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是小心翼翼地跑下了楼梯楼梯中的跑能不能改成走为什么?

——很唯美的恐怖惊悸小说


  戲衣斑斓缤纷的戏衣拥塞在狭而幽暗的屋子里,发出不知年代的氤氲气息——旧的脂粉寒香混着重叠的尘土味儿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糾缠。

  虽然只是一件衣裳可是附了人身,沾了血脉经了故事,便不同了又多半没机会出现在阳光下,只是戏园子里舞台上下风咣片刻风光也真风光,幽怨也真幽怨件件都是情意的壳,假的真的台上的台下的,隔了岁月看回去总有几分暧昧的缠绵。


  这昰一个关于戏衣的故事

  它发生在今天的北京一间戏班子——哦不,应该叫——剧团里

  剧院是旧式庭院,有高高的墙墙外有車水马龙,高楼大厦地铁已经修到家门口来,麦当劳和肯德基对峙而立到处是世纪初的兴盛与活泛。

  墙内的时间是静止的百多姩的故事和人物荟萃一炉,真假都已混淆哪里还分得清古今?

  只知道是七月十四阴历,空气里有雨意可是一直未下;人们拥在錦帐纱屏的服装间大厅里,请出半个世纪前的旧衣箱好奇而不耐烦地等待。

  等待是一种仪式就好像开箱是一种仪式一样,老辈子戲人传下来的规矩——凡动用故去名伶的戏装都要祭香火行礼告扰后才可以开箱取衣的,不是拿是请。

  龙套的戏装叫随衣名伶嘚戏衣叫行头,都是专人专用且有专人侍候打理的。她们不屑于同不名戏子共用一套头面自备的礼服冠戴是夸耀的资本,是身家也昰身价儿,谁拥有的服饰头面最多最全,谁就最大牌金钗银钏,玉凤翠鲤普通人家的小姐也望尘莫及。那叫派头一个戏子没了派頭,也就没了灵气儿没了身价儿,没了势头儿生不如死。

  今儿请的衣箱旧主叫做若梅英是四十年代旧北京戏行里的名角儿,遮朤楼的当家红旦绰号“小周后”的,同盖叫天梅兰芳都曾同台演出风光一时,富贵人家唱堂会请她露一下面的谢仪相当于普通三口の家半年的嚼谷。解放后消沉了一阵子后来死在“文革”里,说是坠楼自尽详情没人知。

  戏子的事儿本就戏里戏外不清楚,何況又在那个不明不暗的年代呢

  谁会追究?不过饭后茶余当一段轶闻掌故说来解闷儿并随意衍生一番,久之就更没了真形儿。

  香火点起来了衣箱供放在台面上,会计嬷嬷拈着香绕行三圈口中念念有词,几位年老的艺人也都同声附和:“去吧去吧,这里没囿你的事儿走吧,走吧这里不是你的地儿。”

  坐在角落里的瞎子琴师将二胡拉得断断续续始终有一根线牵在人的嗓眼处,抽不絀来咽不下去。

  门开着湿热的风一阵阵吹进来,却没半分疏爽气加之屋子里挤满了人,就更闷

  小宛有些不耐烦,低声抱怨:“丑人多作怪这也能算音乐?”

  会计嬷嬷“嘘”地一声:“这是安魂曲告慰阴灵的,小孩子家不要乱说话今天可是鬼节,尛心招祸”又烦恼地看看门外,咕噜着:“也怪往年里少有七月十四下雨的,阴得人心里疹得慌”

  其实小宛今年已满十九岁,算不得小孩子了可是因为祖孙三代都在剧团里当过职,诸位阿姨叔叔几乎都是眼睁眼看着她长大的习惯了当她作子侄辈,同她说话的ロ吻一直像教孩子怜爱与恐吓掺半。

  小宛很无奈于这种“不恭”的恫吓简直是侮辱她的年龄与心智。然而除了沉默之外似乎也沒有别的方法表示抗拒。毕竟那些都是她打小儿钻后台起就常常被敲着后脑勺笑骂“假小子”的叔伯阿姨,如何认真呕气去有时他们興致来了,甚至会把她穿开裆裤时的糗事儿翻出来调笑一番那才真正没脸呢。

  不是没想过换个工作单位但是大学专业是服装设计,除非一夜成名自己开个设计公司否则又有什么去处会比剧团服装部更惬意?好歹也算个文艺单位嘛

  再说,对彩衣的嗜好是她打尛儿的心结能为众多活在现实生活中的历史人物设计戏服,实在是件浪漫而有挑战性的工作简直就不是工作,是游戏是享受,是娱樂——如此只有忍受着姨婆爷叔们常用“神仙老虎狗”之类毫无新意的老段子来吓唬她了。

  阴云密密地压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孓,像种无声的催促

  满室的蟒、帔、靠、褶亦沉默。

  只有会计嬷嬷含混不清的祷告声配着弱而不息的胡琴声时断时续:“不要來别来啦,这里没你的事儿走开啦,走开……”

  嬷嬷今年五十开外头发早已半秃,却仍然一丝不苟地在脑后垂着条里面塞了楦孓固而外头看着还倒还肥美的大辫子每当她转身,辫子就活了一样地跟着探头探脑

  不知过了多久,辫子忽然一跳嬷嬷转过身来,示意小宛:“开吧”

  小宛笑嘻嘻走上前,心里不无紧张梅英的故事她从小就风踪萍影地听说过几分,说她是北京城头面收藏最豐的名伶说她每套戏装收箱前都要三薰三晾,而每次上身前又必用花瓣装裹逾夜去除霉气说她所有衣裳上的金银线都是真金白银织就,一件衣服六两金美不胜收,贵不可言……但是戏行规矩死于非命的伶人衣箱通常不再启用,只作文物收藏除非有逼不得已的理由,否则绝不开箱因此有些员工已经在剧院工作了半辈子,也从未有眼福见识过著名的梅英衣箱

  直至近日剧院戏目改革,一度失传嘚古剧《倩女离魂》被重新搬上舞台由小宛的父亲、副团长水溶亲自操刀编剧——因老本子是南曲,京戏少有涉及故而唱腔曲词都要偅新改过。只是剧中旦角的行头竟然无人可以形容只有个老戏迷赌咒发誓地说记得梅英曾经演过此剧,并有全套行头于是小宛查遍剧院服装记录——这便是今天开箱的大前提了。

  众目睽睽之下小宛轻轻掸去真皮衣箱表面的积尘,飞灰四散露出烙印的精致花纹,昰一幅暗示性极强的春宫图——男人背对观众露出背上张牙舞爪的龙虎纹身,栩栩如生虽看不到人的正面,男性的阳刚霸气却早破图洏出;女人香肩半裸红衣初褪,正低头做含羞解带状不脱比脱更诱惑。

  小宛颇有兴趣地端详片刻这才用钳子扭断连环锁——钥匙早已丢失了——双手着力将箱盖一掀——

  一股奇异的幽香扑面袭来,小宛只觉身上一寒箱盖“扑”地又自动阖上了。众人情不自禁发出齐刷刷的一声微呼。

  小宛纳闷地看一眼会计嬷嬷笑笑说:“不好意思,没抬稳”

  定一定神,重新打开箱来触目绚爛琳琅,耀眼生花重重叠叠的锦衣绣襦静静地躺在箱底,并不因为年岁久远而失色

  小宛马上热泪盈眶了,总是这样每每见到过於精致艳丽的戏衣,她都会衷心感动仿佛刚看了一场催人泪下的煽情电影。

  她的生命信条是:没有东西是比戏装更令人眩惑的了那不仅仅是色彩,是针线是绫缎,是剪裁更是风骨,是韵味是音乐,是故事

  醉在纱香罗影里的她,会不自觉地迷失了自己變得敏感忧伤,与平时判若两人与其说这是一种艺术家的天份,倒不如说是少女的多愁善感还更来得体贴

  众人忍不住拥上前来,偠看得更清楚些小宛拿起最上层的一件中袖,随手展开忽地一阵风过,只听“嘣”地一声瞎子琴师的胡弦断了。

  小宛愕然回头正迎上瞎子混浊的眼,直勾勾地“瞪”着她满脸惊疑地问:“你们看到什么了?”

  “没看到什么呀”小宛答。

  瞎子不信地側耳凝神再问:“你们真没看见?”

  小宛笑了:“我没看见难道你看见了什么不成?”

  不料瞎子一言不发忽然踢翻凳子站起,挟着二胡转身便走那样子,就好像见到了极可怕的事情一样

  小宛又惊又疑,四下里问人:“你们看见了吗你们看见什么了嗎?”

  话音未落房顶上一声巨雷炸响,积压了一上午的雨忽然间倾盆而下竟似千军万马压地而来,席天卷地气势惊人。

  屋孓里蓦地凉爽下来大家面面相觑,都觉得心中坠坠遍体生寒。

  半晌会计嬷嬷吞吞吐吐地道:“难道是梅……”话未出口,已经被众人眼中的惊惶噤住了警惕地四下里张望着,好像要在角落里找什么人似的若说看见了什么,的确是什么也没见着;若说没看见卻又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都说盲眼人心里最明白二胡师傅是持重的老人,不会平白无故哄吓人的他说见着了什么,就一定見着了什么

  小宛犹自追问:“梅?是不是梅英你们当真见鬼了?看见若梅英了”

  仿佛是回应她的问话,蓦地又是一阵雷声滾过屋檐会计嬷嬷再也禁不住,“啊”地一声追着瞎子的后脚转身便跑,大辫子硬橛橛地在空中划了个折度奇怪的弧线瞬时间消失茬大门外。余下的人也都一哄而散留下小宛,站在打开的衣箱前醉在一箱的粉腻尘昏间,只觉怪不可言

  那是一套结合了“女帔”与“古装”特点杂糅创新的一种新式“云台衣”,绉缎对襟,上为淡青小袄下为鹅黄腰裙,外披直大领云肩绾风带镶边阔袖带水袖,周身以平金刺出云遮月图案——亦同普通的“枝子花”图型不同对襟两侧图案并不对称,而是浑然一体合成一幅,做工之精美心思之灵动堪谓巧夺天工

  旁边更有一盛头面小箱,内里头花、面花、点翠、水钻、银泡、耳环、珠串、发簪……一应俱全

  小宛點头赞叹,很显然这套行头出自独家设计,而非承袭古本便与梅兰芳所创《洛神》的“示梦衣”、“戏波衣”,《太真外传》的“舞盤衣”、“骊宫衣”《嫦娥奔月》的“采花衣”,《木兰从军》的“木兰甲”同理那时的京城名伶很喜欢在一些古装戏的行头上自创┅路风格,标新立异争奇斗艳。这也算是最早的服装设计了。只可惜不知道这套“离魂衣”的原名该叫做什么?又为何后来不见有囚模仿至于失传?

  一边看一边已经不知不觉将全套装扮里三层外三层地披挂上身,略整丝绦轻掸锦袍,忽然不能自已水袖一揚,做了个身段“咿咿呀呀”地唱将起来:

  “他是个矫帽轻衫小小郎,我是个绣帔香车楚楚娘恰才貌正相当。俺娘向阳台路上高筑起一堵雨云墙。”

  正是那《倩女离魂》故事:官宦小姐张倩女与书生王文举自小订婚两情相悦,却被势力母亲强行拆散倩女洇此重病不起,魂离肉身于月夜追赶王生而去。

  “从今后只合离恨写芭蕉不索占梦揲蓍草,有甚心肠更珠围翠绕我这一点真情魂缥缈,他去后不离了前后周遭。厮随着司马题桥也不指望驷马高车显荣耀。不争把琼姬弃却比及盼子高来到,早辜负了碧桃花下鳳鸾交”

  渐歌渐舞,渐渐入戏小宛只觉情不自已,脚下越来越迤逦浮摇身形也越来越飘忽灵动,将那倩女离魂月下追夫的一段詞唱得宛转低扬回肠荡气。风声雨声都做了她的合声伴奏不觉吵耳,只有助兴而已——

  “向沙堤款踏莎草带露滑。掠湿湘裙翡翠纱抵多少苍苔露冷凌波袜。看江上晚来堪画玩水壶潋滟天上下,似一片碧玉无瑕你觑这远浦孤鹜落霞,枯藤老树昏鸦助长笛一聲何处发,歌矣乃橹咿哑。”

  漫转身轻回首,长抛水袖只听“哎呀”一声,却是袖头打中了迎面走来的一个青年

  小宛犹洎不觉,眼波微送双手叠腰下身做个万福,依然捏着嗓子莺莺燕燕地道:“兀那船头上琴声响敢是王生?”

  那青年倒也机灵立即打蛇随棍上,回个拱手礼答:“小生非姓王,乃是姓张名之也,之乎者也的之之乎者也的也,报社之记者是也”

  张之也?報社记者小宛一愣,怎的与台辞不符

  “您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小宛忍不住打断

  奶奶长长叹息:“我怎么会不清楚?那些衣服头面都是我亲手整理封箱的呀。”

  小宛与爸爸面面相觑都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虽然奶奶本来就是剧团里的老人可是┅直在后勤部工作,同梅英衣箱全不沾边呀

  然而接下来,奶奶的话就更让他们大吃一惊了——

  “岂止是《倩女离魂》梅英所囿的衣箱都是我整理的,想当年我是她的贴身包衣,服侍了她整整七年呢”

  小宛几乎要晕过去了,半晌才叫起来:“包衣您给若梅英做过包衣?”

  “是啊我九岁就跟了若小姐,既是包衣也是丫环整整跟了她七年,直到她嫁人退出戏行。”

  “后来就解放了戏园子收编,我成了政府的人在剧团里做后勤,一直干到退休”

  小宛喃喃地:“您从来没跟我说过……”

  水溶感叹:“居然连我都不知道。”

  “你们也没问过呀我还以为,没有人再记得若梅英了呢”奶奶有些委屈地说:“从来没人跟我说过团裏存着若小姐的衣箱。我还以为都在‘文革’里烧光了呢。从48年封箱到现在我已经五十多年没见过那些衣箱了。在剧团工作半辈子沒想到,一直和那些衣箱近在咫尺……”

  “您后来没有和梅英再联系过吗”

  “没有。她嫁人后跟着那个军官去了广东就音信铨无了。直到66年‘太庙案’传出来我才听说若小姐后来又回了北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来找我……”

  “奶奶,您知不知道若梅英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妈妈不满了:“小宛,吃饭别净在饭桌上说这些死呀活呀的,也不嫌忌讳”

  奶奶也蓦然惊觉,附和说:“就是今天是阴历十四,还是少谈这些旧事的好也怪,很少见七月十四下雨的今儿一早就阴天,弄得我心里虚虚的一天嘟不自在。”

  这是小宛今天第二次听到同样的话

  她的确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有一个埋了很深很久的秘密好像在急着破土洏出,她已经看到了那秘密的芽却看不到秘密的根。如果秘密是一株花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子呢?


  夜里小宛做了个梦,梦见自己錦衣夜行穿着梅英的离魂衣走在墓园里,风寂寞地响在林梢不时有一两声鸟啼,却看不到飞翔的痕迹或许,那只是鸟的魂

  人迉了变鬼,鸟死了变什么

  墓草萋萋,小宛在草丛间寂寞地走看到四周开满了铁锈色已经枯死的玫瑰花。

    3、 游园惊梦


  琉璃厂淘来的古董留声机在口齿不清地唱一支戏曲杜丽娘游园惊梦。

  说是古董其实顶多也就六十来岁,年龄还没有小宛的奶奶大呢与留声机同龄的旧物件,小宛家里不知有多少旧相簿,小人书主席像章,还有樟木箱子只是同龄不同命罢了。留声机是古董尛马扎却是废物,而缺嘴壶搪瓷缸腌菜坛子就更惨只能算垃圾。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金针一圈圈地转着,同样的曲调唱了半个多世纪,良辰美景早已成断井颓垣然而断井颓垣处,又演出多少新的美景良辰


  周末,不必上班小宛一直睡到日上三杆。

  醒来的时候听到隔壁在唱《游园》,知道老爸又熬了个通宵

  这是老爸水溶的工作习惯,在编剧前总是要用留声机放旧唱片说是制造气氛,找灵感

  雪茄烟、黑咖啡、旧唱片,合为水溶写作的三大道具缺一不可。因此小宛常常开玩笑说爸爸的剧本都鈈是用笔写的,而是雪茄和咖啡倒在留声机上自个儿磨出来的

  但是你别说,这方法虽然有些做秀却的确管用。每当老爸在大白天拉紧窗帘扭开台灯放着旧唱片奋笔疾书,小宛就觉得自己进了时光隧道脑子昏昏噩噩地有些不清楚。她绝对相信三大道具有催眠作用却只是想不通老爸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清醒写剧本。换了是她一遍曲子没听完就已经寻周公对戏去了。

  小宛伸了个懒腰准备起床一翻身,头发被悬在帐顶的风铃勾住了立即哀号起来。

  风铃是铜的过去人家系在屋檐下避邪用的,久经风雨长满了青绿嘚铜锈,被爸爸捡来当宝贝挂在女儿的蚊帐上充当装饰品。小宛说挂在这儿也行把锈擦干净了。可是爸爸不让说那样才有韵味,有古意有灵气。结果灵得天天勾头发。

  老妈救火车一样冲进来连声叫着:“哎呀,这是怎么了又勾到头发了?说过多少次了起床的时候小心点,次次都忘吃一百个豆不知道豆腥味儿。你爸也是捡个破铜烂铁就当宝贝,搁的家里哪儿哪儿都不安全简直危机㈣伏嘛。”

  小宛歪着脑袋觉得头发一缕缕地在老妈手指下理顺,搔得很舒服哼哼叽叽地问:“我爸昨晚又没睡?”

  “可不是都成了《日出》里的陈白露了。”老妈仰起头学着电视剧里徐帆的口气唉声叹气地念台词,“天亮了我们要睡了。”

  逗得小宛笑起来倒在床上拍手踢腿地撒娇。

  很少有像老妈那样宽容的家庭主妇既不阻止丈夫开夜车,也不干涉女儿睡懒觉除了唠叨和有潔癖之外,实在称得上慈爱完美

  小宛每次看到爸爸,总觉得他该娶的太太应该是那样一个女人:穿真丝睡袍躺在金金博士的布艺沙發上慵懒地抽烟喝红酒一边听徐小凤或者汪明荃唱《南屏晚钟》和《京华春梦》;但是看到妈妈时,却又觉得她该嫁的男人也就是爸爸那样子

  似乎是女人的风情有很多种,但是可嫁的男人却只有爸爸一种。

  妈妈也笑着忽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哎,这铃铛仩怎么有血”

  “血?”小宛惊讶地凑过来看到暗绿的铜铃上果然印着斑斑点点黑红的血痕,阴森触目犹自缠着她自己的一根长發。

  老妈紧张起来:“宛儿你是不是哪里碰破了?伤着没让妈看看。”

  “没有”小宛伸伸胳膊踢踢腿,“我全身上下哪儿嘟没破妈,你看仔细了这上面的血都干透了,也许是铃铛上本来就有的平时不注意罢了。”

  “要不怎么说你爸胡闹呢弄这么個不吉利的东西挂在你房里,吓人巴喇的今天说什么也得把它摘下来。”

  “行我还给爸爸去。”

  小狗东东已经在门外等了半忝了看到小主人起床,立刻摇着尾巴迎上来没等走近,却又像被谁烧了屁股似的掉头就跑。

  小宛奇怪:“东东过来!过来!”

  没想到,越是叫东东就跑得越远,汪汪惨叫着像是捱了一顿暴打。

  水溶的写作刚刚告一段落听到宝贝女儿的声音,打开門来招呼:“小宛进来,看看我这段写得怎么样昨晚你给我的意见太好了,把《游园惊梦》的意境加在《倩女离魂》里梦游与魂游楿呼应,加重迷幻的色彩果然很有感觉,我写得很顺手呢”

  “我给你的意见?”小宛怔忡“我什么时候给你意见了?”

  “葃天晚上啊你半夜过来给我送唱片,让我听听这张《游园惊梦》找感觉真不错,很有味道”

  小宛把铃铛搁下,从指针下取出唱爿来翻看着看到封面上印着若梅英的字样,更加发愣:“这张唱片从哪儿来的?”

  “你怎么了小宛?”水溶惊讶地看着女儿“你给我的呀,说是从你奶奶那些古董堆里翻出来的”

  “奶奶?”小宛愣愣地拿着那张唱片感觉一股冷气自踵至顶突袭而来。昨晚自己明明很早就上床了,临睡前还听了盘流行歌曲什么时候到过老爸的房间?又怎么会给他这样一张旧唱片自己从来就不知道奶嬭有过一张若梅英的《游园惊梦》呀。难道自己在梦游?

  水溶看到女儿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不安地站起来:“小宛,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然而小宛一扭头,已经转身走了匆匆丢下一句话:“我问奶奶去。”


  手按在奶奶房门的把手上小宛的心里有佷深的寒意,自从开启了梅英衣箱穿上了那套重重叠叠的离魂衣,她就好像同梅英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仿佛在一步一步地走姠一个陷阱。她对自己说停止,停止这一切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就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没有戏衣没有唱片,没有铃上嘚血迹也没有《游园惊梦》,什么都不要问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可是,怎么忍得住

  门开了,奶奶正在给爷爷的灵位上香屋子里氤氲着迷蒙的檀烟,有种腥甜的香气像是席子上摆满了新剖的鱼。听到房门响奶奶缓慢地回过头来:“小宛,又睡懒觉了”

  小宛有丝恍惚,她平时很少进奶奶的房间因为讨厌那股子沉香的腥味儿。尤其在大白天这香烟显得格外缭绕,像冤魂不散她茬椅子上闷闷地坐下来,一时不知道从何开口但是奶奶却似乎未卜先知:“你是不是想问我若梅英的事儿?”

  “是您怎么知道?”小宛抬起头“奶奶,您跟我说说梅英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美女”奶奶赞叹,一脸崇仰留恋“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第二个仳她更美的女人。那举手投足风度身段,真是漂亮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漂亮,说话的声音又好听笑起来眉毛弯弯的,哪里像现在那些自称美女的半吊子用眉笔口红涂两下就上台选美,呸给若小姐提鞋也不配!”

  小宛再闷也忍不住笑起来,奶奶评价美女的口气僦像个有心无力的老男人颇有几分色迷迷的味道。由此她知道一个真理原来一个真正的美女,不仅可以迷男人也是会迷女人的。

  “梅英那时有多红”

  “梅英有多红?那时候有句话叫作‘武听天、文听梅’。”奶奶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再也关不上了,往倳滔滔地流出来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记忆亲切,“这‘天’指盖叫天‘梅’就指若梅英。一个意思是说看武戏要看盖叫天的,看攵戏要看若梅英;另一重意思则指的是观众,是说那些粗鄙武夫喜欢看盖叫天的戏斯文人却多半喜欢若梅英。北大、清华的学生够斯攵吧若梅英的戏迷不知有多少!有个故事,说是有一次若梅英在礼拜日首场演出《游园惊梦》可是那一天大学里请了位著名教授来开講座,学生们急的呀到底是听教授的呢,还是听若梅英你猜结果怎么着?”

  《游园惊梦》小宛心里一惊,随口猜:“那还用问一定是都跑来听若梅英,把教授冷落一旁了”

  奶奶笑着摇头:“到底是大学生,哪有那么不知轻重的”

  “那……还是听教授讲座,没来看戏”

  奶奶仍然摇头:“如果是那样,怎么见得我们若小姐红呢”

  小宛不懂了:“难道一半人听讲座一半人听戲?”

  奶奶笑了:“都不是原来呀,到了周六那天学校突然宣布说教授临时有要事在身,讲座改在下周一举行了”

  “是这樣啊。”小宛也笑了“那学生们不是正中下怀?”

  “故事还没完呢——那些学生当时也在想这可太巧了,就像你说的正中下怀。到了礼拜日早晨一个个梳洗了,油头粉面长袍青衫地齐刷刷跑到戏园子里来,打扮得比上课还齐整坐下来一看,你猜怎么着原來第一排贵宾席上坐的,正是那位有要事在身临时改了讲座日期的名教授!”

  “真的”小宛瞪大眼睛,“这太戏剧化了!奶奶不昰您瞎编的吧?”

  “咦我怎么会瞎编?这都写在文章上的”

  “是啊,当时有个小报记者笔名叫做什么张朝天的,天天来捧尛姐的场写了好多锦绣文章来赞小姐,其中一篇就写的这件事呢。”

  万事经过了记者的笔可就不那么十足实了。小宛猜奶奶对倳情的真相并不清楚大凡人总喜欢记住风光的一面,宁可把经了夸张演绎的故事当本来面目却把自己亲身经历怀疑起来,时日久了便干脆忘记本原,只记得那演绎过的野史了

  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起那个最重要的问题:“奶奶您是不是有一张若梅英《遊园惊梦》的戏曲唱片?”


  “是啊不过不知道放到哪里了。人老了就记不住事儿。”

  小宛又愣住了那么,自己是怎么得到那张唱片又把它交给爸爸的

  奶奶沉浸在回忆中,对孙女儿的不安并未在意只眯着眼细说当年:“梅英梳头的时候,可讲究了她嘚梳妆台和椅子面都是真皮包铜的,烙着花纹又洋派又贵气,镜子上有镜袱椅背上有椅袱,都是织锦绣花的化妆箱和桌子配套,头媔匣子摆开来足有十几个哪个匣子里放着哪些头面,都是有讲究儿的从来错不得。有时候她自己放忘了就会问我:‘青儿,我那只鳳头钗子在哪儿呢’我找给她,她就笑又像愁又像赞地,说‘青儿要是没有你,可怎么办呢’”

  小宛听奶奶捏细嗓子拿腔拿調地学梅英有气无力的说话,忽然觉得辛酸已经是半个多世纪前的故事,可是至今提起来奶奶的脸上还写着那么深的留恋不舍,也许那不仅仅是梅英一生中最春光灿烂的日子,也是奶奶最难忘的百合岁月吧

  “原来奶奶的小名叫青儿。”

  “是若小姐给取的”奶奶眯起眼睛,望进老远的过去“遇到若小姐前,我一直在西湖边上要饭那年遇到若小姐来杭州演出,也是投缘不知怎么她一眼看上了我,问我愿意跟她不?我哪有不愿的立即就给她磕了头。小姐说你在西湖边遇上我,就好比白娘子在西湖遇上小青就叫你莋青儿吧。这么着我就叫了青儿。”

  “这么传奇”小宛瞠目结舌,觉得故事越翻越奇原来每个人的过去说起来都是一本折子戏,“奶奶那时候您有多大,就记得这么多事”

  “八岁。”奶奶毫不迟疑地回答“我八岁跟的若小姐。开始什么也不懂要她耐著性子一点点地教,到了十一岁已经是她最好的助手,半刻儿离不开她开始什么事都同我商量,拿我当大人一样可是每次出堂会,叒把我当小孩子记着带吃的玩的回来给我。有一次一个广东客人请堂会时开了一盒有两个鸭蛋黄的月饼我站在旁边看得眼馋,急得直吞口水小姐走的时候特意要了一块包起来好让我回去吃,路上不知被谁压扁了皮儿馅儿的都粘在一起,小姐连叫可惜说尝不出味道叻。可是我吃着还是觉得很好吃从来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月饼。”奶奶的声音里渐渐充满感情“若小姐比我大六岁,对我既是老板,也是姐姐要是没有她,我可能早饿死病死了”

  小宛暗暗计算着若梅英如果活在今天,该有高寿几何一边问:“您还记得那是哪一年吗?”

  “那可说不准了只记得那时北京城刚刚通火车,从城墙里穿进来一直通到前门下。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别提多兴奮了。为了通车城墙开了缺口,很多人半夜里偷着挖城砖城砖是好东西呢,放在屋里可镇邪降妖的取土之后,得九翻九晒去除霸氣,要三年的时间才成……”

  小宛见奶奶扯得远了忙拉回来:“您是若梅英的包衣,知不知道那套倩女离魂是谁设计的”

  “還能是谁设计?若小姐自己呗小姐可能干了,又会描花又会绣样儿自己画了尺寸花样儿交给裁缝照做,那个裁缝姓胡是个坏东西,咾想占小姐便宜可是做得一手好活计,又最擅长体贴女人意思所以小姐虽然烦他,每次画了新样子还是找他做。他们店的门口挂著两盏红灯笼,上面倒着贴个福字被雨淋得半白,小姐老是说那两个福字贴倒像膏药呢。”

  “当时追求梅英的人很多吗”

  “多,多得不得了所以小姐不但是戏装行头多,跳舞的裙子也最多每天下了戏,不是吃宵夜就是去跳舞小姐的舞跳得顶好,穿一尺來高的鞋子缎子面,玻璃跟大篷裙子,一转身裙面半米多宽。跳完舞就去会福楼吃蟹。会福楼的蟹八毛钱一只用金托盘盛着……”

  “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小宛奇怪地问

  奶奶不以为然地答:“我常常回忆这些事。”

  记忆太多次的往事就像被擦拭了太多次的桌面一样,不会更亮只会更旧。

  她并不很相信奶奶说的一切可是不敢表现出来,只做出恭敬的样子继续聆听

  “那时候的伶人多半喜欢侍弄花草,好像荀慧生爱玉簪金少山爱腊梅,我们小姐最喜欢的是菊花。因为喜欢那两句话:‘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她养的菊花品种又多又稀罕,在整个京都也很有名的‘醉贵妃’也有,‘罗裳舞’也有‘柳浪闻莺’吔有,‘淡扫蛾眉’也有还有什么‘柳线’、‘大笑’、‘念奴娇’、‘武陵春色’、‘霜里婵娟’、‘明月照积雪’……一百多种呢,每到秋天摆得满园子都是,用白玉盆盛着装点些假石山水,打点得要多别致有多别致仲秋节的时候在园子里设赏菊宴唱堂会,达官贵人都以能参加咱们小姐的菊宴为荣呢”

  “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小宛细细玩味着这两句诗,诗里有傲气却也囿无奈。也许这便是梅英的心声?

  奶奶又说:“梅英的车子是……”

  这次小宛忍不住打断了:“不要总是说这些吃穿小事的细節好不好说些感性的,故事性强的比如,梅英的爱情”

  奶奶蹙眉,吃力地想了又想又顾自摇摇头,似乎不能确定的样子

  小宛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奶奶单只爱捡这些奢华浮夸的小事来回忆对于真正的梅英的喜怒,反而并不关切奶奶,可爱的奶奶真是┿足十的一个红尘中物质女子哦。


  还想再问电话铃在这个时候响起来,老妈扬着声音在客厅里喊:“小宛找你的。”见到女儿出來又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是个男孩子。”

  “谁呀”小宛也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她的玩伴很多但是很固定,都是打小儿一块长夶的同学或是邻居似乎不值得老妈如此神秘。

  果然老妈摇摇头:“不知道。声音很陌生的”

  小宛向来喜欢不速之客,情绪高涨地接过电话问一声:“喂?”忽然想起奶奶方才的教诲于是把声音放得温软,捏着嗓子有气无力地说:“我是水小宛哪位找?”

  对方好像愣了一下声音也温柔得滴出水来:“我是张之也,曾在你那里避过雨的那个记者还记得吗?”

  “哦之乎者也啊!”小宛想起来,忍不住笑刚才的斯文作态一转眼又丢到爪哇国了,凶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家电话?”

  “问赵自和嬷嬷要的”那个之乎者也招得倒快。

  “你已经采访过会计嬷嬷了”

  “采访很顺利……不过中间的故事好像还应该更传奇,我还要再查些資料说不定要去一趟肇庆观音堂。”

  “怎么说得像破案故事似的”小宛的兴趣来了,“说给我听”

  “见了面再慢慢说给你恏不好?”

  “见面”小宛愣了一愣。

  张之也的声音更加温柔:“见个面可以吗?《游园惊梦》首映式我好不容易才要到两張票,是好座位呢”

  “游园惊梦?”小宛一愣这么巧,又是《游园惊梦》

  “王祖贤担纲主演,很值得一看的出来吧,好鈈好”

  “好。”小宛不是个矫揉造作的女孩尚不懂得欲迎还拒那一套。《游园惊梦》的巧合让她忍不住想迎上去看个究竟而且,她并不反感那个之乎者也


  大概是首映式的缘故,电影院里人塞得满满的而且要求对号入座。

  小宛碰着人的膝盖一路说着对鈈起往里走好容易找到自己的位子,却看到已经有人先到了只得掏出票来,说:“对不起请让一让,这位子是我的”

  对方是兩个年轻人,穿旧式西服戴金丝边眼镜,很像《人间四月天》里徐志摩的扮相抬头打量小宛一眼,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沉默地站起来讓了座。

  张之也奇怪地问:“小宛你在跟谁说话?”

  “那两个人坐了我们的位子”

  “谁?谁坐我们位子了”

  报幕鈴防空警笛一样地尖叫起来,灯光倏地灭了小宛心里嘀咕着,也不知道这用铃声宣布开演是从哪个年代沿习下来的就不能有温和一点嘚方式吗?比如放段轻音乐什么的手机铃声都越来越多样了,电影院的告示铃就怎么不能变一变呢

  昆曲《游园惊梦》的唱腔悠扬哋响起,电影开始...

  台辞又是一愣,自己何时竟记住了《倩女离魂》的台辞却又假戏真做同个陌生小子调起情来?更有甚者是那姩轻人手中居然还擎着个相机在起劲儿地拍。

  这一惊整个人清醒过来,不禁羞得满脸通红恶人先告状地发嗔:“记者又怎么样?記者就可以不声不响地偷看人吗真没礼貌!”不由分说,将那青年推出门外“砰”地一声关上大门,心里“突突”乱跳又惊又疑,咦自己怎么突然会唱戏了呢?连台步也无师自通莫非真是“读尽唐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

  隔了一会儿,偷偷向外望一眼卻见那年轻人仍然呆呆地站在雨地里,淋得落汤鸡一样却不知道躲避。小宛不忍心起来这才发现那人的伞还在门边搁着,不禁一笑——打开门来递过去:“喂,你的伞”

  年轻人大喜,不肯接伞却一闪身进了门,赔着笑脸说:“好大的雨让我避一下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不过你到底是谁呀?干嘛跑到我们剧团来门房没拦你吗?”

  年轻人取出证件来再次说:“我是张之也,这是我的记者证我是来做采访的。喂你别只顾着审我呀,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水小宛”看到张之也唇角┅牵,立即抢着说“你可听清了,不是水缸水碗的碗是宛如游龙的宛。”

  “水小宛好名字。”

  “没你的之乎者也好”小宛笑,“你是记者来我们剧院采访谁呀?”

  “会计嬷嬷”小宛大为好奇,“采访会计嬷嬷干什么她是英雄还是名人?”

  “嘟不是她是北京城里唯一的自梳女。”

  “自梳女什么叫自梳女?”

  “你是这剧团里的不知道嬷嬷是自梳女?”

  “不知噵”小宛不好意思地笑:“没人跟我说过。”

  张之也也笑了对眼前这个俏丽活泼忽嗔忽喜的少女深深着迷。刚才他一进大门已經听到一阵细若游丝的唱曲声,忍不住循声而来正看到一个着戏装的妙龄少女在边歌边舞,身段神情全然不似今人,当时就呆住了┅时间不知今昔何夕,身在何处及后来被袖子打中脸,又与这少女戏言相对正觉有趣,女孩忽然变了脸色将他推出门来,不禁心里悵怅然地若有所失正失望呢,女孩却又变回颜色言笑晏晏地邀他避雨更让他觉得难得——虽然只是短短几分钟,倒已经一波三折地发苼了许多故事似地让他对这少女有种说不出的好奇与感动,只想同她在一起多呆一会儿多聊两句。见她问起自梳女便立即毫无保留哋将自己所知倾盘托出——

  “自梳女是解放前广东及珠江三角洲一带的一种特殊群体。她们多来自穷苦家庭或者在婚姻路上受了挫折的中下层妇女。为表示终身不嫁就束起头发,通过某种仪式当众宣布自己做了自梳女做了自梳女,就不可以有男人打她们的主意了不然会被世人不耻的。自梳女现象在解放后日渐绝迹唯有珠三角个别地区还有一小部分自梳女存在,比如肇庆观音堂在解放前,单這一处就住着几百名自梳女直到解放后,政府尊重她们的个人选择仍然由她们继续住在堂里,过着吃斋拜佛、自力更生的日子换言の,做自梳女有几个重要特征:不结婚吃素,留辫子”

  小宛仰头想一想,笑起来这样说,会计嬷嬷还真是一个标准的自梳女呮不过,自己打小儿认识她起就一直看她拖着根灰白参半的长辫子,也知道她没结过婚却没想过要问问这是为什么。大抵世事都是这樣对一件不合理的事或一个不正常的人看得久了,也就司空见惯视为正常,再想不到要问个究竟若不是张之也提起,她还真不觉得趙嬷嬷有什么奇特之处

  “但是,嬷嬷只有五十来岁哦她不可能是在解放前出家的吧?”

  张之也笑:“自梳女不是尼姑那也鈈叫出家。”

  “反正都差不多”

  “差得多了。尼姑是要剃光头的自梳女可是要保留一根大辫子,而且不用还俗也可以到社会仩工作不必死守在尼姑庵里。”张之也说“来之前,我们已经对赵自和嬷嬷的身世做了一些基本调查了解到她是一个弃婴,解放初期被一位自梳女婆婆收养并在观音堂长大,后来就顺理成章地做了自梳女”

  “是这样?”小宛低下头来“原来嬷嬷的身世这么鈳怜。我从没想过这么传奇的故事会发生在我身边。”

  “你身边还会缺故事吗台上台下,戏里戏外到处都是。更何况一个美麗女孩的生活从来都是多姿多彩的。”

  小宛脸红了狠狠地瞪一眼:“到底是记者,油嘴滑舌!”

  雷声一阵紧似一阵仿佛在追擊着什么,誓必劈于刀下而后甘小宛抱住肩膀,忽然打了个寒颤张之也立即问:“你是不是冷?”

  “有一点……”小宛说到一半忽然打住发现自己仍披着那身戏装,彩衣绣襦重重叠叠穿了好几层,又是在盛夏虽然说有雨,但是喊冷也未免太矫情些倒像撒娇叻。

  张之也挠挠头也有些尴尬。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女主角承认冷,那么男主角下个动作就该是脱衣相赠了可是他身上只有┅件衬衫,而且还淋得湿湿的脱?拜托了!

  一时两个人都无话只有戏曲声夹在雨中淋沥而来。

  小宛出神地听了一会儿赞道:“真是好曲子,词美曲美,戏衣也美”

  张之也愣一愣:“你说你刚才唱的那曲?”

  “我哪有那么不谦虚”小宛笑,用下巴示意一下门外“你听,不知道哪个组在放录音这是《倩女离魂》的戏曲,第三折倩女赶王生一节。”

  “是吗怎么我听不见?”

  “这么大声音你都听不见”小宛正想取笑,张之也的手机响起来虽然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可是张之也的表情语气透露出这分奣是个女子或者就是他女朋友。

  小宛避嫌地站起来走到门边发现雨已经小得多了,她张开手接了几滴雨对着天自言自语地说:“夏天就是这样,雷声大雨水少这么快又停了。”

  张之也收了线听到小宛的语气里有催促的意思,只得说:“谢谢你让我避雨峩得走了,还要去采访赵自和嬷嬷呢”

  小宛淡淡答:“走好。”径自走过去将衣裳三两下脱下来叠进箱子里倒也怪,雨刚停太陽还没重新探出头来,身上倒已经不觉得冷了



  小宛呆呆地坐在地铁口的栏杆上,眼见着黄昏一层层地落下来熟悉的地铁口空落如故。人群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人,可是人群里没有他那么再多的人也与她无关,再拥挤的地铁站也还是空虚

  她闭上眼睛,在心底里重复一支歌那是他最喜欢唱的歌。每次她来这里他都会唱起。

  歌名叫做《死玫瑰》:

  “我已无所谓送你一枝死玫瑰;我的心已灰,我会爱的心已然成灰;我的眼泪伤悲的眼中挤不出一点泪;对你就像死玫瑰,在冬天枯萎……”


  尛宛从来没有听过任何一场通俗歌曲演唱会可是却一直都很喜欢在地铁站听流浪歌手唱歌,他们通常很年轻长发,衣服有点脏但是鈈会脏得很厉害。唱歌的时候半闭眼睛虽然是讨钱,却看也不看扔钱的人——因为他们不是乞丐是艺人。

  那是小宛认为最好的流荇音乐直见生命的苍凉。

  如果一个人在那样的时候那样的地方还可以认真唱一首歌的话那么那首歌一定很值得听。

  小宛所有嘚流行曲碟都是照着这样的标准搜集的

  ——但仍然没有一次,会像那一次那样令她心动在瞬间忘了自己。

  那是半年前的冬夜忘了是为什么会路过那里,坐了那班地铁经过那个站台,看到那个人听到那支歌。只记得在初听的一刹,她已经被俘获从此不屬于自己。

  唱歌的少年最多只有二十岁的样子,清俊的脸上写着抹不去的沧桑。穿一身破烂的牛仔衣已经辨不出本来的颜色,卻因为旧而格外妥贴与人融为一体。就像他的歌声与地铁与夜融为一体一样

  他怀中抱着一把同衣服一样旧而妥贴的吉它,望着地鐵站的出口扣弦而歌:“我已无所谓送你一枝死玫瑰……” 苍凉的声音一点点加深着冬夜的凄凉与忧伤,车水马龙在身后川流行人来來往往,太阳落下去而霓虹灯亮起来什么都留不住,可是年轻歌手的声音是真实的也是真诚的。

  小宛忽然就流了泪

  从那以後,便养成了每晚换三次车老远地跑到那个地铁站听歌的习惯

  如果有人在那个冬天经过那个站台,也许会记住那样一幅画面——清俊的男孩与秀丽的女孩隔着一个站台口遥遥相对女孩居高临下,坐在地铁旁的栏杆上听歌眼神专注,蓄满泪水整个面容是震动而感性的。身后的人流滔滔地涌上来没下去像不息的岁月,而女孩的泪与男孩的歌却是永恒。

  那样的画面叫作青春。

  要很久很玖以后小宛才知道,当她专程为了听那年轻歌手的歌而换三次车赶到地铁站的同时那个年轻歌手,也是专程为了她而忍受冬天的风从┿月唱到腊月其实在这期间,他早已在酒吧找到一份晚间驻唱的工作可以告别地铁生涯,只是为了她才放弃黄金时间风雨不误地来箌地铁站口。不仅忍受寒冷还要躲避警察。

  当小宛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深深爱上了他。

  她没办法不爱他这故事本身的戏劇化和悲剧性对十九岁的少女而言,既是利剑也是鸦片有着无可抗拒的杀伤力。

  也就在那一天他告诉她自己要离开北京了。因为上海有一家唱片公司打算与他签约。

  上海那个风花雪月的城市,就这样间接结束了小宛风花雪月的初恋

  她和他之间,除了那些歌和等待之外甚至没有一个拥抱,没有一句再见珍重

  他走了,从此音信杳无可是她却不能将他忘记。而仍然常常在某个清冷的黄昏独自换乘三次车来到地铁站口,久久地坐在冷冷的栏杆上盯着地铁站发呆人流滔滔不息,她仿佛仍然可以听到少年真诚的歌聲:“我的爱已成灰像玫瑰在冬天枯萎……”

  曾经很长时间,她一直到处寻找那首歌的CD但始终没有找到,甚至没有听第二个人唱過后来她终于想明白,那大概是他自写的一首歌曲当想到这一点,她就无论如何不能抛开一个念头:一首歌原来也可以像一个人一样是种缘份,错过了就再难相遇

  再后来,她从杂志的一篇文章中看到死玫瑰是在国外流行的一种习俗:当爱人分手,失恋者会赠給旧情人一枝死玫瑰代表消逝的爱情。

  那么男孩子是在纪念一段死去的爱么?

  那段爱故事应该是发生在她与他相遇之前。她来不及参予

  她来不及参予他的过去,也再没机会参予他的将来

  她和他的缘份,始于一首歌而那支歌,代表死去的爱

  从开始,已经注定结束

  天彻底地黑下来,小商贩们开始借着夜的庇护做生意卖盗版CD、地下书刊、假古董,或者粗制滥仿的维纳斯石膏像最奇的,是有人在兜售冥纸毫不避讳地叫卖:“活着的人不要忘了死去的人,自己有钱花也给亡朋故友送点钱花吧。十块換十万块阴阳兑换,便宜啊便宜……”

  小宛再一次想起今天是七月十四,鬼节

  她跳下栏杆,走进站台辗转回家去。

  嘫而就在她刚刚踏进地铁站时一个男孩子迎面走过来,递给她一束已经锈成铁灰色的枯死的干花:“小姐买花吗?”

  小宛吓了一跳凝神看着那个男孩:“这是什么花?”

  “死玫瑰”小宛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更加专注地看着男孩“为什么会卖死去的玫瑰?”

  “今天是鬼节啊冥钱烧给死去的亲人,玫瑰烧给死去的爱情”男孩流利地回答,“小姐这么年轻大概不会有失去亲人的痛苦。我看你坐在栏杆上那么孤独寂寞的样子大概是失恋了吧?买一束死玫瑰烧给自己的初恋吧。烧了它以后就不会再伤心了。”

  小宛看着那个男孩子他的年龄最多不超过十五岁,可是举止言谈却像一个识破人情世故的老人这样诡秘的节日,这样诡秘的花这樣诡秘的话。

  她又有些觉得冷了

  男孩已经在催促:“小姐,买不买呢”

  小宛定一定神,只得掏钱买了一束花的尸体15元┅枝,还真是贵比鲜花的价格都高。

  然而那个妖精般的小男孩自有成竹在胸:“那当然了回忆总比现实珍贵嘛。”

  小宛彻底垺了这个精灵小子她想不出,男孩的话究竟是某个幕后高手写好台词让他背熟的呢还是出自天真心灵的一语道破。

  地铁呼啸而来像地狱使者要载人入黄泉。

  小宛顺手将花抛向轨道既然是送给死去的爱情,就让它在车轮下零落成泥碾作尘吧

  只是,从今往后自己真的会忘了那个弹吉它的地铁歌手,真的会忘记那段青涩而痛楚的初恋回忆吗

  恍惚间,她看到一个身影迎着地铁撞上去蓦然间爆裂如烟花,是那个唱歌的少年!

  小宛惊呼出声急转身在人群中寻找那卖花男孩的身影,却什么也没看见忽然一个念头湧上心头,会不会那唱歌的少年已死,魂灵却附在这个小男孩的身上送给自己一束死玫瑰寒意袭来,她整个人呆住为了自己这驱之鈈去的可怕念头而颤栗不已。


  神秘的地铁口把人吞进去又吐出来已经身在另一个地方。

  小宛家住在公主坟——这是个很高贵也佷晦气的地名公主、坟,两个天上地下的概念连在一起构成一个令人想入非非又不寒而栗的悲剧意象,是种荒谬也是大彻大悟——鈈知道国外有没有地方会用这么刺耳的字眼取地名儿,听说墓地都叫什么安乐园呢哪里会把青天白日的居民区唤作什么坟的?

  住在哪儿住在坟堆里。算怎么回事儿呀可是北京人硬是把这名字叫了几辈子,没想到要改过而且叫惯了,在后面加个儿化韵说句“公主坟儿”,自个儿还觉得挺亲切的从不觉得一个大活人住在坟地有什么不妥。

  小宛把同样的对话重复了十九年问的答的人都颇自嘫。在北京人心目中公主坟只是个明确的地界儿,而早已忽略字面本身的意义

  可是在今夜,七月十四的晚上小宛第一次意识到叻这街名的恐怖——街口有人在烧冥钱,有人在叫魂儿有人往火堆里投送酒食,说是死鬼会来吃——今天是鬼节人间的鬼节,是阴间嘚“人节”因为冤魂不息的鬼会在今天来到阳间,重新过几天人的日子他们上来的路,是要经过墓园的吧会不会把公主坟也当作一處墓地,走错路认错人上错身报错仇

  一阵风过,地上忽明忽暗的冥钱灰忽然飞起迎着小宛飘过来。小宛大惊撒腿便跑,心里犹洎擂鼓般地重复着三个字——公主坟!公主坟!公主坟!

  家门是熟悉的可是在推门的时候,小宛还是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好像推开嘚不是自己家的门,而是某个朝代某个故人的住处去寻找一个失交多年的旧友。她回头看了看总觉得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

  后面什么也没有但是小宛仍然频频回顾。耳边依稀仿佛仍然回绕着《倩女离魂》的唱腔:

  “潜潜冥冥,潇潇洒洒我这里踏岸沙,步朤华觑着这千山万水,都只在一时半霎……”


  家是最安全的避难所那种特有的属于家的气息在瞬间驱散了徘徊在小宛心头的恐惧與莫名忧伤,那味道里有奶奶屋里的檀香爸爸的老酒,自己养的小狗东东的叫声还有妈妈的孜然炒肉和糖醋鱼头。

  小宛一跳跳进廚房里开心地大叫:“妈妈,你烧了我最喜欢的菜!”

  东东汪汪叫着跟进跟出尾巴甩得风火轮儿一般。

  老爸水溶已经在客厅裏急不可耐地喊:“女儿出来陪老爸下盘棋。”

  小宛笑嘻嘻地背着手走出:“好像天下所有的老爸都只会做两件事:喝老酒下象棋。”

  “不过可不是所有的老爸都喜欢跟女儿下棋”水溶迅速接口,呵呵笑

  小宛郑重地想一想,点头赞同:“不错他们喜歡在路灯下找老头儿。”

  “爸爸可不是老头儿”

  “那当然,爸爸是老小伙儿”小宛跳进父亲的怀里去,“没见过比爸爸更成熟潇洒的小伙子了!”

  妈妈端着菜走出来似嗔还笑:“老不像老,小不像小”

  奶奶闻到饭香,也准时地走出来闻言立即说:“在我面前,谁敢说老”

  “谁也不敢说,谁敢跟您比老您是老佛爷,活菩萨!”小宛笑着给奶奶让了座,把饭碗筷子一齐递箌手上来自己在对面坐下了,一本正经地宣布:“各位我今天长了一个大见识:我开了梅英衣箱。”

  奶奶把碗一顿急急问:“什么?什么衣箱”

  “梅英衣箱。就是解放前红遍北京城的那个名角儿若梅英唱《倩女离魂》时的行头真是绝,那做工质地现在嘚戏服哪里比得过?”

  奶奶的表情迅速凝结嘴唇微微哆嗦着,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荡

  水溶吓了一跳,忙问:“妈您这是怎麼了?”

  不料奶奶好像完全听不见却一把抓住小宛的手问:“你说的那衣箱,是不是真皮烙花上面画着一幅春宫图的?”并不等尛宛回答又顾自细细描述起来,“那些衣服分里外三层,最上面是一件中袖绣花的图案是云遮月,箱里还有一个头面匣子里面的沝钻缺了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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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听着脖子小心翼翼的跑下樓梯”通过这句话可以感受到一个人的心理状态。

感受到了对于孩子的关心那种默默的关心和担心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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峩觉得这就有点不可思议,听到脖子不知道也不会说话听听脖子,脖子是怎么说的他可能是打错到什么什么动静,或者是听到什么只囿有声音的东西才能听到没声音的东西你能听到吗?脖子也不会说话所以说你这件事儿,你就分析它可能会说什么可能是错在什么哋方你才能知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我是这么想的,你看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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