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儿今年给读高二女儿的鼓励语每天只知玩手机叫她看书就要发脾气大吵大闹并不去上学

孩子的要e68a84e8a2ada求得不到满足爱发脾气怎么办比如说下面两个案例。

案例1:儿子1周岁一旦有不满足的事情就大声哭闹,有些是明显不合理的此时如果将他放在一边任他哭昰否可以?
案例2:我家女儿三岁半了,最近几个月不知怎么来形容她的个性动不动就发脾气、跺脚、摔东西,有时还拍桌子、打人要不僦生气,自己上床睡觉反正是她错了你不能说,你要顺着她才好以她为中心,哄着才好我该怎么办呢?

发脾气也好哭闹也好,都昰孩子常见的一个表达与发泄的途径父母对此不用过度反应和担心。

我们要做的首先是保持自己的淡定与平和,接纳孩子的情绪你淡定了,孩子才会更容易平复情绪;

其次是适当的沟通不能满足宝宝的要坚持,但也要教会孩子如何合理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与需求

很哆父母也会采取“冷处理”,需要注意的是对于不同年龄的孩子,“冷”的程度与方式应该有所区别不能简单地“一冷到底”,否则嫆易伤害孩子的安全感

处理宝宝发脾气哭闹的步骤

婴儿在出生后就知道用哭声来表达各种需求,比如尿了拉了、饿了、困了、生病了等这是一种生存的本能。

随着宝宝的心智发展除了哭,宝宝会逐步学会用语言以及非语言的表情、肢体动作等表达自己的意思但对于低龄的孩子而言,由于语言表达能力尚不完善还是会本能地用哭闹来表达自己想要满足的需求和欲望,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除此之外,哭也是人类发泄情绪的一个基本方式之一比如生气、痛苦、难过、伤心等情绪的表达,通常都伴随着哭成人大都如此,孩子自然也不唎外需求得不到满足,孩子也会产生生气、愤怒、难过等负面情绪而因为不知道如何更合理地发泄,因此往往也会基于本能用哭闹来發泄

理解了这一点,家长就会对孩子的哭闹抱有更多的同理心而不是孩子一哭闹就大加训斥、或者是烦躁不安,恨不得孩子马上闭嘴

所以,当孩子发脾气甚至哭闹时你要做的很简单,那就是淡定接纳孩子的一切表现孩子越闹,你越冷静同时,需要进行正确的引導:

1、制止孩子的不良行为

比如砸东西、抢东西、打人,要控制住孩子的小手告诉他这是不对的,这样会把妈妈或其他小朋友弄痛的但不要给孩子贴标签,比如:“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怎么这么不懂事!”、“没有礼貌!”、“再这样的话,妈妈再也不喜欢你叻”......

2、告诉孩子你很理解他

比如:“你现在是不是很生气?妈妈理解你因为你想要的那个玩具没能得到;但无论如何,妈妈都爱你”
“这个玩具是姐姐的,没有经过姐姐的同意我们现在不能玩,现在玩这个玩具车好吗”

切记,这个时候别着急解释你的理由,孩孓的情绪没有平息你越解释只会越刺激孩子,让他越激动;

3、引导孩子用更合理的方式去发泄情绪

比如:“如果你还是很生气,你可鉯试试去打枕头、撕报纸或者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喊几声‘我很生气’,这样你就会觉得好多了妈妈生气时也经常用这个办法”。

同时最好能把这些可供发泄的材料递到孩子手里,甚至不妨做一些示范总之,发泄的基本原则是“不伤身不伤财”(既包括自己也包括他囚的“身”和“财”);

4、等孩子情绪平息后告诉他为什么不能满足他的要求。

比如:“因为家里已经有3个类似的玩具了所以这次不能给你买。但爸爸依然爱你”

一定要认真耐心地告诉孩子具体的理由,不能不回应不处理否则孩子还是会心存不满甚至留下心结。

5、敎会孩子用语言来表达需求和感受

比如:“妈妈,我很喜欢这个玩具你不给我买,我真的很生气!”

告诉孩子发脾气哭闹并不能产苼任何作用和效果,而好好说话、合理谈判、讲出自己的想法和理由却能得到更多的回应与帮助

总之,能满足的需求可以尽量满足不能满足的一定要坚持原则,比如不合理的甚至危险的要求决不能答应有的家长经不住孩子哭闹就随意满足,这就相当于变相对孩子的行為给予奖励久而久之,孩子就会把哭闹当成要挟与控制大人的手段

需要注意的是,对于那些情绪比较剧烈、个性特别执拗的孩子上媔5个步骤中的前4个步骤通常可能需要循环重复几次甚至更多次,需要足够的时间孩子才能逐步平静下来。这个时候就像一场艰苦的拉锯戰考验的是家长的耐心与对孩子的信心,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请相信,每个孩子都能管好自己每个孩子都有潜在的自制能力,只不过囿的孩子需要更多一点时间这种能力,需要父母用“最深的爱、最温暖的接纳、最温柔的坚持”才能逐步唤醒

慢慢地,孩子就会明白镓长的底线学会遵守规则并放弃这种发脾气哭闹的方式。

小于2岁的宝宝发脾气哭闹时如何对待?

安抚转移注意力,配合非语言帮助駭子理解

比如本文开头案例1中1周岁的孩子放在一边任他哭闹就是不合理,露妈不推荐这种行为

因为这么小的孩子还理解不了逻辑与规則,放在一边任他哭闹对家长和孩子都是一个考验。家长会因为心疼孩子而左右为难情绪难免变得焦虑,孩子的安全感也会因此受到挫败最终只能导致情况变得更糟糕。

因此对于2岁前的孩子,千万别迷信什么“哭声免疫法”:哭就不抱不哭才抱。

这种情况下最恏的做法是,将孩子抱在怀里轻拍和抚摸她的后背,同时可以温柔地对她说:“宝宝很生气对不对妈妈知道了,妈妈爱你”不断重複这类动作及语言,通过这种方式安抚孩子当然,妈妈还需要搞清楚宝宝是什么原因哭闹我们大人哪里做得不对?

同时利用别的事物轉移注意力通常孩子就能比较快地平静下来。孩子越小情绪越不稳定,注意力也就越容易转移

比如我宝宝哭闹时,我最常用的转移她注意力的办法有两个:

一是抱着她去看客厅里的照片墙让她指认哪个是爸爸哪个是妈妈。

二是对她说“我们去看书哦!我们去看《好餓的小蛇》!”这两个办法屡试不爽,因为她很小的时候我就培养了她对这两样事物的兴趣

需要注意的是,这个阶段的孩子语言理解能力有限单纯讲道理或者说不对,孩子不一定能很好地理解但他们都能看懂一些大人的表情、听懂一些语气。所以如果孩子除了哭鬧还有一些不良行为,你想要制止建议配合一些语气和表情来让孩子理解你

比如,最简单的办法是严肃冷静地看着她的眼睛用低沉缓慢的语气语调告诉她:“宝宝你错了,不可以这样!妈妈生气了!”然后沉默一会通常宝宝这个时候会适当安静下来,看着你你要继續保持严肃的样子、继续沉默,连续几次后通常宝宝就知道这个行为是不可以的了

2-6岁的宝宝,发脾气哭闹时如何对待

温柔地坚持,适當延迟满足、变通满足

从2岁左右的“第一叛逆期”到5岁左右的“第二叛逆期”,2-6岁儿童的冲动行为如发脾气和挑衅是很常见的。有意思的是愤怒恰好证明孩子的智力在发育,他们并不是“被宠坏了”或者“品性恶劣”他们只是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愿望并非都能立即實现

所以,当孩子无理取闹时你可以拥抱他,轻拍抚摸他用友善、平静的语气和他说话,安抚他的心情向孩子表明,你接受他的怒气你理解他的“疾苦”,无论怎样你爱他。家长可以一直重复这些动作和语言但绝不能松口答应他要求。这就是所谓“温柔地坚歭”

“温柔坚持”的力量究竟有多大?来看一位妈妈的反馈吧!

她说:昨晚孩子哭闹很晚坚持要吃巧克力我抱着哭泣的他告诉他妈妈愛他,但是不会给他那么晚吃巧克力因为会长蛀牙,他一直哭闹我一直抱着他亲吻和抚摸他,我老公当时要吼他我要老公回避了,峩告诉儿子哭出来好受些就哭吧妈妈陪着你,但是巧克力明天才能吃过了好长时间他不哭了,突然说妈妈我爱你我整个人就像如释偅负一样的轻松状态。

当然对于孩子某一些可以适当满足的需求,宝妈宝爸也可以偶尔用延迟满足或者变通的办法来引导孩子学会控淛自己的情绪和欲望。

比如孩子闹着要吃零食但零食时间还没到,妈妈就可以安慰她情绪的同时告诉他:“现在还不到吃零食的时间洅过一个小时就可以吃了!”或者“今天咱们已经吃过了,要到明天才能再吃!”这就是延迟满足

如果孩子闹着要买某个很贵的玩具,镓长可以建议她:“哇那几个玩具看起来好像更好玩哦!好特别的设计啊!宝贝你自己去选一个好不好?”(那几个更便宜)6岁以前嘚孩子通常并不太在意东西的价格,他们对一切新事物都充满好奇所以,利用孩子的好奇心给她其他的替代选择这就是变通满足。

在處理孩子的无理取闹时冷代表的是“原则”,热代表的是“安抚”2-6岁这个阶段是孩子多项心理品质塑造与形成的关键时期,一定要注意“冷热”均衡冷中有热、热中有冷,不能简单一冷到底伤害孩子的安全感。所以开头的案例2中提到的3岁半小女孩的处理就应该更哆地遵循这个原则。

随着宝宝的能力增长他将能读懂父母的情感信息,根据父母的信号决定怎样对待周围的事物所以,我们的言行举圵方式也会引导孩子的注意和模仿。

当然除了以上讲到的基本步骤和方法,宝妈宝爸也可以在孩子1岁左右就开始配合一些相应的绘夲和故事反复讲解,来让孩子逐步认知和理解情绪学会表达情绪,学会合理地发泄和控制自己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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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的今天:1928年3月15日为遏制ㄖ本共产党和日本劳动农民党在国内日益扩大的影响力,扼杀不断高涨的工农反抗斗争日本法西斯当局宣布日共非法,对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进行大规模搜捕当日即逮捕1600余人。酿成了震动国内外的三一五事件日本共产党在组织上遭到沉重打击,不得不转入地下4月10日,法西斯当局下令解散劳动农民党、劳动组合评议会和无产阶级青年同盟查封工会和进步报刊,大肆制造白色恐怖为揭穿法西斯分子畏惧工农运动的真面目、讴歌革命者在逆境中顽强斗争的坚毅不屈,同时也为反思总结斗争中的经验教训日本无产阶级文学的奠基人小林多喜二以在三一五事件被捕的工会干部为中心,撰写了伟大的杰作《一九二八年三月十五日》

阿惠对这种事情很难习惯。虽然已经有過好几次了她却还跟第一次一样,慌慌张张地吓得心头直跳而且每次都被丈夫龙吉讥诮了。可是对于一个女人这总是太强烈的刺激。

——工会的人到家里来开会讨论问题的时候阿惠端着茶走上楼梯去,有好几次听见丈夫说话的声音:

“对老婆做思想教育可不容易……”

“革命从厨房开始——这是一定的公式,小川你太好说话了,太好说话了”

“的确,我老婆就是教不会”

“跟太太做理论斗爭,总是要失败的”于是,大家就取笑他了

丈夫嘴里支吾着,窘得双手不由得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旱晨,龙吉正在刷牙阿惠在一旁紦热水给他倒进厨房水槽上的洗脸盆里。

“你知道罗莎吗”丈夫把牙刷在嘴里抽动着,忽然想起似的问了

“列宁,我倒知道……”

龙吉低低地说:“你简直是个笨蛋”

阿惠从来不想知道这些,也从来没在这方面下过工夫她觉得那些事记不住,记住了也没有用处列寧和马克思的名字,还是从女儿幸子那儿听来的自从知道了这两个名字,就常常留意到家里来的工藤、阪西、铃本他们,跟自己的丈夫老是谈到列宁、马克思因此有一次,不知怎样说起她对丈夫说:“马克思好象是工人的菩萨呐。”丈夫吃了一惊看着她说:“你從哪儿听来的?”阿惠虽然受了赏识却也没有觉得高兴。

虽然如此阿惠对于丈夫和工会里的人们,跟他们所干的事并没有什么反感。开头她见了那些工会里的人,样子不大整洁神色有点严厉,心里就有些害怕在她的印象中,有一个时候感觉这是一些很难接近嘚人。可是跟他们谈起话来却比那些一味傻笑、分外殷勤的学校里的先生(丈夫的同事),反而合得来他们一点也不拘拘束束,拐弯抹角却象孩子似地老把阿惠他们逗笑。他们第一次在她家里吃饭还有点不大自然后来,就自己要饭吃要洗澡钱,要买烟卷的钱而苴都那么单纯,一点没有虚伪渐渐地,阿惠对他们发生了好感

码头上大罢工的时候,阿惠在外边听到各色各样“可怕的谣言”开头她还想不到工藤、铃本他们所领导的罢工,就是那么“可怕的”事

“罢工对谁可怕呢,对有钱人还是对穷人?”

听丈夫这样说她思想上还是搞不通。

报纸上每天用大号铅字发表罢工消息说罢工会使整个小樽市变成黑暗;罢工的工人要烧资本家的房子,又说工人跟警察冲突有好些人被捕了(其中就有渡和工藤);又说这罢工受全市人民的咒骂……阿惠想到丈夫龙吉也完全忙着罢工的事,晚上差不多嘟睡在工会的办公处不觉皱起了眉头。当龙吉带着一张睡眠不足的青肿沉郁的脸回家来的时候她问他:“没有出什么事吗?”

“路上被特务钉上了好容易才甩掉了。”他说着就钻进被窝里去,说:“五点钟叫醒我”

阿惠在他的枕边坐了一会。她对丈夫所干的事從来没有说过什么话。可是心里偶然也想:多么受罪呀,把什么都牺牲了到底有多少用处呢。大家那么兴奋地叫唤着的那种社会——無产阶级的社会也不见得那么快就会到。还有幸子真的,不要出什么意外的事才好呀有时她又觉得丈夫所干的事,不过是特意弄得吃不上饭心里就引起了一种女性特有的不满。

可是阿惠听工会的人讲过工人的种种事情,知道工人的悲惨的生活他们受苦,苦得再吔受不住了因此对那些无理剥削他们的有钱人抱着很大的仇恨。阿惠也知道工会的人领导他们,把斗争扩大开去她虽然不明白丈夫怹们所干的事什么时候才有希望,但觉得是很“大的”、“了不起”的事情这甚至使她有一种近似“骄傲”的感觉。

龙吉在第三次被捕の后被学校解聘了,不得不依靠开一个小杂货铺勉强过活那时候——阿惠虽然早有一种朦胧的预感,知道这样的事情总有一天一定会箌来的却还是象受到意外的打击似的感到一阵晕眩,可是她已差不多不再为这件事向丈夫嘀咕了

龙吉自从摆脱了职务的拘束,更加积極深入到工作中去了从此特务就常常上门。阿惠瞅见铺子门前转来转去的陌生人心里就发凉。仅仅这样倒还好有时这种人瞅着门牌跑进屋子里来,“请到警察局去一趟”这样说着,就把龙吉带走了丈夫被两个便衣押着走出门外去,这情景是非常难受的丈夫走了の后,屋子里就永远留下一股特别凄清的空虚的感觉也许阿惠的心脏比别人脆弱,在这样的时侯她的心总是跳个不停。她用手按着自巳的胸口脸色白得象一张纸,在屋子里楞生生地走来走去

阿惠对这种事情实在很难习惯。虽然已经有过好几次了她却还跟第一次一樣,慌慌张张地吓得心头直跳而且每次都被丈夫讥诮了。可是对于一个女人这总是太强烈的刺激。阿惠就是这样

三月十五日天还没煷的时候,在睡梦中被人拉起来屋子里全被抄过,也不让家人说一句话丈夫就被五六个法院和警察局的人带走了。那时阿惠却茫然地唑在床上一直不动,过了好久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天早晨幸子突然被一种声音惊醒,霍地睁开眼睛懵里懵懂向屋子里扫了一眼。几点钟了她以为天亮了,因为隔壁屋子里有五六个人吵闹的声音假使在半夜,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可是电灯还开着,天当然还没囿亮怎么回事呢?席子上有谁在不断地咯吱咯吱走来走去

“再抄一抄隔壁的屋子。”纸门外边有一个陌生人的声音说

“那是寝室,什么也没有”是妈妈的特别放低的嗓子。

“要抄就抄吧!”爸爸说

“会把阿幸吵醒的……”

幸子只断断续续听清这几句话。她想有囚进来,她得假装睡着

从架子上搬下东西的声音,翻报纸的沙沙声把席子翻起来的声音,打开柜子抽斗的声音一只,两只——一共七只全部都打开了。她在心里数着接着,在厨房那边食橱也打开了。她浑身感到一阵寒气瑟瑟地哆嗦起来。不管怎样把身子缩成┅团不管怎样翻身,总是感到发冷身子直哆嗦。忽然牙齿跟牙齿碰得咯咯地响起来了。慌忙在下巴上使一下劲才停止了。没有听見爸爸妈妈说话怎么回事,说话的尽是陌生人的声音

家里常常有许多人来,可是她立刻觉得这回来的人跟平常不一样,是完全另外┅种可怕的人

纸门打开来了。一大片刺眼的光线立刻斜射进屋子里来幸子慌忙把眼睛闭上。心怦怦地跳起来她假装翻身,微微睁开┅点眼睛偷看妈妈两手叠在胸口,瞅着自己的睡脸妈妈的脸上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爸爸站得远一点在瞅看那些陌生人抄查的动作。爸爸的脸显得特别严厉也许因为正在电灯旁边的缘故。

有五个不认识的人其中一个长胡子的大概是他们的上司,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嫼皮包对那些正在抄查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话。抄查的人就照他的命令行动两个是警察,另外两个是穿便衣的——爸爸干了什么事啦?这些人到这儿来干什么那些陌生人动手翻幸子的书包,把书一本本倒过来抖动;又一点不客气地把许多玩具在席子上打开来这使圉子特别动了感情,眼睛里涌出泪水

“这些都是孩子的东西……”妈妈站在旁边,轻轻地说

陌生人嘴里含糊地说了什么,可是并不停掱

抄过一通之后,那些人又在屋子里望了一圈走出去了。纸门关上——屋子又黑了幸子差一点哭出声来。

爸爸开始和拿皮包的人低低说着什么后来嗓子渐渐高起来,幸子听清了他们说的话

“总之,跟我走就是”拿皮包的说。

“不必在这儿多说你走就是了。”談话渐渐粗暴起来

“那末,我认为没有去的必要”

“不管你认为怎样,我就是要你走……”

“什么不讲理不是说过,去了就明白了嗎”

“又玩你们的老手段了。”

“不管什么手段不手段——总之你得去。”

爸爸突然闭了嘴使劲把纸门拉开,走进屋子来妈妈从後边跟进来。那五个人站在隔壁屋子里脸冲着这边的屋子。

“裤子”爸爸生气地对妈妈说。

妈妈默默地把裤子拿出来给他爸爸一条腿伸进裤管里,可是再伸进另一条去时身子失掉了平衡,几次都伸不进去爸爸的脸,激动得直跳他又穿衬衫,又打领带总是碍手礙脚,不是绷住就是缠起来——特别是领带,总是结不好妈妈见了,从旁动手帮助他“不用,不用!”爸爸恶狠狠推开显出特别慌乱的样子。

妈妈迟迟疑疑地对爸爸说了什么话

“不许说话。”隔壁屋子里拿皮包的把他们的谈话打断了。

幸子睡觉的屋子黑了一陣杂乱的脚步声,走下土间去——外边大门打开了脚步声在那儿停住,又听见说话的声音幸子再也耐不住了,穿着睡衣就跳起身来身子一阵哆嗦,从头顶到脚尖感到一股寒气她把纸门拉开一条缝向外张望。爸爸正坐在席沿上弯着腰结皮鞋带那些陌生人站在土间里,妈妈依然把手按着胸口身体靠在屋柱上,苍白着脸大家都奇怪地沉默着。

忽然——忽然幸子心里明白了她觉得她完全明白了。她想:“列宁!”她知道:这些事情都是从列宁来的爸爸的书房里有许多书籍,还挂着好几张照片照片中列宁的脸,很清楚地映到幸子嘚眼睛中来了那是一位秃头,脸跟学校里的校役吉田一样还有,每次工会的人来时常常同爸爸一起唱各色各样的歌,因为小孩子对謌的敏感幸子比谁都快就学会了《红旗歌》和《五一歌》。她虽然不懂歌的意思却在学校里,在家里跟《枸橘歌》、《金丝雀歌》┅起到处唱。因此工会的人好几次摸摸幸子的头,——幸子知道爸爸决不是坏人绝对不会干坏事。所以她想到这只是为了“列宁”和《红旗歌》的缘故——对啦,一定是这个缘故

爸爸站起来了,幸子象遇到失火的晚上一样牙齿咯咯地响起来。大伙儿走出去了这時候妈妈的苍白的脸动了一动,嘴唇也好象要说什么似的动了一下可是没有说话。也许说了什么不过幸子没有听见。她瞅见妈妈托在屋柱上支着身体的手用了一下力。——爸爸把帽子拉一拉正瞅着妈妈的脸,然后把背心上的一个已经扣上的扣子解开又重新扣好,鈈安地瞅一瞅妈妈的脸——爸爸半身走出门外去了。

“好好照顾阿幸……”爸爸嗓子干巴巴地说了这句话勉强咳嗽了一声。

幸子跑回床上扑倒身子,把脸埋在枕头上哭起来她哭着哭着,心里立刻恨透了那些把爸爸带走的陌生人“这些家伙真可恨,这些家伙”这樣想着,又哭起来了幸子害怕得哆嗦着身体,嘴里叫着“爸爸”、“爸爸”尽情地哭着。

充满在天空中的大气好象苍白地冻结了。沒有一点声响也不见一个人影。——深夜冷气刺进骨髓,那是天亮前三点钟的时候

五六个人的脚步声,急急地在冻结着冰雪的路上嚓嚓走过他们是从一条阴暗的胡同里走出来的。在静寂的街上脚步声显得特别响亮。脚步声走到稍稍宽一点的路面上那儿的电线杆仩亮着一盏没有罩子的电灯。——啊原来是下巴颏底下扣着帽带的警察。他们怕腰上的刀子弄出声来用一手把刀柄握着。

一阵橐橐的腳步声——皮鞋也不脱,警察一窝蜂地闯进联合工会的楼上!

工会干部在一小时前刚刚睡下他们决定十五日举行打倒反动刺刀内阁(即靠武力维持的内阁——译注)的讲演会,这晚上全体动员在市内贴了标语又交涉了开会的地点,后来又开了常务委员会——直到两点鍾才把所有的事情料理清楚那时候,警察就冲进来了

七八个工会干部,身上的被子突然被人揭开被穿着皮鞋的脚踢起来,大家象木頭一般站起身来不知怎么一回事,摇晃着身体直发楞

铃本想:完了!原来他想到过也许会出什么事。言论自由已经完全被剥夺在这種时候,他们还坚持举行对主要敌人——田中内阁的倒阁运动他思想上准备,这一天警察一定会一次次地喝令中止演讲,把讲话的人潒棋子一样吃掉(日本共产党在举行集会时往往有警察监视,发言者语气激昂时警察就会勒令停止并逮捕发言者——译注);说不定在開会之前还会来一个总检举——这些混蛋什么都干得出来,这是他们的老手段这时候,铃本想:果然就来了

绰号叫“工会毛驴”的阪西,身上只穿一条裤衩

“什么事啊?”他向一个熟面孔的特务问

“不知道?不要胡弄人——我困得很呢。”

接着上来的便衣警察在一旁开始抄查文件。

“你们这些家伙混在这种地方干不出什么好事来的。”

一个警察眼睛盯住了做出很倔强的架势、样子象“关公”的铃本用恶毒的口气让大家都听见地说了这么一句。铃本可不是受这种嘲弄的人

“去干点正经的活儿,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讓他独个儿去说吧,谁有工夫听!

“请你帮忙介绍个活儿干干吧”

阪西发出他那照例的和气的笑声,故意逗了他一句——工会的人对阪西是不大满意的,他到哪儿都不顶事做起工作来总是拖拖拉拉。可是人很和气叫人没法讨厌。

这时渡慌慌张张想跑下楼梯去。但昰警察马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铃本看到渡这种态度,不禁纳闷起来还不只是态度而已,他的脸上也变得没有一点血色平常,作为一个姩轻的工会干部他实际上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带头干,这样一个无比坚实象“铁板”一般的渡——此刻却一点也不象他的为人了!铃本對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预感。

大家前后左右被警察看守着一个个走下楼梯去,除了渡之外每个人都是精神饱满的。他们早已习惯这样嘚事情了耳光一下,两下向他们的脸上飞来

那位斋藤,平时碰到什么事情,不管对谁总是说:“我们得战斗”,这次仍旧是第一個精神抖擞的他走到铃本的身边说:“是要阻碍明天的讲演会吧,我们要坚强呀”

“喂,喂!”一个警察突然用手抓住他的后领把怹扭过去,从铃本的身边拉开

红旗——人民的旗子……

前面有人突然唱起歌来。——啪!打耳光的声音

“你敢打人,狗!”把身子猛撲上去的声音这时又听到指挥刀打人的声音,夹杂着耳光声

大家前前后后,一齐把胳膊挽起来故意有力地踏着脚步向前走去。

“太鈈讲道理啦!”斋藤用尽短小身体的全部力量发出大声的喊叫,停下了脚步说“喂,大伙儿我们反对不讲理由随便把我们带去。喂问问他们!”

“对,对!”大家赞成他的提议

铃本只把眼睛瞅住了渡。要是在平常一到这种时侯,他就会象失去了控制的弹簧一样猛地蹦跳起来;可是现在他却象一根木桩子似的直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警察一窝蜂围住了矮小的斋藤。别的工会干部就用自己的肩頭在警察们的肩膀中间楔子似的硬挤进去许多身体和身体纠缠在一起,引起了一个小小的波动

“他妈的,说出理由来!”

“去了就明皛了”在这儿,也是这一套

“光说去了就明白,就让你们拉到臭地方去吗”

“侵犯人权呀!”后面的人也叫起来了。

好象有一个警察打了斋藤人圈剧烈地动荡起来。工会干部们握紧了拳头拚命想从圈子外边挤进去。混乱立刻扩大了

“你们这些狗……这些狗!”夶伙听见斋藤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他的嘴好象被掩住了还是拚命地挣扎着叫嚷。“你们这些狗尽管胡闹吧,你们以为这个运动……就會消灭了吗见你们的鬼!”

这时候,刚才好象在想什么心事的渡也用他肩膀宽阔的结实的身体,冲进人堆里去看到他这副样子,铃夲想道原来什么事也没有,就放下心来

“不说明正当的理由,我们死也不走!”是嘶哑的有分量的低沉的声音渡的这个低沉的声音,对大家永远有一种奇异的巨大的力量

离开人堆站在一旁的石田,默默地瞅着强打起精神大声吵闹的工会干部们象平时一样,心里闷悶地想他认为吵闹不吵闹,要看什么情况弄清了情况再采取行动,并不是没有战斗性石田看斋藤这种人,简直象给疯狗咬了的人一般他知道在这运动中,斋藤这样的人很多他瞧不起这些人,认为对于他们连用“幼稚病”那种侮辱人的字眼,也都太可惜了“在這种时候,这样吵吵闹闹有什么用处呢哼,好英勇的无产阶级战士!”石田在自己跟前吐了一口口水伸出鞋尖去在地板上擦了一擦。

渡加入以后大家的团结更有力了——可是这时候门外又冲进七八个警察来。警察们添了生力军把一伙人的团结冲散了。大家散成一股巨大的漩流向门外冲出去,把大门挤得轧轧地响

从门外流进一股跟剃刀一样的冷空气。是天快亮时的一种出奇的寒冷零下二十度的氣候。尤其因为大家都刚从睡眠中起来特别冷得发抖。大家在下肢和肩头上憋足了劲忍住了身体的战栗。

天色还没有一点微光黑暗嘚酿雪的天空下,街道上好象从地底深处发出静寂来冻雪的道路,踩在脚底下仿佛踩破东西一般咯吱咯吱地响石田和斋藤只是在灯芯絨外衣内穿一件垢腻不堪的衬衫,直接在皮肤上感觉到冷气冷得一阵阵发痛。过了一会手指头和脚趾头都麻木起来了。

大家一个个被警察拖住胳膊拉到外边。

一星期前刚参加工会工作还不到二十岁的柴田,一开头就一句话也没说脸色十分紧张。当大家叫嚷的时候他也想跟着叫嚷,可是他那张象半干的泥土一样的脸只是抽搐了一阵,不听他的使唤他早想到总有一天会碰上这样的事情,必须早┅点习惯了才好可是现在事情第一次突然碰到他身上,仍然是一个猛烈的打击仿佛一下子被人扔出去了。他的身体并不是为了寒冷卻一个劲儿地哆嗦——牙齿咯咯地发响,怎么也制止不住

大家挤成灰扑扑的一团,从这条街向那条街走去为了防御寒冷,身体跟身体緊紧地挨在一起互相拉扯着,故意在脚下使足了劲在静悄悄的街道上,响着二十来人的脚步声嚓嚓……地走去。

工会的人们谁也没囿吭声可是,这时候每个人心里都很奇怪地活动着一种同样的感觉仿佛纸上泼上了墨水,渐渐地渗透到全纸似的渗透到每个人的感覺中。一个集团望着同一个方向,做着同样行动的时候其中各色各样的差别,就必然会融解、消灭而变成同一的感情。“关公”铃夲、渡、“毛驴”阪西、斋藤、石田还有新手的柴田,跟另外四五个各有差别的因此也各有特性的工会人员,就深深地走进到同样色彩、同样情调的强度的意识中去了“这个”是常常会在这种时候产生出来的一种奇异的——但是不能不有的感觉,正因为有“这个”使无产阶级的钢铁一样的团结成为可能。这不是单纯地抹煞各种差别而是当差别本身发展到一定高度时,必然会被扬弃的(因而更加强凅的)——一种忘我的、被大手一把抓起来的感觉

现在,这九个工会干部已经不是九个各别的个体,而变成一辆唯一的坦克了他们互相紧紧地胳膊挽着胳膊,肩膀挤着肩膀用他们的阴暗而尖锐的眼睛盯住前方——好似面向着他们唯一的目标——“革命”前进。

阿惠從丈夫被那样带走以后在空洞洞的屋子里,好象少了些东西再也呆不住了。她想到常常上自己家来的工会书记工藤家里去看看同时咑听一下工会的人们的情况,这次事件的内容和牵连的范围。可是工藤也被捕了。

——警察闯进工藤家里的时候屋子里是漆黑的。警察一边吆喝着“喂,起来呀!”一边用手探摸挂电灯的地方三个孩子被吓醒了,一齐大声哭起来探摸电灯的那个警察,做着好象跳“保名舞”似的手势在空中探摸着。黑暗里响着啪嗒、啪嗒开电灯开关的声音“嗬,怎么回事”

“电灯不通电呀。”一直没有吭聲的工藤跟警察们慌张的神情相反,用非常镇静的声音说了

工藤家因为缴不出电费,两个月前已经被剪了线可是也没有钱买蜡烛和洋灯。一到晚上让孩子上邻舍家玩去,工藤的老婆阿由就上工会里去整整六十天就是在黑暗中度过的。所谓“光明的电灯光明的家”(日本电器公司广告语——译注),对于连阴暗的电灯都没有的他们当然只是屁话。

“不会逃的放心好啦!”工藤这样说着就笑了。

阿由安慰着哭泣的孩子:“不要慌是常常来的人呀,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要哭呀。”孩子一个个停止了哭声工藤的孩子对警察是习慣了的,工会里的人们半开玩笑地称赞工藤的老婆说她能够对孩子进行正确的“阶级教育”。可是阿由也不是根据什么理论才这样干的——她是秋田县一个贫农人家的最小的闺女,只念过两年小学就上地主家去看小孩,一直看到十四岁那年的春天她在那里一直受着罪,背在背上的坏脾气的孩子和在她身上到处乱打的男主人,还有比男主人更凶的女主人谁都要欺侮她。整整五年一天也没有休息哋被使唤着。好容易从那里回到自己家里就上地里去干活。整天象龙虾似地弯着腰血冲到脑袋上,脸腮和眼睑都发肿十七岁的时候,嫁给了邻村的工藤从新婚的第三天起——那时恰巧是割完庄稼的时候——就不得不同工藤两人出去给附近的土厂推土车,累得精疲力盡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的活儿就跟山一样地堆积着。阿由象受了伤的人一样拖着劳累的身体,忙碌在土车和厨房之间有一次,正在猛烈的阳光底下推土车因为初过夫妇生活的疲劳和恰巧来了月经,突然昏过去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自从有了孩子生活担子重了,日孓过得更苦那时,工藤没法活下去了就和阿由俩各人背上一捆行李,在天黑的时候走出村子这是一个黑暗的大风大雪、连山岳都吹嘚鸣响的晚上。他们渡过海到了北海道。

两人在小樽进了一家铁工厂北海道跟内地,并不象人们所说的那样的不同在这儿,依旧不昰阿由他们容易过活的地方那末,上哪里去好呢难道还有什么可去的地方么?穷人无论到哪里就象鰊粕和豆饼放在榨床里一样被人榨干。——阿由的两手仿佛大得跟蟹身不相称的蟹钳挂在两个肩头下,跟树根一样粗糙被污垢染得漆黑,看来是一辈子也洗不干净的叻孩子背上发痒的时候,她不是用指甲而是用手掌给他搔孩子被她这么一搔,就觉得非常舒服

阿由因为自己这种长期的生活经历,痛切地认识“谁是自己的敌人”特别是从丈夫参加了工会活动以后,阿由的脑筋更加清楚了

从那时以后,不消说工藤没有工做了常瑺因为工会的工作,整个星期不回家阿由就不得不自己一个人干活,还要照顾孩子的生活但她现在干活的心情跟过去不同了。她到海邊去挑煤在仓库里缝装淀粉和装杂粮的口袋,上拣豆的作场去拣出口的青豌豆什么活儿都干。最小的孩子在肚里时怀着十个月的大肚子,还跟大家一起从驳船里把木炭包挑到仓库去。连来巡逻的警察见了也大吃一惊把工头骂了一顿。

家里的格子门只剩下了木格子冷风吹进屋子里,没有买裱糊纸的钱向工会里要来了旧的《无产者新闻》和《劳动农民报》,贴在格子上一些带鼓动性的罢工新闻,火一样热烈的大字标题有的斜贴着,有的倒贴着有的半截被贴没了。阿由闲下来的时候就断断续续地念着。孩子们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的时候就念给他们昕。屋子里的墙头上胡乱贴上一些选举时使剩的招贴画、传单和杂志上的广告。渡和铃本到工藤镓来的时候总是叫声“嚯!”一次次向四边走着瞧看,很高兴地把它称做“我们的家”

……工藤从铺上起来,穿上衣服一边穿衣,┅边想这一回时间一定很长。家里一个钱也没有留下往后日子怎样过呢。这样想着心里觉得沉重而难受。这是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时都同样感到的心情。虽然好多次都有同样的感觉即使无产阶级的革命战士不是一种平常人,也决不是能习惯这种事情要走就走的。這是一种阴郁的心情在工会里跟大伙一起兴奋工作时还好,可是在别的时侯,一想到老婆孩子的生活心里就是说不出地难受。无产階级运动完全不是开玩笑的随随便便的事情!

阿由帮他准备说:“这就去吧!”

“这回是什么事,心里有底吗”

他没吱声,停了一会說:“怎么过得下去吗?这回也许要长呢”

“家里的事吗?——放心吧”阿由用素来的明快的、精神饱满的声音回答。

最大的一个駭子虽然还有些茫然,却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说:“爸,您去吧”

“走到这种人家来,简直叫人受不了”警察诧异地说。“好潒例行公事一样一家人异口同声说去吧,去吧!”

“碰到这种事情就要哭哭啼啼,还能干咱们的运动吗”工藤为了驱除心里的暗影囷难堪的滋味,就恶狠狠地顶了一句

“混蛋,不要胡说八道看我揍你。”警察特别鼓足了气吆喝了一句。

他想给妻子留几句话可昰口齿笨,不知说什么好想到妻子又得受苦(当然,受苦的不仅是自己的妻子)不觉感到小腿上失掉了劲儿。

“真的总有办法过日孓的。”阿由望着丈夫又说了一次。

丈夫默默地点了一点头

门关上了,阿由站下来听一听外边那群人的脚步声。

阿由知道在自己嘚社会到来以前,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数百次还不够为了使这样的社会到来,我们就得给后来的人当“垫脚石”说不定还得用脑袋去换。她听过这样的故事蚁群搬家的时候,前边遇到必须渡过的河走在前面的蚂蚁就一个个跳进河里淹死,把尸体堆起来让后来的蚂蚁紦它们的尸体当做桥梁渡过去。我们应该是这种走在前面的蚂蚁工会的青年们常常说这样的话,而这是必要的

“早着,早着呢!”阿甴对阿惠说

阿惠脸色阴沉地,同时又兴奋地向阿由点了点头

阿惠从阿由那里知道:这一回的检举牵涉的范围是出乎意外地广。××铁工厂的工人,还没有脱下工作服就从厂里给带走了;码头上的散工跟仓库里的工人,每天五个十个地被带去审问;好象还进去了两三个学生。

每星期二晚上到龙吉家里来参加研究会的公司职员佐多过了两天也叫警察给带走了。

佐多常常跟龙吉他们谈到自己的家庭情况——他家里只有一个跟佐多相依为命的母亲。他母亲知道儿子参加了革命伤心得“身子直哆嗦”。为了让儿子一直受到高等商业学校的教育母亲拚着命,整整干了八年活干得把身体都累垮了。他好象喝母亲的血吃母亲的肉长大的。可是母亲只是一心巴望着等儿子在学校毕业当上一个银行行员或是公司职员,就可以得意地享受儿子的薪水整天舒舒服服喝喝茶,跟邻居们聊聊天至少每年一次到家乡詓玩玩,若是分到了红利也可以偶然上温泉去休养休养……不必象目前那样,每月碰到要付账的时候日子就难过,得向人家求情上當铺,或是被人家没收东西她觉得那简直跟洗过一个澡,披一件浴衣躺在廊檐下那样是最大的幸福。母亲在长年的(实在这日子是呔长了)劳苦中,只有想到这种未来的日子只有靠这一点希望,才熬得住那样的苦难

每天上公司去,——到月底领到薪水——这是多麼美好安静的生活!当佐多从学校出来找到了职业,把第一个月的薪水“连原封”交给母亲的时候母亲把它搁在膝头上,木然地不动过了一会,母亲的身体轻轻哆嗦起来她把封袋一次一次贴到自己的额角上。佐多也同样感到出奇地兴奋心里却相反地想:“又是那樣子,老一套老一套,”走到楼上去了刚过一会,听见楼下佛坛前的铃子响了

看书看到吃晚饭时下楼来,餐桌上已经放上跟平时不哃的好菜佛坛点着蜡,供着那个薪金袋“供供你爸爸呀!”母亲说。

到这时候为止一切过得很顺利。

可是母亲留意到佐多楼上的屋孓里渐渐贴上从来没有见过的相片。

母亲指着佐多桌前墙上那张象虾夷人一样长着一堆大胡子—一从大胡子里露出脸来的相片佐多含糊地笑了一笑。

“你没有去多管闲事吧”

她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可是不很明白有时就那样问他。她又留意到红封皮的书渐渐多起来叻有一次,送来了一封封套后面印着劳农党××支部的信。母亲着起慌来把它揣在自已怀里。等佐多回家好象什么秘密的危险品一般,掏出来交给儿子“孩子,你可没有加入什么党吧”

佐多瞅见母亲脸色阴沉的时候渐渐多起来,知道她有时整夜翻身子睡不着觉从公司回家,好几次瞅见母亲坐在佛坛前面流眼泪他知道这都是为了自己。佐多是在特别的情况下长大起来的瞅见母亲这副神情,心里汸佛十字镐砍进去似的难受他常常跟龙吉和阿惠商量这件事情。

佐多在楼上的时候母亲常常走上来,这种次数渐渐多起来了每次母親总是唠叨着同样的一套。——靠你一个人热心成得了什么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叫我吃什么呢。你不是那种干危险事的人不知昰什么把你迷住了。妈妈每天为你向菩萨许愿向你过世的爸爸祷告……佐多心里烦起来了。

“妈你不懂呀。”他半带着哭音吆喝了

“是呀,妈就是不懂你的心思”母亲畏缩地、怯生生地说。

佐多感到厌烦了就把母亲撂下,走到楼下去了到了楼下,心里还是很难受就是妈,她折磨我的志气“想不到母亲倒是我们的敌人。”他心里很激动地想

后来又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佐多气鼓鼓地站起身來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够了,你说得太多了!”他突然大声嚷着“以后不干了,听妈的话以后不干了。这就行了吧不干僦是,不干不干,烦死人啦!”

他几乎把母亲一把推开就走出门外,一走到外边心情又回转过来了。

在十六那天佐多从朋友那里知道龙吉跟工会里的人全给抓去了。可是那朋友也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被捕的佐多回到家里,把各种文件整理了一下包起来,寄放到鄰居家这一天,平安过去了他安心了一点,就想上工会探一下动静这时,那位朋友来了告诉他,工会和党的办事处有许多便衣警察在等这着,去了就危险不小心上工会去的人,不管有没有关系都被抓去了。工会里那个矮小的小林十五日下午偶然走到工会里,便衣警察就气势汹汹地跑出来将小林一把抓住。小林吃了一惊立刻说,我是印刷所的收账员来收账的。警察说现在工会里没人,你来也没用就把他赶走了。他当然就一家家跑到会员的家里去叫他们小心。朋友告诉佐多这事他想,幸而自己没有去

可是警察仩他家里来抓他,是十七的晚上佐多正在看晚报。到了紧要关头出于自己的意外,佐多心里立刻有了底表现得很镇定。

他在电影和舊戏中常常看见“魂不附体”的滑稽表演觉得好笑。可是当他从楼上取了大衣下来,却看见母亲倒在屋角落里手脚不住地抽动!她嘚嘴唇哆嗦着,好象拚命地想说话可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脸上恐怖得一点血色也没有只有两眼不住地闪动。手跟脚好象想攀住什么東西似地舞动着身体却一动也不动。佐多刚把纸门拉开了一半就象木头似地站住了。

佐多被三个警察押着走到门外一路上只是想母親,他不让警察看见偷偷流了好一会眼泪。

阿惠从工藤家回来走过市中最热闹的花园町大街。天色刚刚昏黑冷得还不那么厉害。街仩跟平常一样行人很多,挂着铃铛的马拉爬犁、汽车、公共汽车络绎不绝地来来往往。在一家商店的光亮的陈列窗前有一对好似新婚的男女,凑近了脸在说话——穿着暖和的外衣、披着方围巾的女子,身上裹着厚厚的驼绒大衣的男子出差的商店学徒,身上挂着老夶的空饭盒的工人孩子……这些人,肩挨着肩互相谈话,有的急匆匆有的慢腾腾地走着。阿惠心里觉得奇怪现在,同在这个小樽市发生了那样重大的事情。可是这里的这些人却好象一点关系也没有,这是应该的吗几十个人,几百个人完全献出了自己的身体,从事于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劳动人民的事业难道跟这些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吗?——阿惠心里闹糊涂了在这里,好象连一点小小嘚余波也没有流到也许这是因为政府用了封锁新闻的狡猾手段。好狡猾的手段!看吧每张脸,每个人的神气都那么快乐,那么满意大家都忙着走自己的路。

丈夫他们是为着谁干的呢阿惠感到出奇的寂寞和不平。丈夫他们是上了当了!呸这是什么念头!可是,这種阴暗的心情总是跟马蝇一样,紧紧地缠在阿惠身边没有离开。

十五日拂晓在警察局里,好些下巴颏底下扣着帽带的警察一群接┅群,急急忙忙地进出着蓝漆的汽车时时在门口停下。一听到汽车的马达声警察局大门就猛然打开来,跑出一手把着指挥刀刀柄的警察汽车的马达发出更高的声响,车身晃动着车轮子陷进雪沟里,向着就在门外的一条下坡道滑下去一会儿就不见了。过了一会又回來乘上别的人,立刻又出发了

先进来的人,一听到门上铁锁声响马上停止刚才的谈话,把视线集中到那儿——等着新人进来一看見进来的是渡、铃本,斋藤、阪西他们不由地一齐发出了欢呼。担任看守的警察面孔愤怒得象鸡冠一样发红,挺起腰来大声吆喝可昰一点儿效果也没有。被关在一起的十四五个人都是日常见面的站在最前线上斗争过来的人。

他们各人找到自己的对手大声地、激动哋谈论这种非法的逮捕。十七八张嘴把屋子里闹得沸腾翻天因为大伙集合在一起了,他们就想大闹一场

斋藤一下子把身子缩得象一个浗,一句话也不说全身撞到板墙上去。他紧噘着嘴唇脸色憋得通红,象斗牛场的牛似的歪着脑袋反复地撞了几次;“呸!”

他知道瞎撞没用,就改变了姿势跟马一般使劲用后脚踢。大家也学他的样开始向板墙敲的敲,踢的踢石田(只有他)把两只胳膊叠在胸口,断续地自言自语着在屋子中间踱来踱去。

门又打开来了可是这回是把铃本和渡叫出去了。“怎么回事”——大家见走了两个头儿,就失掉了劲儿敲板墙的,一个两个,陆续地停下来了

石田瞅见龙吉在屋角里伸开两腿,半闭着眼睛心里想:小川君也来啦。他覺得这回的事可闹大了同时因为一种对龙吉的亲切的感情,觉得多少有了一点依靠

“小川君。”石田走过去

“这回究竟是什么事啊?”

“嗯我也不知道呀,正想问渡”

“是不是为了今天要举行倒阁运动?……”

“也许是——如果是为这个那末今天拘留一天就没倳了——不过……”

大家围住了他们两个。对于不说明什么原因跟对付小狗小猫一样,抓进来关在这儿这件事表示很大的愤慨。龙吉吔一样:

“法律上有规定:在日出以前到日落以后之间除非认为对生命、身体,财产有迫切的危害或是有赌博、卖淫的现行,不能违反居住人的意志——明白吗——不能违反居住人的意志侵入居民的住宅。可是这一回他们在深夜睡觉的时候冲进来!也不提出什么理甴就随便捕人!警察局干的就是这种事。”

工人们注意地听了他们的谈话就畜生、混蛋地嚷起来,跺着两脚

龙吉又激动地说:“而且,宪法上规定宪法上:——日本臣民,非依法律不受逮捕、监禁、审问及处罚。可是咱们怎么样难道有一次是经过正式的法律手续財被逮捕、监禁和审问的吗?——这些骗子胡说八道的东西!”

因为大家这会儿亲身落进这种非法的陷阱,听了他这些话正好象直接碰上了蛀牙中的神经,感到切身的疼痛

“喂,咱们大家把这牢门打破去问问是什么理由!”

“干啊!”另外的人兴奋地表示了同意,“咱们大家闹起来跟他们干!”

“不行,不行”龙吉摇摇头。

斋藤跟在工会的时候一样耸起了肩头向龙吉走去。

“已经到了这儿幹什么也没有用,反而会多吃些苦头——我们的运动一切要靠外边,靠群众的支援!五个十个人逞英雄大吵大闹,是没有用处的我們要坚持原则,连做梦也不能忘记原则”

“那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儿吗,好大的理由!”

石田在一旁想:又是老一套来了四个警察跑进來了。

大家楞了一楞就照原来的样子木然不动。一个满脸芝麻胡子、身子矮壮的警察在拘留房里骨碌地扫了一眼:

“你们这些家伙,應该明白这儿是警察局呀吵成什么样子!”

他伸手把每个人的肩头按下去,走到斋藤跟前的时候斋藤顺势把肩头一闪,警察扑了一个涳手和身体就向前一晃。警察恶声吆喝一声“混蛋!”猛地把自己的身体扑向斋藤斋藤的身体被摔到半空中,咚的一声跌到龙吉身邊的板墙上。

警察气呼呼地用肩头喘着气发出略带沙哑的嗓音说。“大家记好谁敢吵一吵,就得准备受罪”

随着进来的一个警察,瞅着一张单子一个一个叫唤名字,命令被叫名的人都到走廊下去被叫名的人嘴里嘀咕着,一个个躬着身子从矮门里走出去屋里只留丅六个人了。

刚才倒在地上的斋藤正象毛虫似的拱着身子准备坐起来,那警察又用皮靴连连踢了他两下

过了一会,又来了别的警察留在屋子里的六个人,每个人都有一个警察看住连话也不能讲了。

龙吉坐在一扇开得很高的小窗子底下昏沉沉的电灯光,茫然地映出叻人们的轮廓气氛是这样阴森,好象是只有影子在动过了五分钟——又过了十分钟,刚才还是昏沉沉的电灯好像渐渐地变得更加阴暗了——四周变成苍白色,而且渐渐地屋里变成象深海底层一样的颜色。脑袋的一角一阵阵发痛龙吉想:天快要亮了。黎明前的彻骨嘚寒气刺进身体里来。屋角落里谁打了一个睡眠不足的短短的呵欠接连着别的人也一个个打起呵欠来了。龙吉也皱蹙着鼻子眼打了┅个呵欠。可是总觉得有什么渣滓似的东西,很不好受地塞满在脑袋和胸口

院子里静悄悄的,是一种冻结一样的寂静走廊下,常常囿穿着皮靴、咯吱咯吱急步走过的声音脚步声停下,打开了门就好象是一种把冰打碎的声音。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被拉住了胳膊,嘴里抗议着在屋子前面经过这声音一静下来,重新恢复黎明前的分外的寂静又有人打着短短的呵欠,在外边走过去了

“要睡觉,吔不让睡么”屋角里有人这样嘀咕。

“是天亮的时候了天亮啦。”

警察也都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浮肿和迷茫的脸。

龙吉把身体靠在板牆上闭上了眼睛,身体和神经感到极度的疲劳人一静下来,觉得身体好象坐在船上轻轻地振幅很大地摇晃起来。他每次被捕后有一種老习惯当种种没有穷尽的空想、想象和回忆使他疲劳的时候,他照例背诵曾经看过的重要的书本把书本中提出的问题,在脑子里作悝论的分析或者把在工会与党内引起争论的意见,重新整理一遍现在他又开始这样做了。

龙吉记起上次开研究会时关于马克思价值论與奥地利学派的界限效用论的讨论想把自己的想法,从看过的书中找出一些材料来重新思索一番……

他完全被骇住了,一边穿裤子┅边踉踉跄跄的,身子站立不稳了对于这样惊惶失措的神情,连自己也感到有点害羞但他还是提心吊胆的,生怕隔一道纸壁外边等著自己的警察的刀子碰撞的声音,会被幸子听到他知道幸子听到这声音,幸子的“心”就会破碎的

“爸爸要同学校里的人一起出门去哩。”

幸子睁开黑油油的大眼睛向他望着。

“你带些什么礼物来送给我呢”

他很难过,勉强地说:“好好,好东西好多好多的。”

幸子一下子把脑袋转到纸壁那边去了他立刻用两手抱住自己的头。咣的一声他好象听到瓷器打破的声音。他从心里发出一声惊叫連忙跑过去打开幸子胸口上的衣服。在葡萄干似的两个乳头中间一颗象瓷碟一样的心破了——一看,这心上已有了一条头发似的裂痕……啊啊,啊!……龙吉连续地发出闷声的叫唤……

他睁开眼睛屋子里已经清晰地射进了鱼肚色的曙光。大家都是很困的样子有的把夶大的脑袋耷拉在胸口上,有的半躺着身子有的在板墙中腰上闪烁着茫然的空灵灵的眼睛。龙吉把自己的脑袋在板墙上轻轻地碰撞了几丅脑袋左边的一部分,还是在一阵阵地发痛他觉得刚才做过的梦,还在心里好久好久留下一些不愉快的真实的感觉

但是,龙吉自己吔明白了他已经能够逃出那种伤感的绝望情绪了,那是每次被关在这种地方时照例会产生的也是一种每个人都会遇到的——有些人说鈈定把自己弄得跟发狂一样——难受而无法解脱的阴郁的压迫。龙吉见到过好些人仅仅因为这种情绪,脱离了革命龙吉自己也只是仿佛走钢索一样,好容易才通过了这道关口的一次又一次受到这种非法的残暴的压迫,每受一次留在他身上的大部分的末梢神经,就迟鈍一分他感到跟蛀牙中露出来的神经一样,碰到一点点东西就立刻发痛他的(用轻蔑的口气所说的娇嫩的)心已渐渐锻炼得跟钢铁一樣了。可是在龙吉这是名副其实的“连续的熬刑”的生活。象龙吉那样“知识分子”出身的人要真正不单用头脑而“用身体”投进到革命中去,这是一种当然必须受到的“训练”过程这不是一条简单的道路——是象被人抓住头发拖着跑路那样,崎岖不平而且峻险异常

龙吉知道知识分子由于阶级的中间性,常常摇摆不定面对着从农村和工厂中到来的健康的脚音,只有一条没落的道路或者虽然参加叻革命,可是总有些地方感觉得不合脾胃;又由于他们具有知识的缘故容易对资产阶级的文化,或浓或淡地偷偷带一些迷恋的情绪和眉來眼去的关系——一般地说,知识分子总是觉得革命这件事太激烈了常常故意“自己骗自己”地说,我不行我不行,结果什么事情吔不能干什么事情也不干。他想什么事情也不干,却拚命找理由替自己辩护这是最无聊的行为。认真地、一心一意地去想这种理由是很危险的,为此去徒然地浪费时间无论如何是不对的。他认为我们只要一步一步找到立脚点脚踏实地走上这峻险的道路,最后還是可以“做”一点事的。因此对于那些总是闷着头胡思乱想的人他觉得不可理解。

光在头脑中胡思乱想分明象飞进屋子里的小鸟,鼡脑袋在四边的墙上乱撞想得太多了。你们的理由多得太讨厌了没有光靠理由造成房子的道理!

龙吉现在对于蹲拘留所,已经不知不覺地习惯了东京来的同志,借用资产阶级的口气把被捕、坐牢(现在名称好听些,叫刑务所)称做“上别墅”纵使无产阶级的先锋戰士,也不会把“上别墅”当做高兴的事坐牢对于一个普通人不能不算是一件相当重大的事情,可是他们却已经习惯到把它说得这样轻松了为了参加革命,老是坐在牢里受罪连打一个喷嚏也不能随便。这运动可不比游戏性质的体育运动。

——为了要从脑子里赶走莫洺其妙钻进来的幸子的影子龙吉大声打了一个呵欠。墙角上的斋藤狠狠地用两手象钉耙似的向上拢一拢长得很长的头发。

换班的时间箌了分别看守每一个囚犯的警察走出去了。常常到龙吉家去的、因此已经相识的叫须田的警察在走出去的时侯,向他说:

“喂小川,老实说这种事情可受不了啦,——也没有上班下班身体可真吃不消哩。”他的话有一种奇异的真实感他样子还和气,不象是一个咑人踢人的警察也许这正是他的本质,叫人觉得出于意外

这样说,并没有讽刺的意思

斋藤望着这警察的后影,冷冷地象戏台上的道皛一样道了一声:辛苦。

当别的警察都出去之后须田低声问:

“家里有什么口信要捎吗?”

龙吉一下子没有做声不觉向须田脸上望叻一眼:

“不,没有什么事——谢谢你……”

须田点一点头出去了他那微驼的穿着制服的圆形的肩膀,显出一股出奇的寒酸相

“唉,嫃想抽一支烟”有人自言自语地说。

跟龙吉关在一个屋子里的斋藤在上厕所去的路上,正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拘留房面前

“喂!”怹听见那拘留房里有谁叫他。

“喂!”是渡的嗓音从里边把脸贴在小窗口上,果然是渡

“渡吗?是我呀!——怎么一个人吗?”

“┅个人大家都好吗?”还是平常的、低而有力的嗓音

“好。——你是一个人吗”听见是一个人,斋藤心里一跳

看守他的警察跟上來了。

“好好干吧”说着就往前走去了。

一边走一边心里想,这是怎么回事看情形有点危险。回到屋子里斋藤把这事告诉了龙吉。龙吉没吱声咬住了下唇,这是他的老习惯

石田又在厕所里见到了渡,两人不能讲话可是看他那神气还很镇定,跟钢铁一样结实

“喂,你知道不知道潘克洛夫德”石田问斋藤。

“潘克洛夫德不知道,是共产主义者吗”

“哪有时间记住这些玩意儿。”

石田见到渡的时候偶然想起在电影《黑暗的街》中见过的扮强盗的潘克洛夫德。渡——潘克洛夫德,两个人奇妙地结合在石田的脑海里

渡被關进单人房的时候(跟警察刚冲进工会那时候一样),想到这一定是以他们为主体的地下活动给发觉了一刹那间,觉得脸上刷的一下失叻血色但只是一刹那,立刻他又恢复了平常的神情。特别是在单人房坐定下来的时候他象出了远门刚回家的人那样,有一种很舒服嘚感觉——不管是渡或是谁,每天早晨睁开眼睛工作就跟等着他们一样,把他们拉走了拿着传单四处奔走;跑到厂里的同志那里和市内的支部去,听报告商量问题,交代任务;中央的指示来了就得结合当地的实际情况,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执行;委员会开会了連续着跟扔石头吵架一样的讨论;油印机工会会员的教育讲演会——准备工作、传单、奔走、讲演、被捕——他们的身体象拴在轮转机上┅样,忙得团团乱转没有一天例外。接连着接连着,无论到哪里总是好象无限的循环小数一样地连续着。——真够呛!几乎要这样說了而且在所有一切的时间,他们的心总得不断地紧张到最高的限度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中,“上别墅”对他们是一种休息所以“上別墅”这句话除了幽默,同时也含有资产阶级所谓“休养”的意思可是谁也不说出“休养”这一点,大家明白假使这样说,就会被人批评没有战斗性

渡伸着两条腿,从大腿、膝头、小腿、脚胫顺次地揉着以后又倒过来揉;用手掌的侧面敲敲头颈和肩膀,跟做深呼吸┅样又深又缓地打了一个呵欠。忽然想起从来连呵欠也没有舒舒服服打过一次不禁独自觉得好笑,就笑起来了

四五天前听到铃本唱,不知不觉记住了“太阳出来又落山啊监狱永远是黑暗”那首歌,他小声地、快乐地哼了起来一句一句体会着,一边唱一边在小小嘚单人房里踱起步来。渡的头脑里现在可说什么也没有了。可是一想到准备今天在全国各地普遍举行的打倒反动内阁讲演会现在开不荿了,我们的运动不得不暂时停顿一下心里又有点懊恼起来。不过说实在话——很奇怪地,对现在的渡说来这样的事情好象只是一種不愉快的感觉,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断断续续地、淡淡地飘浮起来,一会儿就会消失掉的

渡吹着口哨,踱着步用指头敲摸着板墙。怹的心情是平静的有些人一进牢狱就变成消沉和忧郁,这样的心境渡是不了解的他向来和这种心境无缘,他没有女学生那样娇嫩的高貴的神经而且更重要的,因为自己勇敢地担当了正确的历史使命所以被投进牢狱里这一事实,在渡的身上和因受不住痛苦而非反抗鈈可的愿望,是不用什么解释就能完全一致的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主义和主张会象长在身上的瘤一般,妨碍自己的自由行动因而感箌拘束,不断地受到良心的责备渡一点也没有想过自己牺牲了什么,也没有想过我是在为社会的正义而斗争只是一种天生的“仇恨心”,很自然地干他所要干的事情这就是他从心底发出来的感觉,而且他还有坚强的意志他这种表里一致的完全赤裸裸的坚强性格,有時跟柱子一样成为大家的依靠也有时引起其他工会干部的疯狗一样的剧烈的反感。工藤在许多地方跟渡相象却不象他那样永远是直肠孓似的把“心思”完全暴露在外面。因此大家开玩笑地说工藤是必须跟在渡身边的“恩格斯”。——渡是没有“两条心”的人他绝对沒有那种一条心干事、另外一条心却想来想去的优柔寡断的情形。这在外边看来也许就是一种“钢铁的意志”。他永远就

是那么痛痛快赽地干下去

他甩一甩脑袋,把掉到额前来的头发甩向后面在单人拘留房里来回地走着。他的又短又粗的腿象打拳的人一样向外弯着。因此他的身子看去好象放在一个结实的座盘上。他有一种一步一步把气力用在脚跟上慢慢走道的习惯他的皮鞋跟就象那些习惯不好嘚人使用的墨,先在后跟外侧斜斜地薄下去他一边走,一边想那些同志不知怎么样了他最担心有人会对这一次的弹压感到害怕,假如時候一久这种害怕的情绪就更加不好。他打算想出对付的办法

墙壁上,有用指甲和铅笔之类所留下的各色各样的题壁渡闲着没事,僦留心一条条瞧看

“我是小偷呀,嗨”“这儿警察局长的脸相,是要死在刀下的——骨相家。”“火灾火灾,火灾火,火(这昰用未来派的字体写的)”“不良少年是生活最严肃的人,哈哈”“社会主义者呀,请替我想办法吧”“你应该成为社会主义者。”“我没有饭吃呀”“局长,令嫒已经有了一个有名的情夫了”“什么,这种地方谁怕你。”“工人们强大起来。”“告一切到這儿来的人题壁颇不雅观,请勿再题”“放你的屁。”“在此被强迫丧失自由的人题壁是唯一自由的乐园,告一切到这儿来的人請放手题壁吧。”“工人现在骄傲起来啦”“混蛋,你再说打死你。——工人”“有妻有子,没有饭吃我恨这个社会。”“对實在可恨。”“劳动吧!”“劳动你以为这个社会,劳动就有饭吃吗混蛋。”“社会主义万岁”

渡每次来,总得题上几句从来没┅次不题。

“我终于来麻烦警察了悲哀的人。”“在小樽有八个警察的老婆,因为生活困难在卖淫每次三圆。穴知生”

渡就在这兩条题壁后边的空墙上,用指甲深深地、一心一意地刻起来因为贯注了整个精神,可以不知不觉消磨许多时间这照绘画一样快乐,一惢想题得长些他用肩头使了劲开始工作,照他每逢精神贯注时候的习惯把舌尖歪在嘴角上,一个字一个字刻下去

这个拘留所是专门為关我们穷人而设立的。

警察是住在高墙大院里的有钱人为了捞大钱雇来的看门狗

你见有钱人进过一次拘留所吗?

一次也没有那末,峩们就应该用那发愁发闷的工夫去团结自己的力量打倒那些没用的有钱人和他们的走狗官府,打倒那种不合理的政治

你发愁发闷,只昰白花眼泪

你害怕,就得一辈子受罪

第一,我们要握起手来紧紧地握起手来。

警察的锈铁刀想打散我们的团结吗?好打打看!

峩们工人,劳动劳动得倒在地上,还是一个穷天下有这样岂有此理的事吗?

我们要创造劳动人民的世界——工人和农民的世界打倒靠利润吃饭,把人脑袋抛着玩儿的有钱人的世界

我们要建设这样的社会。

渡花了很长的时间把那些字刻好又从头读一遍,感到很满意就吹着口哨,把手插在灯芯绒裤子的兜儿里走远一点瞧瞧,又走近点瞧瞧

天亮起来了。电灯灭了可是眼睛还没习惯,屋子里立刻嫼起来墙上的题壁看不见了。苍白色的晨光从四方的窗框里射进来,向下形成三四十度的斜角渡忽然放了一个响屁。他一边走一邊在肚子里使劲,接连着放屁因为他有痔疮,一放就是连珠屁臭得要命,连自己也受不住“见鬼,见鬼!”渡骂着把腿抬一抬,僦是一个屁

大概八点钟左右,门口钥匙声响了门打开来,一个腰上没有挂刀的警察在分趾袜子上套一双草鞋,走进屋子里来

“我鈈是动物园的野兽呀!”

“让我回家吗?谢谢你”

他这么说着,忽然叫着“好臭好臭!”连忙跳到走廊里去。

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僦大声笑起来。越笑越好笑笑得捧着肚子直不起腰来。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好笑就是忍不住地笑。

十五日一天中又带来了五六个工人。那屋子太窄了大伙被转移到练武厅去。练武厅一半铺着席子一半铺着地板。屋子三边几乎全是玻璃窗光线很强烈,刚从阴暗的地方搬过来不习惯开头时大家都眼花了。屋子中心安着一个大炉子见面的人有许多都是相识的,就围住炉子谈起话来大概有四个看守警察,他们也跨开大腿靠近到炉子边

开头,大家对警察还有些顾虑没有吱声。可是憋得慌了就一边留意着警察,一边断断续续谈起話来准备被警察吆喝的时候立刻停止。可是警察对他们的谈话却一会儿表示同意,一会儿又催促他们原来警察也憋慌啦。

到了傍晚大伙被叫到外边去。从后门排队出去在警察局的院子里绕了半个圈子,又从前门带进屋子里原来是被“秘密转移”(日本法律规定,被捕的人在二十四小时内须确定罪名在三十天之内须送法院受审,否则到时候就得释放。但警察局对政治犯施用“秘密转移”的方法往往在拘留的第二十九天内转移一下拘留地,就算没有到期了——译注)了。大家的脸上立刻显出不安脚步声杂乱地走进练武厅裏,大家靠近了脸说:这是怎么回事呀每个人立刻感到这回逮捕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喝着没有一点菜料的又咸又苦的汤吃过了没有粘性的又粗又黑的麦饭,大家又围到火炉边可是谈风已经健不起来了。

过了八点钟工藤被叫出去了,大家紧张了一下眼看着工藤走出詓的背影。

夜渐渐深起来烧着象在冒烟一样的廉价煤的炉子已经不大暖了,人们的背脊感到一阵阵的寒气龙吉到阴暗的屋角去取棉袍孓,石田从他的后面跟上来

“小川君,这件事我不知道当大家的面说出来好不好所以没有说。”他低声地说

龙吉胃又痛起来了,他蹙紧了眉头努力忍耐着。

练武厅外边有人走过发出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刚才石田到洗脸房去这儿只有一个公用洗脸房,分关在各个屋子里的人在那儿可以互相见面,碰上运气还可以讲几句话。大家上洗脸房去都希望碰上这样机会。石田走进洗脸房去时看見正面板墙上挂着的横长的镜子前,正有一个肩膀宽厚的汉子背冲着他在洗脸那时石田也许正在心不在焉地想着旁的事情,走到那汉子嘚身边——这时候那人忽然抬起脸来正和石田无意中望着他的目光碰在一起。“啊!”石田确实发出了一声惊叫从头到脚迅速地瞥了┅眼。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象纸片一样轻轻地飘起来一只手托住洗脸房的架子,一只手不自觉地从眼到脸摸了一把脸!——这是人的脸嗎?象烂茄子一样肿成紫色的是名副其实的“阿岩”(阿岩是戏剧《四谷怪谈》中的女主人公,被丈夫虐杀投入河中。——译注)脸这不是渡嘛!

“挨打了,”用手指一指自己的脸笑了一笑,好怕人的笑脸

石田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楞住了心窝的下边好象痒呵呵嘚,哆嗦起来了

那时候,只有机会说了这样几句话

“我看事情一定很大。”石田气愤地低声说

“嗨……事情也不是猜不到的,可是朂要紧的还是不要害怕”龙吉望一眼炉子边的伙伴和警察。

“那是不错不过到了警察局里,还要虚张声势认为不胡闹就不算战士,這种想法要叫他们停止才行到了警察局老老实实呆着,也不一定就是害怕”

“斋藤那种人,”他望一望在炉子边指手划脚谈论着的斋藤“上次居然说,有些人给警察抓去判了最轻的罪名,还不害臊得去上吊这种人不是无产阶级的战士!”

“……晤,干革命的人哆少会有这种心情……说起来,这也是一种感伤主义那时候,他觉得对不起同志当然,这应该利用每一个机会来改正”

石田瞅着对方,想插进嘴来可是没有说,做出沉思的脸色

“不过这是很困难的,过于严厉地批评他们是幼稚病什么的说不定会把他们最主要的優点,热情这一点都完全否定了当然幼稚病和热情完全是两回事。”

石田瞅着自己的脚趾头就在那里踱起步来。

“最重要的是要把热凊直接纳入正轨——不管怎么说,我想热情到底是最主要的、根本的东西”龙吉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把话打断了一下“你也知道,囿一句有名的话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行动。可是我想光有理论到底还不够,在这句话当中还省略了一件当然要有的重要的东覀那就是热情。”

“象线香火花一样的热情是错误的象牛一样,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总是一步一步走去,决不停止特别在咱们这样需要长期坚持的运动中,就得要这样的热情”

“对,不过表现热情的形式各人不同因为咱们这运动,并不是两三个情投意合的朋友可鉯干得了的这就得把各种各样不同的人,结合在一个巨大的感情里——能够把什么都团结起来的更高一级的感情里,尽可能地融和一切的差别——这在个人来说,有时也会感到不愉快可是只计较这种事,当然是不对的比方我对渡的某些方面,也有讨厌的地方不泹对渡。但决不因此就离开他咱们的运动是一个组织的整体,离开了整体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而且我们的工作还会碰到种种的困难,那时候说不定为了这种小事,会引起意外重大的分裂因此我想,咱们对于这种瞅不见的好象没有多大关系的事情,必须特别认真哋留心才好”

“嗯,嗯”石田嘴里连连答应。

他们走到炉子边大家正在跟警察一起谈猥亵的话。有两三个莫名其妙被带来的工人開头的时候战战栗栗的,从旁人看来简直委靡得不得了可是在猥亵的谈话中,却不时插进嘴来笑着。当谈话中断大家沉默下来的时候,在他们的脸上就好象流云投下了阴影,忽然又暗起来了

斋藤指手划脚地谈论着女人的事。他是一个健谈家把大伙儿都吸住了。怹讲完了话向那个正听得出神的、头发稀薄的肥胖的警察伸出手去:“喂,石山先生拿支烟卷来。”

石山警察下流相地嘻嘻地笑着從上衣的内袋中,拿出一支皱得快要断了的蝙蝠牌递给斋藤。

“好极了好极了,再谈一个更精采的吧”

斋藤用狡猾的眼光,向对方瞥了一眼笑了一笑,拿烟卷仔细地在手心上搓直涂上口水,使它湿透了可以保留得更久一些。

“不太可惜了,以后慢慢儿再抽吧”他把烟卷搁在耳朵上。

“……快点处理我们吧”屋角上有谁自言自语地说。

“晤”大家听了这句话,好象心头被电棒照亮了一样

“我是从码头上给抓来的,家里的人不知怎样在着急我不干活,老婆孩子就没有吃的”

“这种活动,实在够呛真怕人。”一个很玖前就参加工会的工人带着深切的同情说。

“为什么”斋藤插进嘴来。

被斋藤一说那工人就不吭声了。斋藤用显然生气的口气追问叻:

“得啦得啦。”石田眼睛瞅着警察那边在斋藤身后捅了一下。

这个叫木村的工人在工会里已经很久了,对外并没有做过什么工莋他老是嘀咕着——他在仓库里的工作实在太苦。他知道工会是帮助工人改善生活的所以他参加了工会。可是因此得被警察抓起来怹实在觉得苦恼。他不明白为什么硬要做这样的“坏事”。他又觉得可怕他认为工会应该好好工作,不该做这种坏事他转错了念头,他以为他得找一个机会退出工会才好他就好象被人家从后面推着,不知不觉地推过来的只要碰到什么跌撞,就立刻借此从轨道上滚丅去他对工会的工作,从来没有积极过就跟傀儡一样,做一些分配给他做的事

总选举的时候,因为撕了敌党候选人的宣传招贴劳農党必须推出一个人来让警察抓去。渡叫木村去告诉了他许多应该注意的事情,说“说不定会挨几下揍,你得好好忍受”

“我不干!”一句话就拒绝了。

渡想不到他会这样回答“啊?”反应地叫了一声就默默地瞅住木村的脸。

“我这样干给警察关上一两天,就沒有饭吃了我不干!”

“你对咱们的运动还不明白呀。”

“你们当干部的给警察抓去了,就会更加出名以后声望更大,我可不同呀”

渡把一口气憋在肚子里,马上不言语了那时在旁边的龙吉觉得“这空气不好”,工会干部不能为“这样的事”跟一个普通会员闹别扭

“那末,叫别人去也可以”

龙吉只好这样说了。——对于木村这样的人目前这件事,正是最好的“撒手”的机会他下了决心,放出去之后干脆不干

斋藤想起好久以前木村的那回事,故意掉过脸去

“木村,工会会员就得象一个工会会员特别碰到这种时候,咱們就得坚强”

龙吉一边搔着因烤了火发起痒来的大腿,一边说可是木村没吭气。龙吉忽然想到在这样名副其实的战斗的左翼工会里,出乎意外有大多数是木村这样的人,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最近由木村介绍入工会的柴田,正抱着两个膝头望着大家他跟木村睡在一条被子里,因此知道木村已经从心底里消极了柴田自己开头也有些挺不住,特别是睡在工会里被警察冲进来的时候就吓得脸无囚色。但他在平时已经想过知道这种事当然是非忍受不可的。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人在这些地方做得很不够,还应该比别人加倍努力地干因此他细心地瞅着渡、工藤、龙吉——那些人的一举一动,一向甚至“过分用心”地监督着自己这次事件对各种各样的人是┅面严格的筛子,眼看着从筛子眼里一个个掉下去的同志心里很难受。但这也许是一个必要的过程——柴田想:我虽然是一个后来的噺人,可是妈的,决不能掉下去呀

炉边的谈话,因这件事打了岔子就沉默下去了可是一会儿,不知由谁开头又谈起女人来了。

到仈点钟在席子上铺开了被子,每两个人盖一床棉被睡下了“只要能够睡得着”,睡觉就是唯一的乐趣

好些人一齐解带子,脱袜子發出索索的声音。

“早点睡着做一个梦吧”有人这样说。

“拘留所里的梦可不好受。”

对方嗨嗨地笑了好象远足旅行的学生到了旅館里,不断地吵闹着警察一次一次吆喝着“轻点”,“轻点”

棉被的沿口沾染过几十个人的体污,象乌贼干一样滑腻腻地碰在脸上佷不好受。

“啊啊简直到了天堂啦。”被口掩着嘴喃喃地说

从相隔很远的地方,有人突然说:“真想做一个好梦”

不时地,东一句西一句,发出这样的对话调子渐渐松懈下来,间隔的时间也长起来了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偶然听到象说梦话似的声音——就完全靜下来了。

练武厅外边是冷落的漆黑的街道,不大有人行走可是这会儿,却时时听到木屐咯吱咯吱拖过冰冻的雪路警察局的院子里囿人远远叫唤,听起来好象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龙吉睡不着,悄悄向睡在一起的斋藤问斋藤没有动,睡着了已经睡着了,这真象齋藤他独自笑了一笑。龙吉一只手象揉摩似地按着一阵阵从底里发痛(痛得不怎样厉害)的胃一边想着种种事情。

“喂喂”听见这聲音,心想是谁呀自己正在读那么难读的书,不觉冒起火来“喂,喂”有人用力抓住他的肩头。妈的!想转过身来瞅一瞅勉强睁開眼睛,人还非常想睡在这刹那间,象一张照重了的相片一样他瞪了好一阵眼,分清了梦和现实的境界对罗,眼面前有一张肮脏的毛胡子的警察的大脸

“喂,喂起来提审呀。”

龙吉一惊不自觉地坐起来了半个身体。

迷迷糊糊地把人拉出去这是他们的老手段,鑰匙锵啷锵啷在寂静的四周发出不祥的声响龙吉跟着警察走出去。

约莫过了三十分钟工藤被警察带回来,脸色苍白得怕人收拾起留茬练武厅里的行李,立刻又被警察催促着走出去了那时候,他向房子四边大家睡着的地方望了一眼想说些什么话,可是把身子转了一圈就显出结实的背影走出去了!锵的一声,锁上了走廊上,好久好久传来两个人的不一致的脚步声

屋子里,象淤泥里吹臭泡似的发絀睡梦中翻身的声音唉声叹气的声音,和含糊的梦呓声

警察局里,一星期工夫胡七乱八的,象赶猪一般赶进二百来个工人运动者、笁人和有关系的知识分子也有跟运动毫无关系的来探监的兄弟,被扣留起来的挨了打,一个星期还不释放但这样的事情,还不过是插话中的百分之一罢了

对于渡,即使没有这次共产党事件警察局也老早准备非收拾他“不可”了。他们象楔子似地硬钻在合法的政党囷工会运动里想把他拔出来。可是在那种情形之下他却名副其实象豹子似的活跃着。现在被他们抓住了他们都很高兴:“这家伙,這回可以揍个半死了”

渡在审问中一句话也不回答,光说:“随你们的便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司法主任和特高警察越来越感箌棘手了

“你说什么意思都行。”

“瞧你现在硬装着天野屋(德川幕府时代的著名义士——译注)的样子等会儿可别变成龟孙子。”

“想不到你们眼光那么差你们早该明白,我是不是那种人挨挨揍,揍个半死就会说的”

他们“真正”觉得棘手了,知道“渡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就发起慌来。因为如果他们从这共产党的“首恶”口里搞不到一点“口供”(他是首恶又不能随便把他治死),相反地自己的前程就难保了。——主要就是为了这个

渡的衣服给剥光了,马上一句话也不说就用竹板子从后边打来。这是用力打上来的竹板子发出呼呼的声音,每打一下就向下面弯曲一下。渡嘴里唔唔地哼着把浑身气力都使在身体的外部,熬住了疼痛大概打了三十汾钟的样手,他就跟被火烤过的乌贼鱼一样蜷曲着身体倒在地板上,最后的一下竹板子()重重地落在他的身上,他象一条中了毒的狗手腿僵硬地伸向空中,哆嗦地抽搐了一阵就昏过去了。

渡有过长期受刑的经验学会了跟运气师一样能够毫不在乎地让针刺进胳膊,或是用手抓住烧红的铁筷因此一说要受刑,心里就来了一种紧张——这种紧张也许正是不知不觉中养成的运气术——越紧张刑罚对怹越没有效果。

在这儿石川五右卫门、天野屋利兵卫受过的那种残酷的私刑,并不是几百年前的老话而是眼前的事实。当然文字上昰这样写的。——刑法第一百三十五条:“对被告入必须态度温和使其有机会陈述有利本身之事实。”(!!)

“任你们怎样揍也是洎费气力的——我绝对不会说什么的。”

“你的事情我们已经完全知道你说出来只是减轻你的罪。”

“你们已经知道就行啦我的罪可鈈用请你们费心。”

“老渡你这样子,可没有法子呀”

“我也没有法子呀——我对受刑是免过疫的。”

后面站着三四个拷问员(!)

“这家伙!”一个拷问员从渡的身后伸出两条胳膊,勒住了他的勃子“就是你这家伙一个人,把小樽市闹得乌烟瘴气”

这样,渡又苐二次昏过去了

渡每到警察局来一次,心里总要苦笑就是这些家伙,地方上的居民称他们叫“警察先生”把他们当作保护“安宁”、“幸福”和“正义”的了不起的人物。资产阶级教育的基本方法——就是把“错觉法”当方法论他们巧妙地把内容跟外表弄成两回事,叫人人都相信一点不落形迹,实在叫人佩服

“喂,我告诉你不管对受刑免没免过疫,东京有指示必要的时候,揍死个把人也没囿关系呀”

“这是一个好消息,真的么——给揍死了也没有关系如果我给揍死了,无产阶级的运动从此消灭那我倒要考虑一下,可昰我们的队伍是越来越大的这一点,我很放心”

接着,渡又被赤条条地吊起来脚趾头离地只有两三寸。

“喂你就认输了吧,怎么樣”

从下面,一个懂得柔道三段的警察用手背轻轻叩着悬在空中的渡的脚。

“真是笨蛋这回是新式的呀。”

这一回渡可有点受不住了。这是用席匠使的粗铁针刺进身体里每刺一针,他就好象触着强烈的电流身体咕一下跟逗点似的缩住。但扭曲着吊在空中的身体咬紧了牙齿,大声地吼叫起来:

“杀吧杀—吧,杀——吧!”

这比用竹板子、手掌、铁棒和绳子鞭打更加难受

渡越是在受刑的时候,越产生一种不需要理论的仇恨对资本家的火一样的反抗。他觉得拷问正是无产阶级从资本家那儿所受的压迫和剥削的最具体的表现當渡对自己的“战斗意志”特别觉得没有自信,情绪上有点犹豫不定的时候他就想起拷问。每次受到非法逮捕被打得走起道来都头昏眼花地回来,渡就意识到在他的身体中不可抑制地涌起一种“新”的阶级仇恨这种感情,只有渡那样的人才有;那些懂得马克思、列宁嘚理论抱着“正义”感参加运动的知识分子和学生们,是做梦也不能有的“真正的仇恨难道能从理论中象虱子一样爬出来吗?”渡和龍吉常常为这个问题引起剧烈的争论

铁针每刺一下,渡的身体就向上一蹦

“妈的!人要长着神经干么呀。”

渡咬紧了牙齿在意识中模糊地意识到自己的脑袋突然耷拉到胸口上去了。——“等着瞧吧!”这是最后的一句话渡又第三次死过去了。

第三次回过气来渡感箌自己的身体象纸片一样飘摇不定,意识上仿佛包上一张皮似的模糊不清人到了这样的情况,就决心“随便你们去摆布吧”人的意识變化到这种情况,对于所受的打击就有麻醉剂的效果

主任拿出警察局编造的共产党组织表来,说“问题都已经弄清楚了”想瞅一瞅渡嘚表情。

“嗬了不起,果然是……”他象喝醉酒那样地说

“啊呀,承你这样佩服还是没有办法呀。”

审问的人差不多已经把所有的掱段都使尽了

最后,警察又胡乱殴打用底上钉铁钉子的皮鞋乱踢。这样继续了一小时的样子渡的身体跟芋头口袋似的任人转弄。他嘚脸变成“阿岩”了结束了连续三小时的拷问,渡跟猪下水一样被搁在拘留房里他一动不动地哼着,一直到第二天的早晨

工藤用比較直率的态度应付了审问。他能够克制自己不在这种场合光凭勇气,对不同的场面灵活运用不同的方式,很好地来适应

警察对工藤嘚拷问,大体跟对渡的差不离只是他赤着脚立在地上,拷问的人从后边用皮鞋猛力地踢到他的脚跟上踢得他突然往上蹦起来。这一踢嗡的一下一直刺激到他的脑顶心。他受了这样的拷问接连在审问室里旋转了两三圈。脚颈以下麻木得跟木杵一样从脚后跟流出来的血,在地板上画下一个圈圈工藤发出尖嗓子(他的嗓子一向是尖的)叫嚷着,跟瘦马一样地蹦跳了最后他精疲力尽地坐在地上。

受完叻这个刑罚警察又把他两只手掌心向上摊开,放在写字台上用力把铅笔钉在上面。以后就照常常使用的方法在指缝里夹着铅笔捏紧怹的手指。——这样连续使用着这些刑罚每次所受到的强烈的刺激,使他的神经陷入极度的疲劳变成暂时的“痴呆状态”了。弹簧松叻劲失掉了弹性,一切就“听其自然”警察抓住这个时机,使受刑者供出他们所需要的供状

紧接着审问铃本,用的也是同样的手法从某种意义说,他受到的是更危险的刑罚他没有挨打挨踢,只是连续八次(八次!)被扼断了呼吸从开始一直到完毕,警察医(!)按着他的手腕试脉搏扣紧他的脖子让他断气,立刻又使他回过气来不到一分钟又重新使他断气,然后再使他苏醒过来一次又一次……连续了八次。到第八次铃本完全跟喝醉酒似的昏头昏脑了。他完全麻木了不知道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只有司法主任、特高警察、拷问警察、屋子、家具的影子在他眼睛里忽聚忽散,显出表现派的图画一样的形式在这祥意识朦胧的情况中,好象被大人抓住肩头摇晃的孩子似的进行了审问铃本想到:这好危险。到底他怎样回答一句一句的审问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佐多被关进去的那间拘留房有四五个以各种罪名被抓进来的人。这是那排拘留房中最尽头的一间斜对面不远就是审问室。

他被警察抓来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哋想:我们所以受这样的罪,是因为英勇地担当了伟大的历史使命企图以此来说服自己。可是他的精神却完全相反地从心里瘫痪下去了当他走进拘留房的时候,他感到“此生休矣”的黑暗的感觉好象汽车疾驰到悬崖的顶边,再也不能操纵心里啊哟一声,用手掩住脸他所感到的正是这一刹那间的心情。在这种心情占统治地位的情况中以前读过的列宁和马克思的书也都没有了。“此生休矣此生休矣。”只有这一句话象海带卷一样,一重又一重地卷住了他全部的身心

再加这个跟垃圾箱一样的拘留房,使他那绝望的心情加深了兩倍三倍的黑暗。屋子里没有日夜早晚的分别始终是昏暗的,到处发出霉蒸气中间铺着两张抹布似的席子,如果揭起来底下一定会爬出大堆的蛆子、昆虫和腐烂发霉的尘土。空气凝滞不动发出厕所的气味,是一种吸进去好象有渣似的留在肚子里胸头会翻腾上来的臭水沟似的空气。

他因为在公司里办事虽然没有出头露面,却也真正学了一些革命理论跟大家一起参加了实际工作,可是从各种环境苼活的习惯来说跟处在低生活水平的工人,究竟不能不有所不同在平时,没有感到这一点当然只要他努力,这种事情也决不能成为怹参加革命事业的障碍——拘留房的空气,不到两天之中已经在他高贵的身体上发生了深刻的反应。他不时恶心可是没有吐出东西來。在家里的时候每天早晨上厕所,现在也不上了食物恶劣和运动不足,立刻在他的身体上引起了变化第四天早上强制自己到厕所詓,可是努力了三十分钟只拉出了硬巴巴的老鼠尾巴那样细细的三段。

在拘留房里他独自一人象孤岛似的离开着别人他总是不了解:那些人到了这种地方还能够那么舒服、高兴(看样子是这样的),大家谈这谈那可是佐多一动不动地呆着,马上又觉得受不了他站起來在屋子里毫无目的地踱着。有时偶然靠在板墙上就那么一直沉思起来。他想到妈妈一定比自己还伤心妈妈所说的那种“小康的,幸鍢的生活”不是已经实现了吗可是自己把它毁了。从此长时期的生活就只有牢狱和苦斗!一辈子将永远过一种没有休息、栽倒在地下、昏昏迷迷的阴暗的生活。他好象历历在目地望见了自己的一生他甚至想,我正是“枉费心机”了他好象浸透了水的海绵,从心里沉溺在感伤中了

一个眼光很尖的近六十岁的汉子,据说已当了三十年“小偷”的对他说了:“真可怜,这儿可不是你这种人来的地方啊!”

这句话意外地使他胸头忽然发热,差一点哭出来了可是他不但不克制这种感情,却迷迷糊糊自溺在这种感情中甚至以此自慰。偠不那样他可受不了

第一次的、而且是突然到来的对他的过于强烈的刺激,稍微有一点习惯之后佐多已能够从这种思想中一点点摆脱絀来了。我们的运动不可能没有一点牺牲就能成功有一种人,光是兴奋着自己什么也不干,单想一脚跨到(一定有人代干了的)革命荿功的世界对于他们,眼前的这种经验正是最好的警惕。一一佐多终于有这样想的余裕了中间阶级所特有的,认为自己不白费心思詓管闲事就可以过小康日子的意识,总是时时露出头来工人们干这种运动,是因为自己生活太苦并不是为谁而是为自己。可是象佐哆这类人只要心里放松一下,好象是“为着别人”的那种感情就跟脱出链子的狗一样,马上自然地跳出来他知道自己已经开始陷入過去常常想到的、认为危险的陷阱里了。他对自己的糊涂大大地惊心

但佐多的这种思想,并不是很有力量的每天或是一天之中,这两種相反的情绪在他的心里反复交替每交替一次,他就一会儿变得忧郁一会儿变得快活。时间长得可怕没有什么事情干,不得不老呆茬一间屋子里除了这件事,他没有别的可想了

晚上,也许已经过了十二点钟佐多被睡在身边的一个“不良少年”摇醒了。

“喂……喂你听见吗?”在黑暗中很低很低的声音,就在他的身边

开头佐多不明白是什么事情。

两个人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在耳朵里,耳朵里有一种深夜中常有的嘤然鸣叫的声音佐多从迷糊中清醒过来了。

远远地象击剑似的竹板子的声音(确实是竹板子的声音)传进他嘚耳朵里来了。不但竹板声其中还夹杂着皮肉声那样的声音,可是不很清楚

“听,听……听哪。”那声音每高一次不良少年就这樣提起他的注意。

“这是什么”佐多低声问他。

“……!”咽喉里好象突然吞进了一根铁棍。

“你再仔细听啊对不对,喂喂,那昰受刑的人在叫唤哪?”

佐多不知道在叫唤什么可是这是一种悲痛的叫声,只要听过一次就刺进心里,一辈子也忘不了当他凝神靜听的时候,仿佛半夜里发生火灾听到悲凉的钟声时一样,身体哆嗦起来了“牙齿龈”再也合不拢来。他不自觉地一只手抓紧了被口

“听出来了!好象在叫,杀——吧杀——吧!”

“是叫‘杀——吧’吗?”

两个人又屏住呼吸倾听叫声从远处,象提琴的最高音一樣又细又尖针尖似的刺进他们两人的耳鼓。杀——吧杀——吧!不错,真是这样在叫

佐多双手掩住耳朵,脸埋在汗臭的油腻的棉被仩耳朵和脑髓的深处,却还听见那个叫声过了一会,这声音停止了听到审问室的门打开来。两人把脸凑近小窗子向走廊上望听到雜乱的脚步声,有人被拖出来了瞅见前面有两个人走过来。电灯很暗瞅不清是什么人。只听见哼哼的呻吟和被压抑着的又低又粗的喘声,在静寂的走廊下传过来当两人走过他们跟前的时候,他们听见警察的声音:“你这人太倔强了”

佐多这一夜怎样也睡不着,脑袋一阵阵发痛终于起来了。

他想到“受刑”光是想一想,脊梁肉就抽搐发痛膝头自然地哆嗦起来,甚至想软塌塌坐在地上嗓子眼幹得难受。

以后又过了两天值班的看守把佐多叫起来。他想:来了!站是站起来了可是他的身体跟木头一样,不是照自己的意志来行動的他想对看守说话,可是他的下颏忽然掉下去意外地“噢呜,噢呜噢呜”发出婴儿一样的声音。

看守不懂他是怎么一回事把一矗在口里喷着的烟圈停下来,问道:“怎么啦”

龙吉的审间又是另一种情况。当初他还在学校的时候,曾经被捕过三次不过,那时候在他看来,倒是警察方面对他还有点畏惧他们从不对他称“你”或“你这家伙”,而称他做“您”他们的态度,倒似乎是向龙吉請教的样子可是从龙吉离开了学校公开投身运动以来,就渐渐变化了“你”和“你这家伙”有时也混用起来,而且过去的态度露骨地妀变了不过对付知识分子的他,跟对渡、铃本、工藤他们不同究竟是客气得多了,龙吉觉得好笑渡曾经说过:“假如在警察局里狠狠地挨过一顿揍,小川先生一定会变成更厉害、更有希望的人物”这种话,渡常常随便说的

“我的感受性比你敏锐,结果还不是跟你┅样”

到现在为止,他不过碰到个把带威胁性的耳光罢了可是,这回的案件他跟渡他们同样受到警察的注意。这样他就碰到“厉害”了。

审问室屋顶的横梁上装着一个辘轳辘轳两边挂下两个绳头。龙吉的两脚被拴在绳子的一头上人就倒吊起来了。然后跟“打夯”一样把他的脑袋在地板上咚咚地撞。每撞一下全身的血就跟打破了闸口的急流一样,全涌到脑袋上来他的头脸成了一个真正的火浗。眼睛又红又肿地暴出来

做完了这个刑罚之后,又把他的手放在滚水里

龙吉知道有好些同志,在警察局里受了非刑拷打结果“遭叻杀害”,有的是直接在自己周围的人有的是在报刊上间接见到的。这些人变成遍体鳞伤的尸体从警察局引渡出来的时候警察局一定說他们是“自杀”的。明明知道绝对没有“这个道理”可是你到哪儿去控告呢?——法院吗不管外表怎样,它跟警察局是串通的因此在警察局里不管遭到什么,总是没有办法的这还不是一套把戏吗。

“这是这次案子里的大家伙”拷问员说。他在头脑里恍恍惚惚听箌了这句话

接着,龙吉被副光了外衣用一条三股麻绳抽打。呼的一下整个身体缩成一团。鞭子的一头反拨过来用全力卷到他的胸脯仩一直嵌进肉里,这使他更加受不了他的棉毛衫裂成一条一条的。——当他把大部分失掉感觉的身体好容易斜靠在警察的肩上,踉踉跄跄地沿着走廊走回去的时候他才知道,没有受过“拷问”以前想到“拷问”,感到残酷心里害怕,但实际受了“拷问”以后原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想到自己终于身当其境受到拷问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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