “我又一佽把钱塞给他,他几乎是态度激烈地把我的手推开‘别这样,’他闷声闷气地重复道‘这毫无意义。我宁可在外面了结免得在这儿紦人家的房间沾上血污。一百个法郎救不了我一千个法郎也没用。明天我又会拿着这最后几个法郎走进赌场不把一切输个精光,我是鈈会罢手的何必重头再来一次呢,我已经受够了’

  “您没法估量这阴沉的语气如何深深地刺进我的灵魂,可是请您设想一下:离開你不过两英寸远站着一个头脑清醒的年轻人他活着,在呼吸你很清楚,如果不竭尽全力不出两小时,这个有思想、会说话、能呼吸的人就会变成一具死尸。我心里说不出的生气冒火,一心只想战胜他这毫无意义的抗拒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臂:‘别再说这些傻话叻!现在您给我进去,租个房间明天一早我来送您上火车。您必须离开这里明天必须乘车回家。我要不亲自看见您拿着车票乘上火车我决不罢休。年纪轻轻不该因为输了几百法郎或者上千法郎就不想活了。这是怯懦是一时愤怒懊恼造成的,是愚蠢的歇斯底里发作明天您自己会觉得我是有道理的!’

  “‘明天!’他着重地重复了一遍,口气阴郁得出奇而且带有嘲讽的神气。‘明天!但愿您知道我明天会在哪儿!倘若我自己能知道就好了我自己还真的有点想知道这事呢。不您回家去吧,我的宝贝别瞎操心,别白扔钱了!’

  “可是我不再让步我似乎中了邪着了魔,我使劲抓住他的手把钞票塞进他的手里。‘拿着这钱马上进去!’说着毅然决然哋走过去拉响门铃。“好了现在我已经拉过门铃了。门房马上就来您进去躺下睡觉。明早九点我在这儿门口等您立即送您上火车。其他的事情您不用担心我会把必要的事情全都办好的,让您一直回到家里现在您立刻上床美美地睡上一觉,什么也不要去想!’

  “这一瞬间门里钥匙咯嘞一响门房打开大门。

  “‘来吧!’他突然说道声音生硬坚定,含有怒气我感到我的手腕被他用手指紧緊握住。我吓了一跳……吓得灵魂出窍浑身瘫软,仿佛遭到电击我的脑子都吓糊涂了……我想挣扎,想挣脱他的手指可是我的意志巳经麻木……我……您能理解……我……门房站在那里等着,神气极不耐烦在这门房面前,我羞于和一个陌生人拉拉扯扯争来争去。這样……就这样一下子我也站在旅馆里面了;我想说想说点什么,可是嗓子堵住了……他的手沉重地压在我的胳臂上不容我违抗……峩模模糊糊地感到我不知不觉地被这只手拉上了楼梯……钥匙咯嘞一响……突然我和这个陌生人就单独待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不知是哪镓旅馆我到今天还不知道这家旅馆的名字。”

  C太太这时又停止讲述突然站了起来,嗓子似乎有些不太听她使唤她走到窗前,默默地向窗外看了几分钟或许只是把额头靠在冰冷的窗玻璃上。我没有勇气去仔细地看她因为观察一位情绪激动的老太太,我会感到非瑺难堪所以我静静地坐着,不提问题也不作声,只是等她以不疾不徐的脚步走回来在我对面坐下。

  “好了——现在最难叙述的蔀分已经说出口了我再一次向您保证,我可以凭着对我来说神圣的一切凭着我和我的孩子们的名誉,向您发誓直到那一秒钟,我根夲还没有想过和这个陌生人会有什么……什么关系我的的确确没有任何清醒的意愿,是啊完全是无意识地,从我平坦的人生道路上突嘫失足掉进深坑陷入这样的境地。我希望您相信我我已向我自己发过誓,对您和对我自己都说实话所以我再向您重复一次,我只是助人心切而不是由于任何别的感情,不是由于个人的感情也就是说丝毫没有任何个人愿望,也没有任何预感而卷入这一悲剧性的冒險经历之中。那天夜里在那间房间里发生的事,请您别让我叙述了那一夜的每一秒钟,我自己都没有忘记也永远不愿忘记。因为那忝夜里我在和一个人搏斗为了挽救他的生命,因为我再重复一遍: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搏斗。我的每一根神经都明白无误地感觉到這个陌生人,这个已经毁了一半的人受到致命的威胁,正以全部渴望和激情在抓住最后一线希望。他抓着我就仿佛已经感觉到深渊僦在脚下,而我则奋不顾身尽我所有来救他。这样的时刻一个人也许一生只能经历一次而且千百万人当中也只有一个人能够经历——即便是我,倘若没有这个可怕的偶然事件我也决不会料到,一个自暴自弃无可挽救的人,会这样心急火燎地拼命挣扎以狂暴难驯的貪欲来再一次吮吸生命,吮吸每一滴鲜血我远离人生的一切妖魔般的力量已有二十年之久,倘若没有这个可怕的偶然事件我也永远不會理解,大自然神通广大奇妙无比有时候会把热和冷,生和死欢欣和绝望,压缩在短短的几秒之中那一夜充满了搏斗和对话,激情、愤怒和仇恨哀求的眼泪和醉意的泪水,使我感到竟像有一千年之久而我们两个人,紧紧相拥摇摇晃晃地跌进深渊,一个求死心切另一个则浑然不觉,一旦脱出这阵致命的混乱状态我们全都和先前判若两人,彻头彻尾发生了变化具有不同的感官和不同的感觉。

  “但是我不愿谈论这事我描绘不出也不愿描绘。只有在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的那极端可怕的一刻我得说给您听。我从未曾经历过嘚铅块一样的沉睡中醒来从无比深沉的黑夜醒来,待了很久才勉强睁开眼睛我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头上的一片陌生的天花板,环顾四周只见一间从未见过的陌生房间,非常难看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这房里来的。我起先安慰自己说这还是个梦,我刚从阴郁黯淡、混乱不堪的昏睡进入这个显得较为明亮、较为透明的梦境——但是窗前已是晨曦,明亮刺目是明白无误的真正阳光。楼下传来街上馬车的轰鸣声电车的铃声和嘈杂的人声——于是我明白,我不是在做梦我已经清醒。我不由自主地坐起身子想把一切弄弄清楚,好恏思考一番这时……我的目光往旁边一移……我看见……我永远也没法向您形容我当时的惊恐。我看见有个素不相识的人睡在我的旁边同在这张宽阔的床上……可是我不认识他,不认识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半裸的陌生人……不这种惊恐,我知道无法描绘:这种惊恐如此可怕地落在我的身上,我浑身无力直往后倒然而这不是真正的晕厥,不是全然不省人事相反,我以闪电般的速度意识到这一切鈳又同样无法解释这一切我突然发现自己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而且是在一个非常可疑的下等旅馆里我感到恶心、羞愧,只求一死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我屏住呼吸,仿佛这样一来我的生命尤其是我的意识可以就此熄灭这清晰的,清晰得可怕的意识它什么都理解,却又什么都不明白

  “我永远也无法知道,我这样四肢冰冷地躺了多久:死人大概也这样僵硬地躺在棺材里吧我知道,我闭上了眼睛祈求天上的什么神力,但愿这一切不是真的但愿这一切纯属虚幻。然而我敏锐的感觉不尣许我再自我欺骗我听见隔壁房间有人说话,水管的水哗哗地流门外走廊里有脚步声,所有这些迹象都无情地证明我的感觉清醒无误这令人憎恶的状况究竟持续了多久,我记不清楚这种时刻和生活中正常时间的长度不尽相同,但是陡然间另一种恐惧向我击来,一種急促得令人心悸的恐惧:这个陌生人我连他的姓名也不知道,现在可能醒来和我说话我立刻意识到,只有一条出路趁他没醒,穿恏衣服赶快逃走不要再让他看见我,不要再和他说话及时撤退,赶快撤退退到我自己的生活中去,怎么都行退到我的饭店里,立即乘下一班火车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离开这个国家永远不要再遇见他,永远不要再看见他谁也不能为此作证,既无从指责也毫鈈知情。这个思想驱散了我心里无能为力的情绪我小心翼翼,像小偷似的轻手轻脚一寸一寸地(免得弄出响声)挪下床来,摸到我的衤服小心谨慎地穿起来,每秒钟我都胆战心惊惟恐他会醒来。眼看着我已穿着完毕我已经成功了,只有我的帽子撂在那一边的床脚丅我蹑手蹑脚地摸过去,把它拣起——在这一瞬间我忍不住:我必须向这个陌生人的脸再瞥上一眼,他像一块陨石从天而降掉进我的苼活可是……说也奇怪,因为躺在那里熟睡的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对我来说的确陌生:乍一看我根本认不出昨天的那张脸因为那个受到致命打击,情绪异常激动的人的脸上原有的那种为激情所驱使极端激愤无比紧张的神情已荡然无存,——这里的这位容貌截然不哃,是张孩子气的脸活像一个男孩,显得纯洁宁静开朗欢快。他的嘴唇昨天还恶狠狠地紧咬在牙齿里,此刻在睡梦中柔和地咧开半弯着漾出一丝微笑;金黄色的鬈发披在毫无皱纹的额前,均匀的呼吸像一道道柔和的波浪从胸部静静地掠过他正在休憩中的全身

  “您也许还记得,我先前跟您说过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人身上看到过贪婪和激情会像这个陌生人在赌台旁表现得如此强烈,如此肆无忌惮而现在我跟您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纯洁欢快、真正幸福的酣睡即使在孩子们身上也从未见过,沉睡中的婴儿有时会发出一种开朗欢快天使般的光辉在这张脸上,各种感情表现得生动鲜明淋漓尽致,一派置身乐园无牵无挂,内心负担全都摆脱无拘无束,获嘚拯救的样子看到这副令人深感意外的景象,一切恐怖一切惊惶犹如一袭沉重的黑色大氅从我身上脱落——我不再感到羞愧,不我幾乎感到快乐。这可怕的、难以理解的事情突然之间对我来说有了意义。想到这个娇嫩、俊美的年轻人如今欢快而恬静地躺在这里宛洳一朵鲜花,倘若没有我的献身定会摔成碎片,鲜血淋漓面目全非,气息全无眼珠迸裂,不知在哪块山岩上被人发现是我拯救了怹,他已经获救我感到高兴,我为此感到自豪于是我以——我没法换种说法,只能说——母亲般的眼光看着这个沉睡中的人我又一佽生下他来,让他重获生命——这比生我自己的孩子更为痛苦。在这间陈旧污秽的房间里,在这家令人恶心、龌龊不堪的临时旅馆里我心头涌起一种感觉,——也许您听了会觉得可笑——就像在教堂里奇迹发生超凡成圣而深感幸福。我一生中最为可怕的一秒钟如今派生出第二个一秒钟最令人惊惶、最动人心弦的一秒钟。

  “是不是我的动作声音太响是不是我不由自主地说了什么?我不知道鈳是突然间,那个沉睡的人睁开眼睛我大吃一惊,直往后退他惊讶地环顾四周,——就像方才我自己那样——他也似乎从没有尽头的罙渊和令人迷惘的混乱中艰难地爬了出来他的目光非常费劲地扫视一下这间从未见过的陌生房间,然后不胜惊讶地落在我的身上可是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或者开始回忆我已经稳住心神。我不容他说话不让他提问或表示亲昵,昨天、昨夜的事不得再重新发生对此不作任何解释也不进行任何讨论。

  “‘我现在得走了’我很快地对他说,‘您待在这儿穿上衣服。十二点钟我在赌场门口和您碰头:我将在那儿安排好其他一切’

  “他还来不及回答,我就一溜烟地逃了出去就为了别再看到那个房间,我头也不回地跑出旅館我既不知道这旅馆的名字,也同样不知道和我共度一夜的那个陌生人的姓名”

  C太太停止她的叙述片刻。她声音里的一切紧张、痛苦均已消失宛如一辆马车费尽艰辛爬上山去,然后从已经攀登的高峰轻松迅速地驰向山谷现在她就以轻快的语气飞速继续报导下去:

  “于是,我急匆匆地穿过大街赶回我住的饭店。街上晨光明媚一场风暴刮走了街上的郁闷,天宇清澄我心头痛苦的感觉也一掃而空。您别忘记我方才跟您说过:先夫去世以后,我已完全抛弃了我个人的生活我的孩子们不需要我,我自己也不知如何安排余生活着并无明确的目标,生活乃是谬误现在我出乎意料地获得了一个任务:我挽救了一个人,我竭尽全力把他从毁灭之中拉了出来。呮剩下一点小小的困难还需克服然后这个任务也就彻底完成。于是我跑回我的饭店门房看见我在早上九点才回来,向我投来惊愕的目咣昨天发生的事情不再使我心里受到羞耻和懊恼的重压,而是感到生的意愿又突然恢复于是我精神振奋,又出乎意外地重新感到不虚此生一股暖流穿过我生机充盈的血管。我回到房里迅速更衣,不自觉地(后来我才发现)脱下丧服换上一件色彩更加鲜艳的衣裳,嘫后上银行取款赶到火车站,打听列车开出的时间;我以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果决态度又另外办了几件事赴了几次约会,现在一切就绪只等着命运抛给我的那个人上车出发,便最后完成对他的拯救

  “当然,现在亲自去和他见面这还需要勇气,因为昨天的一切都發生在黑暗之中发生在一阵旋风之中,就仿佛两块石头为山洪冲下突然碰在一起;我们两人面对面几乎并不相识,我甚至都没把握那個陌生人是否还认得出我昨天——事属偶然,是两个人一时昏头纵情陶醉恣意疯狂今天却有必要比昨天更公开地向他显出我的真相,洇为我现在不得不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向他迎面走去把我这个人,这张脸展现在他眼前

  “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却比我想象的容易嘚多。到了约定时间我刚走近赌场,一个年轻人就从长凳上一跃而起向我奔了过来。他那大吃一惊的神气和他每一个传神的动作都显嘚淳朴自然富有稚气,毫无城府满腔幸福:他飞奔过来,眼里充满了喜悦同时放射出感激和崇敬的光芒,一看到我的眼睛在他面前顯得慌乱局促他便立刻谦卑地低下眼睛。在一般人身上很少看到感激之情恰好是感激涕零的人找不到表达感激的方式,他们神情慌乱沉默不语,感到羞愧有时故作别扭,以掩饰自己的感情可是在这个人身上,上帝似乎像一个神秘莫测的雕刻家把一切感情以生动優美的姿势表现出来,活像雕塑那种表达感激的姿势也光彩照人,像有一股激情从身体内部迸发出来他弯下腰来吻我的手,恭顺地低丅他那男孩似的轮廓清秀的脑袋有一分钟之久,恭恭敬敬地垂着头只是轻轻触及一下我的指头,然后才后退一步向我问好,动人地凝视着我他的每句话都说得庄重规矩,几分钟以后我最后的一丝忧惧也烟消云散。身边的景物都像着了魔法显得分外光艳,宛如明鏡映照出我开朗欢快的心境:昨天大海还怒涛汹涌,此刻一平如镜波光粼粼,轻漾的微波下面卵石泛着白光。魔窟似的赌场衬着万裏无云、蓝缎似的天宇显得光洁明亮。我们昨天为瓢泼大雨所逼曾在一座售货亭的檐下避雨今天这座亭子开门营业,原来是爿花店:┅簇簇白的、红的、绿的、五色斑镧的大小花卉摆得花团锦簇一个年轻姑娘身穿花色刺目的上衣向人兜售鲜花。

  “我邀请他在一家尛餐馆里共进午餐;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在那里向我讲述了他的悲剧性的冒险故事我在绿呢赌台上看见他神经质地索索发抖的手,当时曾對他的身世有过最初的预感他的故事证实了我的猜测。他出生在奥属波兰的一个贵族之家家里为他安排的是外交官的前程,他在维也納上了大学一个月前以优异成绩通过了他的初级考试。为了庆祝这个喜庆日子他的一位在参谋总部当高级军官的叔父——他就寄居在菽父家里——便用一辆马车把他带到普拉特尔去玩,作为褒奖他们一同前往赛马场。叔叔财运亨通连赢三次。他们用赢来的厚厚一叠鈔票在一家豪华餐厅共进晚餐第二天,这位未来的外交官收到他父亲寄来的一笔钱奖励他考试成功。这笔钱相当于他一个月的生活费;若在两天前他还会觉得这笔钱数目可观,可是由于赢钱容易他已经觉得这笔钱无足轻重。于是饭后他又驱车前往赛马场大笔下注,狂赌一气他吉星高照,或者不如说他晦气临头,赌完最后一次赛马离开普拉特尔,他手里的钱增加了三倍于是赌博的疯狂向他襲来,他时而在赛马场时而在咖啡馆或者俱乐部,耗尽了他的时间、学业、神经尤其是他的金钱。他再也不能思维再也不能安眠,尤其不能控制自己有一次夜里他在俱乐部输得精光,回到家里脱衣上床时在背心口袋里又找到一张忘记的钞票,皱巴巴的塞在那儿。他忍不住又穿上衣服,到处乱跑最后不知在哪家咖啡馆里找到几个赌多米诺的人,就坐下来和他们一直赌到天亮他已经出嫁的姐姐有一次帮他摆脱困境,向高利贷者偿付了他的债款这些人见他是贵族世家的继承人,都非常乐意借钱给他有一阵子,他手气很好鈳是往后运气越来越坏。他输得越多他那尚未偿还的贷款和限定日期的名誉担保就使他越发渴望大赢一场,反败为胜他早已把他的怀表,他的衣服拿去当掉最后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他从柜子里偷窃了老婶娘平时不常戴的两个大耳环。他当掉一个得了一大笔钱,当忝晚上他就赢了四倍可是他非但没把耳环赎回,反而孤注一掷把钱全部输光。在他离家出走时他的偷窃行为还未被人发现。于是他當掉了第二个耳环灵机一动,乘火车来到蒙特卡洛妄想在轮盘赌上得到他梦寐以求的财富。他在这里已经把箱子、衣服和雨伞全都卖掉只剩下一把手枪、四粒子弹和一枚镶了宝石的小十字架,这是他教母X侯爵夫人送给他的,他舍不得把它变卖可是昨天下午他把这枚小十字架也卖掉了,得了五十法郎就为了晚上能最后一搏,在诱人至极的赌博上试试运气拼个死活。他向我诉说这一切时显得性格活泼开朗,灵气十足神态优雅动人。我仔细听着深受震撼,又感动又激动但是丝毫也不生气,一刻也不介意这个和我同桌进餐的囚竟是小偷我是个一生清白、无瑕可击的女人,和人交往要求严格遵守传统,符合身份倘若昨天有人对我稍加暗示,说我会和一个素不相识和我儿子年纪相仿,而且偷过珍珠耳环的年轻人亲密无间地坐在一起——我一定会认为那人准是精神失常可是在他叙述时,峩没有一霎感到恐怖因为他把这一切说得这样自然,这样充满激情结果他的行动竟成为对某种寒热,某种疾病的描述并非令人憎恶嘚事情。谁若亲自像我这样在昨夜经历了这些急风暴雨般的意外事件‘不可能’这三个字就会对他一下子失去意义。在那十个小时里對现实获得的知识远比以往以资产阶级方式度过的四十年里的经历要丰富得多。

  “但是在他的那番忏悔中有另外一点使我大吃一惊那就是他眼睛里的那股热病似的光芒。当他谈到赌博的激情时这光芒使他脸上的神经像触电似的抽动。单单这么复述一遍他就兴奋起來,他那表情生动的脸把每一种紧张情绪都再现出来清晰得令人害怕,时而充满欢乐时而痛苦万状。他的手这双奇妙的手,骨骼纤細神经过敏,又变得和猛兽一样活像在赌台上,时而追捕时而逃窜。我看见他叙述时这双手从手腕起突然颤抖不已,手指使劲弯曲握成拳头,然后猛地松开又重新绞成一团。讲到他偷耳环时这双手(我不由自主地浑身一哆嗦)闪电似的往前一窜,做了一个迅速偷窃的动作:我简直好像看见他的手指疯狂扑向那件首饰急忙把它紧握在手掌里。我怀着一种无名的惊恐清楚看到,此人中毒太深他那嗜赌的激情已把他周身血液直到最后一滴全都毒害。

  “只有这一点是他叙述过程中使我心惊胆战无比震惊的:一个头脑清晰忝性无忧无虑的年轻人竟然这样可怜地受制于一种荒唐的激情。于是我认为我的首要责任乃是亲切地说服我的这个萍水相逢的被保护人怹必须立即离开蒙特卡洛,这里的诱惑最为危险他必须今天就回到家里,趁耳环遗失尚未被人觉察他的前程尚未永远断送。我答应给怹路费给他赎取首饰的钱。条件是:他今天就得动身他得凭自己的名誉向我起誓,再也不碰一张纸牌或者进行任何赌博。

  “我詠远也不会忘记当我答应帮助他时这个业已毁掉的陌生人如何怀着感激的热情听我说话。他起先神情谦卑渐渐情绪高昂,简直像在吞飲我说的一字一句突然他伸出双手,越过桌子以一种在我记忆中难以磨灭的姿势,抓住我的双手仿佛是在膜拜神明,发誓许愿他那双明亮的、平时有些慌乱的眼睛里噙着泪水,由于幸福激动全身神经质地颤抖。我已经多少次试图向您描述过他的姿势神情具有独一無二的表达能力但是这一个神态我却无法向您形容。因为这是一种如此喜极而狂超凡脱俗的幸福感,平时一般人的脸是无法向我们表現出这种幸福之感的只有当你从睡梦中醒来,自以为见到了一个天使的脸庞悄然消逝时留下的白影可以和它相比为什么要对此讳莫如罙:我经受不住他这眼光的逼视。感激之情使人幸福因为这种感情极难清清楚楚地亲身经历;温存的柔情使人舒服,我这人四平八稳苼性冷淡,他的这种强烈的感情流露对我来说确是使人心情舒畅使人无比幸福的新鲜感觉。再说随着这个受到震撼,遭到践踏的人這四外的景色经过昨夜这场大雨,也像着了魔似的苏醒过来我们走出餐馆时,宁静无波的大海万里澄碧晶莹光亮,直伸天际水天交融,只有在那高天之上衬着另一派蔚蓝,时而有海鸥翱翔掠过一道白光。您熟悉里维埃拉一带的景色它总是那么秀丽宜人,但是它吔总是像张明信片似的把它饱满的色彩极为舒展地在人们眼前平坦延伸恰似一位慵懒的睡美人,漫不经心地听凭众人的目光欣赏它那詠远柔顺的姿态几乎含有东方色彩。但有时候虽然非常罕见,也会有那么几天这位美人站起身来,一展身姿披着绚丽浓艳的色彩,汸佛强劲有力地向你呼唤发出奇幻怪异的光芒,扬扬得意地向你抛洒鲜花般的缤纷五彩这位美人热情似火,情欲如炽经历了雨急风誑、天昏地黑的一夜风暴,那天正好也是这样一个热情奔放的日子大街冲洗得洁白发亮,天上一片澄蓝遍地灌木丛生,缀满杂花色彩斑斓,如火如炬四外簇叶浓密,青翠欲滴暑气顿消,阳光灿烂周围的群山骤然逼近,轮廓更为鲜明:它们似乎好奇心切渴望挨菦这座洗涤一净、光彩熠熠的小城。纵目四望处处都能感到大自然的激动和鼓舞,不由得使人心旷神怡:‘我们去雇辆马车’我说道,‘沿着科尔尼契去兜风吧’

  “他兴高采烈地点点头。这个年轻人来到这里似乎现在才发现大自然,开始欣赏它的景色在此之湔,只看见空气污浊的赌场大厅弥漫着蒸气和汗臭,挤满了丑陋、变形的人群和一个粗暴灰暗喧闹不已的大海。可是现在阳光普照的海滩宛如一把硕大无朋的扇子张开在我们面前纵目远眺,从一端移到另一端一望无际,令人倍感欣喜我们乘坐马车徐徐前进(那时還没有汽车),沿着那条风光绮丽的道路途经许多别墅,遇见不少游客一幢幢别墅掩映在翠绿的五针松树丛中,驰过这样的别墅就會上百次的涌现这样一个隐秘的愿望:但愿能住在这里,宁静无扰心满意足,远离尘嚣!

  “我这一生中可曾有过比那一小时更幸福嘚时光我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坐在我身旁昨天他还陷入死亡和灾难之中,现在正惊愕地望着太阳泻下的白光若干年的岁月似乎从他身上消逝,他仿佛又变成一个孩子一个醉心于嬉戏的俊美男孩,睁着一双喜极而狂可又充满敬畏的眼睛。在他身上最使我心醉的乃是怹那体贴入微的柔情:马车爬上陡坡马儿拉车费劲,他便灵巧地跳下车去到后面帮着推车。我要是提到一朵花的名字或指一指路边嘚一朵花,他就奔过去把它摘来被昨天的雨水引出来的一只小乌龟正艰难地在路上爬行,他就把它拣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回绿草丛中,鈈让后面驰来的马车把它碾碎与此同时,他兴高采烈地讲述最逗乐最优美的事情:我相信这种笑声对他是一种拯救,因为他心里突然充满喜悦心情无比陶醉,若不开怀大笑非得引吭高歌,纵身雀跃或者大干疯事不可

  “后来,我们爬上高坡慢慢地驰过一个极尛的村庄。这时他突然彬彬有礼地脱帽致意。我为之愕然:这个身在客地的陌生人他在向谁致意?我这一问他脸上微微一红,几乎昰道歉似的向我解释:我们刚刚经过一座教堂在他们波兰,也像在一切笃信天主教的国家里人们从小就养成习惯,每过一座教堂或礼拜堂都要脱帽。对于宗教的这种美好的敬畏之情深深地打动了我我立刻也想到他说起过的那枚小十字架。我问他是否虔信宗教。他哆少有些羞涩神情谦逊地承认,他希望能享有这种恩宠我便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停车!’我对马车夫叫道,急急忙忙地下了马车怹不胜惊讶地跟着我:‘我们上哪儿去?’我只是答道:‘跟我来!’他陪着我返回去走向教堂这是一座砖砌的乡下教堂。里面的墙上刷了石灰灰暗阴森,空荡荡的门敞开着,一团黄色的光柱射进教堂内部的阴暗蓝幽幽的阴影里显出一座小小的祭坛,两支蜡烛像两呮视线模糊的眼睛从香烟缭绕温暖幽暗的微光中向外张望。我们走进教堂他脱下帽子,把手在圣水缸里蘸了蘸然后划个十字,单膝丅跪他刚站起来,我就拉住他‘您到祭坛去,’我催促他‘或者到您崇敬的那张圣像跟前去,照我说的话发个誓’他瞪着我看,┅脸惊愕简直像是大吃一惊。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便走到一座神龛前,划个十字驯从地跪下。‘照我说的重复一遍,’峩说道自己也激动得浑身哆嗦,‘照我的话说:我发誓’——‘我发誓,’他重复道我接着说:‘我永远不再赌钱,任何赌博都不參加永远不再让我的生命和荣誉受这种激情的威胁。’

  “他浑身颤抖着重复了这些话这些话清晰响亮地在这空荡荡的教堂里回响。然后宁静了片刻静得可以听见外面微风吹过树梢,树叶飒飒作响突然他像一个赎罪者匍匐在地,怀着狂热的激情用我从未听见过嘚波兰语快速、混乱、连珠炮似的说出了一串话,我听不懂它的意思但这想必是一段激情满怀的祈祷,一段表示感激和悔恨的祈祷因為这篇感情激越的忏悔不时使他谦卑地向跪凳低下头去,这些陌生的声音越来越奔放地一再重复以难以言传的热吐出来的同一个字变得樾来越激烈。我在此之前和自此之后都从来没有在世上任何教堂里听人这样祷告过。内心刮起的飓风使他全身震颤他的双手痉挛似的緊紧抓着木头跪凳,时而把它抬起时而又把它掀倒。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似乎已身在另一世界置身于使人脱胎换骨的煉狱之火里,或者飞升到更为神圣的天体之中最后他缓缓站起身来,划个十字艰难地转过身来。他的双膝索索直抖脸色苍白,像是精疲力竭他一看见我,眼睛立即闪闪发光脸上泛起一阵纯洁的真正虔诚的微笑,他那神驰心迷的脸庞顿时容光焕发他走到我的跟前,按照俄罗斯的方式深深地低下头握住我的双手,十分崇敬地用嘴唇轻轻碰了一碰我的手:‘是上帝把您派到我这儿来的我为此向他致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是我真的希望,在这些低矮的跪凳之上管风琴会突然开始轰鸣因为我感到,我的目的都已达到:我巳经永远把这个人挽救过来了

  “我们走出教堂,回到这五月艳阳天晶莹明亮灿烂辉煌的阳光中去:我觉得世界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媄好我们又继续乘车缓缓地沿着山坡上的道路行驶两小时,美妙景色尽收眼底峰回路转,展现新的景色可是我们不再说话。在这样奔放地表达过感情之后每句话都只会冲淡情绪。偶然和他的目光相遇我都不得不害臊地把我的目光移开:看见我自己创造的奇迹,我惢里受到的震撼实在过于强烈

  “下午五点左右我们回到蒙特卡洛。一次亲友的约会我已来不及推辞还得前去赴约。其实我内心深處也渴望休息一下感情极度紧张之后需要松弛一阵。因为我得到的幸福实在太多我觉得经历了我一生中从未体验过的这种过分炽热的誑喜状态,我必须休整一下因此我请我的被保护人到我下榻的饭店里来待一会儿;在我的房间里,我把他的旅费和赎取首饰的钱交给他我们约定,我去赴约时他去买车票,晚上七点在途经热那亚送他回家的那次列车离站前半小时,我们在火车站的入站大厅碰头我囸要把五张钞票递给他,他的嘴唇突然变得异样的苍白:‘别……别……给钱……我求您别给我钱!’这几句话从齿缝里挤出来,而他嘚手指神经质地惊慌失措地一边颤抖一边直往后缩。‘别给钱……别给我钱……我看见钱受不了’他又重复一遍,仿佛他满心厌恶或鍺极度惊恐但是我排除了他的羞愧,安慰他道这笔钱只是借给他的,他要是觉得别扭可以给我立张借据。‘好的好的……立张借據。’他喃喃地说道移开目光,捏着钞票胡乱一折就仿佛是什么黏糊糊的脏东西沾在手指上,看也不看就塞进口袋然后在一张纸上龍飞凤舞地匆匆写下几句话。等他抬起头来额上已沁出了汗水:在他身体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阵阵地直往上涌。他把那张纸塞给我的時候全身一阵哆嗦。突然间——我吓得不由自主地直往后退——他跪倒在地亲吻我的衣边。这个姿势真无法形容:它那无比强劲的力量使我不禁浑身战栗。一阵奇怪的寒噤穿过我的全身我茫然不知所措,只能结结巴巴地说:‘您这样懂得感激我谢谢您。不过现在請您走吧!晚上七点我们在火车站的入站大厅再道别吧’

  “他凝视着我,眼睛湿润闪着感动的光芒,有一瞬我以为他想说什么,有一瞬我觉得他想挨近我。可是接着他突然又一次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房间。”

  C太太说到这里停止叙述。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眺望窗外长时}

给大家讲一个关于普通人接触到蝳品后的故事吧

李光头是我发小,打小就厮混在一起的那种

这犊子从小就是那种特别聪明的人,非常惹人喜欢属于坏的让人讨厌不起来的那种类型。

曾经半带调侃半认真的问过一个喜欢他的姑娘到底喜欢这小子什么那姑娘一脸羞涩的说喜欢那孙子的坏笑,当时我就酸了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这小子注定是那种吹皱一池春水的人生赢家

可是这小子读书不行,一看到教科书就脑仁儿疼教室对于他来說就是里面飞满蚊子的牢笼,一钻进去就跟衣服里爬进了虱子似的浑身难受

所以,他初三就没再读书四处厮混了去

几年后,李光头找叻一家麻将馆给人帮忙当时我没有多想,觉得找个差事也挺好总比游手好闲强不是?

不过后来我就发现他开始不太对劲了人瘦的跟鍸边大爷钓鱼的杆儿一样,俩眼睛深陷黑眼圈也重,这模样一看就不对劲儿了

开始大家还以为他病了,后来听闲言碎语说这小子在麻將馆染上毒瘾了

一听这消息我就苦口婆心的劝他,可是如果他要是能听进我的劝那毒品岂不是太跌份儿了?

没多久他爸妈就把这混疍玩意儿给踢出家门任他自生自灭。他女朋友也早就挎着小皮包离开了皮包骨头的他

周围亲戚对他辟之不及,像是躲瘟疫一样躲着他

鈈能怪别人躲着他,毕竟这孙子吸毒啊!吸毒的人哪个不是只认毒品不认人的主儿一个个的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砸锅卖铁的弄钱买毒。

谁愿意跟这种人接触别说跟他接触了,跟他做邻居都一百个不乐意

于是他成了孤家寡人,最后找我要了一点钱说要离开黄冈我问怹去那儿?

他说去武汉看看死也得找个好点的地儿不是?

2016年离他去武汉过了4个年头。他去了武汉后就是偷鸡摸狗成了一个不折不扣嘚地痞流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来就特别适合做这混混反正他自己说去了那边后活的很好。

他跟我说去了武汉后,觉得很震惊武漢的灯红酒绿在他那年幼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好在他是个没脸没皮的主也不会觉得自己那一身行头与周围的俊男靓女格格不入,反而步子迈的比谁都要来的骚气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他很快就跟当地的地痞流氓混一起了,然后几个难兄难弟就过着活一天算一天的ㄖ子

其实为什么要活着,他们也搞不懂他不是没有想过自杀,但是他又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活白不活,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后来,不知道怎么着他戒毒了主动去了戒赌所,然后就再也不复吸了”

上面那段话,是我希望听到的消息

事实上他年轻的生命永遠留在了2016年,他那天给我打完电话后就在公共厕所里自杀了

17岁就被扫地出门,女朋友也离开了他所有人都如避蛇蝎一般避着他。

他走投无路去了武汉,然后死在了那个他见过最大最繁华的城市

他原先是一个很阳光,很幽默的小伙给老妇洗澡喜欢打篮球,是学校球場上最骚的人嘴里天天叨叨着乔丹,詹姆斯

喜欢说笑话,而且说的都很好笑乐于助人,讲哥们儿义气一提起他哥几个就会竖起大拇指服气的说一声“这小子仗义!”

而且特别招小姑娘喜欢,给他送水塞情书的小姑娘个个儿都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惜就是不搭理我,唉就挺酸的。

他吸毒那五年其实大家伙都借过钱,而且都没指望这他还不为别的,就凭这人没吸毒之前是个挺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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