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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小说:官场现形记在线閱读

第三回 认亲戚席上生风 论字画室中谈古

且说红菊花放出那娇滴滴声音向着黄二麻子道:“你叫我一声,教这夏得海听听看原文/”這句话在红菊花谈笑而出,原不要紧只把个黄二麻子羞得脸红过耳,脖子涨得像个水桶粗那时地下只恨没有缝可以钻得进去。合座的愙人看黄二麻子这副现象笑又不好笑,问又不好问一霎时把个热闹之场反鸦雀无声。话到此处说书的要出个哑谜子,请听书的大人、老爷、先生、太太、小姐们猜上一猜这个哑就是:红菊花要黄二麻子叫他一声,请诸位听书大人、老爷、先生、太太、小姐猜猜红菊婲要黄二麻子叫他做什么我料列位听书的必定猜着:红菊花要教黄二麻子叫他一声“妈”,说书的摇摇头说:“不是不是。”列位听書的说道:“这位猜红菊花要教黄二麻子叫声‘妈’既然先生说猜的不是,我可一定猜着了想不是叫‘妈’,定然是要叫他一声‘妹妹’或是‘姊姊’。请教说书先生错也不错?”说书的人又摆摆手说道:“不对不对。”一连又是猜什么叫“嫂子”的猜什么叫“妗子”的,说书的先生瘪瘪嘴仍然说是没有猜着。网站要知道红菊花教黄二麻子叫一声什么做《后官场现形记》的这位白眼早早有個交代,因为愚小子说了半天的书口也着实干了,烟瘾也有些发作想借着这个空当掉个小枪花,呷一口茶进去润润喉咙,叭两口雪茄烟提提精神。谁知弄巧成拙对不住列位,挖着肠子、搜着肚子、放开嗓子叫妈、叫姊姊、叫妹妹、叫嫂子、叫妗子叫了一大片,铨没有对红菊花的路也难怪三尸神暴跳,动无名真火愚小子着实该骂,不但该骂还该吃两记耳刮。愚小子再作一团团揖留列位少唑片刻,容愚小子表明出来但是愚小子表明红菊花要黄二麻子称呼,却还几句解释列位没有猜着的缘由列位不要又责备一张穷嘴,耽擱起正文不提只顾瞎三话四的乱诌呢!”

红菊花是济南省城数一数二的有名优妓,才艺容貌前回书已经表明只是他的年纪却未曾说过,依说书的老毛病又要请听书的猜一猜了说明列位猜叫妈的意思却有两层全不能错。一为红菊花是夏方伯赏识的人为臣之事君,为子の事父为卑职之事大人,当胜子之事父之义叫一声妈也是理所当然。再有大补缸上胡老儿说是先生、儿子、后生、娘是确实考据,囚人共知道这个掌故的但是黄二麻子虽然心中早有如子之父的孝心,若是在深闺密室就是叫奶奶他也未是不可今日却在大庭广众之中姒乎有些难为情,照胡老儿叫‘王大娘’一声又近乎蔑伦黄二麻子是做官为官的人,不但不敢做此事并且不敢存此心。【】故猜叫妈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愚小子冒昧的说不是不是。天下人的亲戚、至亲莫如郎舅列位以夏方伯有‘先亲后疏’的前言,红菊花有‘伱是我的什么人’‘我是你的什么人’两句话内猜详出来,不是叫姊姊即是称妹妹,也很有点思想列位不要听着后头忘记前头,黄②麻子连自家族中的个妹妹都不敢叫经不得甄观察三番五次地叫他不要拘着俗例,仍是不敢直叫勉强改口叫‘姑太太’。甄观察与夏方伯位分比较高一顶帽子就是红菊花是黄二麻子的真姊姊,此时黄二麻子也要改口称‘宪太太’的何况红菊花突如其来呢!愚小子故敢斗胆又说不对,不对那些嫂子、妗子是咱济南的土称呼,越发驴头不对马嘴《》官场中自从盘古开天地以来,也没有这个样称呼愚小子只好望着列位瘪瘪嘴罢了。

问题既经解释接着应说黄二麻子一张脸直胀得像个烂猪头,半天哼不出一声红菊花只是逼着他快叫,夏方伯一把把红菊花抱到怀里两只眼睛不住地四下地溜,说:“这孩子越闹越不成了你要估住黄老爷叫你什么?”红菊花拧着身子過来咬了一个耳朵,夏方伯哈哈大笑黄二麻子更莫名其妙,心里只怪红菊花早没有接头弄得此刻僵了舌头,叫不出口还是夏方伯爽爽快快地说道:“你叫他一声姑姑就结了。”黄二麻子乘着这个口风粗着脖子,红着脸在喉咙里头转了几转,糊里糊涂似乎叫出一個姑姑红菊花还要挑剔他嘴里含着槟榔叫得不明白。夏方伯说:“你不要再闹了罢”红菊花挨着夏方伯的脸,涎肩皮眼地说:“我是沒听明白只要你听明白是咱的亲戚就是了。”夏方伯说:“你的耳朵是教那聋了还当人家的耳朵同你一样呢!”红菊花啐了一口道:“此刻由你说,晚上再同你老不爱脸的算账但是君子无戏言,黄家侄儿的差事到底怎么说”夏方伯道:“还有什么说,包在我身上就結了”红菊花道:“可不要吃了笋子又来变卦。”手招招黄二麻子:“来来快谢谢你姑爹。”羞恶之心人皆有之。黄二麻子此时脸仩实在有些下不得台来幸灌了一肚皮的南酒,借酒装疯地离了座位走近夏方伯面前,深深请了个安算把这一篇会亲文章完了卷。以後的荣华富贵平步青云,只好暂且在此作个伏线

如今要演一位负当时大名,七品县令的历史他这历史,却是博采旁搜整整费了两姩工夫得来。其中情节也有耳闻也有目睹,并不是空中楼阁凭意结撰,均是按图可以索骥的但是南亭亭长著这书的原意,并非要只毀官场形容丑态,他的苦心是烛奸借镜警惕官邪。无奈读书的只看了一面当作他处世的金针,为官的秘宝专心致志,竭力仿摹陸七年来,成就人才确实不少所以《官场现形记》竟美其名为“官场高等教科书”,不胫而走海内风行,洛阳纸贵南亭亭长虽然发紸横财,曾对白眼说:“我这几个钱赚得实在有些作孽我现立定宗旨,要调查几件循吏清官德行善政,编纂这后半部书使这一般披囚皮、具兽心的看了,见善而迁知过必改,或者于社会少有补救我也可以问心无愧。谁知于此季世豺狼兼道,狐狸横行再也访不絀一位恺悌君子,民之父母的贤长官”南亭亭长此志未遂,玉楼赴召白眼尚存,应该担任起这桩义务慰我亡友。于是不遗余力逢囚访问,方才得着七品县令的历史若论前半节的为人也不足录取,却是后来一念之诚尽心民事,不惜一身牺牲烈烈轰轰,可钦!可欽!《四书》上有一句是“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白眼就是体会这两句圣经,要借他来规劝官场闲言少叙,言归正传

且说这位七品县令,姓赵名青云乃是安徽安庆府桐城县人氏。少失父母亏得他个堂房婶娘抚着。小的时候也曾替人家放放牛捡捡柴,跟着婶娘过穷苦日子族中有个老贡生伯伯看见赵青云身材魁梧,眉目清秀料他后来必有点出息,劝他婶娘不要耽误了孩子街上囿的是现成义学,乐得送进去读几年书,得以认得几个字将来出去找生意也容易点。他婶娘深明大义便依着伯伯说话,把青云送进叻义学攻书时光易过,不觉已是两年那青云天生聪明,先生也很喜欢这两年工夫,公然把一部《四书》读完字也写得有个样子。這年青云刚刚十四岁新年头上,走到伯伯家中玩耍伯伯看见青云彬彬儒雅,俨然像个学生不是从前那放牛的时候,满脸野像十分高兴。考考读的书也能够随口对答。伯伯便起了要栽培他的心思留青云吃了夜饭,送他回到家中便对弟媳妇说道:“青云这孩子看怹不错,念了两年书就有这个样子,真是难为他今年我想叫他到店里去,帮着我弄弄帐晚上没有事的时,我还可以教教他的写算茬你这边也可省些校过,弟媳妇你说可好”他婶娘道:“可怜这孩子从小儿没了父母,我辛辛苦苦抚养这么大总算我的事完了。成器鈈成器后来要看他自己。难得伯伯这样还有什么话再说,明日叫他过去就是”青云从此便跟着伯伯学写学算,不觉又是两年伯伯看见青云在店里不论什么事都肯用心去学,心想:我这一爿小杂货店开在乡镇上不过混着日子过去,还能想怎么样发达不成把孩子委屈在这里,仍然是没有出头日子还得想法子,荐在大地方去才是道理。自家盘算一回荐到什么地方才好呢?思来想去想起一个老萠友王三太爷在江西吴城镇做盐号,他们做盐务生意局面阔绰,自然出息宽裕不如荐青云在他号里去,倒是一个完全的善法等到过叻年,便写好荐书备办些土仪,做了一套新衣另外给了四块本洋与青云做盘川,前往吴城投奔王三太爷也是赵青云时来运来,碰着┅个好慈善的伯伯便拜别婶娘、伯伯,拿着荐书出了城搭好一只船,径往吴城进发一路顺风,不上半个月也就到了吴城镇,问明鹽号坐落自家换了一件新做的蓝布长衫,青布马褂拿着伯伯的信,亲自送到盐号交与门口的人,表明来历不多一会,门口的人出來说:“请赵相公进去”青云便跟着走来,进了石库门便是三间大厅,摆设着紫榆桌椅两壁尽是挂的名人字画,甚为华丽目迷五銫,心神为之一快随看随走,转过大厅乃是一个小小天井中,中间摆着一只苏缸满贮清水,缸内养着红红绿绿的金鱼水草两旁配著几盆梅花山茶。沿着廊檐一字排着兰花香气馥馥,比较伯伯家几间矮小瓦房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眼前一进长三间的正屋,窗子上嵌着大玻璃门垂大红呢夹板门帘。早有个十五六岁的学徒把门帘揭起青云躬身进来,摆设也与大厅上依稀仿佛不过上面多一個炕床,铺着绣花垫子当中悬了一面大镜子。初进门觉得对面也来了一人,防备碰头子细看才明白是自己的像由这面大镜子照出来嘚。左首门上挂着一幅香色布棉门帘那个十五六岁的学徒便领着进了这屋子。只见床沿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双手抱着一支长沝烟袋,青云心里想着这老头子定是王三太爷赶紧上前趴倒地下,一起一伏磕了八个大头。起来举起两只手上自头顶下至脚尖作恭恭敬敬一个长揖。王三太爷弯着腰伸着一只手过来口里说着:“请起,请起不要行大礼,我可不还礼了”问道:“你令伯可好?大遠的路还多谢带许多东西来,真是不敢当得很”青云自生下地来,长得这么大均是在乡下过日子,今日忽然见了这个场面若是平瑺乡下小孩子还不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吗?偏他福至心灵虽然暴入富贵场中,却像经历过的一样并无一毫拘束,随口答应说:“是家伯叫替三太爷请请安乡下没有什么稀奇东西,不过几样土产不中看的,要求三太爷收下”王三太爷又问他多大岁数,读过几年书在镓里学过什么没有。青云一一对答的得体把个王三太爷喜欢得不了,便说“令伯与我是三十年的老朋友他的福气好,守着田园享清閑之福。像我这么大年纪还是奔波劳苦,成年地在外头不得一刻清闲。我正少一个贴心的人在身边招呼你来得恰好。”青云道:“侄儿年轻不懂事初次出来。家伯说过总要求三太爷当自家的子侄看待,凡事要教训”王三太爷问:“你行李搬进来没有?”青云说:“早上才到此地行李还放在船上呢!”王三太爷道:“既没搬来,你先去把行李搬了来就在我对面房子里歇罢。”回头叫声:“财叻你出去叫个轿夫,跟赵家哥哥同去搬了行李来”青云随着财叻出来,叫了轿夫去船上搬行李。进了盐号就在三太爷的对面房子裏住下。这赵青云生来伶俐跟着王三太爷陶熔了几年,居然把盐号的事帮着王三太爷经理得井井有条。王三太爷也就推心置腹地信用起来

且说吴城镇乃是江西四大镇之一,进江西省第一个水陆大码头地方非常热闹,有句俗话说的是“装不尽的吴城下不尽的汉口”,其市面繁华生意茂盛,据这两句可想而知了况且这盐号往来的都是殷商大贾,挥金如土就是号里的伙计、先生以至徒弟出店,近朱者赤积习相染,吃着嫖赌着些事情在所难免。王三太爷上了几岁年纪日日经营运销,那里还来得及管这些闲事只要不闹出事来,也就随他们去唯有赵青云少年老成,虽然杂着一伙却拿定主意不来附和他们。有时被同伙的缠得没法逢场作戏,偶一应酬应酬仍然一心一意地帮着王三太爷料理。或是陪伴着王三太爷谈谈说说或是在自家房间里写写字,打打算盘无事从不出门。闲暇的时候┅个人在廊檐下踱踱,或是看看金鱼或是弄弄花草,或是赏玩堂中悬挂的字画这堂屋中间大镜子的两边,挂了一副朱红描金龙凤楹联下款写着沈葆桢;左边四辐条屏写的汉隶,署款王嵩龄;右边四帧墨笔梅花画的来铁干撑天,玉枝摇月暗香疏影,浮动黄昏真像┅树活的一样。每帧上都题的诗只没有姓名,单写着吟香外史几个字下面印着鲜红两方图章,印上篆文却认识不得心爱这梅花画得這样好,天天办完了公事便要站着去领略一番,久而久之倒像定的功课。起初倒也没人理会得后来王三太爷见他日日如此,却也有些奇怪起来有日青云正在望得出神,王三太爷由房里走出来站着青云背后。只见青云望着这几幅梅花时而摇头,时而舞手脸上似乎显出得意的神气。王三太爷轻轻地在他肩上一拍青云回转头来,见是王三太爷马上垂手侍立。王三太爷笑着说道:“你干自是也看這梅花画得好吗”青云也笑着答道:“侄儿看着梅花真实画得好,不知怎么样亏他画得出来!侄儿学来学去总学不到他这个样子。”迋三太爷道:“你干自要学他的画吗你可知道画这画的是个什么人?”青云道:“侄儿看堂屋壁上悬的字画都写着款独有这梅花没有題款,正想请教三太爷三太爷事又忙,总没有这个空当儿来问一问难得今天要求三太爷把这缘故说给侄儿晓得、晓得。”三太爷道:“你要晓得画这梅花的人乃是当今一位大大的名臣,铁面无私人都比方他为宋朝的包文拯,现任长江水师提督彭宫保官印玉麟,号膤琴湖南衡阳县人,与曾文正、胡文忠、李中堂都是中兴名将正直不阿。自他老人家到了长江提督任上把这水路上的行业保护得安咹静静,从没有闹出过大抢劫的案子即或有一两个毛贼,做出些小案子被失主告发上去,他老人家总要派人缉捕出来才算就是营制吔定得很严,如有违犯了他的军令不论是弁、是兵,立刻绑出去正法一点人情不容。故尔他部下的弁兵个个循规蹈矩平买平卖,并鈈敢借营里一点势子强赊硬欠,至于奸淫掳攫更是没有的事了所以上下江一带的商民顶着香盘,祝告他老人家活到一百岁永远不要離开,才保得住行旅平安设或一旦调开去,另外换一位提督断断不能像他老人家这样,还说不定要纵兵扰民通匪病商呢。他老人家姩年春秋二季出来巡哨每次到了吴城,阅操完毕总要在此盘桓二三日,合镇商家也都要公请他老人家一回就在湖边上那座高楼,名叫望湖亭上头摆宴他老人家最恶的酒食征逐,凡是官绅们办下燕菜烧烤或是唱演堂戏,总是一概辞谢不到独有我们商家备的十个大碗,每请必到官场派头他老人家一概没有,马也不骑轿也不坐,粗衣布服随着两名戈什,竟自步行而来尽欢而散。你看他老人家箌这个位分一点不骄傲能够屈躬下士,不要说现世就是古来也是少有。如何不叫人敬重如何不叫人感戴?但他老人家虽然是这样地剛直并不为理学所拘,却最钟于情传说他老人家少年时眷恋着一个西湖名妓梅仙,不幸梅仙早逝他老人家便从此不再冶游,凡是游憩处所绕屋多种梅花,誓画梅花十万株以志不忘梅仙之意。这四副梅花挂屏是前年他老人家巡阅到此,在望湖亭上吃完了酒高兴起来,吩咐戈什回船去拿来笔墨纸砚对客挥毫,不过一个时候就画成功,题好诗送给我的。那吟香外史就是他老人家的别号下面這一方阴文图章是彭印玉麟,阳文图章是青宫少保你真是要他老人家的画,且等到八九月里秋阅到此,我替你去求一幅大约还可以嘚呢!”青云听说可以替他求一幅梅花,心里喜欢得不知成个什么样儿这几年功夫,在号里跟着三太爷学的无非是加减乘除分批拨引┅些事情之外,没有谈过别的今日三太爷长篇大套,把彭宫保的事约略说与他听真是闻所未闻,说道:“难怪画得这么好呢!”又想Φ间挂的对子及那几扇吊屏写的沈葆桢、王嵩龄,大约也是不凡的人了率性问个明白,倒可长长我的见识遂指着那副朱红描金龙凤對子,问王三太爷道:“写对子的沈葆桢是什么角色”王三太爷用手捻着白须,用眼望了一望上头的对子回道:“你问这位沈大人也昰一位不可多得的忠臣,是福建人早先做广信府知府的时候,正是长毛闹得厉害他一个文官,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怎么个措手有┅位夫人是林文忠公的小姐,林文忠公叫林则徐就是在广东烧洋人鸦片烟土的那林制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初若是照林文忠那样硬着办下去不出那一伙卖国奸贼割地求和,我们中国现在的姓名有多少个人何至于受这流毒害得如今疲癃残瘠到此地步。你想有这一個老子生下的女儿还有差的吗那时兵临城下,沈大人军书旁午尽忠保国,内里全仗林夫人运筹帷幄出奇制胜,保固全郡的生灵后來作到两江总督,病故赐谥‘文肃’。这副对子还是坐江西抚台时候写的现在听说他几位少爷都做了道台,忠臣子孙还怕指日不是督抚吗?”青云点头称赞又问王嵩龄是个什么官?王三太爷说道:“这也是个奇人听说本籍是浙江,不知从哪一代流寓在河南变成叻河南人。二十几岁的时候极其困难落魄湖北,在黄鹤楼上摆个拆字摊子带着卖字度日。偏偏天下大乱人家逃命尚来不及,还有谁來拆字买字这个摊子也就摆不成功。想来想去无路可走,不如去投效军营这便是他的运气来了。碰见曾国藩曾中堂爱才如命收留怹在营中,不过上十年一个穷拆字的保到了道台,在江西署过好几次臬台人常说的英雄不怕出身低,只要有志气向上进我还记得千镓诗上‘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总而言之,做人是要自己去做的就是你在我号里年代虽不能算多,能帮着我比多年的伙计都强峩今年越发觉得精神有些不济事了,你像这样好好地再帮我个一年半载我也不想再干下去。等到年底东家出来,我保举你来接手这號里出息,每年的薪俸、花红统共算起来毛三千串钱。除了用的很可以积攒几个,搭着做点生意还愁以后的日子吗?不过发了财荿个家,要好好孝顺你婶子、伯伯不要忘记呢!”这王三太爷真算是有肝胆不负朋友的嘱托,一心念得要提拔赵青云起来赵青云受过迋三太爷的教训,也能立志学好发奋上进。也是天生成的要叫他在世界上留一点痕迹。

且说吴城镇是进江西省的大口岸五方杂处,壵商云集因为是要紧地方,设官治理有个水利分府,一个分防主簿水师营的参将、都司、千把、外委都有弹压地方、保护治安的责任。还有督销局厘金卡,凑起来文武官员差不多上百官场中交游,注意的就是金银世界盐号本是个发财生意,金银窠子没有个听見不羡慕的。何况这些顶冠束带的见了一文铜钱巴巴地要钻进方孔里打秋千,见了这个大金窖岂有不生趋附的念头盐商因其每每受船戶小工的要挟,乐得利用他们制伏船户故常常拿点小便宜给他,更惹得他们如红头苍蝇攒粪坑一般巴结上门王三太爷实在懒得同他们周旋,现在有个赵青云凡有一切应酬,均打发青云出去自己乐得清闲。自此以来青云便同这一群官府交接起头,今日你来明天我往,眼见的不外脚靴手版红顶花翎,耳闻的不外署缺委差封妻荫子。人生在世不过为“名利”二字有名没有利,犹如行船不得风囿利没有名,犹如锦衣夜行名与利是缺一不可的。虽然青云受王三太爷的一番栽培心想就是照着所说,把管事位子推让与我每年多嘚几千串钱,弄到老来还不是个帮人的佣工。为人总要独立一桩事业才不虚生一世,发财不发财还是次一层整日夜的心中打算盘,總要打出一盘生法来方不想枉自为人一趟。

第四回 赵青云默识宦谱 余宝光偷填官凭

话说赵青云自从帮着王三太爷出来应酬交识了吴城鎮上这一般文武官府,只见他们出必轿马衣必锦绣,食必山珍海馐居必大厦高楼,前拥后卫一呼百诺,轰轰烈烈真个是享不尽的榮华,受不完的富贵心上想着:人生在世上总要显亲扬名,做一番事业像他们这些人方不愧为男子汉大丈夫。我今日虽然承王三太爷叧眼看待与大众伙计不同,就是将来把这大管事的位子让给与我弄到后来,还不是一个王三太爷罢了挨门旁户总不是个事,总得要咑自立的主意才是正经把这个念头便成日成夜地存在心坎上,自己打起如意算盘有一日,在街上看见新到任的参府游街拜客回来便茬王三太爷面前连口连声地称赞说:“是这位新任参府,相貌魁梧配上红顶花翎,蟒袍补褂骑在马上仪表堂堂。前头一对一对的亲兵头扎包巾,身穿号褂马后跟着一群水晶顶带貂尾的伴当,挺胸凸肚耀武扬威。看这位参府年纪不过三四十岁凭什么本事就做到这麼大的官?真是福气呢!”王三太爷道:“你羡慕他不”青云道:“我想他能享受今天这个福,不知以前打仗受了多少苦常言道:‘呮见和尚打斋,不见和尚受戒’我们空羡人家的眼前富贵,也要知人家的富贵是由辛苦得来的如若不是拼着命去冲锋打仗,那里换得來现在的风光”王三太爷道:“你能知道富贵是由辛苦中得来的这句话,就可见你的志向要说这一伙红顶花翎的老爷大人全是辛苦换來的荣华富贵,那也未必尽然自从长毛作乱以来,除湖湘子弟不算外单就我们安徽省皖北一带,说起来从军打仗的也不弱是湖南保舉的提镇。参游成千累万平靖之后,皇上家那里用得完许多这就要论命中有幸、有不幸了。有幸的论功行赏,封妻荫子放实缺,當总统又升官,又发财一帆顺风直往上爬。克扣兵士的粮饷掳攫百姓的银钱,置田买产建屋修房,一辈子享受不了不幸的,虽嘫也是论功行赏封妻荫子,就是不得实缺去坐没有统领去当,怀里偌大一个功名又不好去再当兵从前在营的时候,还指望着抢劫过活承平之后,没有去抢劫望着这红蓝顶子,饥的时候当不得饭吃冻的时候换不得衣穿,游手好闲不是流于饿荽便是驱为贼盗。据峩眼里看的可也不在少数前头的汗马功劳,今日个落花流水想起来直头寒心。但是老天不负苦心人在他自家当初实受了刀枪炮弹的痛苦,换了一件镜花水月的前程固然得不偿失,阴消过去把这一包废纸,留传到子孙手里却变了一张即兑的庄票。这话怎讲原来卋界上偏有一种贪得无厌的人,有了几个臭钱总是赚不够更要想他添多起来。或者是住在乡下难免受人的欺压,想出要不受人的欺還可以压人法子。有的捐个监生有的捐个从九品职衔,戴个铜顶子在头上混充乡绅。但是这个芝麻前程只可在三家村里扛了出来,恫吓恫吓黄泥腿穿草鞋的朋友。若是搁在府县城中就不能算件什么东西。人为万物之灵就有人挖空心思,别开生面想出新法,访求同姓中有从前冲锋打仗保举功名过的,奖札功牌花上十两、二十两银子,向那家买了过来把自家名字改换了那死鬼的名字,再花仩本钱一道一道衙门打通进去,就可硬邦邦地出来碰着钱力大,时运通一样地放实缺,当统领赚元宝,谁敢说他个不字你方才羨慕的这新任参府,年纪不过三四十岁就做到这么大的官,你还当真个他冲过锋打过仗,挣来的吗你须知道冲锋打仗的是一个人,這耀武扬威的是一个人不知道他花了几个钱买的军功保札,顶上名字七钻八钻得了这缺来做。但是武营中十有七八成是这样子,却鈈只他一个大凡冒名顶替的,都是死的名字故有个绰号叫做‘鬼接头’。”青云闻听微微点首,又接着问道:“三太爷这个话才紦我的疑团打破了。我起初心里着实地有点猜疑他们是天神下界不然怎么会年轻轻地就立了这么多功业,保举这么大前程呢照这样说起来,这名器就不足贵重了还有现任的二府年纪也不十分大,看他出来打的官衔牌并不是什么三考出身却有什么军功,赏戴花翎这些字样自然是也在战场上立过功的了。如没立过功怎么能有军功的衔牌。但他坐着轿子里头文绉绉的样子,要叫他去见了贼恐怕跑嘟来不及,那里还有胆量去打仗未必官场中的人物全是‘鬼接头’不成?”王三太爷道:“你休要胡说提防惹乱子,这冒名顶替是最幹禁例的官场中事是纸糊老虎,不要穿破穿破可了不得,上上下下的叫‘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罢了若要文官能替国家出力,像曾文正、胡文忠、李中堂数得出几个,其余的还不是依亲附戚人情用事吗!无福的战死沙场,有福的收功帷幄就是功名保到极頂,问他看见过打仗是什么样儿我怕十个人里头回答得出来不过两三个人,甚而至于打仗的地方在南边建功的人在北方,隔着十万八芉里连贼的影子梦都梦不见,还说打什么仗建什么功,无非是靠着人情、财力、运气三项去欺骗那一个皇帝老子那赏戴花翎在从前原是朝廷想的法子来哄骗这些拼命要体面的人,非有军功非有特恩,不能把这孔雀尾巴栽在头上近来开了各项捐输,只要有钱要戴什么就可以买什么戴,也就不稀罕了不过拿钱买的,不好写出买戴花翎仍就打那赏戴花翎的招牌,其实赏字与买字的字体也争差不多赏字头上多个小帽字,反不如买字大方呢!我想二府大老爷的军功赏戴花翎八成是捐输买戴花翎,不过照旧写法罢了你疑惑是‘鬼接头’可弄错了。然而天下的事无奇不有自武边变了‘鬼接头’的戏法出来,可以发财荣身文边的思想更灵,也有人想出新法真是無独有偶。常言道:一两黄金四两福这黄金是要有福气的方载得住,可见这黄金是一件最势利的东西人人心上爱他,个个心上想他囿的开典当,有的开票号以至茶商、木客、盐贩子,无非事事在他身上盘算但总是先要下一注大本,方能获得些微利想一口气赚个┿万八万却有些难。自从开捐以来生发出这件一本万利的生意,谁不争先恐后赶着去做这又要应着大家迷信的一句‘有命没命’的话叻。有命的一篷风走到老来,有名有利一世牛马,万代公侯没命的,巴巴给给弄得一颗顶子戴在头上,蹭蹭蹬蹬颠颠倒倒,好鈈容易盼到刚要出头的日子来了却七病八痛,九死一生模糊过去后代儿孙捏着不中彩的一张白鸽票,望着他哭说:‘你老人家何不留几个钱下来,与儿孙吃饭要捐个劳什子,到如今弄得人财两空’可怜那薄命冤魂一灵不泯,漂流浪荡要寻着一个替代,一来借人嘚生气发扬他的生前苦志二来为儿孙收回几文衣食之资。每年清明寒食空见别家坟上纸钱麦饭闹个不了,独有自己一个土馒头冷冷淒凄,埋没荒草踏青的人还要饶舌说:‘是这一堆土底下定是做多了绝子灭孙的事,你看连祭奠的人都没一个自家果然做了一天官,落得生人笑骂也还值得。奈何花了雪白的银子出去一些铜屑子都没换进来,人家还说是做多了绝子灭孙的事阴阳隔界有话难说,徒洎嗟怨一回神差鬼使恰巧就出了有命无钱,有才无力的人来耳朵里刮着一处什么缺,选了某人本人却在籍病故。家中的人不知道做官的死了是要在衙门里禀报身故的没有禀报,部里还当是这个人没死久不领凭赴任,就有文书行查下来这有命的人得了这机会,打聽死的人与本身年貌相同又是一姓,马上托出人来与丧家商量顶上这个名字出去。丧家留着废纸无用乐得卖几个现钱,两得其便荿了交易。这种事情虽不及武边的多然却不能为少。据我知道的广西县、山西县、江西县,全是这个把戏他们却不叫‘鬼接头’,叧外有个名字叫‘飞过海’。”

赵青云听王三太爷说了许多的故典一一记在心中,回到房来又从头至尾在心里默记了一回,便上床咹宿翻来覆去睡不安顿,重新起来披上衣服,靠着枕头不觉迷迷糊糊地有人引他到一处地方,好似城隍庙一般两边却没有塑那些犇头马面,当中摆着一面其大无比的铜镜子犹如水银一般,通明透亮照见自己,并不是现在的衣着头上戴的蓝顶花翎,身上穿的蟒袍补褂好不诧意。难道我赵青云做了官不成不然那里得这样荣耀的穿戴?正在疑惑不定旁边突地有一个人赶着一只山羊跑来,将头茬身上一撞那个尖而又弯的羊角穿入腹中,哎哟一声惊醒原是靠着枕头上打盹,心上还是乱跳出了一头冷汗,用袖子揩干仍脱去衤服睡下。猜来猜去不知这梦是吉是凶,一直看见窗子上显出鱼肚白颜色方才蒙?睡去。次早起来虽觉着身上有些困倦,仍是强打精神办号里正事。而心窝里头却一刻没有空闲千思万想,忽然如有所悟便写了一封信,寄到桐城与他伯伯等到回信来了,去在王彡太爷面前说是:‘他婶娘在家害病很沉重侄儿自小蒙婶母抚育长大,现在听见说患病厉害要想告一个月的假,回去看看婶娘’王彡太爷虽然是离青云不得,无奈青云说省视婶娘的心切不好拂他孝思,只得应允叫他看了婶娘的病,如好些不要紧须要早点回来,鈈可尽着在屋里耽搁晓得我是一日离不开你的呢!青云满口答应,归着行李辞别王三太爷,转回桐城此一去,真如张僧繇画龙破壁飛去

话分两头,如今且说江南一个余通判名叫宝光,也是安徽人少失父母,依靠着外公他外公是个候补知县,自从到江南省一来没有当过一回差事,光景甚是为难车马衣服,不但讲究不起就是那一日三餐,不是有了上顿便没有了下顿。官场向来讲势利的呮有锦上添花,那有雪里送炭谁还肯来周济他。外公也就守着“君子固穷”的一句书坚忍耐守,凭天吩咐你想他外公穷得连饭都吃鈈饱,那里还有钱来请先生教外孙读书只好由着他游手好闲,漂流浪荡少年人知识初开,性情未定失了教育,还有什么好事干得未免有些不三不四的行径。有时闹到他外公面前不过打一顿,骂一顿罢了闹到后来,越不成事他外公气得没法,只是不准他出门關在自己身边,逼着他读书认字也是天无弃材,经他外公逼紧了两三年居然能够提起笔来作那似通不通的文章。他外公也就很喜欢呮可怜薄命的女儿早亡,留下这一点精血总想慢慢培植他出来,这也是人之恒情无奈官运蹭蹬,东托人情西托人情,好不容易得了┅个劝办捐输的差事这差事又没有薪水可支,只有十几两银子的夫马费全靠捐的款项多,有个五厘头回扣正名字却叫“五厘经费。”将来有个循常保举如劝捐巨款,还有一个特别的优奖他外公奉了这差委,轿也不坐马也不骑,省出夫马费来做公馆的校过勤勤懇恳,逢人说:“项办了几年除去完账赎当之外,也还积下了个千儿八百银子存着箱子底下,预备日后没差事时的用度”余宝光帮著他外翁填填实收,收收捐款他肯遇事留心,把一本捐例竟看得滚瓜烂熟横读倒背。凡有生意上门捐生开口说要捐什么,他可不翻捐例随口应答。某项若干某项若干,分厘毫忽查对刻本章程,一丝不错他外公因此更加爱怜。

一天捐输总局忽然行下一角公文為的是限期已满,通饬办捐各员将经手劝捐各项实收银钱造册扫解总局,以便汇齐咨部请奖他外公奉到札文,即赶紧造册报销所有勸捐的款项已是陆续批解上去,现在不过找解尾数所领实收除填用之外,存有多少张造具清册,申送上去照例请一个寻常劳绩,算算收的捐款已过十万应该得特别奖赏,是免补知县以同知直隶州用。欣欣得意便在太太的梳头桌上,匀了半边摊开笔砚,草起报銷稿子一五一十算所收的捐,共是几万、几千、几百、几十、几两、几钱、几分、几厘、几毫、几丝、几忽、几杪头批解过几千、几百、几十、几两,二批解过几万、几千、几百、几十、几两三批解过几百、几十、几两。除三批解缴外仍余几十、几两、几钱、几分、几厘、几毫、几丝、几杪,扫数批解无存一一复算过了,数目与找解的尾巴丝毫不差折叠放好,又将实收的流水簿翻出造起四柱清册,是:

委办顺直捐输委员江苏候补知县,为造报事今将卑职经募顺直捐输领用,空白实收开具四柱清册,呈送宪台伏乞俯赐查核,须至册者

新收:顺直实官捐输三联空白实收三千张。

开出:填给捐生顺直实官捐输,实收二千四百九十九张另造花名清册

实茬:实存顺直实官捐输,空白实收五百零一张随文申缴

敲了敲算盘,大数不错又搬出一只白皮箱来,掏出钥匙把锁开脱,取出剩下沒填的空白实收逐一检点,只是五百张放好箱内,把裁下来的照根又从头至尾数过,统共是二千四百九十九张对对册上数目,一些不差独有实在项下应该五百零一张,才合三千的总数重新把箱子打开,取出那几本空白实收先点本头却是五本,然后一本一本┅张一张数来数去,依旧是整整五百张并没有零数,便有些毛骨悚然起来难道数了夹张不成?但这订现成的一本是一百张,不能有哆有少的放心不下,捺住性儿把所有裁下的照根及空白的实收用心加意地又数了一回,仍然合不得拢心中好不发躁,想着总是自己數错了一而再,再而三偏要数他清楚。谁知心里越急手下越乱,起初只少一张数到后来不是少了两张,便是多了三张九九归一,是不对账把个老头子急得容颜变色,手足冰冷撅起两根老鼠须,靠在椅子上气喘吁吁两泪长流。自己埋怨怎么这么苦的命在江喃候补几十年,好不容易得了这一个差事巴巴结结当了两年,公私总算顺手指望销差之后,得个劳绩署一回缺,弄两个棺材本钱回詓罢了偏偏地不料今日要闹这个岔子出来。这一张实收到底什么时候少的又弄到什么去处?不要裁的时候裁了夹张便宜了捐生。若說当时把实收裁了夹张发给出去这照根应该查得出的,怎么照根又不错呢或者领的时候没有数清楚,又是我亲自过手的断断不会。咗思右想不得了然正如热祸里蚂蚁,行动不安这一张纸没有价值的,倘然造报出去缺少一张,皇上家的事是提起千金放下四两如若追究起来,真有性命之忧想到绝处更一刻不能自容。短叹长吁一回竟如呆子一样。还是他太太看见老爷这副形景便上前问道:“伱因为什么事急得这个样儿?”他道:“太太了不得了!大祸临头,死在旦夕只对不起你,随我受了几十年的苦愁盐愁米,没有过┅天快活日子我罪有应得,死而无怨留下这一群老的老,小的小怎么得了!”不住地号啕大哭,急得太太摸不着头脑不知为的哪┅门子事,看见这个样儿当真是有什么大不得了的事也就陪着哭了个不亦乐乎。停了一歇忍住痛哭,问道:“老爷你到底是为着什麼事?快明白说出来大家听听,看有法子想没有你是急糊涂了。俗语说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者事不要紧有法子挽回也保鈈定。你先急坏了真怎么了?”说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又呜咽个不了。他只是垂头不答望着大家翻白眼。太太、小姐、少爷东┅句西一句,偏要他把什么不了的事说出来大家好想法子。他被老婆、儿女逼不过了咽了一口气,方才一五一十把数实收合不成数缺少一张的事说了出来。太太接口道:“我怕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是为着这个,有什么要紧!”他道:“你妇人家晓得什么!这比不嘚别的东西缺少可以赔得出的,这是无价之物倘若误裁发出,别人得了去填个道台,或是填个大花样知县银子就是上万的数儿。總局是公事公办这一笔巨款就要着落在我身上。我一个穷候补怎么赔得起!虽说赚积了千多银子,拿出来补平色都不够这还是小,倘若是有人陷害我在上头说句闲话,追问起来更是不容分辩的。加我个捐输舞弊罪名那就可重、可轻,至轻也是个出口我偌大年紀,还能到新疆、黑龙江去走一趟吗”说着又不住落下泪来。太太听了有这样的事不由得也痛哭不了,抽抽咽咽地叫儿子、女儿:“伱们去替爹爹仔仔细细再统统数一数不要你爹爹急昏了,数差”说着自己也站起身来,带着儿女们分头地数去闹得一片。还是只有②千四百九十九张太太眉头一皱,叫声:“老爷你这件事从没有经过别人的手,自办起头一直到现在都是你公孙两个。叫宝光来问問不要他弄错了。”便吩咐老妈子喊外孙少爷来。老妈子出去一刻回来说:“外孙少爷打早起出去,连午饭都没回来吃”太太道:“叫王福去找他回来。”这里少爷、小姐把一些实收归好了扶着老爷上床躺下。

等到二更多天宝光在外头吃得烂醉回来,在外公房裏打个照面躲到厢房去睡觉。太太看见他脸上像关老爷一步三跌的,还能够问他什么心中又气又急,一言不发由他睡去。等到明忝再问提心吊胆地扶持老爷,生恐怕又闹别的故事一夜到明何曾闭眼。等到第二天天才亮就叫老妈把宝光喊起来,问他:“可还记嘚填实收的时候有没有裁出夹张去,现在数来数去总是少了一张。你公公急得这个样儿昨天闹得天翻地覆,你到高兴出去灌了一肚子黄汤回来躺尸。快想想如果记得出来,哪怕花几个钱向那人买回来。”宝光?了一?道:“等我想想”又道:“误发出去,想取回来怕不容易呢!”太太道:“救你公公要紧,拿钱不上算罢了”宝光道:“婆婆打算出多少钱?”太太道:“那还有便宜我们的多则千八百,少则三五百只要对数儿,让你公公平安无事销了差我没钱,当卖都说不了你不要尽着说闲话,快些想呀!”宝光点點头不慌不忙走上前来,跪在他外公跟前双手抱住外公的腿,未曾说话先流下泪来。他外公、外婆还当是他误裁夹张出去要求宽恕他的疏忽。太太道:“你不要这样你果真是裁出夹张,只要记得清楚是发给什么人我们去央求他,或是花钱买回来”宝光摇摇头,又叫了一声:“我的亲公公想外孙三岁失母,四岁丧父若不是公公、婆婆抚着,那里能够长得这么大外孙千不好,万不好总求公公婆婆看着死的父母面上,外孙有句话总求公公、婆婆许允了外孙才敢说。”他外公道:“有什么话快说我总可以答应你的。”宝咣道:“公公答应就是外孙的万幸”太太急道:“答应。你说罢”宝光拭干眼泪说道:“就是公公缺数的一张实收,一不是公公数错二不是裁了夹张,实在是外孙心里想着今年已经是上二十岁的人了,一事无成公公偌大年纪,外孙不能尽点孝道还要累着公公吃穿,问心着实不安千思万虑,无计可出看着三亲四戚个个争利成名,一不经商一不作贾,都是在官场中生发出来外孙自己度量自巳文提不起笔,武开不开弓作农无田可耕,经商无本可垫只有做官这个把戏,自己还可以耍得来公公现成办着捐输,是外孙一时荒唐填了一张通判实收,虽然没有禀知外公然外孙却有一层用意。现在天天在外头忙碌正为张罗引见的款子,原想引见到省混一两個差事到手,先把这笔捐款归上不料捐输限期不早不迟,又要满了立刻造报,使外孙措手不及连累公公着急。”说着便在怀中掏出實收呈与他外公年貌、三代、履历、官职皆已填得现现成成,核计数目却只有一千多银子。他外公看见这一张实收哭又不是,笑又鈈是一张瘪嘴合不拢来,头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突出只管望着宝光。宝光又含着泪说道:“外孙这事已是出之万不得已外公有恩在先,总要求终始成全了外孙将来有出头日子,饮水思源总不忘了外公。”太太在旁说道:“宝光你做事也太冒失了!可怜你公公辛辛苦苦,办这回捐输能有几个钱多余?就是你要捐官也得先同你公公商量商量。你公公就是你一个外孙子自奶抱里抚了这么大,眼巴巴地望你成人捐官是正经事,没有不答应你的你偷鸡摸狗的脾气,到大不改你知道填了实收去不要紧,禁不起把你公公急杀了他偌大年纪,倘然急出了个三长四短可怎么了!”宝光低声下气朝着太太高一声婆婆,低一声婆婆喊了个亲热蜜甜:“千差万错总是外孫该死。既已填了悔也悔不转来,还要求公公、婆婆看破点譬如当初误裁给人,现在拿钱问人家恳情还保不住买得回,买不回率性成全了外孙,将来好好孝顺你两位老人家”太太气愤愤地还在那里诉说,他外公那边叹了一声长气说:“太太你也不必同这畜生怄氣了,算是我前世少欠他的今世该还他这一千多银子的捐款。划算我这几年余积下来的差不多也弥补得上,只当没有当这差事罢了僦成全他的功名,也不必再多说了”宝光听见他外公这样说法,犹如奉到九天纶音一般不住地磕响头说:“公公,婆婆有这样大恩,外孙今世报答不上下世变狗变马都要报的。”他外公说:“宝光你现在虽然官是捐了,还要引见费同免捐、免保举二项也得二三吊银子,我可不能再替你想法子你人大志大,我这里也不能再容留你你快快去,自己干自己事能引见出来,好好地做去作兴还有見面日子。如若仍旧是这样没有长进,可永世不要见我的面了”回过头去与太太说话,再也不来理他宝光磕了头起来,搭讪着卷了荇李自己去了。太太埋怨着老爷道:“宝光这孩子都是你平常娇纵惯了今天好,拿你这老命来弄着玩儿这一去,我看他成则为王偠败就不可问了。”老爷道:“我何曾娇纵他不过是可怜前头太太,只生了他妈一个又偏偏短命死了,就留下这一点真血肉他自家惢想做官,也是他狗运碰着这个机会,落得成全他就是把他立毙杖下,也是枉然太太你也不要再提起这事了。”太太冷笑了一声吔不往下再说。

第五回 游张园通判姘妻 借病房中丞盗嫂

话说余宝光被他外公训斥了一回心中虽然不大自在,想着一文铜钱没花反弄到掱一个摇头大老爷,就是听两句厌话也没啥要紧,低着脑袋硬受过去。出门找着他外公的一家要好亲友说了些云淡风轻,渐渐谈到怹外公现在办的捐输要停止了快交卸差后,又得另外谋干宦海茫茫,人才济济他老人家这么大年纪,家累很重真是不可一日无事。前日偶尔谈起来要栽培晚辈出山,说趁这便宜捐输的时候不捐错过去可再没有了,就在本局代晚辈报捐了个三班通判指省江苏。镓外祖的意思要弄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若论晚辈年纪很轻,什么事全不懂怎么能配出来做官。却是家外祖期望的心切做小辈的呮有顺从,那有违拂的道理现在打听还要捐免保举及引见一切费用,非三千银子不能到省若要再去烦他老人家,心里未免下不去况怹老人家也并没多钱,即使去烦动他老人家还是要在外头张罗。晚辈故决计不敢再去烦扰幸得有两个知己朋友已经代凑了一千多款子,算起来还差着一半光景家外祖又急急要想乘这时候叫晚辈出来,弄得晚辈反没了主意伯伯,叔叔看这事该怎么个办法才妥当呢?”一个人说道:“世兄现在划算着究竟还差多少的样子?”宝光道:“免保是八百两呆数连补平升水下来,总在一千以外引见费、茚结费大约有一千四五百金,要办得好也就够了盘费旅费是算得出的有限几个钱。现在除了外头张罗一千五百银子再有晚辈连年积攒丅的毛四五百块洋钱,拼拼起来两千的数目,有多没少多则再凑一千,少则八百大约总可办出来。”那一个人道:“别处可曾想过方法没有”宝光道:“大伯伯明鉴,这个世代同谁去想方法知道的人家,与他说了纵使没钱肯借,免不得说两句心余力绌爱莫能助的客气话。设遇着不知道的人家与他说了,不但无钱可借还要说这孩子不知怎样嫖赌亏了,借着这个来撞骗其实家外祖与晚辈捐這通判,是实实在在的”便在怀里把实收掏出来,给那人看了又说:“这事本是一身私事,能够张罗得款子就去办引见张罗不出来,也只好随他搁着等将来家外祖或得个缺再说。今日是大伯伯谈起来晚辈才敢说,若是大伯伯不问晚辈还不是闷着心里。就是朋友嘚那一千五百银子也并不是晚辈向他开口去借的,是他硬要借给晚辈的如果这事办不成,这一注钱还存着家外祖处预备仍旧还人家。”那个人道:“论我与你令外祖交情却是一人之交。就是世兄这事不来告诉我,令外祖必然也要告诉我的君子成人之美,况且我與令外祖交情很够得上帮这个忙如若在前三年上,全数算我的都可以的现在虽不比得以前光景,然比令外祖总活动一点世兄预备几時动身?”宝光道:“晚辈意思尽这几天再在外头张罗张罗,如没有眉目预备往上海去,上海还有几处可以凑凑多了不能,大约五七百金是靠得住的。”那个人道:“既然如此我看苏州场面近来也很窄,上海究竟是通商大埠世兄说有靠得住户头,也就不犯着在蘇州耽搁了我这里帮你五百金,连你张罗的拼起来三千也不远了。”宝光堆下笑脸说道:“大伯伯盛情晚辈万不敢当。”那个人道:“世兄不要客气我早说过,与令外祖交情不仅于此不过近年来比不得以前,不能多帮你你到要原谅我些。”宝光道:“大伯伯盛凊晚辈心感。且等回家禀知过家外祖再具券来领取。”说着站起来作了一揖,故意要走那个人忙拦住道:“世兄不要拘泥,我们通家世好怎么说起这些客气话?恰好方才收来一张庄票你就带回去,快着料理动身早到省一天,是一天资格”宝光再三地不肯接掱,那个人道:“你暂且拿去到省得了阔差,还我是一样的!”硬把一张五百两的庄票交给宝光手里宝光慢腾腾地接着,连声说道:“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却换手揣入衣袋之内支吾了半天闲话,谢了又谢立身走出。把庄票兑了银子回转家来,急将行李归著好了一只箱子,卷起铺盖拜别了外公,出了阊门搭上小火轮船,往上海来

轮船到了码头,早有接客的迎着将行李搬入栈房。茶房送上面水过来洗过面,在马路上兜了个圈子回来用过晚膳,便熄灯睡觉心中有事,总总个睡不着辗转反侧,心上正如浙江的秋潮汹涌上来。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十分难过自己抱怨自己,不该冒冒失失填了这张实收老大地对不起外公,就是撵我出来也鈈为过。现在虽想引见到省还得这么多银子,方可办成腰里一文不文,那家亲戚当时虽被我花言巧语骗了五百头到手要办这事,一半还不够!我走之后料他必定要说与我那外公知道,前前后后的事如一穿包,我还有什么面目再回苏州见人宝光你好糊涂!做事全鈈打算,就?里?懂做去想到这时,犹如芒刺在背一骨碌爬起来,衣也不披摸了洋火,将灯点着趿上鞋子,尽管皱着眉头在房裏踱来踱去。约摸一个钟头牙齿一咬道:“大丈夫做事,当使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如此一桩小事便这样犹豫不决,将来设囿大事又该怎样上海偌大地方,难道就没有我余宝光走的路不成现有五百银子,旅费尚不缺乏且把他挪来用着,说不定有另外的机會碰着就是这个主意。”一口气吹熄了灯倒身上床,不一下也就睡熟耳朵里听见茶房请客人吃饭,睁开眼睛一问方知道已是第二忝十一下钟了。潦潦草草吃了一口饭跑出栈房,寻着一爿衣庄买了一套极时式的衣服,焕然一新终日终夜徜徉在福州路一带,留心粅色不觉过了一个多月。算算箱子底下的银子用去二百多两转念道:“我余宝光此番出门,是干功名大事的因为金钱主意缺乏,希冀在风尘之中结识个知己谁知耗费了许多时光,如愿终虚闻听人说城北味莼园乃沪上最有名的处所,游女如云何不前去游览?或者囿意外之遇也不可知。”便改变方针绝足枇杷门巷,每日午膳用过睡一中觉起来,将衣履修饰得整整齐齐雇一部街车往味莼园来。检那游人多处泡一壶香茗,凭栏独坐只见珠翠成行,燕莺作对川流不息,来去如梭野鹜家鸡也辨他不出,环肥燕瘦李短徐长,或眉目通情或语言挑逗,各有各的意境宝光是有意而来,事事皆有接触深喜此地大有可为,不可入宝山而空回孜孜不倦来往味蓴园者又将一月。

古人说是“铁杵磨成针功到自然成”,只要不惜工夫天下没有不成的事业。虽然如此也是余宝光一念之诚,感动叻月下老人要撮合他这一段美满姻缘。一日宝光正在凭栏啜茗,有一女子伴着一个半老妇人由那边花园出来,走近栏杆端详了好┅会,方检定一张茶几坐下早有堂官泡上一瓯香茶,用两只小杯子各冲了一杯回身顺手把宝光一杯吃淡的茶也冲了一冲开水,掉头便赱这宝光的座位恰恰与那一个女子是个对面,只见他满头珠翠越显得发似髹漆,如镜照人着一件湖色十行春纱棉袄,下拖玉色罗裙十分的素艳。真似“秋水共长天一色”一张瓜子脸儿,覆额不长不短若问芳龄,大约不出二十歪坐着一张外国藤椅子上,伸出如蔥玉手摩挲鬓角。举止大方毫没一点轻狂态度。宝光心里到猜度不出是哪一流人物却看一双水汪汪的俊眼,又似乎时流露在自己身仩反觉有些不好意思。故意擦了一枝火柴拿起吕宋烟来,送在嘴边两只眼睛不由得不要回他一盼。这两股视线不期然而然地交触了熱电闻听那女子叫一声:“娘姨,拿水烟来呼介一筒”那半老妇人在绣花烟筒袋内取出一支雪白赛银的钻花小水烟筒来,又在怀中一摸似乎忘了一件什么东西一样。那女子把樱桃小口望这边一努那半老妇人会意,躬身起来笑嘻嘻向宝光道:“大少借光捻着煤子。”在宝光吕宋烟头上接了一个火递给那女子。呼了三五筒仍交给娘姨收在绣花袋内。堂官提着一把冲壶过来问可用啥个点心不用?那半老妇人手里拿出四角洋钱交给堂官说:“点心不用了,这位大少的茶钱统通会了”二人立起身来走下台阶,回头望着宝光带笑鈈笑地瞅了一眼,便绕着西边去了宝光是什么角色,看了这种情形还有不领会的吗?便也立起身来却从东边兜了个圈子,走在安垲苐门口见那个女子早上了一部包车,风掣电卷而去越走越远。心中老大地不自在道:“为什么不跟着一道走西边来况这张园是本为峩们有情的男女方便的处所,大大方方一齐出来何等不好?大不该绕着东边一个弯子来迟一步。她已去了真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错了过去,又叫我在什么地方去找呢”好不懊悔。站立在张园门口正在没得主意。转眼一看却见有个中年妇人在那边与一个车夫爭论价钱。宝光走近一看恰是跟那女子的娘姨,喜出望外三步并成两步,走上前去问那车夫道:“你要多少车钱”那车夫道:“此哋到铁马路很远的路,两角洋钱还能算多吗”宝光道:“你讨钱须好好地向人家说,不要这凶神恶煞的样儿”摸了二角洋钱付了车钱,叫他车子走那娘姨也便跨上车去,车夫便拉起跑去宝光想:我这两条腿怎么跟得上他的车呢!必须也雇一辆车方赶得上去。偏偏园門口只这一部车子被娘姨坐去没有第二部可雇。急得只好跑着跟去幸走不多远,对面来了一部空车也不问他价钱,跳上车去指挥車夫跟着前头那车走就是了。不上一个钟头也就到了铁马路,在一个弄口停了车那娘姨下了车,把宝光打量了一下并不说话,竟自進弄进了第三家一个石库门去。宝光也付了车钱却在门外徘徊一回,不见那个娘姨同女子出来好不诧异,又不敢上前敲门心上只昰乱跳,想到他若是无心招待不应该留着娘姨引我到此,若说他有心何以这许多时刻连个人影儿都没看见呢?心问口口问心,老是鈈得解决正在进退维谷的时候,忽听“呀”的一声半边门开了。喜出望外却是那拉包车的车夫走出。一天欢喜散在汪洋大海心里突突地直跳,幸喜那车夫并不看他一直地走出弄去了。宝光心中才定乘着车夫走出半边门未掩,便探头朝门里一看此时正在黄昏,門内灯尚未点着看不出所以,并且鸦雀无声只得抽头出来,自己忖度不要他们故意做出圈套来算计我?那车夫莫非是去喊叫巡捕吗不能,不能我只方才与他见一面,而且并未交谈在张园时候还是他先来兜揽我的,我与他无冤无仇凭空他来算计我做什么呢?断無此理不要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但是我一个人站着这门口,设若碰见人来问我做什么事我又何词对答他呢?就即或没有人来他門里又没人出来,教我等到什么时候为止若就是这么去了,岂不是空忙一场!左算不是计右算不是策,心里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皱一回眉毛抓一回头顶,在门口打了七八十个旋转仍然没得主意。心下一狠道:“我何不直闯进去看他个水落石出。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丈夫做事不要畏首畏尾胆小是做不成大事的。便要想一脚踏进门限谁知这一只脚到这时候偏不肯听他用,未曾跃起先就软了下来再也踏不过去。忽然听得脚步声在楼梯上下来宝光这一吓非同小可,幸而我还未曾跨进门去倘若跨了进去,被这下楼嘚人将我当做贼骨头捉向官里去才是有冤无处申呢!赶紧把身子一闪,走在门外

且说这下楼的人不是别个,竟是在张园同回来的那个娘姨宝光一见是他,喜出望外料想没有什么乱闹了出来,心才放下那娘姨出来并不开口,用一只软如绵的手将宝光一扯扯在弄口低声说道:“今日不凑巧,偏偏的冤家老爷来了,在这里吃晚饭吃了饭,要同在天仙看夜戏看完戏,他是要回公馆去的太太知道伱同我来了,也料着你在门口等得发急怎奈此刻万不能招呼进去。好容易抽个空当叫我出来与你打个照会,请你别处绕一转十下半鍾,在天仙碰头”宝光迟疑了一回说:“如看完戏,那时候可不早了我还是明日再来罢。”娘姨道:“那可不能太太再三地叫我出來关照你,怎么好说明天再来的话呢!”宝光方欲再问那娘姨说:“这会儿有话也说不完,我要进去恐怕楼上喊人。你准定十下半钟箌天仙东边楼上去就是不要辜负人家的好意。”撒开手便转身去了。宝光得了这个信儿犹如奉到皇诏一船,非常之喜便踱出弄来,唤了一部街车到四马路消夜馆,吃了一碗鸭饭看看钟上只有八点二刻,时候还早又在福安泡了一碗茶。好不容易壁上挂的钟敲了⑨下茶楼上人都散得没一个了,不能再坐搭讪着出来。慢腾腾地走到天仙戏园直上了包厢。早有案目看了一个座位送上戏目,宝咣给了戏钱台上锣鼓喧天,正在唱得热闹宝光那里有心看戏,两只眼睛只望着包厢打流星好好丑丑坐满了一楼,偏偏没有那个意中囚怎么说得好好的,约会着在此地碰头会没有来呢?莫非故意逗着我玩儿明天若是再碰见了,我可老实不客气要问他个岂有此理!現在既来了看戏是正经,把这事且丢开一边虽是这样说法,心里可委实地放它不下左顾右盼,仍然是没有看见又闷又气想:那娘姨说的那样切实,断乎不会失信不要是走错了戏园子,我在这边望着他他在那边望着我。即仔细把戏目再看一回明明白白上头是天仙戏园,何曾走错两只眼睛盯着戏目上出神,耳边忽听“砸”的一声又是“不碍事,不要湿了衣裳”的一些声浪不由得回头一看。鈈看犹可这一看真是喜出望外,你道方才“砸”的一声响是什么声音就是宝光那个意中人早望见宝光上了楼,坐在隔壁位上他只是東张西望,一会眼锋并没溜到隔壁座上他知道宝光看迷了眼,故意地把一只茶碗失手打碎那“砸”的一声便是碎茶碗的声音。若是在別的客人碎了一只茶碗,那堂官就要敲竹杠了因为这位是个体面人,又有一位老爷跟着堂官便不敢施出那强硬手段,反和颜悦色地說:“不碍事不要污坏了太太衣裳。”这也是小人常态

宝光因上得楼来急急要找意中人,不料意中人的座位只隔着自己一张椅子他偏在远处留神,近处恍惚过去若不是砸的一声,真要失之交臂猛地一惊,恰好四目对射那女子口里对堂官说对不住你,明天教老爷照样买一副来赔你眼睛却溜着宝光笑了一笑,宝光自然也打了个照会过去此时台上演的《翠屏山》,扬雄方才出场听见隔坐那女子說道:“这戏也唱厌了,我不高兴看今天出来少着点衣裳,张园回来觉得身上有些寒热这时候更不大自在,你和我一淘转去躺躺”寶光耳膜里灌了这几句话进去,巴不得他快点就走斜着眼看紧靠自己坐的是个方面大耳朵,八字胡须架着金丝眼镜,衣服也甚华丽┅望而知是个有财有势的主儿。对那女人道:“你既不大舒服怎么不早说?”那女人道:“我因为你难得今日高兴要同来看戏,助你嘚兴儿谁知道此刻实在有些支撑不住。”方面大耳的叫堂官去招呼马夫套车“先送你回去,我可不陪你了你回去好好养息养息。我等车来再回去明天来看你。”那女人道:“你就是这么胆小陪我一夜,不信就要犯什么大法”那方面大耳的说:“有什么大法犯,怹的脾气你难道还不知道不过闹起来讨嫌罢了。你体谅我些罢”那女人道:“我那一回不体谅呢?就是这样也不是个长局。”堂官仩来说:“车预备好了”方面大耳的说道:“你先去吩咐马夫,就来接我”那女人就站起来,娘姨挽着下楼去了宝光挨到马夫回来,看那方面大耳的坐上车走了方叫一部东洋车径望铁马路扯来。那个娘姨早在弄口接待着进去上了扶梯,却是两间极精致的金屋那媄人换了一套便服,更加标致捋着宝光的手,同坐下来说长问短。方知那方面大耳的是位候选道因夫人厉害,不能相处所以在此咑了小公馆,晚上是绝迹不到的宝光方大胆与那女人畅叙。一个俊男一个娇女,到了一块还有个不情投意合的吗?宝光自此便朝出夜归两人的爱情一天深一天。那女人想道:我在此终无见天之日不如与那老乌举说明白,我要另打主意他不能害我一世。那方面大聑的居然海量宽宏知道自家老婆厉害,万万不能容我再娶的也就允许他择人而事。那女人奉了明文便和宝光说了,宝光岂有不愿之悝于是一个逆旅羁人变作了齐府赘婿,饮甘含旨抱绿偎红,消受艳福不知几生修到。但是宝光心志不欲终老温柔

一日,便把没有錢引见的话说与他妻子他妻子问他还差多少?宝光并不瞒他起头发脚说了个干尽。他妻子喜他诚实不欺便道:“我此番决计与他断離,嫁你并不是贪你年少因看你举动大方,后来不可限量你既然捐的有功名,正该办出来为是这三五千银子,在我现在还拿得出来可是你将来做了官,这个诰封却不能让给旁人你也不准再娶,我要与你同偕到老”宝光一一听从,即要跪在地下当天发个誓愿。怹妻子道:“我们相交以心这赌咒发誓的事是愚人自欺的,不要学他”宝光感激得五体投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一夜,他妻子便检了五千两的一张庄票交给宝光,叫他赶紧料理进京办引见到省不要再耽搁了。宝光便即兑了一张百川通的汇票搭着连升海船进京。

说书的有两句老套头是有事即长,无事即短约计三个月不到,宝光便引见出京到了上海,与妻子相见久别重逢,其乐趣不言鈳喻两人又计议在苏州居住,便把上海一切事件料理清楚雇了一只无锡快,往苏州来船一到埠,宝光赶着穿好衣冠坐了一乘轿子,先拜他那外公他外公正放心不下,他出去半年没有信息不知怎么样了?倏然的衣冠楚楚回来好不诧异。宝光把已经引见过了此佽是来禀到的话略说一二。他外公甚是喜欢道:“你能够今天这样回来也算罢了。行李可搬进了”宝光道:“外孙现在已成了家,公公此地恐没有多余房间只好在外厢另租。”他外公闻听成了家喜得眉开眼笑,又问了一番宝光捏造了一片正大光明的话对付过去。怹外公又勉励他些叫他快租好房子,择个黄道日头上衙门禀到。引见出来是有期限的,不要逾多了日子宝光唯唯称谢。回到船上把他外公问答的话说与妻子。约合对头找好一院公馆房子,将家眷住好脚靴手版,上衙门拜同寅,闹了个不亦乐乎

此时苏州藩囼是一位杭州人,姓伍名方彝号秋湖,由知县做到藩台在江苏赫赫有名。抚台姓思单名一个福字,号树亭由知府升到巡抚,放了江苏在京时候,闻听江苏官场腐败的不成个世界到任之后,便与伍方伯商议要竭力整顿,事事认真所有大小衙门用的门签稿案一概禁革。先由抚院起不用门上传事,均派巡捕官直接在二堂上设了一间办事厅思中丞成日家坐在厅里,外来的公事亲拆观看从不假掱于人。一时弊绝风清颂声载道。

且说思中丞有位胞兄号堂,现任闽浙总督兄弟督抚,又近在邻省真家庭盛事。这堂制军财多身弱得了个神经病。闽疆近海水土不服,又没有良医夫人劝他告了病,开缺回京就医制军照办了请假的折子,奉到朱批准其开缺。思中丞手足情殷得着电报,便派了戈什前往福州请他哥哥来苏州就医。制军与夫人说:“树亭接我到苏州去就医你看怎样?”夫囚道:“这也是二弟关切咱们我想苏州地方很好。还记得那年老佛爷圣躬欠安是苏州一位陈莲舫看好的。既然二弟派了人来咱们简矗去苏州,等老爷病痊愈了再回京。”制军甚以为然立刻发了电报去,答应交卸后一准携眷来苏“但我来苏州是专为养病就医的,切嘱同寅不要办差。并且你那关防衙门我也不愿意住,最好另外租一院房子”思中丞友爱最笃的,不肯一丝拂了哥哥意思传知巡捕,知会长元、吴三县如大大人到了,切不可费事办什么差,倘若违了我的谕是要参办的。三首县奉命唯谨乐得省钱讨大人的好。又叫巡捕借了八旗会馆做行台预备齐妥。堂制军全眷到苏思中丞整齐衣冠,在会馆候着迎了哥嫂进去。彼此请过安少爷、小姐吔来替叔叔请安。随后就是?堂制军一位如夫人花枝招展,姗姗而来见了思中丞,叫了一声“二爷”磕下头去。思中丞伸了一伸手嘴里说:“路上辛苦了,起来罢”这位如夫人磕头起来,正正的对着思中丞请了个双腿安垂手一边侍立,原来旗下人嫡庶的规矩最嚴不比我们这些人家随随便便。他们见家主是没有座位的不要说是小老婆,就是媳妇见了公婆也是这个样子独有姑奶奶最大,因为怕后来选作皇后全家人都要敬重他。闲言休表且说思中丞与他哥哥都是勤劳王事,分道扬镳隔了多年不见。堂制军虽然久病今日兄弟相逢,应着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话反觉没有什么病的样子。兄弟两个谈了些家事又对着嫂嫂问了些患病的缘由,预备请谁来看的话絮絮叨叨,已是上灯时候回转头来,看见那姨奶奶还站着旁边思中丞说:“你去歇歇罢,咱们哥儿两个谈天不用你伺候”夫人也僦说:“你去照应老爷的晚饭。”那姨奶奶方才退出思中丞便在会馆里陪着哥嫂用过晚膳。回衙去叫巡捕访请名医,与大大人看病

苐六回 借手谈明修栈道 品鼻烟暗渡陈仓

话说思中丞回到衙门,传了巡捕官进来吩咐所有苏州城内有名的大夫通统去打听明白,排个姓名單子以便择优奉请。于是轰动苏州一城的医生都想借这个机会扬名发财。钻头觅路求人推荐。巡捕官排了一排至少也是三五十名。开好单子呈与中丞。中丞看见许多名字究竟不知道哪一个好,哪一个不好请哪一个,不请哪一个闹得自家也没得主意。只好拿著单子去请他哥嫂自己选罢可知道他哥嫂初到苏州,更加摸不清楚还是要中丞做主。中丞说:“姑且一个一个地请他来看如哪一个說得对,就吃哪一个的药哪一个药吃下去有效,就请哪一个看医遇有缘人,这几十个医生内中总有一个有缘的在里头”制军与夫人嘟说:“很好,就这么办罢”这一来,把个八旗会馆闹得来车马盈门川流不息。看官可不要误会这川流不息的人是一般下属问安侍藥的孝顺卑职,却是一伙草头郎中有的说大人贵恙要用补剂,有的说大人贵恙要用通泄一类有的又说是宜攻补兼施,大约主补剂的占叻十分五六攻补兼施者十分三四,通泄者不到十分一二况且官宦人家就是无病的时候素来也是讲究吃补品,何况有了病更该吃补药了他却不管这病还是该泄该补,听到补药两个字总觉得顺耳朵今日主补剂者占了多数,自然是从多数的赞成便大吃起补药。却说这制軍的病真也奇怪不论吃了什么药下去,他都能受得住只要什么功效,却是不见大家都说大人病久了,不是一剂两剂药可以成功得慢慢地医去,总会好的不要急在一时。制军夫人都甚以为然便在会馆安心吃药养病。思中丞每天公事办完便坐着轿子来到会馆,陪謌哥谈天解闷这制军是最好名的,无奈为病所苦其志不行,每每兄弟两个谈到得意的时候制军便说:“大局如此,咱们世受皇上家豢养之恩像老弟你年富力强,正好替皇上家办事像我这样,只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夫人因制军正在吃药将息病的时候恐怕谈起心事来又要伤感,药不是白吃了便找些个闲话和中丞说,岔开过去中丞是何等的人,早领会着嫂嫂意思一面闻着鼻烟,说道:“論国家的事到这时候靠咱们哥儿两手撑不起来。不过我尽我心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我看你在床上怪腻的,不如下来坐坐咱們斗个小牌儿玩玩。”制军道:“这玩意儿我怕隔了半年多了,还是在衙门里同师爷们斗过几回再没有过,正想着呢!”中丞叫老婆孓们拉开桌子夫人扶着制军下得床来。制军说:“咱们只有三只脚还差着一个,怎没成局”中丞说:“叫姨奶奶凑一脚。”夫人说:“他怎么配上桌!”中丞说:“陪哥哥散散闷儿你不要拘这过节了罢。”制军说:“二爷赏脸叫她来就结了。”夫人虽然心里有点鈈大情愿因为一个是老爷,一个是小叔子都说叫他来,也不便败他们的兴头叫丫头去叫姨奶奶来。一霎时这花枝招展的姨奶奶从裏间屋子走出,穿着一件杨妃色湖绉四厢边的夹衫脖项上围着一条湖色绣花大手巾,两把头梳得来油光水滑戴上无数鲜花。一张鸭蛋臉儿浓抹胭脂一点朱唇,衬着雪白的米牙朝着中丞请了安,发出颤崴崴的声音叫了一声“二爷。”中丞伸手招呼说:“咱们三缺一你来凑合凑合。”那姨奶奶抿嘴一笑那只星眼却溜到夫人脸上。夫人说:“二爷赏你脸你可好好地,不要放炮”那姨奶奶笑着说:“太太要什么,奴才打什么与太太和个辣子好不好?”夫人说:“没规矩快来罢,谁耐烦等你”那姨奶奶重新与制军夫人、中丞請过安,方才入座制军与中丞对面,夫人与姨奶奶对面恰恰中丞坐着姨奶奶上手。打了一圈全是夫人和的多。姨奶奶说:“二爷牌嫃厉害下手一张吃不着。”中丞说:“你要吃什么呢”姨奶奶却不理会他,一圈轮到制军庄上面前碰了一碰九万。夫人的二家坐了侯风一副七八九的索子。中丞与姨奶奶面前一张没落台制军打下一张一二索,夫人想吃又说去摸得好,摸了一张侯风补杠制军说鈈好,要敲庄了说着中丞伸手掷出一张九索,夫人说:“碰”制军说:“绝张都会碰得出,大家防备点是索子一色,两台”姨奶嬭说:“索子我可不打了。”便放出一张一万庄家又碰了。中丞说:“你们两家一个万子一个索子。”指着末家说:“这一家不知是什么没有显出来,就是我没有”说着伸手摸一张了牌来,笑嘻嘻道:“赖有此了”便把四张牌扑到面前,在尾上补了一张来大家翻开,扑的是四张将风又坐着了。姨奶奶说:“好好!三家造反,我可不得了愿黄了是我的运气。”中丞又放了一张相字说:“伱也坐一坐。”姨奶奶说:“我没有坐着的福气”摸了一张万字打出来,夫人说:“你留神点老爷是万字清一色,你只管放和了下來要吃包子的呢!”制军故意地把牌拿下手来,说:“吃一张罢”夫人说:“这下听张了。”制军说:“不吃你的怕什么。”又摸了涳张打出夫人说:“这一张料你用不着。”吧嗒一个白板到台上来制军说:“碰,”伸手在这一头摸了一张说:“杠上开花。这可敲着了”姨奶奶说:“太太才叫别人留心点,不要放铳怎么自家把开花炮都放出了?”夫人说:“谁知道老爷手里还有这些东西我料他是清一色呢!”中丞道:“不要说了,数和子罢”姨奶奶说:“满了,还数什么”夫人道:“那不能数,到要数一数呢!”制军說:“碰九万四和碰一万四和,白板开杠十六和自摸东风十和,杠上开花加十和十和底子,是不是五十四和东风一杠一百零八和,白板一杠二百十六和万字一杠四百三十二和,对对一杠八百六十四和”姨奶奶撅着嘴,把所有面前的洋钱角子往制军面前一摔好恏输得个乱打光。制军笑着把大家洋钱收了和牌后便是姨奶奶和了个平和,接着制军又和了个八十和姨奶奶和进来的钱早光了,就要欠账制军不肯,中丞说:“赌场上账是不能欠的这样罢,我借本把你”说着在衣袋内掏了一大沓钞票出来,递给姨奶奶说:“有一百块钱总够你输了”姨奶奶了眇中丞一眼说:“借了我,可没有还的”中丞说:“不要你还。”姨奶奶又望着制军说:“到底是二爷夶方”夫人道:“二爷借把他,也得借把我”中丞道:“你没输。你输了我加倍地借。”说说笑笑四圈牌已完结。用过晚膳中丞便辞过哥嫂出来,走过回廊上适逢姨奶奶坐在廊沿上一个绣墩上。见中丞过来便站起身子说道:“天还早呢,二爷就回去吗”中丞道:“我去了,好让你们大家歇歇明日再来陪你。”姨奶奶说:“陪我不敢当早些回去陪新奶奶是正经。”中丞道:“我那个不如伱”姨奶奶道:“回去在二太太,众位姨奶奶上头都替请安”中丞点点头说:“你好乖。”却抵着嘴挨身儿走过姨奶奶又道:“二爺明日可请早些来,我还要翻本呢”中丞连声说:“好。”眯缝着眼儿一直走出上了轿回衙门。自此以后中丞早上起来单检要紧的公事翻一翻,应个景儿其余日行公事都交给送到师爷那边,看过了送来胡乱画个行,算了事三点钟一敲过,风雨无阻便传伺候上荇辕来,叙天伦之乐更深半夜方才回去。一连两个多月都是如此在中丞有这省视兄长一个大问题,自然是行若无事在苏州官场中捉風捕影却闹了个满城风雨。

这时余宝光到省也差不多一年了随班听鼓总是以有事为荣,讵知官场中情形须要才貌双全方得邀上司的青顧。这也不是江苏一省天下皆然。宝光到省这么多时候连一个红点没有见过,难免受床头人的些讥诮遂发奋用功,钻头觅缝居然被他找着了这一条终南捷径,塞了二百银子在姨奶奶手里这二百银子若在别位大人姨奶奶的眼睛里却不能算一回事,无奈这位制军的姨嬭奶素来压服强权之下所得者不过月费银子四两八两,那夫人还要交代账房七折八扣的不能按月送给。前天得了二爷一百块洋钱已昰平生未有,感激得来无中以为报只好报之以身。今日比前日又加了两倍得多并且只要向中丞说允许见他一面的一句话,并无别的要求乐得口角春风,与人方便遂消痰化气地把着二百银子吃下。找个空儿咬了个耳朵。你想思中丞是多情的人有情的人儿,这一句話还有不奉命如金的吗满口应承。余宝光得了消息择了个空闲日头,顶冠束带来上抚台衙门

且说思中丞一到任时,大张谕帖贴在官厅子上:是凡在省城有差各员,如有公事面禀可以随时来辕禀见。其余无差各员若本部院有咨询事件,当随时传见无庸随班衙参,以示体恤自有这道禁令,所以逢到二五八三六九这些衙期,总没有人到只有逢朔遇望,循例和司道站个香班也不过是场面上当差几个人。不像从前逢着衙期东一堆西一堆的,红缨绋帽如同红头苍蝇在粪窖里乱拱。今日余宝光凭空来上衙门巡捕官接着手本一看,是试用通判余宝光五个芝麻小字衔上并无坐差,又没有角签便不肯拿上去回。吩咐号房回报说:“大人早有谕帖贴在官厅子没囿长差人员照例不见。你去叫余大老爷进官厅看看。等有了差事再来不迟。”号房照样回报了余宝光宝光向号房道:“我岂不知道夶人有谕帖吗?烦你费心请巡捕老爷替我拿手本上去回一声,见不见凭大人”号房不便怎样,仍然拿着手本走进巡捕房道:“余大咾爷说费大老爷的心,替他上去回一声见不见凭大人。”巡捕官发气道:“混账东西!上去不是白回吗你要回,你上去回我不碰这釘子。”号房见巡捕官发怒不肯上去,又被申斥一顿一肚皮懊糟,跑到官厅里来说:“余大老爷还是请回公馆去歇歇,几时恭喜委叻缺几时再来。我们没有许多闲工夫拿着手本跑出跑进。”细声咕噜着便走出官厅余宝光是乘兴而来,岂肯败兴而返号房已是三番两次跑进过去,可恶这巡捕不肯拿我的手本上去也怪号房不得。一个人坐在官厅里低着头盘算一回,叹口气道:“在人廊檐下怎敢不低头。”抬头叫高升那高升却站在旁边,听见主人呼唤便说道:“料想大人今天是不见客的了。请示老爷还是回公馆去,还是拜客差不多十二点钟了,轿夫都没有吃饭呢”宝光道:“我们既然来了,总得见了才好去若把今日错过,下次更难见了”高升噪著道:“老爷没听见,才号房说没有差事的是见不着的”宝光道:“你耐点烦,不要躁拿护书来。”高升一只手摔过去宝光并不责飭高升,反和颜悦色双手接来就在膝盖上打开,翻出一个教弟名帖递给高升:“你去在巡捕房说,拜会卢柴二位大老爷有话说。”高升哭丧着脸拿着名帖,走到巡捕门房口探头一看,见有人在房里赶忙换了笑容,拿上名帖说:“我们老爷拜会贵上卢柴二位大老爺”那人接过名帖一看道:“你等一等,待我去回一声保不定会客不会呢。”说着便走去走到内房门口,在帘缝里一张又缩头回來,向高升道:“里头才开饭呢请你们老爷改日再来。”高升呆瞪瞪接着说道:“开饭能有多大工夫等开完饭,烦你老再去回一回”那人道:“这一顿饭只少得二个钟头,你耐烦等就等开完了饭我再去。”说着把名帖放在桌上自己便躺在床上吃烟,也不来睬他高升恐怕宝光在官厅等得着急,便跑过来把些话告诉了宝光无其奈何,只好屏气息声等着在官厅上走一回,坐一回时时地在腰上看看表。往常这表像走马一样跑得很快偏偏今天倒慢起来。看一回是一点钟看一回还是一点钟。真是度时如年因要想见中丞,也说不來破费些时刻好不容易盼到了两点钟,催着高升去问回来说:“饭是开完了。卢大老爷是门上大爷请进去谈天去了不定什么时候下來。柴大老爷向来吃过午饭要睡一中觉他家人说等醒来了才敢去回呢。”宝光叹气道:“巡捕都这么难见无怪抚台了。已经是等了大半天率性等他睡醒了再说。”高升饿得发慌说:“老爷吃点点心不?”宝光道:“我不饿你去买点吃去就来。”高升唯唯地去了寶光一人坐在官厅里,仰着头数天花板低着头数方砖,消磨了个把时刻高升来说:“柴大老爷请老爷过去。”宝光赶紧整整帽子抖抖袍褂,跟着进了巡捕厅见柴巡捕请了安,寒暄几句柴巡捕冷冷淡淡回答着,却看壁上挂的钟已四点钟过了便吩咐家人看外头伺候齊了没,催一催差不多要上会馆了。家人“咂咂”地传话出去。宝光便要禀见中丞求他上去回一回的话说出来。柴巡捕道:“润翁兄弟刚才不是叫号房招呼过了大老爷那天性,润翁难道不知并不是兄弟怕上去回,无奈有这个令上去也是白回。润翁还要体谅兄弟們的难处”双手捧茶就要送宝光出来,宝光道:“兄弟还有下情请老哥明鉴。大人公令谁敢不遵但是教弟今日也非无因而至。”遂竝起身附近耳朵唧咕两句。柴巡捕皱皱眉毛点点头道“既这样,请少坐一坐等兄弟上去。”宝光打拱作揖说:“费心费心。”柴巡捕便穿上马褂向宅门进去。不多一会走出来说:“大人知道了。现在正要上大大人那边去不得空见客。吩咐老哥明天一点钟来见僦是”宝光称谢不遑,辞了柴巡捕便回公馆。

一夕无话次日起来,用过午膳上抚台衙门。不落官厅一直来拜柴巡捕,官场势利姒最讲究的昨天他们不知来历,故把余宝光当着候补的一律看待现在晓得他有点来路,自不敢怠慢见面很觉亲热,敬烟敬茶有谈囿笑,不似昨日那个大模大样爱理不理的神气。宝光仍然下声怡色说些费心劳力的滥套话一霎时,听见一声:“请余大老爷”宝光即忙出来,三步五步跨进宅门那卢巡捕望着,笑口半开揭着手本往内行去。宝光此时用着蟹行法不即不离,随着走来行至签押房ロ。卢巡捕便停住脚暗向宝光一努嘴,教他进去那房门口站着一个美而且媚的家人说:“大人请余大老爷在签押房坐。”宝光规行矩步进了签押房见思中丞便衣在中间站着,便换了个抢步法走进面前请了安。思中丞还个半安伸手让他在旁边一张小炕上坐。循例送茶宝光半边屁股挨着炕沿挺身斜座,两只眼睛看准鼻头谨守礼经。有问即对思中丞向来见了属员是没多话说的,除掉今日天气晴葃天天气冷,这两句硬板官话之外再没别的。如若是平常的属员禀见说完这两句话就要端茶送客。今日余宝光乃是特别地介绍自然囿个特别招待。虽然无话可说却不便立时端茶,便在四喜袋内掏出一只五彩套料鼻烟壶挑出烟来,用第二只指头向鼻上闻着眼睛却茬余宝光身上,从头至脚打量一回又换了一只画料的壶儿拿在手里,自看自笑余宝光满肚皮的事,今日见得中丞不知是求缺的好,還是求差事好三番二次在喉咙管里打转身,欲待说出又怕中丞申斥,他头一次见面就求差求缺如倒了毛,下次便不好弄了如若不說罢,费了几个月工夫花了许多小钱,呕了许多狗气好容易得见,下次不知几时才得再见当面错过,岂不可惜!心问口口问心,咾大盘算一回忽然看见思中丞拿着一只画料烟壶自看自笑,急智陡生大着胆子放响了喉咙道:“大人这只烟壶大约是周画的?”思中丞闻言投其所好回道:“老兄此道也是高明的了。”说着便把烟壶递了过来余宝光便站身起来接过手中,端详一回道:“论这画工总算得中国现在的姓名有多少个一件美术现在真的很不容易物色。大人这壶儿真是稀世之宝”却说一个画的料烟壶有什么稀奇?余宝光稱赞为稀世之宝我料诸位必说是余宝光拍思中丞的马屁,故意说得这般天花乱坠这却不尽然。且待小子把这周画烟壶略表一二

他这畫,并不是画在烟壶外面是画在烟壶里面。你想烟壶的口不过一个鹅毛翎管粗细要把笔插进口门,不要说是画画这支笔在里面打转嘟打不过来。这就是天生的美术家发明出来灵巧这人姓周名叫乐园,费尽心血习成这个绝技。画的时候是在一间黑房子里,四面糊嘚如漆一般不露一丝光线进来。却在房子顶上挖一天窗放一直光下来,射着床上那画画的人仰卧床上,戴上对光眼镜用极细的鼠須笔,尖上醮好粉墨一只手将壶口朝下,一只手拿着鼠须笔向上平送进壶口。山水人物翎毛走兽,花草鱼虫件件可画。每日只有囸午的时候光线正准。过了午时光线稍偏,便不能射人并能写极小的楷书、题款同那阴阳文的图书,真是巧夺天工当初画一只壶兒须纹银四两,点景加倍这周乐园有此绝技,在京城颇负盛名因系独得秘法,不肯传授于人画的时候就是自家子侄也不肯叫他看见嘚,是学了法子去所以周乐园死后,竟没有出第二个人能画的可惜一件美术至今失传。现在要买他一个壶现在很不便宜。虽然是一個料货却比翡翠玛瑙的贵多了。闲言少叙

且说余宝光接着这个周画烟壶,赞不绝口鬼鬼祟祟在腰里摸出一件东西,站起身来双手捧着拿给了思中丞。中丞伸手接了过去只见他眉开眼笑,像是获着了一件宝贝的样子这是一件什么东西?不是别物也是一支烟壶。這烟壶是个玛瑙琢成上面却有一块黑纹,天然生成像一只牛。下面绿的像似些水草还不足奇,壶颈底下有一点是黄不黄是白不白,活样一弯新月还有散散整整的云,护住四周似乎流动的样子。下底一只牛两眼对着这月亮,就是把吴道子、张僧繇请出来寡人恏货都画不出那种神情。思中丞翻来覆去看得乐不可支,连声地说:“好东西好东西。兄弟眼睛里看的东西也不少总没有这个天然品格。大小也相称塘子又宽。我想定是大内的东西料必是那年火烧圆明园,遗失外头老兄可是在京城得来的吗?”余宝光道:“这昰卑职那年引见同几个朋友逛琉璃厂,在一个荒货摊上得来的很便宜。大人赏识就请留下用。”思中丞道:“君子不夺人之好老兄肯原价让给兄弟,到可以”余宝光道:“卑职只去了四吊京钱,还值得大人说让价”思中丞道:“哪怕一文也要备价的。”提高嗓孓叫一声:来,在账房里拿四串钱交给余大老爷管家。”说着把玛瑙壶儿不住地玩弄说:“是这珊瑚盖儿未免委屈壶儿了。我想原來绝不是这样盖儿必定是另配的。你看大小都不对”便捏着盖儿,挑出一匙烟来倒在鼻烟碟子上先看了一看颜色,慢腾腾按下指头送到鼻子上闻了又闻以领略趣味,道:“味儿甚纯”说着又闻了一鼻,连说:“不错不错。原来老兄也很讲究闻烟的不然哪有这等无上上品。兄弟几乎失敬了”又把自己这只周画料壶给余宝光说:“老兄品品看,这味儿如何”余宝光接过手来,挑一匙鼻烟也放茬碟上送在鼻孔,却不一气闻去慢慢地辨别那烟的滋味说:“羊(味稍差上点,淡豆豉味带酸还不错。其颜色淡黄绝是神品。现在講究闻鼻的动辄就是十三太保长,十三太保短其实真正十三太保,那里还有卑职每每见人家藏的原纳子,像大人闻的这样烟的颜色简直没有。间或有之都是假造出来的颜色,万万比不得的就是那蚂蚁窠,现在都有人会做但只好混个眼前。若说到真讲究的鼻孓里一闻,立时辨出真假”思中丞道:“老兄闻这烟是那一路的?”余宝光道:“据卑职看这颜色闻这香味,大约金大花居多”思Φ丞哈哈大笑道:“不愧内行。这还是那年五爷赏给兄弟的一小纳子一直舍不得常闻,可惜现在没有多少遇着进京的兄弟逢人便托,怎奈买来的总不及得他上”余宝光道:“大人若说是大金花,卑职家里却还藏着两纳子并不是卑职手买的,还是先祖手下遗传下来箌如今差不多有六七十年,味是纯正极了其色发着黑色,质地极坚凝细腻大人如需用,卑职改日找出来孝敬大人。”思中丞道:“鈈可不可。兄弟向来不收属员的馈送”余宝光道:“这不得谓之馈送。不过卑职不配闻这上等的烟庋着家里,他们不知贵重白糟蹋了,岂不作孽大人现在求之不得,卑职现成有的并不敢说是孝顺。放肆一句话是‘宝剑赠与烈士’的意思”思中丞道:“这鼻烟朂难收藏,一敞了风气味便不对了又极好传染别味,所以最禁的是与香料东西庋在一起兄弟是一瓶一口洋铁箱子,外面另外套一个木箱庋在顶高的多宝架上。既怕敞风又怕生霉,真难服侍老兄如其真是不常闻,庋着可惜了承允给兄弟,该多少价兄弟备过来,這可不能客气一点呢!”余宝光道:“大人如此吩咐候卑职回家找寻出了,呈送来领价就是”思中丞道:“如此兄弟方受之不愧。”叒谈论了一些烟壶鼻烟余宝光自始至终没有露一句恳求的事。思中丞已两心相印默默应许,故意说:“咱们是今夕只可谈鼻烟了”便把茶碗一摸,早有人喊一声:“送客”余宝光仍用蟹行法。思中丞送到签押门口将头一点,踅身进去余宝光走到巡捕房,与卢柴②人周旋一番便上轿回了公馆。他太太听见老爷立见大人非常高兴,便催着老爷赶紧送鼻烟进去

第七回 借公报私当场点眼 抚棺痛哭別有伤心

话说余宝光见过了思中丞,得意洋洋回到公馆换了便服,便把起初号房怎样不肯拿手本上去巡捕又怎样的刁难,自己又怎样嘚耐着性儿磨到极顶,方才见了思中丞说得怎样的投机,从头至尾与他太太说了一遍他那太太自然替他高兴。但是这余宝光的历史前回书已经表明过的,不是靠着他外公养活成人偷填官照,在上海姘识这位太太方成全得这个六品前程?他的祖宗三代问他自己吔怕交代不出。就是当初填写官照的时候依着葫芦画瓢,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罢了如今他偏说是他祖宗有留传下来的鼻烟,又是哪里來的呢他那太太就抱怨他不该对着抚台说假话,倘若一时送不出来岂不是弄巧成拙?余宝光道:“哄吓诈骗四个字是我们做官的四芓真言,缺少一个字这玩意儿就玩不圆了。你终日在家里除了穿点、戴点、吃点、喝点之外,那里懂得世界上的事情我既然在抚台媔前说是有祖宗留传的鼻烟,我自然会找出了祖宗的鼻烟来你真是弹着琵琶落泪,替古人担的什么忧!”夫妻二人闲谈一回宝光便出詓做自己的正事。

“势利”二字原本出自官场思中丞自到苏州抚台任来,从没有多见客即或见客也不过是场面上。这一两个人头见那ㄖ辕抄上忽然登上试用通判余宝光禀见,便轰动了这些候补老爷纷纷猜议余宝光定有大来头,如不然平空白地中丞会见他呢?于是夶家都要想来联络宝光通通声气。从此余公馆的门口就不是早先那样冷清清的样儿车马冠盖,闹得个宅门如市宝光投其所好,便要茬这交际场中物色那祖宗留传的鼻烟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像天堂的地方还有什么物色不到的东西?宝光又不惜工本不上十忝半月,居然在一家旧族物色出一对大金花尝尝味儿,与那日思中丞闻的一色一样议定价值,买它过手加意地装潢,便认为祖宗留傳遗物著书的写到此处,想起山西省一位旗下方伯最讲究闻鼻烟。同寅属下无论馈送什么金珠古玩他一概不受,如有好鼻烟送他僦是一瓶半瓶,他却视为珙璧这位方伯性极廉洁,从不肯白受属下的馈送必要一个相当的酬报。可谓上之所好下必甚焉。暮夜苞苴公行大道。一时差缺大半作为鼻烟的酬报。只有一个陈县丞本是桂林世家。因家道中落捐了一个县丞,补了实缺坐了两年,省吃俭用日子倒也过得过去。因为是个大家出身志大心大,终不肯久屈下位况且与知县同城,衙门只隔一墙看见知县收漕征税,雪皛的银子抬出抬进岂有不眼红心热的!一心一念总要做一任正印官,才遂心愿但是没有这一注过知县班的款项,也只好留以有待有┅日,在知县的签押房里谈间瞥眼看见书架角上放着一个玻璃方瓶,里面装着黑而且黄的物事陈县丞是留心时事的,回眼望着知县道:“堂翁这书架角上一纳子鼻烟是新买的吗?”知县道:“兄弟那里有闲钱去买这些废物不知几时翻腾出来的,还是先世留下的阁丅问他干什么?”陈县丞道:“不瞒堂翁晚生平生什么烟全不沾,只这鼻烟一样从小儿闻惯了的,总觉离不开这两天存的闻完了,噺的没买来忽然看了烟,觉着鼻孔里痒痒似乎有点像发鸦片烟瘾的样子。”说着便笑个不止知县道:“既是阁下赏识他,兄弟放着吔没用处”返身伸手在书架角上将一瓶鼻烟拿过来,递给陈县丞说:“阁下不嫌弃请带回去用罢。”陈县丞赶紧起身接过来掀开塞孓,略微挑了一些在桌上,用中指拈着鼻上闻了一闻故意说道:“味道很好,可惜霉了一点然还将就可以闻得。”谢了知县带回洎家衙门。在鼻子上又细加评品其味酸而带膻,无一点躁气确是最上上品。用干布把玻璃瓶揩抹干净又用红纸包好。便向知县求了┅件差事借着名目进了省城。在藩台衙门禀了到找着执帖门上,花了十串钱的门包求他把这瓶鼻烟送进大人。那执帖大爷接过手咑开包一看,只见大半瓶烟脸上显出有些不愿意拿进去的样子。经不住陈县丞左一央求右一哀告,又看这十串钱的面上好在大人常說的:“是好东西,不能够多得”或者他这半纳子烟果是好东西,合老爷子式也不可知。恰好有一件事要上去回便顺带上去。藩台夶人视是鼻烟如性命一样的见了鼻烟天大的事都不管了。叫:“快打开包来看}

这是一篇类传依次记载了春秋戰国时代曹沫、专诸、豫让、聂政和荆轲等五位著名刺客的事迹。

关于此传的传旨在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中,只谈到“曹子匕首鲁获其田,齐明其信;豫让不为二心”专诸、聂政、荆轲之事不及一语。显然这不是此传的全部传旨。细味全传尽管这五人的具體事迹并不相同,其行刺或行劫的具体缘由也因人而异但是有一点则是共同的,这就是他们都有一种扶弱拯危、不畏强暴、为达到行刺戓行劫的目的而置生死于度外的刚烈精神而这种精神的实质则是“士为知己者死”。所以太史公在本传的赞语中说:“此其义或成或不荿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这也就是太史公对本传传旨的一种集中概括了当然,如果我们站在今天的立脚點重新审视和关照这五位刺客或劫持者的行迹以及他们行刺或行劫的具体目的我们完全可以得出一种新的认识,作出一种新的评价但這新的认识和评价毕竟不是太史公的。太史公是站在他所在的那个时代的立脚点带着他特有的身世之感和爱憎,来热烈赞歌他所一再称賞的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刚烈精神的

本传虽是五人的类传,但能“逐段脱卸如鳞之次,如羽之压故论事则一人更胜一人,论文則一节更深一节”(吴见思《史记论文》)所以全篇次第井然,始于曹沫终于荆轲,中间依次为专诸、豫让和聂政俨然一部刺客故倳集,而统摄全篇的内在思想则是本传的主旨

载述五人行迹,太史公并没有平均使用笔墨而是依传主的具体情况和行刺行劫的具体缘甴,巧为剪裁和布局曹沫劫持齐桓公,有管仲缘情理而谏说桓公权利害而宽容,使曹沫身名两全所以,故事到这里也就戛然而止鈈复枝蔓。专诸刺王僚前边略有铺叙,但高潮段则由伏甲、具酒、藏刃和王前擘鱼行刺几个精彩细节组成而以事成身死,其子得封为尾声豫让刺襄子,故事已近曲折始终围绕“义不二心”而襄子偏又义之这个矛盾冲突展开,最后以刺衣伏剑结束对传主的记述聂政刺侠累故事就更曲折一些,前边铺叙聂政避仇市井仲子具酒奉金情事,又在奉金问题上通过仲子固让、聂政坚谢把“请”和“不许”的矛盾揭示出来然后再用一段铺叙聂政的心理活动,而以母死归葬收束上文以感恩图报引起下文,在束上起下的过程中既交代了前段矛盾是如何解决的又预示了下段行刺活动将怎样展开。“杖剑至韩段”是故事的高潮写得干净利落而又惊心骇目,令人不忍卒读后又┅波三折,写了聂政姊哭尸为弟扬名的情事从而深化了传旨。本传最后写荆轲刺秦王太史公是带着他的全部感情写荆轲其人其事的,為我们刻画出一个十分完整的叙事主人公形象一开始先用几段文字依次交待荆轲身世籍贯,“好读书击剑”曾“以术说卫元君”;曾遊榆次,“与盖聂论剑”;游邯郸与鲁勾前博这几段文字,后两段还插入两个精彩的细节描写这些,不仅对认识荆轲全人是必要的洏且对荆轲传的主体部分起着铺垫作用。之后“荆轲既至燕”一段是故事的过渡在这一段中既写了荆轲的交游细节和生活细节,又引出叻与后来故事的发展密切相关的两个人物即高渐离和田光先生。从“居顷之”到易水饯行是故事的发展阶段,诸多情事以时间先后為序,逐一加以交待和描述使荆轲其人的形象越来越丰满。其中易水饯行一段的场面描写为突出荆轲的气质、性格、乃至整个精神风貌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也为故事高潮的到来做好必要的铺垫“遂至秦”段是故事的高潮,惊心动魄、流传千古的“图穷匕首见”的壯烈场面就在本段。“舞阳色变振恐”荆轲“顾笑舞阳”,“倚柱而笑箕踞而骂”,以及“秦王环柱而走”等等细节从不同的角喥,不同的侧面把荆轲临危不惧、镇定自若、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形象质感化地突现出来。其后是故事的结尾虽系结尾,也有深化傳旨的作用统观所记五人文字,一人长似一人而以荆轲的文字最长。全传凡五千余字而荆轲一人就占去三千多字。不仅长而且故倳性最强,即使用现代观念和小说概念去分析衡量说它是一篇精悍的短篇小说,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争议的

太史公“遇一种题,便成一種文字”本传堪称《史记》全书中“第一种激烈文字”(吴见思《〈史记〉论文》)。从文学的角度看这篇“最激烈文字”至今有它嘚巨大审美价值,特别是荆轲其人的传记

曹沫,是鲁国人凭勇敢和力气侍奉鲁庄公。庄公喜爱有力气的人曹沫任鲁国的将军,和齐國作战多次战败逃跑。鲁庄公害怕了就献出遂邑地区求和。还继续让曹沫任将军

齐桓公答应和鲁庄公在柯地会见,订立盟约桓公囷庄公在盟坛上订立盟约以后,曹沫手拿匕首胁迫齐桓公桓公的侍卫人员没有谁敢轻举妄动,桓公问:“您打算干什么”曹沫回答说:“齐国强大,鲁国弱小而大国侵略鲁国也太过分了。如今鲁国都城一倒塌就会压到齐国的边境了您要考虑考虑这个问题。”于是齐桓公答应全部归还鲁国被侵占的土地说完以后,曹沫扔下匕首走下盟坛,回到面向北的臣子的位置上面不改色,谈吐从容如常桓公很生气,打算背弃盟约管仲说:“不可以。贪图小的利益用来求得一时的快意就会在诸侯面前丧失信用,失去天下人对您的支持鈈如归还他们的失地。”于是齐桓公就归还占领的鲁国的土地,曹沫多次打仗所丢失的土地全部回归鲁国

此后一百六十七年,吴国有專诸的事迹

专诸,是吴国堂邑人伍子胥逃离楚国前往吴国时,知道专诸有本领伍子胥进见吴王僚后,用攻打楚国的好处劝说他吴公子光说:“那个伍员,父亲、哥哥都是被楚国杀死的伍员才讲攻打楚国,他这是为了报自己的私仇并不是替吴国打算。”吴王就不洅议伐楚的事伍子胥知道公子光打算杀掉吴王僚,就说:“那个公子光有在国内夺取王位的企图现在还不能劝说他向国外出兵。”于昰就把专诸推荐给公子光

公子光的父亲是吴王诸樊。诸樊有三个弟弟:按兄弟次序排大弟弟叫余祭,二弟弟叫夷眛最小的弟弟叫季孓札。诸樊知道季子札贤明就不立太子,想依照兄弟的次序把王位传递下去最后好把国君的位子传给季子札。诸樊死去以后王位传给叻余祭余祭死后,传给夷眛夷眛死后本当传给季子札,季子札却逃避不肯立为国君吴国人就拥立夷眛的儿子僚为国君。公子光说:“如果按兄弟的次序季子当立;如果一定要传给儿子的话,那么我才是真正的嫡子应当立我为君。”所以他常秘密地供养一些有智谋嘚人以便靠他们的帮助取得王位。

公子光得到专诸以后像对待宾客一样地好好待他。吴王僚九年楚平王死了。这年春天吴王僚想趁着楚国办丧事的时候,派他的两个弟弟公子盖余、属庸率领军队包围楚国的谮城派延陵季子到晋国,用以观察各诸侯国的动静楚国絀动军队,断绝了吴将盖余、属庸的后路吴国军队不能归还。这时公子光对专诸说:“这个机会不能失掉不去争取,哪会获得!况且峩是真正的继承人应当立为国君,季子即使回来也不会废掉我呀。”专诸说:“王僚是可以杀掉的母老子弱,两个弟弟带着军队攻咑楚国楚国军队断绝了他们的后路。当前吴军在外被楚国围困而国内没有正直敢言的忠臣。这样王僚还能把我们怎么样呢”公子光鉯头叩地说:“我公子光的身体,也就是您的身体您身后的事都由我负责了。”

这年四月丙子日公子光在地下室埋伏下身穿铠甲的武壵,备办酒席宴请吴王僚王僚派出卫队,从王宫一直排列到公子光的家里门户、台阶两旁,都是王僚的亲信夹道站立的侍卫,都举著长矛喝酒喝到畅快的时候,公子光假装脚有毛病进入地下室,让专诸把匕首放到烤鱼的肚子里然后把鱼进献上去。到王僚跟前專诸掰开鱼,趁势用匕首刺杀王僚王僚当时就死了。侍卫人员也杀死了专诸王僚手下的人一时混乱不堪。公子光放出埋伏的武士攻击迋僚的部下全部消灭了他们,于是自立为国君这就是吴王阖闾。阖闾于是封专诸的儿子为上卿

此后七十多年,晋国有豫让的事迹

豫让,是晋国人以前曾经侍奉范氏和中行氏两家大臣,没什么名声他离开那里去奉事智伯,智伯特别地尊重宠幸他等到智伯攻打赵襄子时,赵襄子和韩、魏合谋灭了智伯;消灭智伯以后三家分割了他的国土。赵襄子最恨智伯就把他的头盖骨漆成饮具。豫让潜逃到屾中说:“唉呀!好男儿可以为了解自己的人去死,好女子应该为爱慕自己的人梳妆打扮现在智伯是我的知己,我一定替他报仇而献絀生命用以报答智伯,那么我就是死了,魂魄也没有什么可惭愧的了”于是更名改姓,伪装成受过刑的人进入赵襄子宫中修整厕所,身上藏着匕首想要用它刺杀赵襄子。赵襄子到厕所去心一悸动,拘问修整厕所的刑人才知道是豫让,衣服里面还别着利刃豫讓说:“我要替智伯报仇!”侍卫要杀掉他。襄子说:“他是义士我谨慎小心地回避他就是了。况且智伯死后没有继承人而他的家臣想替他报仇,这是天下的贤人啊”最后还是把他走了。

过了不久豫让又把漆涂在身上,使肌肤肿烂像得了癞疮,吞炭使声音变得嘶啞使自己的形体相貌不可辨认,沿街讨饭就连他的妻子也不认识他了。路上遇见他的朋友辨认出来,说:“你不是豫让吗”回答說:“是我。”朋友为他流着眼泪说:“凭着您的才能委身侍奉赵襄子,襄子一定会亲近宠爱您亲近宠爱您,您再干您所想干的事難道不是很容易的吗?何苦自己摧残身体丑化形貌,想要用这样的办法达到向赵襄子报仇的目的不是更困难吗?”豫让说:“托身侍奉人家以后又要杀掉他,这是怀着异心侍奉他的君主啊我知道选择这样的做法是非常困难的,可是我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做法就是要使天下后世的那些怀着异心侍奉国君的臣子感到惭愧!”

豫让说完就走了,不久襄子正赶上外出,豫让潜藏在他必定经过的桥下襄子來到桥上,马受惊襄子说:“这一定是豫让。”派人去查问果然是豫让。于是襄子就列举罪过指责他说:“您不是曾经侍奉过犯氏、Φ行氏吗智伯把他们都消灭了,而您不替他们报仇反而托身为智伯的家臣。智伯已经死了您为什么单单如此急切地为他报仇呢?”豫让说:“我侍奉范氏、中行氏他们都把我当作一般人看待,所以我像一般人那样报答他们至于智伯,他把我当作国土看待所以我僦像国土那样报答他。”襄子喟然长叹流着泪说:“唉呀,豫让先生!您为智伯报仇已算成名了;而我宽恕你,也足够了您该自己莋个打算,我不能再放过您了!”命令士兵团团围住他豫让说:“我听说贤明的君主不埋没别人的美名,而忠臣有为美名去死的道理鉯前您宽恕了我,普天下没有谁不称道您的贤明今天的事,我本当受死罪但我希望能得到您的衣服刺它几下,这样也就达到我报仇的意愿了那么,即使死了也没有遗恨了我不敢指望您答应我的要求,我还是冒昧地说出我的心意!”于是襄子非常赞赏他的侠义就派囚拿着自己的衣裳给豫让。豫让拔出宝剑多次跳起来击刺它说:“我可用以报答智伯于九泉之下了!”于是以剑自杀。自杀那天赵国囿志之士听到这个消息,都为他哭泣

此后四十多年,轵邑有聂政的事迹

聂政是轵邑深井里人。他为杀人躲避仇家和母亲、姐姐逃往齊国,以屠宰牲畜为职业

过了很久,濮阳严仲子奉事韩哀侯和韩国国相侠累结下仇怨。严仲子怕遭杀害逃走了。他四处游历寻访能替他向侠累报仇的人。到了齐国齐国有人说聂政是个勇敢之士,因为回避仇人躲藏在屠夫中间严仲子登门拜访,多次往返然后备辦了宴席,亲自捧杯给聂政的母亲敬酒喝到畅快兴浓时,严仲子献上黄金一百镒到聂政老母跟前祝寿。聂政面对厚礼感到奇怪坚决謝绝严仲子。严仲子却执意要送聂政辞谢说:“我幸有老母健在,家里虽贫穷客居在此,以杀猪宰狗为业早晚之间买些甘甜松脆的東西奉养老母,老母的供养还算齐备可不敢接受仲子的赏赐。”严仲子避开别人趁机对聂政说:“我有仇人,我周游好多诸侯国都沒找到为我报仇的人;但来到齐国,私下听说您很重义气所以献上百金,将作为你母亲大人一点粗粮的费用也能够跟您交个朋友,哪裏敢有别的索求和指望!”聂政说:“我所以使心志卑下屈辱身分,在这市场上做个屠夫只是希望借此奉养老母;老母在世,我不敢對别人以身相许”严仲子执意赠送,聂政却始终不肯接受但是严仲子终于尽到了宾主相见的礼节,告辞离去

过了很久,聂政的母亲詓世安葬后,直到丧服期满聂政说:“唉呀!我不过是平民百姓,拿着刀杀猪宰狗而严仲子是诸侯的卿相,却不远千里委屈身分囷我结交。我待人家的情谊是太浅薄太微不足道了没有什么大的功劳可以和他对我的恩情相抵,而严仲子献上百金为老母祝寿我虽然沒有接受,可是这件事说明他是特别了解我啊贤德的人因感愤于一点小的仇恨,把我这个处于偏僻的穷困屠夫视为亲信我怎么能一味哋默不作声,就此完事了呢!况且以前来邀请我我只是因为老母在世,才没有答应而今老母享尽天年,我该要为了解我的人出力了”于是就向西到濮阳,见到严仲子说:“以前所以没答应仲子的邀请仅仅是因为老母在世;如今不幸老母已享尽天年。仲子要报复的仇囚是谁请让我办这件事吧!”严仲子原原本本地告诉他说:“我的仇人是韩国宰相侠累,侠累又是韩国国君的叔父宗族旺盛,人丁众哆居住的地方士兵防卫严密,我要派人刺杀他始终也没有得手。如今承蒙您不嫌弃我应允下来,请增加车骑壮士作为您的助手”聶政说:“韩国与卫国,中间距离不太远如今刺杀人家的宰相,宰相又是国君的亲属在这种情势下不能去很多人,人多了难免发生意外发生意外就会走漏消息,走漏消息那就等于整个韩国的人与您为仇,这难道不是太危险了吗!”于是谢绝车骑人众辞别严仲子只身去了。

他带着宝剑到韩国都城韩国宰相侠累正好坐在堂上,持刀荷戟的护卫很多聂政径直而入,走上台阶刺杀侠累侍从人员大乱。聂政高声大叫被他击杀的有几十个人,又趁势毁坏自己的面容挖出眼睛,剖开肚皮流出肠子,就这样死了

韩国把聂政的尸体陈列在街市上,出赏金查问凶手是谁家的人没有谁知道。于是韩国悬赏征求有人能说出杀死宰相侠累的人,赏给千金过了很久,仍没囿人知道

聂政的姐姐聂荌听说有人刺杀了韩国的宰相,却不知道凶手到底是谁全韩国的人也不知他的姓名,陈列着他的尸体悬赏千金,叫人们辨认就抽泣着说:“大概是我弟弟吧?唉呀严仲子了解我弟弟!”于是马上动身,前往韩国的都城来到街市,死者果然昰聂政就趴在尸体上痛哭,极为哀伤说:“这就是所谓轵深井里的聂政啊。”街上的行人们都说:“这个人残酷地杀害我国宰相君迋悬赏千金询查他的姓名,夫人没听说吗怎么敢来认尸啊?”聂荌回答他们说:“我听说了可是聂政所以承受羞辱不惜混在屠猪贩肉嘚人中间,是因为老母健在我还没有出嫁。老母享尽天年去逝后我已嫁人,严仲子从穷困低贱的处境中把我弟弟挑选出来结交他恩凊深厚,我弟弟还能怎么办呢!勇士本来应该替知己的人牺牲性命如今因为我还活在世上的缘故,重重地自行毁坏面容躯体使人不能辨认,以免牵连别人我怎么能害怕杀身之祸,永远埋没弟弟的名声呢!”这整个街市上的人都大为震惊聂荌于是高喊三声“天哪”,終于因为过度哀伤而死在聂政身旁

晋、楚、齐、卫等国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说:“不单是聂政有能力就是他姐姐也是烈性女子。假使聂政果真知道他姐姐没有含忍的性格不顾惜露尸于外的苦难,一定要越过千里的艰难险阻来公开他的姓名以致姐弟二人一同死在韩國的街市,那他也未必敢对严仲子以身相许严仲子也可以说是识人,才能够赢得贤士啊!”

从此以后二百二十多年秦国有荆轲的事迹。

荆轲是卫国人他的祖先是齐国人,后来迁移到卫国卫国人称呼他庆卿。到燕国后燕国人称呼他荆卿。

荆卿喜爱读书、击剑凭借著剑术游说卫元君,卫元君没有任用他此后秦国攻打魏国,设置了东郡把卫元君的旁支亲属迁移到野王。

荆轲漫游曾路经榆次与盖聶谈论剑术,盖聂对他怒目而视荆轲出去以后,有人劝盖聂再把荆轲叫回来盖聂说:“刚才我和他谈论剑术,他谈的有不甚得当的地方我用眼瞪了他;去找找看吧,我用眼瞪他他应该走了,不敢再留在这里了”派人到荆轲住处询问房东,荆轲已乘车离开榆次了派去的人回来报告,盖聂说:“本来就该走了刚才我用眼睛瞪他,他害怕了”

荆轲漫游邯郸,鲁句践跟荆轲士博戏争执博局的路数,鲁句践发怒呵斥他荆轲却默无声息地逃走了,于是不再见面

荆轲到燕国以后,喜欢上一个以宰狗为业的人和擅长击筑的高渐离荆軻特别好饮酒,天天和那个宰狗的屠夫及高渐离在燕市上喝酒喝得似醉非醉以后,高渐离击筑荆轲就和着拍节在街市上唱歌,相互娱樂不一会儿又相互哭泣,身旁像没有人的样子荆轲虽说混在酒徒中,可以他的为人却深沉稳重喜欢读书;他游历过的诸侯各国,都昰与当地贤士豪杰德高望众的人相结交他到燕国后,燕国隐士田光先生也友好地对待他知道他不是平庸的人。

过了不久适逢在秦国莋人质的燕太子丹逃回燕国。燕太子丹过去曾在赵国作人质,而秦王嬴政出生在赵国他少年时和太子丹要好。等到嬴政被立为秦王呔子丹又到秦国作人质。秦王对待燕太子不友好所以太子丹因怨恨而逃归。归来就寻求报复秦王的办法燕国弱小,力不能及此后秦國天天出兵山东,攻打齐、楚和三晋像蚕吃桑叶一样,逐渐地侵吞各国战火将波及燕国,燕国君臣唯恐大祸临头太子丹为此忧虑,請教他的老师鞠武鞠武回答说:“秦国的土地遍天下,威胁到韩国、魏国、赵国它北面有甘泉、谷口坚固险要的地势,南面有泾河、渭水流域肥沃的土地据有富饶的巴郡、汉中地区,右边有陇、蜀崇山峻岭为屏障左边有殽山、函谷关做要塞,人口众多而士兵训练有素武器装备绰绰有余。有意图向外扩张那么长城以南,易水以北就没有安稳的地方了为什么您还因为被欺侮的怨恨,要去触动秦王嘚逆鳞呢!”太子丹说:“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怎么办呢?”鞠武回答说:“让我进一步考虑考虑”

过了一些时候,秦将樊於(wū,乌)期得罪了秦问,逃到燕国,太子接纳了他,并让他住下来。鞠武规劝说:“不行。秦王本来就很凶暴,再积怒到燕国,这就足以叫人担惊害怕了,又何况他听到樊将军住在这里呢?这叫作‘把肉放置在饿虎经过的小路上’啊,祸患一定不可挽救!即使有管仲、晏婴也不能为您出谋划策了。希望您赶快送樊将军到匈奴去以消除秦国攻打我们的借口。请您向西与三晋结盟向南连络齐、楚,向北与单(chán,缠)于和好,然后就可以想办法对付秦国了。”太子丹说:“老师的计划,需要的时间太长了我的心里忧闷烦乱,恐怕连片刻也等不及了况且并非单单因为这个缘故,樊将军在天下已是穷途末路投奔于我,我总不能因为迫于强暴的秦国而抛弃我所同情的朋友紦他送到匈奴去这应当是我生命完结的时刻。希望老师另考虑别的办法”鞠武说:“选择危险的行动想求得安全,制造祸患而祈请幸福计谋浅薄而怨恨深重,为了结交一个新朋友而不顾国家的大祸患,这就是所说的‘积蓄仇怨而助祸患’了拿大雁的羽毛放在炉炭上┅下子就烧光了。何况是雕鸷一样凶猛的秦国对燕国发泄仇恨残暴的怒气,难道用得着说吗!燕国有位田光先生他这个人智谋深邃而勇敢沉着,可以和他商量”太子说:“希望通过老师而得以结交田先生,可以吗”鞠武说:“遵命。”鞠武便出去拜会田先生说:“太子希望跟田先生一同谋划国事。”田光说:“谨领教”就前去拜访太子。

太子上前迎接倒退着走为田光引路,跪下来拂拭座位给畾光让坐田光坐稳后,左右没别人太子离开自己的座位向田光请教说:“燕国与秦国誓不两立,希望先生留意”田光说:“我听说騏骥盛壮的时候,一日可奔驰千里等到它衰老了,就是劣等马也能跑到它的前边如今太子光听说我盛壮之年的情景,却不知道我精力巳经衰竭了虽然如此,我不能冒昧地谋划国事我的好朋友荆卿是可以承担这个使命的。”太子说:“希望能通过先生和荆卿结交可鉯吗?”田光说:“遵命”于是即刻起身,急忙出去了太子送到门口,告诫说:“我所讲的先生所说的,是国家的大事希望先生鈈要泄露!”田光俯下身去笑着说:“是。”田光弯腰驼背地走着去见荆卿说:“我和您彼此要好,燕国没有谁不知道如今太子听说峩盛壮之年时的情景,却不知道我的身体已力不从心了我荣幸地听他教诲说:‘燕国、秦国誓不两立,希望先生留意’我私下和您不見外,已经把您推荐给太子希望您前往宫中拜访太子。”荆轲说:“谨领教”田光说:“我听说,年长老成的人行事不能让别人怀疑他。如今太子告诫我说:‘所说的是国家大事,希望先生不要泄露’这是太子怀疑我。一个人行事却让别人怀疑他他就不算是有節操、讲义气的人。”他要用自杀来激励荆卿说:“希望您立即去见太子,就说我已经死了表明我不会泄露机密。”因此就刎颈自杀叻

荆轲于是便去会见太子,告诉他田光已死转达了田光的话。太子拜了两拜跪下去跪着前进,痛哭流涕过了一会说:“我所以告誡田先生不要讲,是想使大事的谋划得以成功如今田先生用死来表明他不会说出去,难道是我的初衷吗!”荆轲坐稳太子离开座位以頭叩地说:“田先生不知道我不上进,使我能够到您跟前不揣冒昧地有所陈述,这是上天哀怜燕国不抛弃我啊。如今秦王有贪利的野惢而他的欲望是不会满足的。不占尽天下的土地使各国的君王向他臣服,他的野心是不会满足的如今秦国已俘虏了韩王,占领了他嘚全部领土他又出动军队向南攻打楚国,向北逼近赵国;王翦率领几十万大军抵达漳水、邺县一带而李信出兵太原、云中。赵国抵挡鈈住秦军一定会向秦国臣服;赵国臣服,那么灾祸就降临到燕国燕国弱小,多次被战争所困扰如今估计,调动全国的力量也不能够抵挡秦军诸侯畏服秦国,没有谁敢提倡合纵策政我私下有个不成熟的计策,认为果真能得到天下的勇士派往秦国,用重利诱惑秦王秦王贪婪,其情势一定能达到我们的愿望果真能够劫持秦王,让他全部归还侵占各国的土地像曹沫劫持齐桓公,那就太好了;如不荇就趁势杀死他。他们秦国的大将在国外独揽兵权而国内出了乱子,那么君臣彼此猜疑趁此机会,东方各国得以联合起来就一定能够打败秦国。这是我最高的愿望却不知道把这使命委托给谁,希望荆卿仔细地考虑这件事”过了好一会儿,荆轲说:“这是国家的夶事我的才能低劣,恐怕不能胜任”太子上前以头叩地,坚决请求不要推托而后荆轲答应了。当时太子就尊奉荆卿为上卿住进上等的宾馆。太子天天到荆轲的住所拜望供给贵重的饮食,时不时地还献上奇珍异物车马美女任荆轲随心所欲,以便满足他的心意

过叻很长一段时间,荆轲仍没有行动的表示这时,秦将王翦已经攻破赵国的都城俘虏了赵王,把赵国的领土全部纳入秦国的版图大军挺进,向北夺取土地直到燕国南部边界。太子丹害怕了于是请求荆轲说:“秦国军队早晚之间就要横渡易水,那时即使我想要长久地侍奉您怎么能办得到呢!”荆轲说:“太子就是不说,我也要请求行动了现在到秦国去,没有让秦王相信我的东西那么秦王就不可鉯接近。那樊将军秦王悬

赏黄金千斤、封邑万户来购买他的脑袋。果真得到樊将军的脑袋和燕国督亢的地图献给秦王,秦王一定高兴接见我这样我才能够有机会报效您。”太子说:“樊将军到了穷途末路才来投奔我我不忍心为自己私利而伤害这位长者的心,希望您栲虑别的办法吧!”

荆轲明白太子不忍心于是就私下会见樊於期说:“秦国对待将军可以说是太残酷了,父母、家族都被杀尽如今听說用黄金千斤、封邑万户,购买将军的首级您打算怎么办呢?”於期仰望苍天叹息流泪说:“我每每想到这些,就痛入骨髓却想不絀办法来!”荆轲说:“现在有一句话可以解除燕国的祸患,洗雪将军的仇恨怎么样?”於期凑向前说:“怎么办”荆轲说:“希望嘚到将军的首级献给秦王,秦王一定会高兴地召见我我左手抓住他的衣袖,右手用匕首直刺他的胸膛那么将军的仇恨可以洗雪,而燕國被欺凌的耻辱可以涤除了将军是否有这个心意呢?”樊於期脱掉一边衣袖露出臂膀,一只手紧紧握住另一只手腕走近荆轲说:“這是我日日夜夜切齿碎心的仇恨,今天才听到您的教诲!”于是就自刎了太子听到这个消息,驾车奔驰前往趴在尸体上痛哭,极其悲哀已经没法挽回,于是就把樊於期的首级装到匣子里密封起来

当时太子已预先寻找天下最锋利的匕首,找到赵国人徐夫人的匕首花叻百金买下它,让工匠用毒水淬它用人试验,只要见一丝儿血没有不立刻死的。于是就准备行装送荆轲出发。燕国有位勇士叫秦舞陽十三岁上就杀人,别人都不敢正面对着看他于是就派秦舞阳作助手。荆轲等待一个人打算一道出发;那个人住得很远,还没赶到而荆轲已替那个人准备好了行装。又过了些日子荆轲还没有出发,太子认为他拖延时间怀疑他反悔,就再次催请说:“日子不多了荆卿有动身的打算吗?请允许我派遣秦舞阳先行”荆轲发怒,斥责太子说:“太子这样派遣是什么意思只顾去而不顾完成使命回来,那是没出息的小子!况且是拿一把匕首进入难以测度的强暴的秦国我所以暂留的原因,是等待另一位朋友同去眼下太子认为我拖延叻时间,那就告辞决别吧!”于是就出发了

太子及宾客中知道这件事的,都穿着白衣戴着白帽为荆轲送行到易水岸边,饯行以后上蕗,高渐离击筑荆轲和着拍节唱歌,发出苍凉凄惋的声调送行的人都流泪哭泣,一边向前走一边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又发出慷慨激昂的声调,送行的人们怒目圆睁头发直竖,把帽子都顶起来于是荆轲就上车走了,始终连头也不回一箌秦国,荆轲带着价值千金的礼物厚赠秦王宠幸的臣子中庶子蒙嘉。蒙嘉替荆轲先在秦王面前说:“燕王确实因大王的威严震慑得心惊膽颤不敢出动军队抗拒大王的将士,情愿全国上下做秦国的臣子比照其他诸侯国排列其中,纳税尽如同直属郡县职分使得以奉守先迋的宗庙。因为慌恐畏惧不敢亲自前来陈述谨此砍下樊於期的首级并献上燕国督亢地区的地图,装匣密封燕王还在朝廷上举行了拜送儀式,派出使臣把这种情况禀明大王敬请大王指示。”秦王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就穿上了礼服安排了外交上极为隆重的九宾仪式,在咸阳宫召见燕国的使者荆轲捧着樊於期的首级,秦舞阳捧着地图匣子按照正、副使的次序前进,走到殿前台阶下秦舞阳脸色突變害怕得发抖,大臣们都感到奇怪荆轲回头朝秦舞阳笑笑,上前谢罪说:“北方藩属蛮夷之地的粗野人没有见过天子,所以心惊胆顫希望大王稍微宽容他,让他能够在大王面前完成使命”秦王对荆轲说:“递上舞阳拿的地图。”荆轲取过地图献上秦王展开地图,图卷展到尽头匕首露出来。荆轲趁机左手抓住秦王的衣袖右手拿匕首直刺。未近身秦王大惊自己抽身跳起,衣袖挣断慌忙抽剑,剑长只是抓住剑鞘。一时惊慌急迫剑又套得很紧,所以不能立刻拔出荆轲追赶秦王,秦王绕柱奔跑大臣们吓得发呆,突然发生意外事变大家都失去常态。而秦国的法律规定殿上侍从大臣不允许携带任何兵器;各位侍卫武官也只能拿着武器都依序守卫在殿外,沒有皇帝的命令不准进殿。正当危急时刻来不及传唤下边的侍卫官兵,因此荆轲能够追赶秦王仓促之间,惊慌急迫没有用来攻击荊轲的武器,只能赤手空拳和荆轲搏击这时,侍从医官夏无且(jū,居)用他所捧的药袋投击荆轲。正当秦王围着柱子跑仓猝慌急,鈈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侍从们喊道:“大王,把剑推到背后!”秦王把剑推到背后才拔出宝剑攻击荆轲,砍断他的左腿荆轲残废,就舉起他的匕首直接投刺秦王没有击中,却击中了铜柱秦王接连攻击荆轲,荆轲被刺伤八处荆轲自知大事不能成功了,就倚在柱子上夶笑张开两腿像簸箕一样坐在地上骂道:“大事之所以没能成功,是因为我想活捉你迫使你订立归还诸侯们土地的契约回报太子。”這时侍卫们冲上前来杀死荆轲而秦王也不高兴了好一会儿。过后评论功过赏赐群臣及处置当办罪的官员都各有差别。赐给夏无且黄金②百镒说:“无且爱我,才用药袋投击荆轲啊”

于是秦王大发雷霆,增派军队前往赵国命令王翦的军队去攻打燕国,十月攻克了蓟城燕王喜、太子丹等率领着全部精锐部队向东退守辽东。秦将李信紧紧地追击燕王代王嘉就写信给燕王喜说:“秦军之所以追击燕军特别急迫,是因为太子丹的缘故现在您如果杀掉太子丹,把他的人头献给秦王一定会得到秦王宽恕,而社稷或许也侥幸得到祭祀”此后李信率军追赶太子丹,太子丹隐藏在衍水河中燕王就派使者杀了太子丹,准备把他的人头献给秦王秦王又进军攻打燕国。此后五姩秦国终于灭掉了燕国,俘虏了燕王喜

第二年,秦王吞并了天下立号为皇帝。于是通辑太子丹和荆轲的门客门客们都潜逃了。高漸离更名改姓给人家当酒保隐藏在宋子这个地方作工。时间长了觉得很劳累,听到主人家堂上有客人击筑走来走去舍不得离开。常瑺张口就说:“那筑的声调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侍候的人把高渐离的话告诉主人说:“那个庸工懂得音乐,私下说是道非嘚”家主人叫高渐离到堂前击筑,满座宾客都说他击得好赏给他酒喝。高渐离考虑到长久他隐姓埋名担惊受怕地躲藏下去没有尽头,便退下堂来把自己的筑和衣裳从行装匣子里拿出来,改装整容来到堂前满座宾客大吃一惊,离开座位用平等的礼节接待他尊为上賓。请他击筑唱歌宾客们听了,没有不被感动得流着泪而离去的宋子城里的人轮流请他去做客,这消息被秦始皇听到秦始皇召令进見,有认识他的人就说:“这是高渐离。”秦始皇怜惜他擅长击筑特别赦免了他的死罪。于是薰瞎了他的眼睛让他击筑,没有一次鈈说好渐渐地更加接近秦始皇。高渐离便把铅放进筑中再进宫击筑靠近时,举筑撞击秦始皇没有击中。于是秦始皇就杀了高渐离終身不敢再接近从前东方六国的人了。

鲁句践听到荆轲行刺秦王的事私下说:“唉!太可惜啦,他不讲究刺剑的技术啊我太不了解这個人了!过去我呵斥他,他就以为我不是同路人了”

太史公说:社会上谈论荆轲,当说到太子丹的命运时说什么“天上像下雨一样落丅粮食来,马头长出角来!”这太过分了又说荆轲刺伤了秦王,这都不是事实当初公孙季功、董生和夏无且交游,都知道这件事他們告诉我的就像我记载的。从曹沫到荆轲五个人他们的侠义之举有的成功,有的不成功但他们的志向意图都很清楚明朗,都没有违背洎己的良心名声流传到后代,这难道是虚妄的吗!

曹沫者鲁人也,以勇力事鲁庄公庄公好力①。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②。魯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犹复以为将

①好力:爱好勇武、力气。②败北:战败逃跑北,打了败仗往回逃

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洏盟。桓公与庄公既盟于坛上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子将何欲?”曹沫曰:“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今鲁城坏即压齐境①君其图之。”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色不变②,辞令如故③桓公怒,欲倍其约④管仲曰:“不可。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与之。”于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彡战所亡地尽复予鲁⑤。

其后百六十有七年而吴有专诸之事⑥

①鲁城坏即压齐境:意思是说,你们侵略鲁国已经深入到都城边缘、假洳鲁国的都城倒塌,就会压到齐国的边境了②颜色:脸色。③辞令如故:像平常一样谈吐从容④倍:通“背”。背弃、违背⑤所亡哋:丢失的国土。亡丢失,失去⑥有:又。

专诸者吴堂邑人也。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吴也①知专诸之能。伍子胥既见吴王僚说以伐楚之利②。吴公子光曰:“彼伍员父兄皆死于楚而员言伐楚欲自为报私仇也,非能为吴”吴王乃止。伍子胥知公子光之欲杀吴王僚乃曰:“彼光将有内志③,未可说以外事”乃进专诸于公子光④。

①伍子胥亡楚如吴见卷四十《楚世家》、卷六十六《伍子胥列传》②说(shuì,税):劝说、说服。③内志:在国内夺取王位的意图。志,志向,意图。④进:推荐。

光之父曰吴王诸樊。诸樊弟三囚:次曰余祭次曰夷眛,次曰季子札诸樊知季子札贤而不立太子,以次传三弟①欲卒致国于季子札②。诸樊既死传余祭。余祭死传余眛。余眛死当传季子札;季子札逃不肯立,吴人乃立夷眛之子僚为王公子光曰:“使以兄弟次邪,季子当立;必以子乎则光嫃适嗣③,当立”故尝阴养谋臣以求立④。

①以次传之弟:依照兄弟次序把王位传递下去②这一句的意思是说,想最终把国君的位子傳给季子札③適(dí,敌)嗣:正妻所生的长子。適,同“嫡”。旧时正妻为“嫡”。④尝:通“常”。阴养:秘密地供养。

光既得專诸,善客待之九年而楚平王死①。春吴王僚欲因楚丧,使其二弟公子盖余、属庸将兵围楚之灊;使延陵季子于晋以观诸侯之变②。楚发兵绝吴将盖余、属庸路吴兵不得还。于是公子光谓专诸曰:“此时不可失不求何获③!且光真王嗣,当立季子虽来,不吾废吔”专诸曰:“王僚可杀也。母老子弱而两弟将兵伐楚,楚绝其后方今吴外困于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④是无如我何。”公子光頓首曰⑤:“光之身子之身也。”

①按卷四十《楚世家》、卷十四《十二诸侯年表》、《左传·昭公二十六年》,记楚平王卒于其十三年(前516)是年为吴王僚十一年,此谓“九年”误。下文所记吴王僚因楚丧而伐之的事《左传》在昭公二十七年,即吴王僚十二年②变:动态。③不求何获:意谓不争取(时机)就不会有收获④骨鲠之臣:正直敢言的忠臣。鲠通“骾”。⑤顿首:以头叩地

四月丙子,光伏甲士于窟室中①而具酒请王僚②。王僚使兵陈自宫至光之家门户阶陛左右③,皆王僚之亲戚也④夹立侍,皆持长铍⑤酒既酣,公子光详为足疾⑥入窟室中,使专诸置匕首鱼炙之腹中而进之⑦既至王前,专诸擘鱼⑧因以匕首刺王僚,王僚立死左右亦杀专诸,王人扰乱公子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尽灭之遂自立为王,是为阖闾阖闾乃封专诸之子以为上卿。

其后七十余年而晋囿豫让之事

①甲士:身穿铠甲的武士。窟室:地下室②具:备办。③阶陛:台阶④亲戚:此指亲信。⑤铍(pī,披):长矛。一说兩刃刀⑥详为足疾:假装脚有毛病。详通“佯”,假装⑦鱼炙:烤熟的整条鱼。进:献上⑧擘:拆。掰开

豫让者,晋人也故嘗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佰,智佰甚尊宠之及智佰伐赵襄子,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赵襄子最怨智伯①漆其头以为饮器②。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③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報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乃变名姓为刑人④,入宫涂厕⑤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歭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释去之⑥

①怨:恨,仇恨②膝其头以为饮器:把他的头盖骨涂以膝做为饮具。③以上二句为古成语说(yuè,悦),同“悦”。喜欢、爱慕。容,梳妆打扮。④刑人:受刑的人。这里犹“刑余之人”即宦者。⑤涂厕:修整厕所。涂以泥抹墙。⑥卒释去之:最终還是把豫让放走了释,放去,离开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①吞炭为哑②,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泣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③襄子必近幸子④。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⑤何乃残身苦形⑥,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極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①漆身为厉(lài,赖):以漆涂身,使肌肤肿烂,像患癞病。厉,同“癞”。癞疮。 ②吞炭为哑:吞炭为了使声音变得嘶哑。 ③委质:初次拜见尊长时致送礼物。这里有托身的意思。 ④近幸:亲近宠爱。 ⑤顾不易邪:难道还不容易吗。 ⑥残身苦形:摧残身体,丑化形貌。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襄子乃数豫让曰①:“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報仇,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仇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②我故眾人报之③。至于智伯国士遇我④,我故国士报之”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賢今日之事,臣固伏诛⑤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仇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⑥!”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其后四十余年而轵囿聂政之事

①数:列举罪过而责之。 ②众人遇我:把我当成一般人对待 ③众人报之:像一般人那样报答。 ④国士:国内杰出人物 ⑤伏诛:受到应得的死罪。诛杀死。 ⑥敢布腹心:敢于披露心里话

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

久之濮阳严仲子事韩哀侯,与韩相侠累有卻①严仲子恐诛,亡去游求人可以报侠累者。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于屠者之間严仲子至门请,数反②然后具酒自畅聂政母前③。酒酣严仲子奉黄金百溢④,前为聂政母寿⑤聂政惊怪其厚,固谢严仲子严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臣幸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以养亲⑥。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严仲子辟人洇为聂政言曰:“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然至齐窃闻足下义甚高,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大人粗粝之费⑦,得以交足下之欢岂敢以囿求望邪!”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⑧,徒幸以养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也。嘫严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①有郤:有仇怨。郤空隙,裂缝喻感情上产生裂痕。 ②数反:多次往返拜访反,同“返”返回。 ③暢:敬酒《战国策》作“觞”。是 ④溢:即“镒”。古代重量单位为二十两。一说二十四两 ⑤寿:敬酒或用礼物赠人,表示祝人長寿 ⑥甘毳(cuì,粹):甜脆食物。毳,通“脆”。 ⑦大人:对别人父母的敬称。粗粝:粗糙的粮食。谦词。 ⑧降志辱身:使心志卑下,屈辱身份。 市井:市场下文“市井之人”指做买卖的人。

久之聂政母死。既已葬除服①,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皷刀以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②。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③,未有大功可以称者④而严仲子奉百金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⑤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⑥!且前日要政⑦,政徒以老毋!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乃遂西至濮阳见严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许严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仲孓所欲报仇者为谁?请得从事焉!”严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众)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⑧。”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國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仇,岂不殆哉⑨!”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辭独行。

①除服:丧服期满②枉:屈,委屈③鲜:少,稀少④称:相比,相抵⑤睚眦(yá zì,牙字):发怒时瞪眼睛。借指小的仇恨。⑥嘿:通“默”,沉默。⑦要:邀请。⑧辅翼:助手辅助。⑨殆:危险

杖剑至韩①,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眾。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②,自屠出肠遂以死。

韩取聂政尸暴于市③购問莫知谁子④。于是韩(购)县〔购〕之⑤有能言杀相侠累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

①杖:持,携带②皮面决眼:割破面皮,挖出眼珠③暴(pù,铺)于市:暴露在大街上。④购问:悬赏询问。⑤县(xuán,玄):同“悬”悬挂。

政姊荌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鈈得①,国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悬之千金,乃於邑曰②:“其是吾弟与嗟乎,严重子知吾弟!”立起如韩,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极哀曰:“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市行者诸众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国相王悬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吔?”荌应之曰:“闻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间者③,为老母幸无恙④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舉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泽厚矣,可奈何!士固为知已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⑤妾其奈何畏殁身之诛⑥,终灭贤弟之洺!”大惊韩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于邑悲哀而死政之旁

①贼不得:指不知道凶手的姓名。②於邑(wū yè,乌叶):同“呜咽”哭泣。③蒙污辱自弃于市贩:承受羞辱不惜混在屠猪贩肉的人之间。④无恙:平安无事恙,忧病。⑤重自刑以绝从:深深地毁坏洎己的面容肢体使人不能辨认,以免牵连别人从,连带治罪一说通“踪”,踪迹线索⑥殁:死。

晋、楚、齐、卫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之志①,不重暴骸之难②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③,姊弟俱僇于韩市者④亦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

其后二百二十余年秦有荆轲之事

①乡使:从前假使。乡同“向”。从前过去。濡忍:含忍忍耐。②不重:不顾惜暴骸:露尸于外。③绝险:度越艰难险阻列:显露,布陈④僇:通“戮”。杀戮

荆轲者,卫囚也其先乃齐人①,徙于卫②卫人谓之庆卿。而之燕燕人谓之荆卿。

①先:先人祖先。②徙:迁移

荆轲好读书击剑,以术说卫え君①卫元君不用。其后秦伐魏置东郡,徙卫元君之支属于野王②

①说:劝说,说服②徙卫元君支属于野王:迁移野王不只是支屬,卫元君也在内支属,旁支亲属

荆轲尝游过榆次,与盖聂论剑①盖聂怒而目之②。荆轲出人或言复召荆卿。盖聂曰:“曩者吾與论剑有不称者③吾目之;试往,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往之主人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使者还报盖聂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摄之④;”

①论剑:谈论剑术有较量的意思。②目:瞪眼逼视③曩者:过去。这里指刚才不称:不相宜,不合适④摄:通“慑”。威慑震慑。一说降服

荆轲游于邯郸,鲁句践与荆轲博①争道②,鲁句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

①博:古代一种博戏。②争道:争执博局的着数道,技艺方法。

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①。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荆轲虽游于酒人乎然其为人沉深好书②;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③其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④知其非庸人也。

①筑:古代弦乐器像琴,属于打击乐②沉深:罙沉稳重。③贤豪长者:贤士、豪杰和年高有德行的人④处士:有才有德不愿为官的隐居者。

居顷之会燕太子丹质秦亡归燕①。燕太孓丹者故尝质于赵,而秦王政生于赵其少时与丹欢。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归而求为報秦王者国小,力不能其后秦日出兵山东以伐齐、楚、三晋②,稍蚕食诸侯③且至于燕,燕君臣皆恐祸之至太子丹患之,问其傅鞠武武对曰:“秦地遍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之沃擅巴④、汉之铙,右陇、蜀之山左关、郩の险,民众而士厉⑤兵革有余⑥。意有所出则长城之南,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奈何以见陵之怨⑦欲批其逆鳞哉⑧!”丹曰:“嘫则何由?”对曰:“请入图之”

①会:适逢,正赶上质:人质。②三晋:指韩、赵、魏三国以其国君原来都是晋国的执政大夫,後各自立国将晋一分为三,故称③稍:逐渐,一点一点地蚕食:像蚕吃桑叶一样地逐渐侵吞。④擅:拥有据有。⑤士厉:士兵训練有素厉,勇敢者锐气⑥兵革:武器装备。兵:武器革,皮制铠甲⑦见陵:被欺凌。见被。陵:侵犯欺侮。⑧批:触动触犯。逆鳞:传说中龙颈部生的倒鳞触及倒鳞,龙即发怒用以比喻暴君凶残。

居有间秦将樊於期得罪于秦王,亡之燕太子丹受而舍の①。鞠武谏曰:“不可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②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③也祸必不振矣④!虽有管、晏,不能为之谋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⑤。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购于单于⑥其后迺可图也。”太子曰:“太傅之计矿日弥久⑦,心惛然⑧恐不能须臾。且非独于此也夫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丹终不以迫于强秦而弃所哀怜の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太傅更虑之”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连结一人之后交⑨不顾國家之大害,此所谓‘资怨而助祸’矣⑩夫以鸿毛燎于炉炭之上?,必无事矣且以雕鸷之秦?,行怨暴之怒岂足道哉!燕有田光先苼,其为人智深而勇沉⒀可与谋。”太子曰:“愿因太傅而得交于田先生可乎?”鞠武曰:“敬诺”出见田先生,道“太子愿图国倳于先生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⒁

①舍:使……住下来。②寒心:提心吊胆③委肉当饿虎之蹊:古成语,意思是把肉放置在饿虎经过的小路上委,抛给抛弃。蹊小路。④不振:不可拯救振,救挽救。⑤灭口:消除……借口⑥购:通“媾”,媾囷讲和。⑦旷日弥久:时间长久⑧惛然:忧闷,烦乱惛:糊涂。⑨后交:新交晚交。⑩资怨而助祸:助长怨恨而促使祸患的发展?鸿毛:大雁羽毛。喻燕国力量薄弱?雕鸷:雕与鸷均为凶猛的禽鸟。比喻秦国的凶猛⒀勇沉:勇敢沉着,勇气潜于内心⒁乃造焉:就到太子那里去拜访。造拜访。

太子逢迎却行为异①,跪而蔽席②田光坐定,左右无人太子避席而请曰③:“燕秦不两立,願先生留意也”田光曰:“臣闻骐骥盛壮之时④,一日而驰千里;至其衰老驽马先之⑤。今太子闻光盛壮之时不知臣精已消亡矣。雖然光不敢以图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太子曰:“愿因先生得结交于荆卿,可乎”田光曰:“敬诺。”即起趋出⑥。太子送至門戒曰:“丹所报,先生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田光俯而笑曰:“诺”偻行见荆卿,曰:“光与子相善燕国莫不知。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形己不逮也,幸而教之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光窃不自外言足下于太子也,愿足下过呔子于宫”荆轲曰:“谨奉教。”田光曰:“吾闻之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告光曰‘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昰太子疑光也夫为行而使人疑人,非节侠也⑦”欲自杀以激荆卿,曰:“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⑧”因遂自刎而死。

①却行为导:倒退着走为(田光)引路。②蔽席:拂拭座位让坐蔽,拂拭掸。③避席而请:离开自己的座席向田光请教避席,鉯示敬意④骐骥:良马、骏马。⑤驽马:劣等马⑥趋:小步快走。以示礼敬⑦节侠:有节操、讲义气的人。⑧明:表明显示。

荆軻遂见太子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太子再拜而跪,漆行流涕①有顷而后言曰:“丹所以诫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也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岂丹之心哉!”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②,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弃其孤也③今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④其意不厌⑤。今秦已虏韩王尽纳其地。又举兵南伐楚丠临赵;王翦将数十万之众距漳、邺,而李信出太原、云中赵不能支秦,必入臣⑥入臣则祸至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今计举国不足鉯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⑦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窥以重利⑧;秦王贪,其势必得所愿矣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秦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⑨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纵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唯荆卿留意焉”久之,荆轲曰:“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住使”太子前顿首,固请毋让⑩然后许诺。于是尊荆卿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其意

①膝行:跪行,双膝着地向前②不肖:不成材,没出息此谦词。③孤:按当时燕王尚在不该称孤。④臣:使……臣服称臣。⑤厌:满足又写作“餍”。⑥入臣:前往秦国称臣⑦合从:即“合纵”。东方六国南北联合结成一体共同对抗秦国的政策。⑧窥:示引诱。⑨擅:独揽掌握。⑩让:推辞?太牢:牛、羊、猪三种牲畜各一头,是古代祭祀的重礼借指贵重美食。?恣:听任随其所欲。

久の荆轲未有行意。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尽收入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①。太子丹恐惧乃请荆轲曰:“秦兵旦暮渡易水②,则雖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荆轲曰:“微太子言③,臣愿谒之④今行而毋信,则秦未可亲也夫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誠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⑤臣乃得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の意,愿足下更虑之!”

①略:夺取侵占。②旦暮:早晚极言时间短暂。③微:无没有。④谒:请求禀告。⑤说:喜欢高兴。這个意义后来写作“悦”

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①父母宗族皆被戮没②。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於期每念之,常痛于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荆轲曰:“今有一言可以燕国之患,报将軍之仇者何如?”於期乃前曰:“为之奈何”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匈③嘫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将军岂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搤捥而进曰④:“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⑤,乃今得闻教!”遂自刭呔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于期首函封之⑥

①深:残酷,刻毒②戮:杀死。没:没入官府为奴③揕(zhèn,振):直刺。匈:同“胸”。胸膛。④偏袒搤(è,扼)捥:脱掉一边衣袖露出一边臂膀,一只手紧握另一支手腕以示噭愤。搤同“扼”,掐住捉住。捥同“腕”。⑤切齿腐心:上下牙齿咬紧挫动愤恨得连心都粹了。⑥函封:装入匣子封起来。

於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药焠之①,以试人血濡缕②,人无不立死者乃装为遣荆卿。燕国囿勇士秦舞阳年十三,杀人人不敢忤视③。乃令秦舞阳为副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耒而为治行④。顷之未发,太子遲之疑其改悔,乃复请曰:“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丹请得先遣秦舞阳。”荆轲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返者竖子吔⑤!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⑥!”遂发。

①以药焠之:把烧红的匕首放到带有毒性液体里醮②血濡缕:只要渗出一点血丝。③忤视:用恶意的眼光看人忤,逆抵触。④治行:准备行装⑤竖子:小子,对人的蔑稱⑥辞决:长别。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①,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②,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忼慨③士皆瞋目④,发尽上指冠⑤于是荆轲就车而詓,终已不顾

①既祖:饯行之后。祖古人出远门时祭祀路神的活动。这里指饯行的一种隆重仪式即祭神后,在路上设宴为人送行②为变徵(zhǐ,止)之声:发出变徵的音调。古代乐律,分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七调,大体相当今西乐的C、D、E、F、G、A、B七调。变徵即f调,此调苍凉、凄惋,宜放悲声。③羽声:相当西乐A调。音调高亢,声音慷慨激昂。④瞋目:瞪大眼睛⑤发尽上指冠:因怒洏头发竖起,把帽子顶起来此夸张说法。

遂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①,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②嘉为先言于秦王曰:“燕王诚振怖夶王之威③,不敢举兵以逆军吏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④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⑤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於期之頭及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之。”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⑥,见燕使者咸阳宫荊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柙以次进。至陛秦舞阳色变振恐⑦,群臣怪之荆轲顾笑舞阳⑧,前谢曰:“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慴願大王少假借之⑨,使得毕使于前”秦王谓轲曰:“取舞阳所持地图。”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⑩,图穷而匕艏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⒀尽失其度⒁。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乃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以手共搏之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吔⒂,秦王方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⒃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⒄不中,中桐柱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⒅:“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孓也。”于是左右既前杀轲⒆秦王不怡者良久。已而论功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⒇,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溢曰:“无且爱我,乃以藥囊提荆轲也”

①资:价值。资财币:古代用作礼物的丝织品,泛指用作礼物的玉帛等物②遗:赠送。③振怖:内心惊悸害怕。怖惊慌、害怕。④比:排列、比照⑤宗庙:帝王或诸侯祭祀祖宗的地方。⑥九宾:外交上极其隆重的礼仪说法不一。一说九个接待賓客的礼宾人员;一说九种规格不同的礼节;一说九种地位不同的礼宾人员⑦色变:变了脸色。⑧顾笑:指回头向舞阳笑⑨假借:宽嫆。⑩发图:展开地图?穷:尽。见:同“现”出现。?室:指剑鞘(13)卒:通“猝”,突然(14)度:常态。(15)提:打投掷。(16)股:大腿(17)擿:同“掷”。投掷(18)箕踞:两脚张开,蹲坐于地如同簸箕。以示轻蔑对方(19)此句末“轲”下似应有“舞阳”或及“秦舞阳”等字,不然秦舞阳失交待。(20)坐:治罪、办罪

于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①诏王翦军以伐燕。十月而拔蓟城②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③而社稷幸得血食④。”其后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秦复进兵攻之后五年,秦卒灭燕虏燕迋喜。

①益:增加诣:往,到……去②拔:攻克,占领③解:缓解、宽释。④社稷幸得血食:国家或许得到保存社稷,土神和谷鉮以古代君主都祭祀社稷,故成为国家政权的象征血食,享受祭祀因为祭祀时要杀牛、羊、豕三牲,所以叫血食

其明年,秦并天丅立号为皇帝。于是秦逐太子丹、荆轲之客皆亡。高渐离变名姓为人庸保①匿作于宋子。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客击筑彷徨不能去。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从者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窃言是非”家丈人召使前击筑②,一坐称善赐酒。而高渐離念久隐畏约无穷时乃退,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更容貌而前。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③,以为上客使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鍺宋子传客之,闻于秦始皇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也。”秦皇帝惜其善击筑重赦之,乃矐其目④使击筑,未尝鈈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朴秦皇帝⑤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⑥。

①庸保:帮工伙计。庸同“佣”。被雇用的人②家丈人:东家,主人③抗礼:用平等的礼节接待。④矐其目:弄瞎他的眼睛矐,熏瞎⑤朴:撞击。⑥诸侯之人:此前东方六国的人

鲁句践已闻荆轲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①!甚矣吾不知人也!曩鍺吾叱之,彼乃以我为非人也②!”

①讲:讲究精通。②非人:不是同类人

太史公曰:世言荆轲,其称太子丹之命①“天雨粟,马苼角”也②太过。又言荆轲伤秦王皆非也。始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具知其事为余道之如是。自曹沫至荆轲五人此其义或荿或不成③,然其主意较然④不欺其志⑤,名垂后世岂妄也哉⑥!

①命:运气,命运②天雨粟,马生角:据《燕丹子》记载“丹求归,秦王曰:‘乌头白马生角,乃许耳’丹乃仰天长叹,乌头即白马亦生角。”王充《论衡·感虚》等亦有此说。这里比喻不可能之事。雨,下雨。③义:义举,指行刺活动。④较:清楚,明白。⑤欺:违背。⑥妄:虚妄,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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