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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淑敏作为深受广大读者喜愛的著名女作家她的散文创作向来颇受关注,她的一些名篇被广泛转载在读者,尤其是青年读者中流传深广本文是毕淑敏经典作品,希望对大家有帮助!

  毕淑敏散文经典:那个搭车的青年

  那一年我“五一”放假回家,搭了一辆地方上运送旧轮胎的货车颠簸叻一天,夜幕降临才进入离家百来里的戈壁正是春天,道路翻浆突然在无边的沉寂当中,立起一根土柱遮挡了银色的车灯。  “伱找死吗?你!你个兔崽子!”司机破口大骂我这才看清是个青年,穿着一件黄色旧大衣拎着一个系着棕绳的袋子。

  “我不是找死我偠搭车,我得回家”“不搭!你没长眼睛吗?司机楼里已经有人了,哪有你的地方!”司机愤愤地说

  “我没想坐司机楼子,我蹲大厢板僦行”司机还是说:“不搭!这样的天,你蹲大厢板会生生冻死!”说着踩了油门,准备闪过他往前开

  那个人抱住车灯说:“就在那儿……我母亲病了……我到场部好不容易借到点小米……我母亲想吃……”

  “让他上车吧!”我有些同情地说。

  他立即抱着口袋往车厢上爬:“谢谢谢……谢……”最后一个“谢”字已是从轮胎缝隙里发出来的

  夜风在车窗外凄厉地鸣叫。司机说:“我有一个哃事是个很棒的师傅。一天他的车突然消失了,很长时间没有踪影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有个青年化装成一个可怜的人拦了他的车,上车以后把他杀死甩在沙漠上,自己把车开跑了”

  我心里一沉,找到司机身后小窗的一个小洞屏住气向里窥探。

  “他好潒有点冷别的就看不出什么了。”我说

  “再仔细瞅瞅。我好像觉得他要干什么”这一次,我看到青年敏捷地跳到两个大轮胎之間手脚麻利地搬动着我的提包。那里装着我带给父母的礼物:“哎呀他偷我的东西呢!”

  司机很冷静地说:“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

  “然后会怎么样呢?”我带着哭音说

  “你也别难过。我有个法子试一试”

  只见司机狠踩油门,车就像被横刺了一刀的烮马疯狂地弹射出去。我顺着小洞看去那人仿佛被冻僵了,弓着腰抱着头石像般凝立着,企图凭借冰冷的橡胶御寒我的提包虽已被挪了地方,但依旧完整

  我把所见跟司机讲了,他笑了说:“这就对了,他偷了东西原本是要跳车了,现在车速这么快他不敢动了。”

  路面变得更加难走车速减慢了。我不知如何是好紧张地盯着那个小洞。青年也觉察到了车速的变化不失时机地站起身,重新搬动了我的提包我痛苦地几乎大叫,就在这时司机趁着车的趔趄,索性加大了摇晃的频率车身剧烈倾斜,车窗几乎吻到路旁的沙砾

  我想到贼娃子一举伤了元气,一时半会儿可能不会再打我提包的主意了心里安宁了许多。只见那个青年艰难地往轮胎缝裏爬他把我的提包紧紧地抱在怀里,往手上哈着气摆弄着拉锁上的提梁。这时他扎在口袋上的绳子已经解开,就等着把我提包里的東西搬进去呢……

  “师傅他……他还在偷,就要把我的东西拿走了……”我惊恐万状地说

  “是吗?”师傅这次反倒不慌不忙,嘴角甚至显出隐隐的笑意

  “到了。”司机突然干巴巴地说我们到一个兵站了,也是离那个贼娃子住的村最近的公路他家那儿是根本不通车的,至少还要往沙漠腹地走10公里……司机打亮了驾驶室里的大灯说:“现在不会出什么事了。”

  那个青年挽着他的口袋像个木偶似的往下爬,狼狈地踩着轱辘跌下来跪坐在地上。不过才个把时辰的车程他脸上除了原有的土黄之外,还平添了青光额仩还有蜿蜒的血迹。

  “学学啦……学学……”他的舌头冻僵了把“谢”说成“学”。

  我们微笑地看着他不停地点头。

  他說:“学学你们把车开得这样快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在赶路……”他抹了一把下颌,擦掉的不知是眼泪、鼻涕还是血他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我们看着他蹒跚的身影,我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声:“你停下!”

  “我要查查我的东西少了没有”我很严正地对他说。司機赞许地冲我眨眨眼睛青年迷惑地面对我们,脖子柔软地耷拉下来不堪重负的样子。我爬上大厢板动作是从未有过的敏捷。我看到叻我的提包像一个胖胖的婴儿,安适地躺在黝黑的轮胎之中我不放心地摸索着它,每一环拉锁都像小兽的牙齿般细密结实

  突然觸到棕毛样的粗糙,我意识到这正是搭车人袋子上那截失踪的棕绳它把我的提包牢牢地固定在大厢的木条上,像焊住一般结实

  我嘚心像凌空遭遇寒流,冻得皱缩起来

  毕淑敏散文经典:预约财富

  毕大夫把第一副乳胶手套脱下来。

  毕大夫把第二副乳胶手套脱下来

  在第一副手套和第二副手套之间蕴含血迹,像胶水一般粘结着半透明的胶皮

  “毕大夫,电话”手术室hushi喊。

  她依旧缓缓地脱她的手套没有什么能让一个有的医生焦急、里面的那副手套不能用了。手术中破了有鲜红的病人的染进她的指甲缝,白求恩开刀的时候也遇到这种情形中了毒,后来就牺牲了她只得临时再套上一副,好像在裂开的饺子外面再糊上一层皮

  她懒懒地問:“是不是我们家?如果不是,就说我手术还没完谁的电话也不接。”做完一场大手术就像干了一天活的长工,筋骨欲散

  “不昰你们家的电话,是个女的她好像很知道您的工作习惯,劈头就说我有要事找毕大夫,如果她不接这个电话损失就太大了。我就问什么事啊。能否交我们转告?她停了一下说是关于发财的事。”

  小hushi说到这里诡诘地笑了笑。“毕大夫这年头,什么事都能打听哪怕是找情妇情夫的事,唯有发财不可问每一笔财富后面,都有一个您说是不是啊?”

  毕大夫讶然不已,嘴唇在口罩后面无声地張圆了口罩上就出现了一个优美的凹陷。这个世界上谁都可能发财。比如给她传电话的这个小姑娘明天就可能挎上一位黑人酋长的兒子。毕大夫绝不惊奇收破烂的也可在月饼盒子里捡着成沓的钞票,或者干脆就是金项链毕大夫也不惊奇。唯有她自己——一个大学囿着主治医师头衔和精湛手艺的大夫人们已不称她姓名,而是尊称为“毕刀”的这个人要是发起财来,就古怪了

  大夫发不了财,除非毕大夫刚才给病人开刀的那个胆囊里储存的不是一把泥沙,而是若干克拉水钻

  大夫能略有进项的渠道,就是收取病人的红包皮虽说上面三令五申,但几乎所有的大夫都靠它创收从本意上说,毕刀是不愿意直接从病人家属手上拿钱的那有一种趁人之危的血腥味道。再有她从不在手术之前收礼。不是廉洁而是害怕天上有一种叫做概率的东西。你就是再有把握的医生也必须蛰伏在它的腳下。万一出了意外毕刀心中有愧。不收钱就手术好比不要定金,她手术执刀的时候就可以维持一种高雅的心态,感觉自己仍是长著翅膀的天使至于术后,病人康复愿意给些馈赠,不拘多少毕刀收下心安理得。要是人家不送毕大夫也不恼恨。像街头一个自得其乐的卖艺人你给钱也罢,不给也罢她总是要自己吹呜呜呜响的。

  毕大夫喜欢把人的皮肤切开时血流出来的油腻感觉。喜欢能紦切开了的皮肤再缝得像荷包皮一样漂亮的羊肠线。

  毕刀惊奇之后立即接电话。她用酒精纱布揩干净指缝里的血痂现在的伪劣產品太多了,比如这双手套只有病人是真的。毕大夫用指纹里还嵌着血丝的手提起电话听筒。

  “是篮子吗?你好难找干什么呢?”對方轻柔的女声,绝没有因长时间的等候而焦躁她一定有一个极舒适的打电话的环境。

  从“篮子”这个只属于毕刀中学时代的外号裏她就知道是谁了。

  “曹末生你好。我还能有什么事?就是忙着给人开膛破肚呗”

  曹末生与她中学同学,原来睡上下铺位後来一个去了东北,一个奔了西南前置词虽说不同,后缀的尾巴倒是一致都是生产建设兵团。后来她们都成了工农兵学员不过一个學了医,一个学的是中文直到最后脚前脚后返城。毕兰成为市属一家医院的外科主刀曹末生为京城某著名报刊的首席女记者。

  当姩她俩散布在天南海北时经常写信。要是在该收到对方来信的日子里等不到鸿雁,她们会立刻补写一封好像是给信件造一个孪生姐妹,以防失去联系

  等到她们同回了京城,彼此倒少了许多往来经常几个月毫无声息,仿佛淹死在闹市的人海中了有时会频繁地┅天通几次电话,为了同去看一场电影你等我,我等你的再三约会时间,闹得双方的丈夫直嫉妒

  少年时的友谊,假若经历了困苦而未曾磨断就像冰镇的香摈,无论什么时候再打开瓶塞都会以极大的热情迸出泡沫。

  “喔……没什么事……只是想找你…聊聊忝”本来很亲切的一句话,曹末生却说得迟疑

  “不必先来一段温柔的话,联络感情有话快说,我的双手还沾满了血迹不要扭扭捏捏,是不是又要介绍你的狐朋狗友走后门住院?”外科医生只要说到他们的业务,嘴就像刀子一般锋利起来

  “真的没什么事。呮是……想你”那边的曹末生突然压低了声音,使这句话的末尾更有了黯然怀旧的味道。

  毕刀对着肮脏的话筒微笑了:“哎末苼,不要来这一套你越这样我越确信你有事求我。当年我们住宿舍你夜里不敢一个人上厕所,要我陪你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腔调,伱是故态复萌啊我在感到亲切的同时,不得不提高革命警惕你直奔主题好了,毕竟我们已经相识了30年从13岁我们上那年算起。”

  “篮子你不做外科医生了吗?”曹末生依旧很柔弱的样子。

  “没有啊谁说的?我刚刚救了一个人的命。才下台不是舞台,是手术台”毕刀摸不着头脑。

  “噢我以为你改做心理医生了,把人剖析得这样入木三分但是,蓝子你错了。我真是很想你我真是想見你,今午五点请你在4路公共站等,我计算过了这对咱们俩来说,路程都一样远近符合公平的原理。放下我的电话就给你的家里咑个电话,说晚上回家可能晚我不喜欢大家谈天的时候,有人不停地看表好了,就这样说定了不见不散。”电话线那头的曹未生優雅地说完她的话,不由分说地挂断了

  毕刀愣愣地站在那里。从小就是这样她看似很果断,但总是被柔弱的曹末生牵着走

  現在,不管她有什么事都要在指定时间到汽车站。而且在所有的谈话里,曹末生并没有一个字涉及到发财——这个重要的问题

  丅了班,毕大夫脱下白衣换上会见宾客的衣服。她没有几件像样的服饰在家的时候穿家常服,在医院的时候穿工作服剩下唯一可显礻服装的场合,就是拥挤不堪恶味冲天的公共汽车了再好的衣服也会挤出皱褶来。女为悦己者容毕大夫不想悦任何人。因此她听天由命总是像一个真正的蓝领,穿最简朴的服装

  但会见曹末生必须要穿好衣服。因为这个女友太讲究包皮装了毕大夫不愿自己显得潒个陪衬人。她换了一袭绢丝杨柳纺的铁灰色套装走起路来,好像要发出金属的声音

  毕刀喜欢套装。认为上下一样的颜色给人古代盔甲的感觉,赋予职业女性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当然啦,太像“铁娘子”了也不好还得给自己残存一点柔媚的女人味。这个拾遗補缺的担子就交给面料来承担了今夏流行轻、软、薄。飘逸而高雅的绢丝纺稍稍朦胧了铁灰套装的刚性,使毕刀冷健中透出些许温情就成了她最爱着的礼服。

  打扮停当出了医院的大门。突然一个潦倒的老头拦住她毕刀以为碰上了要饭的,恰好没零钱就狠狠惢假装没看见走过去。

  没想到老头叫住她说:“毕大夫,我等了您一天了……我是糯米的爷们”

  毕刀一看就知道了他是某个疒人的家属。她经常像包皮公一般被人拦路喊住不是诉说冤屈,而是请求对他们即将手术的亲人多加关照

  唐糯米这个名称太有特銫,毕刀在第一次写病历的时候就记住了她但是,她不能叫这个病人家属得意以为自己比较特殊,就佯装完全没印象地说:“我一天接触的病人太多了对不起,记不清楚了请您说说她是多少床?也许我能想起来。”

  “14床她是14床,肚子里长了一个大瘤子的婆娘……”

  “噢我想起来了。看我这记性”毕大夫抱歉地笑笑。她的笑容很明朗眼睛直视着对方。按照通常的理解这种坦率的目光昰可以信赖的。但是你要小心医生出现这种目光,并不意味着他的努力与负责那其实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

  “我求求您了!给好恏做个手术家里离不开她啊:孩子、猪、羊……都离不开她啊……我想给您送点东西,可实在是没啦……我秋后再给您送礼了我说到莋到。她要是好了我在家给您立个牌位,我们全家给您上香………”

  老汉急不择言但还是把他的意思明确地表达出来了。这些话他已经在等毕大夫手术的过程中,默想了千百次而且他的膝盖籁籁抖动,时刻准备弯曲的样子

  毕大夫温和地听着这些后,这对┅个医生来说是难得的享受她甚至做好了老汉一旦跪下,马上搀他起来的准备她喜欢病人的感谢,就像演员喜欢掌声一样但下跪这種感谢的方式太原始了一些。

  老汉终于没有跪可能也是觉得周围人太多了,再加上自己婆姨的病此刻也还算不得太重这样的大礼,留着关键时刻再用吧庄稼人还有什么呢?

  毕大夫并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对于那些最穷苦的病人她绝不打钱的主意。人总要在自己嘚行业里留一块净上不是只为了钱才工作的。但这个比例小能太大太大医生就永远摆脱不了贫困了。因此毕大夫严格地控制着自己同凊心的数量只把它降临在最可怜最需救助的人头上。

  这个农村来的老汉和他那个叫做唐糯米的婆娘荣幸地入选了。

  毕大夫轻輕地拍了病人家属一下然后很快地躲开了,怕在这短暂的接触中有虱子爬过来。

  她说:“您放心好了我一定尽力为你的妻子开刀。什么都不要你把钱给你婆姨多买些好东西吃,人有了抵抗力手术后恢复的就会快一些。就能早些回家照顾你的孩子和猪羊了”

  老汉的眼泪一下充满眼眶,说:“这可怎么说……谢谢呀活菩萨……”他还想表达什么,毕大夫不客气地说:“我还有点事以后吔不用再等着求我了。我说话是算话的你安心等吧。”

  在挤得人仰马翻的4路汽车站毕大夫寻找着曹未生。渐渐气愤起来

  按說人的脸是最显著的徽章,可在这夏日傍晚炙热如火的白光中每一张脸都被汗水冲刷得如同黄土高原,惊人的一致整个城市是一个椭圓的用水泥制成的灰色发糕,像吸足了热气的大气功师开始吐纳粘稠的火焰。

  应该问问曹末生今天穿什么衣服衣服真比脸的面积偠大得多啊!毕刀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地点,或是曹末生爽约其实看看表,才过了一分钟但她平日同曹末生约会,女记者都会严格恪守西方人的规矩提前5分钟到场,显示出不言而喻的教养

  今天是一个反常。也许这一切都跟发财有关?

  毕刀决定等10分钟要是10汾钟之后曹末生还不来,就是好朋友她也不等了。要知道医生也是时间观念很强的人。

  最主要的是她对发财不抱希望

  突然,毕大夫感到臂弯处一凉一股冷冷的感觉,顺着肘正中直抵手掌末梢的中指指尖

  回头一看,一个身穿雪白纯棉皱纱T恤和短裤的英俊男子立在她的身后。用一根包皮着银花纸的雪糕碰了她一下。

  来人戴着硕大的变色镜使眼光深不可测。唯有从镜框外侧散布嘚扇形皱纹看判断出他已不像他的身材显示的那样年轻,眼睛充满了笑意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不是曹末生了

  毕刀镇静地注視着他。对一个外科医生来说遇事冷静是第一素质。

  “看什么?不认识了?还不快吃?雪糕流的汤快把我的手都粘住了”来人很亲呢地說。

  雪糕真的很软弱了有乳黄色的汁液缓缓下移。

  “噢!原来是你!”毕刀接过了雪糕

  来人是郑玉朗——末生的丈夫。

  “末生怎么没来?她有事吗?”毕刀极力吸吮着奶液力争不浪费一点一滴。

  “末生没事”郑玉朗掏出手帕,优雅地擦每一根手指淋仩奶油和没淋上奶油的都擦。

  毕刀快速嚼吃渐融的雪糕她讨厌这种粘粘糊糊的局面。事无巨细先处理最紧急的。待手的危急状态告一段落她抑制住心中的不快,尽量平和地说:“她没事为什么不来?”

  当年在郑玉朗和曹末生的结合上,她是投反对票的因此惢里总存隔膜。现在人家的女儿都上学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证明她当年的判断误差见到郑玉朗,脸上总讪讪的此刻,她对曹末生沒事不来赴约自然大不满。但不能暴露在郑玉朗的面前需保持住自己的面子。

  凭着医生的敏感毕刀觉察到这两口子在合谋一件倳,把她牵连了进去因此她要沉着一点。

  “末生开始就没打算来”郑玉朗微笑着说。

  毕刀火了:“这不是拿人开心么?她说好叻来的怎么变卦?”

  郑玉朗继续微笑:“她只说同你有个约会,并没有说一定是她来啊”

  毕刀想想当时的对话,确是这样但這更暴露出是一个蓄意的陰谋。

  她冷笑着说:“这么说你妻子今天是让我同您约会了?”

  郑玉朗说:“听您的口气,好像觉得同峩在一起辱没了您的人格?”

  郑玉朗在一家大公司做事,风度翩翩他同曹末生在一起,真是金童玉女他自小就受女孩子的青睐,說起话来大言不惭

  毕大夫抱着双肘,以纯粹医生的目光打量着郑玉朗惊奇他也是40多岁的人了,竟无一缕久坐办公室人必不可少的贅肉因两人呈丁字形站立,见他的侧背更是轮廓简洁筋脉蓬勃。毕刀知道在雪白的精纺棉纱之下,是郑玉朗船板一样结实的背阔肌囷斜方肌

  把思绪拽回来,她说:“那倒不是在我们之间不存在辱不辱的问题。只是若不是这世上有个曹末生咱们就是路人。我想不通有什么事情同我相识了二三十年的曹末生不能开口同我谈,却请出你来”

  郑玉朗说:“我们不要站在光天化日下,好不好?喃极上空有黑洞紫外线能致癌。”

  毕刀原想说有什么底牌,你趁早翻过来好了但炙热的气浪把人烤得像羊肉串冒油,只得随郑玊朗躲进一间小冷饮店

  “你要点什么?”郑玉朗礼貌地问。

  “你们有砖茶吗?”毕刀问服务小姐她在兵团时靠内蒙牧区不远,经姩像牧民一样喝砖茶成了习惯。返回城市以后总觉得绿茶太清淡,花茶又被喧宾夺主地熏掉了茶气经过一翻调查研究,她发现最像磚茶的是坨茶平日常从茶叶店里,买那种包皮得像圆香皂一样致密的茶叶在朋友家没条件选择时,就喝花茶看这家店这般考究,就夶胆提出要求

  “我们只有英国红茶。”小姐低着头看着桌布的花边说。她还是懂茶的挑了一种最接近砖茶的品种。

  “好吧就要它吧。”毕刀说

  “您呢?”小姐问。

  “我要冰咖啡”郑玉朗摘下了变色镜。

  “对不起我们只有热咖啡。”小姐依舊低眉顺眼

  “把热咖啡放到冰箱里镇一下,不就成了冰咖啡了吗?这是欧洲现在最时髦的喝法我不急,可以等价钱可以加倍。”鄭玉朗说

  “你诱敌深入了这么半天,我还不知道你们的真实动机是不是说出来,让我这杯茶也喝得安心一点?”毕大夫小口啜着红茶感觉这个来自大不列颠的茶精,实在是一般皱着眉说。

  “您一天的收入不一定能抵几包皮红茶的价格”郑玉朗面对着桌子的涳白说。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以自己付茶钱”毕刀忿忿地说。她想当年真应该多说这个家伙的几句坏话,也许真能督促曹末生哏他掰了的现在可好,沆煜一气倒算计起老朋友来了。

  “我只不过是说出了一个事实我的收入当然比你多一点,但同这世界上嘚许多人相比我们都在不可遏制地堕入赤贫。”郑玉朗的冰咖啡还没有来人气就愈发冲。

  “是事实又怎么样?我们都很清醒地知道這件事用不着你提醒。”

  “你想不想改变它?”郑玉朗循循善诱

  “不想。”毕刀很干脆地说

  别看毕刀拒绝得很断然,其實谁能不想富裕呢?只是这些年来她看过知识分子太多的纸上谈兵,再也不想空议这个话题了别看你郑玉朗衣冠楚楚,也没有太多的进項曹末生这个记者,招待会没少开肚子里用公款积聚的油水不少,家里也颇有几箱粗制滥造的纪念品比如拉链打不开的包皮,走时鈈准的手表什么的但硬通货并不多,郑玉朗也就是算个中康吧作出这种拯救他人于水火之中的大慈善家表情,叫人不快

  “好。恏极了”郑玉朗轻轻地敲着桌边。“末生猜你会这样回答这个问题我还不相信。看来毕女士确实是不为商海所动这使我们对选择你哽有了信心。”郑玉朗很严肃地说

  毕刀愈发迷惑,说:“我又不是一件商品何来选择?何来信心?”

  “这个我们以后自会向你解釋的,我不知末生同你说清楚了没有看在你与她多年上下同一张床的友谊上,今晚你能同我一道去看看她的父亲吗?”郑玉朗的面容越加凝重起来

  “曹老?病了?”毕大夫轻轻重复了一声。如果她记得不错老人家已经靠80岁了。

  曹末生的父亲是界的一位老前辈了在楿当一级的部门做领导工作。现在当然是退下来了但仍经常在报纸上露面。就像一颗庞大的彗星虽说最灿烂的彗头已经闪过,但巨扇般的彗尾依旧笼罩着半个天空

  “曹老还会记得我吗?”毕刀响咕了一声。说实话她不想领这个差事,少年时留下的冷淡太深刻了

  “是的。曹老现正在医院的病床前等着你”郑玉朗肃穆地说。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精明干练的女外科主治医师,像掉进一杯牛嬭范围不大,但四面浑浊直觉告诉她,这后面一定藏着一件事但事的性质规模趋向,毕大夫可是一点也判断不出来

  你甚至没法提高警惕,因为对方是你30年的朋友一个秀外慧中的有教养的女人。一个虽然毕大夫不喜欢可还要算得上出色的男人现在,德高望重嘚曹老也卷了进来三个人已形成了一个漩涡,毕大夫跳不出去了

  冰咖啡来了。杯子裹携着凉气四周散发着飘渺的云雾。郑玉朗叒叫了几样小点心以充便饭打算吃了就到医院去。

  “委屈你了今天只能这样凑活了。”他很抱歉地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你讲清楚”毕刀抱着手。大有不说清楚了就绝食的意思

  “不管事情是个什么结果,我都一定会同你讲清楚只是,不是今天一是三言两语说不明白,二是马上就要到医院停止探望的时间了虽说老头子那儿有点特权,也不好超时太多”郑玉朗率先站了起来,这不符合绅士的风度但他顾不了那许多了。至于毕大夫吃得饱不饱他也不关心。

  现今的女士崇尚整个世界都崇尚轻。

  毕夶夫只好说:“好”就起身。一连串的安排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倒要看看曹家玩的什么机关。

  的士停在翠柏森森的院落之前

  鬥拱飞檐。岁月把陰凉处的石板镀上城市罕见的青苔走廊像街巷一样宽大,显示着当年的建造者奢华的王者气派

  这是外国人在大約一个世纪以前,用庚子赔款修起的医院夕陽中,古典式的轮廓清晰如铁时光的流逝使它破旧,平添了些许和蔼的温情

  他们走進高干外宾部。长长的甬道铺着深可陷人的地毯竟把医院素有的消毒水气味也吸附掉了许多,朦胧渗出豪华宾馆的气氛

  走过一间間病房。门都关得紧紧毫无声息。病房的门把手都是黄铜的像一只只豹眼,炯炯地瞪着来人

  推开门,病房里只开了床头灯撒著均匀的光晕,给开着空调的病房清冷的空气注入了淡淡的暖意。一位须发洁白的老者趿着软底拖鞋,缓缓地踱着方步很有规律地茬地毯上走动着。

  听到人声老人低吟了一句:“来了。”依旧不停歇地走自己的路

  毕大夫和郑玉朗站在一旁,看老人若无其倳地走着口中呼出的气流,把一根很长的白眉毛吹得飘飘欲飞。一边走老人一边很有韵律地念叨着:“918……919……”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了。几十年前毕兰送曹末生回她家时的压抑感重又鲜活地莅临。

  她原以为老人走到1000步的时候就会停下脚步没想到曹老全鈈受习俗制约,到了那个整数依旧不紧不慢地把地毯趟出两道浅壕。

  曹老的威严就在这沉默中渐渐生长他明明约了你,你和他的奻婿同时到达他已经知晓了,却完全无视你的存在一心一意地做自己的功课。

  这是一种融入血液中的尊严的气势它膨胀着,将兩位中年得意的后生震慑觉得自己萎缩起来。

  老爷子顾自做着数到1100了,定住身缓缓地回头,向他们和善地微笑

  那笑容中囿一种很感人的天真。

  毕刀以为他会说:让你们久等了之类的客气话但她马上就知道自己错了。老爷子毫不感到内疚让别人等着怹,是他一生中最常做的事之一他的笑容,是因为自己终于完成了走路的指标

  “你是末生的同学。很好听末生讲到过你。”曹咾的确已经很老了皮肤的面积比躯体的实际面积大出许多,到处耷拉着丧失弹性的褶皱他的牙齿不正常地洁白整齐,显然是假的了假牙使老人的声音夹杂清脆的回声,使布满老年癍的面孔不真实眼睛出奇的亮,尽管有早期从昏黄的瞳孔正中射出的光芒,还是有一種让你不由自主说真话的魅力

  “曹老,您好看您气色还好,不知您得的是什么病?”毕刀关切地问她开口就问病情,三分之一是絀于礼节三分之一是因为职业,还有三分之一是为了掩饰自身的紧张。

  “不要谈什么病了我住在医院里,天天来人谈的都是病烦了。谈点别的外面的事。我喜欢和年轻人谈话”曹老很干脆地打断了问候。

  “外面?外面还不是一夭乱哄哄的大家都像工蜂姒的忙,为了名和利打得头破血流……”毕刀说着,有口没心如今大家都这么说,好像不这么说就不了解社会似的,说的时候自嘫把自己洗涤一清。

  “我们年轻的时候……”老人的脸因为回忆显出光彩老年癍也因充血愈发显出褐色。

  毕大夫哀叹一声心想自己好倒霉啊!现在的时光,每三五年就可以构成一道代沟了和这位老前辈(虽说他是同窗好友的老爹),只怕已有10代以上的隔膜再说,畢大夫这一代人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求学求职,自家吃过的苦也足够教诲下一代的。渐渐增长的年龄已使他们自己滋生出倾诉欲,哪里还耐烦再听别人痛说往昔!

  好在曹老毕竟是多年的领导人了即使在晚年,也能很节制地控制怀旧这个老年病话锋一转,对著毕刀说:“孩子你是否很喜爱文学?”

  本来昏昏欲睡的毕大夫,没想到战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吓了一跳之后说:“喜欢看,不能寫我平常倒是经常写字,摞起来的篇幅可能比一部长篇还要长但都是病历。”

  曹老宽厚地说:“喜欢看这就足够了。比如当夶伙说喜欢足球的时候,有几个人是真能上场踢的?能在现场看的都不多还不就是对着电视机的一块玻璃就说喜欢?”

  毕刀没想到老头還挺风趣的,而且思维敏捷精神就聚集起来。

  曹老又问:“看过多少世界名著?”

  毕刀想了想说:“所有的吧”

  轮到须发皆白的老人吓了一跳说:“我搞了一辈子的文学,都不敢说这个话”

  毕刀自知失言,但话已然说了出来她又不是轻易愿认错的,僦硬着头皮坚持下去不过绕了一个小弯,说:“您是大家知道得愈多就愈谦虚了。我不过是个普通医生图书馆里有的名著都看过了,再也找不出一本新的来了所以就说这话了。记得有个哲人说过已知的世界是一个圆圈的内部,未知的世界是这个圆环的外部一个囚懂得的愈多,他的未知的范围也越大我是一个小圈圈,所以讲话就很随便了”

  老人听了毕刀的诡辩,宽容地笑笑接着问:“伱觉着名著怎么样?”

  毕大夫想说,现在谁还看名著啊?但当着一个搞了一辈子文学的前辈这样说就太伤他的心了,于是说:“名著当嘫是名著了经过了几十年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光的淘洗,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过看了都说好……”毕刀突然孩子气的笑了一下。

  按照预定计划今天的主角是老岳丈和毕刀。一直冷眼旁观的郑玉朗觉得毕刀的这一笑,实在是没有道理只有女人才会在这样严谨的談话里,无缘无故地添加佐料干大事业的男子汉,绝不如此掉以轻心

  毕大夫真的是走神了。“看了都说好”——“用了都说好”——那是一种像手指一样玲珑的捞面条的小工具它的就是这样写的。从理论上你不觉得它有多么高明,但是它真的把面条都捞干净了你就会觉得这句话很出色。不由自主地记住了让它在这个严肃场合蹦了出来。

  定下神看到曹老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等待下文畢刀慌不择言,说:“噢名著……当然了,名著也是有缺点的啊………”

  “哦?好你说说看,名著的缺点”曹老眼光一亮。

  畢刀本是顺嘴说的到了现在的份上,只有自圆其说:“名著特别是比较经典的名著,大多成书于18、19世纪那时候没有电影更没有电视。作家们写到森林草原就要大泼笔墨要是写到皇宫宫邸贵族院落,您看吧洋洋洒洒最少几千言。还有吃的什么穿的什么复杂得不行。要是现在只要附上一张彩色插页,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再幽深的古堡也能一目了然。包皮括我们的红楼梦也有这个毛病一个大观园,费了多少笔墨当然了,您可以说这是留下了丰富的资料养活了一大批红学家。可上般读者看的是小说不是读资料啊。这就是名著嘚缺点或者说是名著的局限了……”

  毕刀侃侃而谈。作为一个医生文学哪里是她的特长。但事到临头她一贯的主张是咬着牙先沖上去。

  曹老很注意地听着说:“一家之言。一家之言”

  毕刀心里窃笑,她哪里算得上是什么“之言”不过是不想在郑玉朗面前露丑就是了。

  曹老调整了一下坐姿郑玉朗不失时机地走过去,在老人的肩胛处轻捶起来手法之娴熟,可与旧日地主家的丫環媲美

  毕刀在内心深处不以为然,她觉得人类一切过于亲呢的举动都不应在光天化日下进行。否则就有某种表演或是别有用心的菋道

  老人很舒适地享受着晚辈的孝敬。毕刀就觉得自己错了也许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对这种动作反感,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就格外珍惜后人的关切。或者明知是假也自愿当真。

  之后曹老又问了几个问题毕刀都恭敬地作答。但每个问题都是只答了一半曹老就鼡手指轻点茶几,表示已明白可就此打住。问题涉及天文地理文史哲虽说不是根深,但摊子铺得很广毕大夫模糊感到这好像是一场栲试,但考的目的是什么呢?她完全不知道

  她无所求,因此也不紧张知道的,就拣着自己擅长的话往外掏。总不能叫人太看不起叻自己实在不明白的,就老老实实地说我不清楚也不是她就特别地谦虚板正,而是长期的实践养成的习惯接触的都是人命关天的事,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强不知以为知是要用血来偿还利息的。

  曹老飞速地转换着话题显示出和他的年纪不相符的敏捷。但歲数毕竟不饶人他很快露出倦意。

  一直在旁洗耳恭听的郑玉朗相机递上一杯淡茶,说:“爸您休息会儿,慢慢说没敢给您沏呔浓的茶,怕您睡不着”

  曹老倔倔地说:“我不累。”

  正在这时门开了,身穿浆得笔挺工作服的hushi走进来态度很轻柔地说:“曹老的客人,能否让曹老早一点休息?”

  毕刀心里早就巴望着hushi来撵人此刻忙不迭地站起来说:“曹老,您好好休养我以后再来看您。”

  曹老兴犹未尽但体力实在不支,就不甘心嘟囔:“我感觉自己体力很好嘛可他们总是来提醒我有病。”

  大家微笑不语对这种老小孩式的恼火表示充分的理解。

  “你们怎么来的?”曹老关怀地问

  “打的来的。”郑玉朗说

  “这么晚了,怕不恏叫车了我让司机送你们一下吧。”曹老很体恤地说

  毕刀忙说不必。心想老头子真是不食人间烟火越是晚上,大街上越好打的公车私车都上街拉客,满街蝗虫一般

  郑玉朗没说什么,一时间摸不清老泰山的心思老人家平日是很反对用公家的车,给家里人接送客人的今天这是怎么啦?

  老人开始给他单位的管车人打电话。那边答应的并不痛快意思是要是曹老亲自用车还好说,既然是别囚这么晚了,是不是……

  曹老火了别看干瘦的一个疯老头,一旦火起来威严不减当年。那边就乖乖地说马上赶到医院来

  焦急的等待。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就像火车站送行的人们,只等火车鸣笛了大家就有些尴尬。

  “曹老您找我?”房间门嘭的撞开,進来一位穿和尚领文化衫的五短汉子全然不看客人,直冲曹老问他的前胸印着“我没钱”几个拙劣的黑字,待他走到曹老身旁就看箌他的身后印着“想发财”。

  “……是……啊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小婿”曹老从朦胧中惊醒,说

  “噢噢,末生的爷们!听說多年了一直没缘见,今个儿幸会幸会我姓姚,叫我姚师傅也成叫我姚老大也成。有事言语啊要用车,跟我说曹老廉洁,他叫峩出车是派车,我给您出车是咱哥俩的事,您说是不是?”姚老大全然不顾医院的规矩大声说笑。

  大家同曹老告别老人家勉力半站起来,扶着沙发的扶手膝盖显得很软弱。衰老的气味像是用纸裹不住的油饼散发出来。

  毕刀以她的医学知识明白衰老最先表现在从一个动作到另一个动作的过渡中。老人在他们面前不断地表现走路也许不止是当官的习惯,可能是证明自己的活力

  “篮孓,你确实是一个好孩子末生在家常提起你。我很喜欢你”老人由衷地说。

  毕刀很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们的朋友家里对我们的了解,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刻亲切但这点头是什么意思呢?是承认自己的确是个好孩子,还是说自己也很喜欢曹老呢?

  当然都不是但毕刀只有点头。

  “假如我有了很多钱你们知道我要干什么?”也许是看到了姚老大的后背,曹老突然很有几分天真地说

  郑玉朗当嘫知道,但是他绝不抢先说的

  毕刀傻乎乎地真费心琢磨,“假如您真有了很多的钱……”毕刀觉得很意外这么老的一位老人了,洏且还是我党的高级干部似乎很淡泊金钱才对。钱对他还有多少意义?曹末生家住的是一套旧时的亲王宅院北京城里上好的四合院,基夲上都是贵人们的私宅单是这套房子,就要值上百万元了吧?曹老离休前还有专门的奔驰轿车现在也是随用随到的。祖国的名山大川蓸老都已携家眷游历过,一路上迎来送往下榻于当地最豪华的宾馆,回来时拎着大包皮小包皮的土特产礼物生了病可以住这样舒适的單间病房……老人还想要什么呢?以毕兰不算太狭窄的眼光看,钱对这样的垂暮之人实在是没太大的用处了。

  毕刀不止一次地想过鈈但自己,就是曹老的女儿曹末生拼上一辈子,也混不到曾老现在的风光

  如今的人们常说自己有了钱要怎样怎样,比如毕刀的儿孓说有了钱就买一个屋子大的冰箱都装满冰激凌。毕刀的另一个因了离婚而伤感的朋友就说她要在某一日买下北京城所有的红玫瑰,嘫后在花丛中饮煤气身亡毕刀对这一类的愿望一律表示尊重。她是医生在某种意义上说,医生都是萨特存在主义的门徒凡是存在的嘟是合理的。病已经得了你觉得多么不可思议,病也像钉子一样扎在你的身上了一种想法就是一种,一个人既然这么想了他就一定囿这么想的理由。

  毕刀很惭愧地说:“我不知道您有了许多钱以后会拿来干什么”

  在回答完成的一瞬间,她突然冒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这老头不会用最后的钱为自己造一座豪华墓地吧?”

  “假如我要有了很多钱……”老人凝重地说“我就立一个曹畏三基金。专门用以奖励严肃文学扶持日益贫困的文学事业,出老作家的选集、全集录制过去的音乐唱盘。比如抗日时期解放战争时期各根據地的流行歌曲包皮括民间小调现在抢救还来得及,要是再过几年就很困难了淹没了我们对不起子孙后代……”神往和痛惜的神情,輪替出现在苍老的面庞上暗淡的灯光隐去了邹纹,使这张脸充满了令人感动的虔诚

  毕刀为自己对一颗苍老灵魂的臆测而不安。

  “得了吧!我的曹老!您前两天不是还说要是有了钱先把咱的大奔修一修。不是我这人乌鸦嘴专拣难听的说。今个儿拉的是您的乘龙快婿和尊贵的客人我可要高度提高革命警惕。要是别人说什么我也不拉了。那车的毛病您又不是不知道弄不好要出人命的。您这会儿叒说什么基金会了再等会儿又该想起希望工程了。跟您实说吧这该大修的奔驰就是您的希望工程,有了钱什么也别张罗先修车!”姚咾大的大嗓门把薄纱窗帘都拂动了。

  “是啊是……车当然是要修的基金会也要办,要办……”曹畏三老人突然像孩子似的不好意思他的司机使他出了丑。

  终于告完辞到外面的新鲜空气。

  坐进锃亮的奔驰230汽车不想却比外面热得多。姚老大摇开车窗说:“空调坏了。”

  大奔颠簸地滑行起来毕刀的屁股是坐惯了公共汽车的,至多也就是“面的”的水平一时觉得还挺舒适。郑玉朗皱著眉头说:“这车变速齿轮的毛病大”

  姚老大说:“行。是个行家车也跟人一样,小病不治就攒成了车比人还不如,人还能讲點精神练个气功什么的。车只有一招就是出事。不定谁倒霉赶上翻车了呢”

  毕刀想,别的司机都不乐意说翻车这个司机不怕。可总把翻车挂在嘴皮子上的司机没准更怕。

  毕刀突然想起了最重要的事问郑玉朗:“你们两口子,折腾了我这么一下午连带一晚上到底是什么事,你可还没告诉我呢!”

  郑玉朗仿佛没听见似的说:“都这么晚了先送你回家吧。”

  毕刀不甘心说:“你還是跟我讲清楚,我是个心里存不了事的人你要是不说明白了,只怕我连今晚上的觉都睡不好”

  郑玉朗看着姚老大的后背说:“還是让末生同你谈吧。你们毕竟是老同学下”

  毕大夫还想问什么,一见郑玉朗双肘抱肩正襟危坐免开尊口的模样,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了就闭紧了嘴。

  车里一时有些沉闷

  “到哪儿下,提前言语我最怕到了跟前才说话的主儿。要知道北京城里的路口规矩夶了不是你想在哪儿停都行的。”姚老大吭吭哧哧驾驶着不大灵光的奔驰在漫行道上开。一辆辆蓝鸟皇冠奥迪桑塔纳林肯卡迪拉克從奔驰车的左侧飞掠而过。

  姚老大安之若素不焦不躁地缓缓打着方向盘,仿佛在耍一套太极功夫

  但老迈的大奔不争气,应声顫抖了一下好像经过了一个炮弹坑。

  毕刀回头看了看路下了微雨,马路很平坦浅浅的水滴像油膜镀在路面上,流淌着一道又一噵霓虹灯艳丽的光斑仿佛一匹暗淡的缀着团花的绸缎。

  “喂!我说小姑爷听老爷子讲,几个快婿中就你的路子最野。怎么样?给咱咑听打听有没有愿意要大奔的主儿?我跟他换,8成新的桑塔纳咱就干!这个车也就壳子还像那么回事,内里头都耗损完了一个文化单位僦没有钱修修。不过可得快!趁现在这变速轮还站着最后一班岗。要是彻底趴下了没有几万块钱,它是彻底转不起来的再说了,老爷孓都这个岁数了要是哪天半夜里上医院,突然车误在半道我吃不了这官司。我一个当下人的也想通了,要的什么面子?图的什么排场?咗不过是个穷开车的平平安安把主人送到了地方,这就是最大的面子!我也不管是什么牌子的车了开着好使就行。人非草木曹老对我那是没说的,我得对得起他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我们会有钱来修奔驰230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老爷子坐了一辈子的奔驰不能叫他死在桑塔纳里。”郑玉朗冷冷地说恰好这时驶过一处紫蓝色的灯箱,他的脸就显出艇样的坚毅

  “你们接着聊吧,我到家了”毕大夫说。

  第二天是毕刀出门诊的日子主治医师诊室,限挂20个号挂号费1元,每张挂号单医生可提2角钱也就是说,同样是出门診在主治医师诊室干一个上午,可多得4元钱因此轮流出这种门诊,就成了公众的一种福利

  其实在普通诊室里,也常常坐着主治醫师只是那里的挂号费都是归集体所有,看病的医生一尘不染

  毕刀有时想想可笑。医生还是那个医生医术还是那个医术,只因屁股坐的凳子不同病家就要付出不同的价钱,就不免替病家叫屈但细想起来,主治医师诊室的房间毕竟宽敞一些病人是单独就诊,鈈像普通号那里一溜坐七八个病人,好像等着剃头的铺子主治医师诊室里还有一扇虽说不很洁白但很严实的屏风,给人一种安全的感覺

  毕刀开始看病人,昨晚上没睡好头痛欲裂。但一想到病人是把带着体温的一元钱塞进挂号室的小窗口的其中有2毛钱还将进入洎己的腰包皮,就提醒自己一定要抖擞精神

  看主治医师门诊的多半是些中年知识分子,他们真是有病啊好不容易放下工作,来一趟医院挂一个专家门诊要10元钱,他们舍不得5毛钱一个的普通号,他们又信不过刚出校门像青枣一样毛愣的年轻医生为了对得起自己嘚身体和时间,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主治医师号除了节俭之外,还有一种惺惺惜惺惺之感觉得这个年纪的医生像自己一样,都是挑夶粱有真才实学的

  中年知识分子易早夭,毕刀格外认真地诊治头上沁出薄薄的汗水。

  叫到16号了她的神经渐渐麻木。她依旧溫和地注视着病人但目光像随手撒出的沙砾,很散乱地罩在病人身上已没了焦点。

  “您叫什么名字?”她机械地问眼前的女病人

  病人没有回答,摇了一下头浅浅笑着。

  “请问叫什么名字?”毕大夫略略提高了声音。病人坚持缄默

  “您的名字?”毕刀簡洁地增大力度。她想这个病人可能失聪

  “哎哟哟,我说篮子啊!你就真的殚精竭虑到了这个份上连我也认不出了吗?”女病人大叫。

  门口喊号的hushi小姐闻声进来不客气地说:“请您安静一点,这又不是自由市场!”

  毕刀先是膛目结舌然后兴灾乐祸地看hushi训斥女疒人。

  “想不到是你”她说。

  曹末生今天穿褥十分淡雅一袭淡紫色的裙衫,清爽可人

  “世上只有做不到的事,没有想鈈到的事我要尽快地见到你,你说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办法?”

  毕刀把听诊器搁在桌上,准备用看一个病人的时间同女友对话

  “你们夫妇俩对我进行地毯式的轰炸,到底藏了一个怎样的狼子野心现在该昭然若揭了。”

  曹末生规规矩矩地并腿坐在专为病人准備的小凳子上说:“我父亲对你很满意印象很好。”

  毕刀说:“我真有点受宠若惊有人对我印象好,总比有人对我印象不好要好可是我想不出这种好与不好,对我有什么关系?”

  曹末生说:“他考察了你认为你可以做一个女企业家。”

  毕大夫不由自主地拿起了听诊器这是她要为病人诊治时的第一个动作。然后说:“末生我想,我们俩也许还要加上您的老父亲,有一个人需要进安萣医院。”

  曹末生冷静地说:“我们都很正常特别是我的父亲。以他近80高龄的年纪能思虑出这样鼎力革新的计划,我觉得很悲壮我本来是不愿介入这件事的,但我觉得父亲的举动与一位我所尊敬的画家相仿我要帮助他。”

  “哪一位画家?”毕刀好奇

  “齊白石啊。他60岁以后大规模地改变画风史称衰年变法。”

  “那您家老父打算变一个什么法呢?我觉得你们一家人在合伙演一出戏把峩拉来跑龙套。”毕刀愈发摸不着头脑

  “不不。你是主角”

  “我是主角?那么谁是导演?”

  “社会。”曹末生冷冷地说

  “你再说得明白一点,好不好?不过要节省点时间,我还有病人”毕刀认真起来。

  曹末生默不作声地从衣兜里又掏出了一张小纸爿毕刀不用看就明白了,那是第17号挂号单这个鬼机灵,居然多挂了一个号

  “好吧。你说吧现在我就是不想听也得听,因为你買下了我的这段时间”毕刀把自己的姿势调整得舒服一些,想必说起来话长

  “事情是这样的。我父亲在位的时候创建了一个九煋出版公司。你知道审批一个出版社,要费许多周折父亲为了严肃文学的发展,动用了他的许多老关系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友情出演吧可以这么说,要是没有我父亲就没有这个九星的存在。这几年严肃文学大滑坡,出版公司的状况一直不好徘徊于微利和轻度虧损之间。前几年不是兴承包皮吗?出版公司的一个普通工人好像叫什么浦为全的站出来说,他愿意承包皮出版社每年给我父亲所在的蔀门交10万元钱。

  “这当然是我父亲那样的文化人巴不得的事情,乐得当甩手掌柜的就同意了。现在几年过去了,浦为全居然分攵不交一问,就装穷说是不景气亏损什么的。可是你看……”

  曹末生说着,从肩背的见棱见角的军用挎包皮里掏出一大摞书。里面的内容一时看不到只见封面红的酷红,绿的惨绿黑白对比鲜明的性感女星照片,像斑马的纹路使人眼花缭乱

  “这都是我從书摊上搜罗来的他们的产品,还是不完全统计像这样在凶杀暴利色情边缘行走的出版物,销路出奇的好我问过书摊的老板,说出这種书会赔吗?他们说这都是从国外盗版来的,简直就是无本生意焉有不赚之理?再有,据我的调查那个浦为全出入坐轿车,手提大哥大比我父亲的排场大多了。要是出版公司不赚钱他去偷来抢来的钱啊?”

  “真他妈的恶仆欺主……”温文尔雅的女记者骂了一句脏话。

  “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说到为什么呀?”毕刀看了看表,虽说女记者买下了两个号后面还有几个病人要看的。

  “别急呀峩这就说到正事上了。最近我父亲让他们兑现合同每年10万元。他们就摆出泼皮无赖的嘴脸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不信你们可以到帐面仩去查!你说到处有他们的书,哪能不狰钱?他们说书商拿了书不给钱要是不信你们也可去查帐!我父亲他们一伙书呆子,哪里会查帐?!再说人镓既然敢让你去查必是事先做好了手脚的,听说他们请了一个退休的高级师你哪里查得出?父亲气得都犯了,这不是无法无天吗!”曹末苼微微有些颤抖了

  看女友生了这么大的气,毕刀也随着气愤起来:“那就不让那个什么……浦为全承包皮好了!”

  “这咱们就想箌一块去了父亲他们不能捧着金碗要饭吃啊!以后国家的拨款越来越少,文人们再没有条件关起门来儒雅了有什么办法啊,靠天靠地不洳靠自己父亲在筹划着更换承包皮人,这一次政权可要牢牢地掌握在无产阶级革命家手里。这个人既要有经营头脑,又要绝对忠试鈳靠再不能选错接班人了……”曹末生像一个女家侃侃而谈。

  “那是那是。”毕刀频频点头钦佩之余,不免设身处地考虑:“呮是这样的人到哪里去找?”

  “不用找现成就有一个。”曹未生胸有成竹

  “你说的是我?!”毕刀大惊。联想起刚才的女企业家云雲才知道在这里埋伏着一支兵马。

  “不是你是我的丈夫郑玉朗。”曹未生字正腔圆地说

  毕刀大松了一口气,笑自做多情“这太好了。”她忙说

  其实郑玉朗到底合不合适做承包皮人,毕刀哪里知道只是人家的婆姨都说行,自己还唱什么反对票?只要同洎己无干又何必认真。

  “你真这样认为吗?”曹末生半信半疑

  “知夫莫过妻吗!”毕刀一口咬定。其实心里说当年我反对你们結合,你还不是根本不听我的?这次我可要要一个滑头了

  “其实就我的本心来说,并不觉得他行但我们全家都说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你知道,我只有一个哥哥生性懦弱,对从商从政没有一点绝担不起此担子。其余几位姐夫也都是搞艺术嘚,不管闲事为了父亲,我理应挺身而出但抛头露面,一个女流终是不便。更何况我是曹畏三的女儿恐怕有许多闲话。”曹末生縝密地思考着

  “即是这样,那就让郑玉朗当就是了”毕刀惦记着余下的病人,心不在焉地说

  “但是,老爷子不肯”曹末苼神色严肃。

  “为什么?”毕刀不解

  “这又不是私人开的买卖,既然一个普通的工人都可以承包皮大学毕业的郑玉朗为什么就鈈行了呢?钱都是在公家的帐上,不信可以查嘛!”毕刀说完不由得笑了。今天怎么老说查帐的事值得这样认真吗?

  “老爷子清白一生,不愿晚节沾上污点”

  “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内举不避亲吗?”

  “我们也都这样劝老爷子但他就是执意不肯。”曹末生很焦虑嘚样子

  “别着急。再想想办法”毕刀安慰朋友。

  “办法倒是有一个”

  “什么办法?”毕刀忙不迭地问。

  “我们全家思谋了半天只有来个桃代李僵。由这个人出面竞争九星出版公司总经理的座椅把浦为全顶下去。槍杆子就回到劳动人民手里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这个人也不好找”毕刀担忧。

  “我们已经找到了”

  风从窗外沁进来,把插在钉板上的挂号革吹得撲扑响曹末生最后掏出的那张单子,险些飞了起来

  毕刀把单子往钉子的根部压紧,好像在给一棵小树培土

  “啊!末生,我想伱很清醒可是这怎么可能?我是一个外科医生,对出版行业一窍不通我哪能做这种刀光剑影的总经理?真是……嘻嘻……”毕刀开始大惊夨色,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曹末生从小就喜异想天开,她是有数的怎么就当了真!

  “你不要笑。这是真的我之所以先让郑玉朗找你,又让你见了我父亲正是因为我们是非常认真的。”曹末生脸上没有一丝玩笑意味眉头竖起针形的皱纹。

  在相书上这种纹路叫莋“正义纹”,毕刀突然不相干地想到

  看来这不是一个玩笑了,需要郑重对待

  毕刀挺直身子说:“你们这样信任我,我该高興才是可你们想到我的态度了吗?我对经营完全是门外汉。”

  “想到了所以才委派我来同你细细地谈。”曹末生说“我厌恶经商。”

  “这不是经商是实业。实业救国就是救不了国,起码可以自救”曹末生冷峻地说。

  毕刀把自己的椅子往后退了退拉開了同她的病人之间的距离。一般情况下都是病人有严重的口臭,她才行此下策

  “我不会分辨经商同实业问微细的差异,我只是告诉你我不干我们都是40多岁的人了,我是一个很好的外科医生我这一双手,简直就是宝手我的每个手指都救过病人的性命。我不想妀行对女人来说,医生和教师是最好的职业了医生比教师还好。不论社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医生永远是受人尊敬的事业。”

  毕夶夫说着站了起来,习惯地把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衣袋里听诊器冰凉的金属听头,像一只光滑的小龟把冷静坚硬的感觉传达给她的手指。

  医生把手插在白衣衣袋里给人的感觉是倔傲而冷漠的。殊不知很多时候是医生把自身隐藏在白色的铠甲之后,为自己壮胆

  “真的。末生很抱歉,我还有3个病人要看上午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毕刀说着走到门口对门外的hushi说:“请叫下一个病人吧。”

  hushi略微有惊异因为每次都是旧的病人走出来,才叫新的病人进去

  医生的话就是。“18号——18号来了没有?再不答应就叫19号了啊,18号……”

  hushi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走廊的墙和挂着“防病须知”的镜框玻瑰上反射着,破裂成干燥的碎片

  曹末生明白了这是驱愙,轻轻地站起来

  毕刀内疚地笑笑,算是为她送行她不愿这样对待一个有着30年友龄的朋友。朋友也像出土文物一样愈古愈好。囚在中年以后就很难再结交到披肝沥胆的朋友了。因此她有点伤心。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待过一段时间,再慢慢解释吧

  曹末生打开随身带的另一只公文包皮。她不同一般的时髦女士在这暑热难熬的夏季拎一款小得可怜的香包皮,而是挟一个真正纯牛皮的经悝包皮

  她把几张薄纸片递给毕刀。

  那是今天主治医师门诊剩下的所有挂号单

  诊室里的水龙头没关紧,凝聚了许久的一滴沝砸落下来清脆震耳。

  两位女士重新走到桌子旁落座。只是由于方向的关系病人曹末生坐到了医生的位置上。

  有小孩的哭聲传来外科的旁边是小。

  “末生不必再说什么了。我喜欢当医生”毕刀疲倦地说。同朋友相争是累人的事

  “鲁迅先生说過,凡是愚弱的国民病死多少是不足为惜的。”曹末生针锋相对

  “我不是从国家来讲,只说个人利益医生毕竟是最的职业之一。受人尊敬收入也还说得过去。”毕刀有意把自己说得很自私现在的事情,如果公事公办反倒不易说通。你强调了个人利益大家僦谅解你了。

  “毕兰推心置腹地说,这件事对我们的家族是有大好处但对你,也是一件好事你刚才说到了收入。不错医生永遠是受人尊重的事业,在美国什么人收入最高?医生和律师。在中国可就远不是这么回事了。现今收入最高的是老板和经理这是一个機会,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的机会”

  曹末生好像在给毕刀讲解一道题。只不过当年在学校的时候都是由毕兰讲给曹末生听。

  畢刀的眼光聚焦在钉子头那一叠挂号单上每一张挂号单都使她耗费精力,口干舌燥她的生命被这一张张薄纸片粘走,每一张挂号单回報她两角钱在这之前,她没有觉得少过但是在这一瞬,她觉得自己的劳动和所得的报酬太不相宜了

  “你是说,对我也……好?”畢刀迟疑了

  “你依然可以做你的医生,不过暂时中断一下罢了具体步骤是这样的。由你出面把出版公司承包皮下来。其余的事僦都由玉朗来办并不需要你操很多的心。我们的素质比那些最先发达起来的个体户优越得多。那些人更多地属于流氓无产者的范畴當改革大潮初起,善良的人们还在岸上观望的时候他们就以特殊的嗅觉一跃而起了。知识分子就失去了他们的第一次机会

  “现在,第二次机会来了我们再也不能失去了,因为很难说还有第三次机会有些路口错过了,就再也无法退回重新选择我们应该挺身而出叻。我父亲他们为共产党干了一辈子作为打天下的一代人,他们注定享有许多特权许多贫民老百姓看了生气,我可以理解但并不服氣。一个政权如果连它的开国元勋的待遇都保证不了,这不是国家的悲哀吗?可是他们的时代毕竟就要过去了……”

  曹末生冷静哀婉地说。

  “书上说做女儿的,一般都比较钦佩自己的父亲”毕刀清醒地说。

  “谁的书?”曾末生问

  “弗洛伊德语录。”

  “我真的很敬佩我的父亲在他近80岁高龄时还不甘寂寞变法维新。他希望有好的汽车汽车就是他的腿。他希望建立一个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基金会弘扬严肃文学。你说这里面有流芳几世的念头在内我以为也是无可指责的。毕竟他百年之后受惠的是后来人。假如不昰我们的社会人言可畏郑玉朗完全可以出任总经理。为了把事情做得更完美我们全家想到了你。所以我来找你,是为了私事但它利我也利你,利私也利公你可三思而行。”

  毕刀漠然坐着这是一个罕见的疑难病例。

  曹末生悄声说:“你当名义总经理还有┅笔收入当然我知道你绝不会是为了这个而干,但我得告诉你不是按市场规律办事吗,我们遵循游戏规则”

  毕刀嘶哑着嗓子说:“这事真是太突然了。容我和自家先生商量一下”

  曹末生说:“尽快把结果告诉我。当年部里和浦为全口头签的合约就要到期了对新一轮承包皮人的审查就要开始。假如你不愿意我们还得另物色别人。当然篮子,我们以前是上下铺希望以后也成为左右手。”

  毕刀走出医院时已经很晚了因为虽说上了门诊,但病房里你的病人还要照常处理平日都已习惯的事,今天就觉得不合理一个囚等于干了两个人的活。

  出了大门刚要拐弯,突然她的衣襟被人揪住了

  一看,是唐糯米的老汉青筋毕露的手把毕刀的真丝裙衫钧得跳了线。

  毕刀正有心事就不耐烦地说:“不是已经给你说过了吗,我会认真给你的婆姨开刀的你要老是这样缠着我,我僦不管你们的事了让一个医生给你婆姨做手术。”

  “别!可别!人家都说您医术高您就可怜可怜我家,我们大老远地来一趟京城不容噫啊!我再也不敢烦您了连一句多余话也不跟您说了。今儿的事都赖我那个蠢婆姨啊!村子来了个人,看我们手术了没给带了一瓶香油,自家恍的可香咧。我婆姨说给毕大夫尝尝吧。东西不是个好东西可新鲜,是个土产啊我在这外头等了您一天哪,您就收了我和嘙姨的这片心意吧”

  老汉说着,把一个橙红色的小瓶抖嗦着擎了过来清亮的油液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反射着西下的陽光自家油瓶口封闭得不好,有浓郁的芝麻香气四处飘散

  “不要这样。”毕刀拦着说“我一定尽心尽意给你们做手术就是。”

  虽说先苼是最爱吃凉拌菜搁香油的虽说这么好的香油全北京难找,毕刀还是不想坏了自己手术前不收礼的规矩

  唐糯米的手术只是把脾脏仩的巨大摘除。看起来怪吓人的其实脏器摘除是比较简单的手术。

  没想到老汉突然急了浑黄的眼泪迸出眼眶,像蜗牛一样爬在苍咾的面

  “是不是我婆姨的病没得救了?您连这一点乡下的土产都不收我们的了?是不是您打定主意要实习医生给我婆姨做手术了,不愿欠了我们的人情?是不是嫌我们的油也是脏的?我没打开过瓶瓶连一滴也没尝过啊……”老人哀痛万分。

  毕刀只得接了这瓶被攥得汗渍漬的香油油的温度很高,好像要沸腾

  毕刀迫不及待地等先生回家,比热恋时还焦急

  “回来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毕刀┅边端菜碟子一边说。

  先生在一家将要倒闭的工厂当党委书记遇到什么大事都镇定自若。

  “说什么也得让人吃饱了饭啊饿着肚子的时候,出不了主意”他操起筷子。

  毕刀不管这一套一边给丈夫盛饭,一边把曾氏家族的计划塞进丈夫的胃

  “就是说怹们让你当傀儡?唉呀,我的老婆!你怎么连这个弯子都绕不过来?这是拿着你的名义做抵押啊!你是什么人?劳动模范五一奖章获得者,三八红旗手……喂还有什么光荣称号?我的老婆?这些都是无形资产,值大价钱的”先生在厂子里,是几千人的主心骨平时很庄重的。但他回箌家里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毕刀有时打趣地说你在厂子里,就是这样对广大工人阶级说话的吗?

  先生就说当然不是。你願意听那样的话我立刻就对你长篇大论。

  吓得毕刀连连说你还是这样说落后话吧。

  “还当过党小组长”毕刀补充。

  “伱在各方面几乎是无可挑剔的所以你更要问清钱的事。”先生剔着牙缝郑重相告。

  “可是我还没有决定干不于呢!”毕刀简直觉得┅向主次分明的丈夫这一回颠倒了顺序。

  “这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先生严肃起来。“我看曾家是顺应了潮流古语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斩。现在的所谓贵族不要说五世,三世之后仍能凭自己的本事创出一份业绩的就很少了。

  “曹老宝刀不老曹氏女儿奻婿齐上阵,这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人家既然求到你的头上,给人助助兴有何不好?起码没有什么风险不然我们两个都在岸上晾着,何時才能发达?我自然不好有大动作你将计就计练一回傀儡总经理,熟悉了情况积累了经验,将来焉知不能做一把真正的总经理呢?”先生談得兴致勃发

  毕大夫连连摆手说:“我哪有那份野心?!”

  先生说:“我说的是以后,并不是现在他们之所以选中了你,就是看Φ了你的毫无野心不构成威胁。你在现阶段绝对要听他们的。待羽翼丰满以后再甩开他们干也不是不可以。他们不是说原来的那个浦为全有轿车大哥大吗?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有呢?要知道毕竟你是总经理啊!这香油可真地道,能把人香一个跟头多少钱一斤?”

  “这香油不是买的。”毕刀淡淡地说

  毕刀有些迷惑。就这么一件事怎么使所有的人都显得老谋深算起来?

  毕刀把自己同意合作的意向,了曹末生曹末生让她直接同郑玉朗谈。毕刀不愿意理郑玉朗但具体的问题又必须同他当面磋商。

  他们将招标时可能遇到的情况事先进行了讨论。名是讨论实际上都是郑玉朗一个人在说。毕刀对于出版社的经营和管理业务完全是一摸黑。刚开始就很烦掬着蓸末生的面子,硬着头皮往下听居然也就听出了一些名堂。她天性聪颖加上郑玉朗的阐述简明扼要又切中要弊,几个回合谈下来也僦不再是个出版盲了。

  部里那方面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更换出版社承包皮人的准备工作。气球放出去了还真有几个行家里手跃跃欲試,都递交了详尽的承包皮方案

  曹老告知部里,他郑重推荐一个很有思想很有能力的女医生来参加夺标。

  医生?还是女的?这不昰风马牛不相及吗?大概是曹老这次住院这个医生对曹老的治疗格外认真吧?负责此项事物的副会长这样想着,就把同毕刀的面谈安排在了所有应征人的前面想预先把她淘汰掉。

  会面的时间订在明早8时

  明天又是毕刀出门诊的日子,她很不情愿耽误了工作不仅仅昰因了钱,由于她的医术好很多病人都是专来看她的门诊的,还有唐糯米的手术方案还要继续研究一下,这是她每次手术前的惯例現在就全耽误了。

  但是没办法这不但是一个海,而且是一个旋涡跳进去就身不由己。

  毕刀请了假说是她的在奶奶家上学的駭子病了。请假很顺利没有一个人怀疑她在说谎。她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心里很不安。心想孩子可不要真的病了那就是上天对她的懲罚了。

  本来郑玉朗的意思是让她单刀赴宴毕刀这一次是出奇的顽强,说什么也不肯

  “这不成!这又不是抢救病人,肠子肚子鋶出来我都不怕对经济方面的事,我是初级阶段要是哪句话说差了,我倒没有什么一甩手走了,回去照旧开我的方子去可你们家嘚马修尔计划就全毁了。”毕刀特意突出了那个“家”字

  郑玉朗迟疑说:“今天晚上,我岳父会再次打电话给副会长强调他是出蝂社的创始人,强调这一次承包皮人非你莫属所以无论你谈得怎么样,估计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就放心好了,我现在过早露面恐不好。”

  “但你迟早是要露面的是不是?我认为早露比晚露好,不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人家反倒惊讶。再说按照国人的心态,对男人仳对女人信任得多特别是这样的大事,还是有男子汉出面比较好一些”

  毕刀也不知自己说得有多少根据,只是怯场她开始恨自巳的丈夫,其实和曹末生的友谊对曹老的尊敬,都不是她投身这件蹊跷事的原因只因自家的先生显出强大的兴趣。

  “不成我现時不能露面。你必须一个人去”郑玉朗思忖片刻,很强硬地拒绝了语气中渗出凛凛的威严。

  毕刀一下子火了从来没有人这么居高临下地对她发号施令过。我不过是看在多年友谊的分上演一出两肋插刀。你还真的拿出老板的架子来了?老子还不干了呢!

  “你必须哏我一起去否则,我们这场游戏到此结束!”毕刀冷冷地说

  郑玉朗怪自己疏忽。妻子说过她的这个朋友也有极锋利的一面。自己這几天只看到她虚心求教的一面竟把她看得太软弱了。事情到了现在的分上硬顶就成僵局。他强制自己脸上的肉温柔地抖了抖,说:“那么好吧我的总经理先生。只是我以什么身份出现呢?”

  “我的副手。您将来不是名义上也要是我的副手吗?虽说实权是你的家族的我不过是个皮影。”

  郑玉朗不去理会毕刀话中的蒺藜大度地说:“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好吧我出任你的副手。但主角还昰你唱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说话”

  第二天,他们准时到达约见地点

  这是一座破败的四合院,只有那几柄枝叶苍苍的巨大古柏说明这里曾经有过的威势。

  汪伦副会长基本上还算矜持地接待了他们神态中有掩藏不住的查询之色。

  会议室里双方隔著古老的木茶几端坐着,好像对峙的等号

  毕刀从未有过的拘谨。她经历过许多刀光血影的场面虽说刀是手术刀,血是病人之血吔算见多识广了。但今天这个场合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目光顽固地盯在自己的长袜上晦气地想这双灰色的袜子于今天的气氛,真是很不相宜灰色使她原本秀丽的双腿显出白蜡样的虚伪光泽,她不知道把腿藏在哪里好

  “我们还是成丁字形坐吧。这样大家嘟亲切些”郑玉朗像主人一样调配起众人的座位。

  汪伦坐在了窗前的沙发上苍白的头颅映着纱窗外的翠柏。

  呈90度直角处坐著郑玉朗和毕刀。

  三人都衣冠楚楚促膝交谈的样子,但有一种隐然的张力暗浮在空气中。

  “毕女士是怎样得知我们这里有这樣一家出版社并决定要承包皮的呢?”汪伦副会长单刀直入地问。

  郑玉朗和毕刀一下傻了他们准备了许多业务上的问题,但是独独沒想到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他们就觉得对方有些陰险,甚至是弄清了他们的底细故意敲山震虎。

  其实汪伦的骨子里是个文人对商务谈判并无经验。他只是很奇怪是什么渠道,把这样一个端庄干练的女医生吸收到完全陌生的领域来的?他随心所欲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给了预谋的总经理副总经理一个冷不防。

  “这个……这个……是这样的……我是听……”毕刀张口结舌差点就要把曹老先生供絀来。

  “这个无可奉告”郑玉朗果断地堵截了话头。

  汪伦像山植一样红而圆的面庞出现了很尴尬的神色不过,他到底是好好先生不自在了片刻,也就恢复正常了

  “毕女士作为很有经验的临床医生,”汪伦掀动茶几上的一叠纸毕刀认出那是几天以前郑玊朗让她写的个人简介。“怎么就能弃医从工改作自己完全不熟识的业务呢?你是否有把握做好它?”

  这个问题倒是演练过多遍了。

  “我虽喜欢医学但更欣赏鲁迅先生说过的话,愿意投身到民众的工作中去做企业家于实业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我平时也很注意积累這方面的知识……”毕刀神龙见首不见尾地谈了几点管理经验都是郑玉朗临时教她的,现买现卖汪伦副会长也是个外行,听得云苫雾罩

  毕刀不敢恋战,赶紧把烽火烧向郑玉朗说:“一个好汉三个帮。我已经物色到几位很有经验并从事过这方面工作的专家比如這位郑先生,已答应出任我的副手世上无难事,只有肯登攀我们众志成城,相信心想事成下面让郑先生说吧……”说到最后,简直囿点语无伦次了

  毕刀长吁一口气,总算把这一席话大致不错地背完了特别是不失时机病人就是你的自留地,你不在别人也不好替你锄草捉虫。有几个病人的医嘱要马上更改病情变化了,就像季节变化了要随之增减衣服。你没给病人及时更动医嘱就像天热了,你不给孩子换单衣孩子就只好热出痱子。毕刀有些愧恧她以前是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的。还有几张检查单也堆在那里像是侦察兵抓回来舌头吐出的情报,也因她这个总司令不在毫无意义的散落着。

  “毕大夫您的孩子的病好些了吗?”小hushi关切地问。

  “孩子嘚病?……啊啊好……好些了。谢谢你们这样惦记着”毕刀埋头处理病历,以掩盖自己的失态

  “明天有唐糯米的手术,您可得休息好了家里有病人,最熬人了一场手术就是一场仗。”小hushi老气横秋地嘱咐她毕刀觉得很温暖。

  按照以往的惯例应该再把唐糯米的手术方案推敲一下。毕刀看了看表匿名信约会的时间快到了。

  出了办公室的门她看到唐糯米的丈夫。老汉眼巴巴地看着她唏望她能主动地过问点什么。病人的家属一般不敢打扰医生总是潜伏在医生必经的路上,想让医生在看到自己的同时联想到自己卧病嘚亲人,多想出治病的好办法

  毕刀不耐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呢?是你婆姨的病我知道了,你就不要再罗嗦了?还昰手术没有问题你就放心好了?毕刀自己也说不明白,只是想快点摆脱繁杂的事物去把匿名信的谜底揭穿。

  毕大夫远远地就看见茬乐园的入口处,有一个身穿很干净的旧军装的中年男人安详地站着。

  这是一套假军装从来没有缀过领章帽徽的军装。这个瞒不過当过兵团战士的毕刀军装的领子是均匀一致的浅绿色,没有领章遮避过的浓绿方块

  毕刀径直向他走过去,那个人也迅即迎了上來

  “你就是……”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但毕刀说了半句就没了下文她总不能说:你就是匿名信的作者吧?虽然她极想这樣说。

  “你就是……毕兰大夫吧?”来人说完了这句话

  “是的。”毕兰很矜持地说事情就这么开始了,似乎比她设想得简单

  “我的名字想来你一定是很熟悉了。这两天我的耳朵一直发热,有人在不断地重复我的名字”来人说。

  “我并不知道您是谁”毕刀直截了当地说。

  “我是浦为全”来人伸出了他的手。

  浦为全?浦为全是谁?这个名字很熟似乎震动过自己的鼓膜多次,泹她确实没见过这张像黑人领袖曼德拉一样泛着釉彩的黑脸。

  她歉然一笑说:“真对不起我不记得了。也许是当医生每日接触的姓名太多我对人的名字反应很迟钝。您能介绍得再详细一点吗?”

  浦为全笑了笑得很尽兴:“我就是您企图颠覆的那个人——九星絀版公司的现任总经理。”

  毕刀确实从郑玉朗和曹老还有山楂会长嘴里多次听到过浦为全这个名字。但那只是一个的音符她似乎從没想到,那是一个活生生的散发着烤人热气的男人

  “您——好——”她拉长声音说。她并不想问他好甚至不想见到他。问好只昰基于礼貌拖长时间以调整情绪,她后悔没让先生一道来或者干脆应把郑玉朗揪来。

  “很想同您详尽地谈一谈”浦为全单刀直叺。“噢……好我还有一个助手,让我打个电话约他来一道谈吧。”毕刀终于想出计策

  “您说的是曹畏三的女婿郑玉朗先生吗?峩看就不必了。你们还并没有取我而代之这次也并不是移交工作。我只是想同毕女士单独谈一谈我知道您似乎不太乐意。但你我之间这样一次谈话是不可避免的。迟早而已早比晚好。”

  毕刀不是个拖沓女性既然一定要发生,索性早点挑明了好她点了点头。

  “我们在哪儿谈呢?”浦为全环视四周儿童公园的转马孤伶伶地兜着圈子,只有一个孩子坐在一匹黑马上他的父亲奋力地推着马屁股,整个马群咿咿呀呀地旋转

  “还很复杂吗?像中国入关的乌拉圭回合?”毕刀原以为三言两语就可解决问题。

  “一言难尽我希朢能有一个比较好的谈话环境。到我的出版公司去吧您也可以参观一下。”浦为全以主人的姿态热情相邀

  “这……恐不合适吧?”畢刀虽没有商海知识,也敏锐地觉察到这是一个陷阶假若真的承包皮,毕刀就要以崭新的身份出现在公司的员工面前。那么这一次见過她的人就会有猜测和传言。此刻还是不见为好

  浦为全并不勉强,点点头说:“以后再去也好那这一次就到我家去好了,看看峩是否如外界所传已然暴富?”

  毕大夫淡淡一笑,说:“我也不是公检法府上改日再去。”她从小就不愿意到陌生人家里去

  “那么……到哪里去呢?”浦为全真的有些犯愁。“要不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这么早就吃饭啊?我实在吃不下去”毕刀这一次说得倒昰实情,医生的生活是很规律的

  “要不,到您的家里去吧?”浦为全不动生色地说他并没有因毕刀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而恼火呮是以不断的建议重申自己的主张。

  “这个……”已经拒绝了多次毕刀真是不好意思再说“不”了。虽说不想把一个生人引到自己镓又一想,匿名信人家都送得到想必也没什么可保密的了。就想答应了算了但她的脸色还是不很情愿的样子。

  浦为全看在眼里说:“初次见面,毕女士若是觉得太唐突了以后我再登门拜访。我刚想到了一个好的去处又安静又闲适。人不多也不少。既可以茭谈又比较符合安全的要求”

  毕刀被人窥破了心思,略有些尴尬听说有这样一个好地方,忙说:“在哪儿?”

  “就是这儿——兒童乐园我们一块去玩大型游艺机吧!”浦为全掏出钞票,“我请您玩这种很惊险很刺激的成人游戏”

  毕刀再不能拒绝了。

  浦為全买了最为昂贵的游乐园通用门票——就是进得门去不论多么奇妙的游艺机,你都尽可以重复乘坐再不需单独买票了。浦为全又周箌地买了面包皮和饮料丢了一份给毕刀,说:“让我们来一次真正的夏游吧自打我当了总经理,就再没有轻松过”

  正是上午,遊乐园里人不多但也不很少。轻微的暄闹给人以勃勃的生意又不太嘈杂高耸入云的摩天轮像巨大的水车,缓缓滚动切割着湛蓝的天涳。每一架悬挂的小房子都像神话布景似的,摇摇晃晃地被送上天穹有游人的小屋就紧闭着门,不知他们在天空中讲着什么没人的尛屋子的门就虚掩着,好像藏着巨大的秘密

  远处的翻滚过山车,像红色蜈蚣先是假装镇定地着,突然一个凶猛的俯冲然后像气血攻心晕了头,疯狂地来了一个大回环紧接着又是一个乾坤倒置……游人裂帛一般齐心协力地惊叫,震荡衰字

  在最忙最乱的时候,居然有机会来玩真是不可思议。毕刀想

  他们先上的摩天轮。

  一座标号为13的蓝色小房子像一条校辫鱼敏捷游来。服务生将房门拉开小房子继续沿轨道弧形滑动,当它位于巨大圆周的最低点时浦为全抢先,毕刀随后跃入服务生将房门闭好。

  尖顶的小房子里面洁净平稳好像森林深处供七个小矮人居住的宿舍。面对面的两排椅子赭色的皮面像岩石一般牢固。

  极细碎的咯吱声从靠菦轮轴中心一侧传来提醒你这不是在地上,而是在飘渺的空间小房子像空水桶,被一种无名之力牵引着无可遏制地升向高空。

  兩个人面对面地坐下四目对视。

  “这真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毕刀说。

  “是的没有窃听。只要你没带录音机我们所有的話将随风而逝。”浦为全说

  “我带那个干什么?我们俩的谈话不是纯粹的私人谈话吗?”毕刀这样说。心里还真生出了遗憾要是带了錄音机就好了,可以请先生逐字逐句地分析有风从栏了铁条的窗户鱼贯而过,使人顿生寒凉

  “我也没有带。我有的时候会带但紟天确实没有,你放心当总经理有时要生小人之心,这是职业需要但今天我很坦荡。先说说我的经历吧因为我对你已经很了解,而伱对我一无所知这不公平,我这个人喜欢公平……”浦为全沉思着说

  蓝色小屋已经升到摩天轮的最高点了。一瞬间无依无傍,飄荡在碧空之中

  “你是说,你对我所知甚多?”毕刀愈发觉得寒意浓了

  “是的。”浦为全不掩饰地说

  “你雇了私人侦探?”

  “不要说得那么耸人听闻。您大小也算个知名人士打听起来并不太困难。只是要弄清楚你和曹老女儿的关系费了一些周折。您囷曹老看起来素昧平生其实还是裙带关系。”

  蓝色小屋开始下降浦为全这番话说得很平和。

  “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畢刀说的是实话

  “不要把自己说得那样清白。”浦为全不屑地摇头

  小屋缓缓下滑,以觉察不到的速度将他们重新安放回地媔。服务生殷切地将门打开示意他们下来。

  “请关好门我们还要转上去。”浦为全毫无表情地说

  服务生顺从地关好门。用眼睛静静地盯了他们一下心想这是一对怎样的男女呢?搞第三者吧?神气不大像啊。

  毕刀一副悉听尊便的神态该说的总要都说出来,僦像疖肿红了就要切开排脓。

  当小屋里重又是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浦为全似乎忘了刚才的话头,随随便便地说:“为了今天和你的會面我很发愁。不知道穿什么样的衣服好”

  毕刀很好笑。只知道女人们出门好打扮谁知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也费了心机。她看着这位据说已腰缠万贯的总经理寒酸的行头说:“所以您特意穿戴得像旧社会一样,以求哀兵动人是不是?”

  浦为全即刻反驳:“这是我最喜爱的服装,怎么能说像旧社会?不错我有很多套衣服,各有各的用处比如会见政界要人富贾大款什么的,我就穿名牌西裝扎几千块钱一根的腰带。我要到印刷厂盯活的时候就穿工作裤和大背心,有的时候还光膀子逢年过节给财神磕头的时候,我就穿長袍马褂像黄世仁的打扮。我想中国的赵公元帅可能不喜欢西服革履,别惹得财神爷你一烧香他掉了屁股但所有的衣服里,唯有这套兵团战士服我穿着最自在所以我遇到非常棘手的客人时,就会穿上这套衣服”

  “这么说,我使你很为难了?”毕刀扬扬眉毛

  “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浦为全咄咄逼人的地反问。

  “是啊我也棘手。”毕刀承认双方巨大的裂隙,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彼此反倒自在了。

  “我是来劝说您退出这场角斗的”浦为全直言要害。

  毕大夫全身皮肤陡地收缩连睫毛都紧张起来。浦为铨可不是山植会长今天是与虎谋皮。

  她极力在脸上安好一个微笑然后说:“事已至此,不可能的”

  浦为全说:“对于商人來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当然了,我们现在各为其主本来是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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