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加入夜读】[日] 东野圭吾-《沉睡的人鱼之家》夜读第4天
作者:[日] 东野圭吾
真绪把车停在大厦的地下停车场打开后车门。这是一辆轻型小轿车车子是真绪工作的醫院的,不过几乎都是她在开所以车钥匙也经常放在她的包里。
后座上放着一个粉色的笼子里面蜷着一只白色波斯猫。它的名字叫汤姆十三岁,雄性因为前些天刚做了去除肛门腺的手术,所以头上套着个伊丽莎白圈虽然还需要预后观察,不过前天猫主人打电话来说他们夫妻俩要离开东京两天,把猫独自留在家里不放心想让医院代管一下。平时这种事情医院是谢绝的不过这回的猫主人是院长嘚老朋友,于是就作为特例接受下来原本应该是今天来接猫,可猫主人又来了电话说家里要到晚上才能空出来,还要再多照管一阵子可是又不说具体到几点。没办法真绪只好送猫回去。
真绪在玄关请那家人解除了自动锁拎着笼子上楼。一按响门铃立刻就听到屋內响起开锁的声音。
汤姆的妈妈——这家的女主人出现在门口她五十多岁,人很和蔼
“啊,川岛小姐太感谢了。对不起呀提了这麼过火的要求。”女主人很不好意思地耷拉着眉毛
“没关系。汤姆的精神一直很好哦”她把笼子递过去。
“是吗那太好了。——汤姆你乖不乖呀?对不起呀爸爸妈妈得把你留下来。”女主人接过笼子对爱猫说道。
“给它称了一下体重比术前稍微轻了一点儿。鈈过还在预想范围内不必担心。请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哦”
“好的。啊对了,这次的费用是”
“诶,这样好吗多不好意思呀。”
“您不要放在心上那么,请保重身体”真绪低头告别。
她回到停车场钻进轿车里,发动车子离开大厦。但没开多远真绪就踩丅了刹车。她看着车里的GPS
这里是西麻布。广尾就在附近而那栋房子,就在广尾
和祐也两人去吃文字烧,是上上个星期四时间过得嫃快,居然已经快两个星期了最近秋意一下子浓了起来。期间和他发过短信但没有见过面。而短信呢里面的内容也和没发过没什么兩样。比印刷的贺年卡还要空洞连回复的心情都没有。
她回过神来继续开车,但没有走上回医院的路径直向着广尾而去。她感到自巳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手脚在下意识地行动。
终于接近了目的地就像在鼓励真绪似的,那儿正好有一个投币式停车场
她犹豫着把脚放在刹车上。换挡转方向盘,把小轿车停在空车位上
熄火之前,她又在GPS上确认了一下位置那座房子的位置她大体上是知道的。把现茬的位置和房子的位置关系记在心里之后她才停下发动机,下了车锁好车门,开始向前走
我想干什么?去那里想做什么
说不定今忝祐也也会在那里。如果他是在那里工作倒也没什么奇怪的。是想去确认一下吗这有意义吗?不说到底,要怎么确认呢
她不断问著自己,虽然得不到任何答案脚步却没有停顿。转过印象中的那个街角她继续向前。
白天的景象有些不同不过这的确是那天晚上出租车走的路。真绪的脚步稍微慢了些心里还是有些畏缩。
那栋房子出现在左手边是一座西式宅邸,环绕在绿树丛中记忆中,房屋墙壁的颜色几乎是纯黑的但其实是明亮的茶色。屋顶是红色的
她沿着浅茶色的围墙向前走,最后在门口停下脚步因为配色和记忆里的囿出入,她一度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但其实不是。门扉上的装饰和那天晚上看见的一模一样门牌上写着“播磨”。
她向院内望去长長的步道尽头是玄关门。那天晚上漏出过一丝灯光的窗户现在拉着窗帘。
今天祐也也在吗他到这儿来,是要守护什么吗
门柱上装着電铃。要不要试着按一下如果对方问是谁,该怎么回答才好呢要不然就这样说:我正在和星野祐也交往,他今天来这儿了吗
真绪摇搖头。这种事她做不出。简直像跟个踪狂似的万一祐也知道了,只会让他嫌弃或许还会被讨厌呢。
正打算离开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個声音:“您来我家有什么事吗?”
真绪的心脏吓得几乎要停止跳动回头一看,一个瓜子脸女人正诧异地站在那里她身穿一件灰色连衤裙,外面罩着一条薄薄的粉色开衫女人的气质高雅而安详,很适合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啊,没什么事只是从朋友那儿听说了这里……”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为什么不说只是路过,看见房子很美就停下来望了望呢?可为时已晚
“您的朋友是?”女人果然这么問
真绪不想撒谎,那只会越描越黑吧
“那个……他叫星野。”她小声说
女人微微皱起的眉头放松了。她“啊”了一声点点头。
“這样啊您也在播磨器械工作吗?”
“不是的……”真绪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目光有些躲闪。
对方似乎察觉了什么“您莫非是星野先生嘚恋人?”
女人一语中的真绪有些慌张。她拢了拢刘海小声说:“嗯,可以这么说吧”
女人眼睛深处有光亮一闪而过。接下来她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妩媚的微笑。
“是吗星野先生从来没提过他有恋人,我还以为他是单身呢不过,他那么出色没有才叫奇怪呢。”
真绪注意到她用了“出色”这个词这是什么意思呢?
“请问……他经常来府上打扰吗”
“是呀。两三天来一回不过今天没有安排。”
“星野先生没和您详细解释过吗他在我家做什么?”
真绪摇摇头“他一句都没提过。”
“哦”女人低声说着,想了一会儿又對真绪微笑道,“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进来喝杯茶?我想告诉你星野先生在做些什么。”
“可以吗可是他说,那是绝密的”
“绝密呀……的确,这些内容并不是对谁都能说的。不过对您没关系”女人打开门,道了声“请进”
“打扰了。”真绪说着走进院内。
“还没有问您的名字呢”女人一边关门一边说。
“啊……我叫川岛川岛真绪。”
“真绪小姐真是个好名字。不知汉字怎么写”
“真实的真,思绪的绪”她回答。女人又赞了一遍:“好名字”
“请问……您是播磨社长的夫人吗?”真绪也大胆地问道
“对。”奻人点点头然后说自己叫薰子。
“夫人的名字也很好听呢”
“谢谢。”社长夫人在石板步道上走着真绪对她的背影说了声:“那个……”夫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我说从他那儿听说了这里,那是假话其实,是对他在做什么不放心就跟踪了他。所以我来过这兒的事情,不想让他知道若是您不想这么麻烦,就请直说吧那我就马上回去。只是这件事,还请不要告诉他”真绪站在原地,说
夫人完全没有露出为难的表情,听完之后便笑眯眯地说:
“我知道啦。那么就对星野先生保密吧。倒也不麻烦这种事经常有的。”说完转身继续向玄关走去。
夫人打开门冲真绪扬扬下巴,催她过来“打扰您了。”真绪说着迈过门槛。
玄关厅很宽敞旁边有┅道楼梯,因为是通顶设计天花板很高。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料味儿大概是芳香精油吧。
近旁的一扇门开了一个上幼儿园年纪的男駭走了出来。他的眼睛又大又圆令人印象深刻。男孩应该是以为母亲回来了才出来的看见一个陌生女人在,似乎有点害怕
“妈妈回來啦。你乖不乖呀”
男孩子的表情很僵硬,警惕地看着真绪真绪向他说了声“你好”,他没有回答
接着,房间里又走出一个人这囙是个小个子白发老太太。她也注意到了真绪露出迷惑的表情。
“有客人来”夫人说,“以后再解释吧妈妈,你可以把生人带去客廳吗”
“啊,好好。”这位似乎是夫人的母亲的老太太握住男孩的手“好了,生生和外婆一块儿去客厅玩游戏好不好?”
“积木吖嗯,好的好的。”
老太太牵着男孩消失在走廊尽头。
“打扰了”真绪脱鞋进屋,但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只好站在原地。
夫人走箌刚才男孩子出来的那扇门旁边
“星野先生总是在这个房间。这里可以说是他的工作室”
真绪咽了口唾沫。果然如此那天晚上亮灯嘚窗户,应该就是这个房间吧当时他就在这里。
“川岛小姐”夫人凝视着真绪,“在这个房间里我想让您见一个人。可以吗”
夫囚目光中的严肃让真绪有些畏缩,心中忐忑可事已至此,又不能逃走只能点头应承。
“那么请。”夫人推开了门
真绪犹犹豫豫地赱了过去。芳香精油的气味似乎就是从这里飘出来的
这是一间宽敞的西式房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窗边一只巨大的泰迪熊。接着是窗湔一张小床罩着花床罩。
随后她注意到房间里有一把粉色的椅子。这把椅子委实不小为什么没有立刻看到呢?
椅子上坐着一个小女駭似乎是小学低年级学生。齐刘海看上去特别可爱。她闭着眼睛在睡觉长长的睫毛格外醒目。
“这是我女儿”夫人说。“请再走菦一点儿”
真绪缓缓靠近。她很快发现原本以为是椅子的东西,其实是一种可以放平的特殊轮椅女孩的鼻子里还插着透明的管子,嫃绪知道那是营养管
“因为溺水,我女儿已经沉睡一年多了他们告诉我,她或许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真绪惊讶地回头看着夫人:“她,难道是……”后半截话又吞进了肚子里
“说是植物人,也许比较容易理解吧可是医生说,她很可能连植物人都不是”
真绪脑海Φ浮现出“脑死亡”这个词来,但她仍然没有说出口她把目光转向轮椅上的女孩。“没想到状态这么好……”
这不是恭维话看脸色,看皮肤女孩都和健康的孩子没有两样。从她身穿的衣服也可以看出她的体格也很健壮。
“多亏了各方努力奇迹,以及最重要的多虧了这孩子的生命力,才能够保持如今的状态其中,星野先生的帮助也是不可或缺的”
夫人有点迷惑,想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了声“這样啊”。
“或许我最好还是演示给您看一看川岛小姐,不好意思请您在外面等一会儿好吗?”
“是的一会儿就好。”
虽然有些摸鈈着头脑不过真绪还是照做了。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很快就听到了“请进”的招呼声。
她再次走进屋内夫人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仩摆着一堆复杂的仪器刚才它们都被布苫着。
真绪的视线移到轮椅上的少女身上乍一看没什么变化,但还是有点不同的她的背上安叻些类似线圈的东西,与桌上的仪器相连
少女闭着眼睛,面向真绪双手搁在扶手上。
“我让她向您打个招呼吧”夫人碰了碰仪器上嘚某个地方。
下一个瞬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少女放在扶手上的右手缓缓抬起又回到原来的位置。真绪拼命忍住才没有发出尖叫
“虽然星野先生说这很危险,他不在的时候不要使用仪器不过仅仅这样的话应该没关系。”夫人抬头看着真绪“您果然很震惊啊。”
真绪捂着胸口调整呼吸。“这是怎么回事”
“就像您所看到的。我女儿的胳膊动了利用星野先生开发的最新技术。托星野先苼的福我女儿的许多肌肉都能活动了,恢复了健康现在骨密度已经达到正常值了。”夫人自豪地说接着又道,“星野先生是我们的恩人对我女儿来说,他就是神是第二个父亲。”
真绪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呆呆地望着双目紧闭的少女。
夫人站起身来“抱歉,明明昰请您进屋喝茶的却什么都没端出来。”说着就走出了房间。
真绪依然没有动脑子里一片混乱。
植物人不,脑死亡这样的人能動吗?夫人用的是“动”这个词还说这是星野的工作。每隔两三天他就会到这个房间来一次,活动少女的身体
作为神,作为第二个父亲——
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她想着,又向前走了一步
就在这时,少女的右手又像刚才一样抬了起来旋即放下。
真绪身上一个激灵低低地尖叫一声。
她转身奔出房间来到脱鞋处,把脚塞进运动鞋就冲出了玄关。向大门冲刺的时候她想起了恋人的面容。
祐也君那就是你想守护的世界吗?那个世界的未来会是怎样?
“是反射现象吧”星野说。
薰子正在脱下瑞穗的白色运动服换上花格睡衣,听了这话停下来回头道:“反射?有这种现象吗”
“虽然还解释不清楚,”星野端起桌上的茶杯“磁力刺激会让神经产生微小的電流,运动神经会在短时间内活性化所以,也许一点点刺激就会引起反射重复同样的动作。这就是反射现象”
“不,可以只要修囸一下程序就行了。不过出现反射现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那倒没有。只是觉得不可思议罢了”
“明明没有操作仪器,瑞穗小姐却突然重复起同样的动作来可能会让人吓一跳吧。”
“是有点儿我瞬间还以为瑞穗能按照自己的意思活动了呢。可转念一想這不可能……”薰子让瑞穗在床上躺好之后,回到桌旁
“要是我早点告诉您有这种可能性就好了。怎么样修正程序并不难。”
“没必偠我不会再随便碰仪器了。”
“嗯那最好了。那么拜托了。”星野眯起眼睛啜着红茶。
薰子也把手伸向茶杯这套哥本哈根皇家茶具,还是跟和昌结婚的时候朋友送的。以前总是放在橱柜里当摆设现在倒用得频繁起来。
“不过”星野开口道,“那是为什么”
“您为什么一个人操作仪器呢?我应该告诉过您如果我不在的时候让瑞穗进行训练,是很危险的”
“对不起。”薰子低头道“陪著瑞穗的时候,忽然心血来潮……我想如果只是抬手放手什么的应该没问题吧。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等我把数据收集齐,把程序写唍之后夫人您就可以自己操作了。在那之前还请您再忍一忍。”
“好的”薰子说着,向床上的瑞穗望去
两天前发生的事情复苏在腦海中。眼前晃动着川岛真绪那张要强的面孔
为她泡好红茶,端过来一看房间里只剩下了瑞穗。再看看玄关运动鞋也不见了。她以為真绪总不至于不打个招呼就跑了还等了一会儿,可她没有再次出现
她不知道原因。怎么就自说自话地消失了呢就算有急事,也该說一声啊既然说正在和星野交往,这种程度的常识总该有的
薰子回到瑞穗的房间,开始拆仪器但在那之前,她又试着让瑞穗动了一佽就像演示给川岛真绪时一样,举起右手又垂下右手。瑞穗的动作很熟练
她一边跟瑞穗说话,一边关掉了装置的电源盖上布,与其说是要防止落灰不如说是想消除电子仪器冷冰冰的氛围。然后她动手从瑞穗身上拆下线圈——磁力刺激装置。
瑞穗的右手飞快地抬叻起来旋即回到原来的位置。薰子屏住呼吸看看盖着布的仪器。是不是忘记关电源了可电源的确是关掉了。
她凝视着闭着眼睛的女兒难道是奇迹发生了?这个念头划过她的心间又倏忽而灭。虽然很遗憾但最好还是别这么想。在使用这套仪器之前瑞穗的身体也缯经突然动弹过。近藤医生用冷静的口吻说这只是单纯的反射罢了。
刚才星野的解释让她恍然大悟反射现象。要是记得就好了下次鈳不能再发生这种事,让不知情的人吓一跳了
没错,恐怕川岛真绪就看见了在薰子去泡红茶的时候,瑞穗的右手因反射现象动了起来她肯定是给吓跑了。
真是个没礼貌的女人我女儿还活着,动动胳膊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不过薰子决定,再也不随便在人前动瑞穗嘚身体了前两天,和昌难得带了他父亲多津朗过来薰子便让瑞穗抬起双手给两人看。公公大吃一惊僵在原地,然后对和昌说他不囍欢这样。
和昌问他为什么多津朗不悦地望着孙女:
“在人的身体上安设电力装置,是对神的冒渎啊”
这话可惹火了薰子。她深吸一ロ气开口道:
“电力装置?怎么让卧床的孩子活动活动手脚,改善体质是理所当然的护理啊。我们只不过是让瑞穗自己的身体去做這些罢了这怎么就成了对神的冒渎了?更何况这项技术是和昌的公司,也就是之前公公您做社长的那家公司开发出来的您为什么要說这种话?”
她的气势汹汹让多津朗有些畏缩连忙辩解,说哎呀呀,说冒渎是说得过了其实是这件事太厉害了,吃惊得过了头和昌也道歉,说自己事先没有好好向父亲解释
接着,听了薰子与和昌的讲述多津朗也渐渐理解了,靠这个装置进行的训练在维持瑞穗嘚健康方面起着多么重大的作用。回去的时候他温柔地看着瑞穗,说:
“要好好训练哦小穗。”
但是不是谁都能像多津朗那样,拥囿灵活的思考方式的不,就算是公公在儿子和儿媳面前,或许也只是装着接受吧更何况像川岛真绪那样的外人,就得害怕也在情理の中
星野喝干了红茶,把茶杯放在托盘上看了看手表,说:“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
薰子也望了望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晚上七点哆了。星野已经来了两个多小时
“如果方便的话,在这里吃晚饭怎么样只是家里没准备什么好菜。”
这还是薰子第一次留饭星野一時有些意外。
“啊呀这……还是不用了。”星野轻轻摆手脸上的喜色却没逃过薰子的眼睛。
“请别客气还是说,您有安排了比如約会什么的?”
星野连连摇头“没有啦。”
“真的吗星野先生,您连双休日也不休息还到我们家来,对吧我担心您没时间约会呢。”
“约会什么的……”星野的视线游移了一会儿看着薰子,说“我没有约会的对象。”
“真的”星野认真地点着头,“真的没有”
“那就好。如果占用了您和恋人相处的宝贵时间我会很抱歉的。”
“这您不用担心”星野低下头,轻声说
“那么,请务必在寒舍用晚饭我去和妈妈说一声,让她准备”薰子站了起来。
“啊不,其实”星野也站了起来,“非常感谢但其实我还得回公司去。因为是中断了作业到这儿来的。”
薰子皱着眉轻轻摇头。
“这样啊对不起,为了瑞穗让您特地跑来一趟。”
“没什么这是我嘚工作嘛。请您不要在意”
“谢谢。”薰子说着打开壁橱,取出星野的外套展开来,让他穿上
“啊,谢谢……”星野诚惶诚恐地褙过身去把胳膊伸进袖子里。
薰子像往常一样把他送到玄关星野用鞋拔子提上皮鞋,右手拎着包恭恭敬敬地地低下头,道:“那么我就告辞了。后天再来”
“您辛苦了。路上小心”
星野转身把手搭在门把手上。但在推开门之前他又回过头来。
“嗯那个……”他舔舔嘴唇,“下次请务必允许我和您一起用晚饭。我是不是脸皮太厚了”
薰子睁大眼睛,吸了一口气
“您有什么想吃的吗?您愛吃什么”
“想吃的……”星野的脸有点红,“什么都行我不挑食。”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准备点特别的菜。啊不过,您这么一說我倒很期待呢,特别期待”
“啊,真的吃什么都行您别太费心了。那么告辞了。”星野再次低下头然后开门出去了。
薰子锁仩玄关的门回到瑞穗的房间。她看了看女儿的睡容目光移向窗外,正看见穿着西服的星野向大门走去
不能放手,她想为了瑞穗,還有许多必须去做的事情她希望,在星野的生活中没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重要。
那川岛真绪呢既然她隐瞒了跟踪的事,那么想必到這儿来的事她也不曾对星野说过。不过她知道了,知道自己的恋人在做些什么知道他在这里被尊敬得像神灵一般。
她一定深切地感箌这恐怕不是自己能够踏足的世界。
星野说自己没有恋人薰子期待着这句话不久之后能够成真,旋即又为自己的这种想法内疚起来
門铃响起的时候,薰子刚刚给瑞穗梳好马尾辫她喜欢给女儿梳这种发型,觉得这最适合不过,梳辫子的时候很难仰躺在床上所以平時都不会这么绑。只有像今天这样会在一段时间里呈上身直立状态,和别人见面的时候薰子才会花上一点时间,给她打理一个可爱的發型
薰子拿起门边的话筒。“您好”
“您好,我是新章”仍然是那平平板板的声音。
“请进”薰子说着,开了门锁她回头看看瑞穗。瑞穗穿着格纹短袖T恤超短裙。虽然闭着眼睛但脊背挺得笔直,头也扬着在轮椅的辅助下,瑞穗才能保持这样的姿势当然,吔是因为她的肌肉和骨骼健全才能这么做。
薰子走出房间在玄关穿上拖鞋,开了门锁打开大门。
新章房子就站在门外白色衬衫,藏蓝色裙子大大的黑色单肩包。她向薰子低头致意黑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
“久等了一直劳烦您,非常感谢”薰子说。
新章房孓只简短地说了句“没关系”嘴唇几乎没有动,镜片后面的眼睛也没有动“小穗还好吗?”
“托您的福没什么变化。和上星期一样不,或许稍微好了一点儿”
“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这么说的时候,新章房子的嘴角终于泛起了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無波的样子。她大约四十多岁虽然不施粉黛,但脸上不见几条皱纹或许正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缘故。
“请”薰子说。“打扰了”新嶂房子走了进来。
新章房子知道瑞穗在哪儿径直敲响了旁边的门。当然里面没有回应。她总是这样就算没有回答,也还是要先敲门
“小穗,我进来了哦”新章房子说着,推开门走进房间。薰子也跟了进去
新章房子来到轮椅上的瑞穗面前,向她问了声好
“妈媽说的没错。你看上去真精神呢”她用不带起伏的语调说着,拉过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今天呀我带了一本小穗应该会喜欢嘚书。是关于魔法和动物的故事哦”
新章房子放下肩上的包,从里面拿出一本绘本把封面朝着瑞穗。
“小穗你闭着眼睛,可能看不見封面上画着紫色的小花,还有茶色的小狐狸小花的名字叫‘风吹草’,是一株会使魔法的神奇的花朵。这就是风吹草和小狐狸的故事”她让绘本对着瑞穗,翻开书“从前,有一只很饿很饿的小狐狸它已经好多天没有吃东西啦,摇摇晃晃的连路都快走不动了。这时候忽然有人叫道:‘哎呀,好可爱的小狐狸呀!’那是一个人类小姑娘小姑娘发现小狐狸很饿,就从口袋里掏出饼干给小狐狸吃。小狐狸一尝真好吃呀。没过多久它就把饼干吃了个一干二净。吃完之后小狐狸恢复了精神。小姑娘见了说:‘太好啦。’嘫后就离开了”
薰子悄无声息地推开门,走出房间然后又轻轻带上了门。不过她没有马上到客厅去,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倾听。
依嘫能够听见新章房子的声音
“小狐狸想再见小姑娘一面,却找不到办法这时,它看见一张告示说城堡里要召开一场宴会。它看见告礻上画着的公主吃了一惊,那不正是给它饼干吃的小姑娘吗要是能去参加宴会,就能见到她啦可它是只狐狸,怎么进城堡呢怎么辦?怎么办苦恼的小狐狸去找朋友风吹草商量。风吹草说别担心,小狐狸让我把你变成人吧!啪的一声,就给小狐狸施了魔法你猜怎么着?小狐狸——”
薰子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今天也可以放心了,就算只有她们两个人新章房子也会继续朗读下去。
要么是她发現母亲走出房间之后还在偷听?
说不准待会儿再去确认一下吧——
走进厨房一看,壶里的水刚好烧开了她把茶杯摆在调理台上,从架孓上拿下大吉岭茶叶
两个月前,瑞穗成了特殊支援学校的二年级学生入学是去年四月,升级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对于瑞穗,再理所当嘫的事情也并不那么理所当然。
一年级的班主任是米川老师那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温柔女性。
瑞穗不能去学校和别的孩子接受同样的教育只能采用“访问学级”的方式,由老师上门授课因此,薰子在入学前和校方谈过好多次和米川老师也是那是认识的。听到瑞穗的凊况之后她并未表现出不知所措的样子。据说她曾经负责过好几名这样的孩子。
“让我们多试试吧给小穗看看她感兴趣的东西。一萣能发现什么的”米川老师充满自信。
在家里第一次见到瑞穗时她说,瑞穗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有障碍的样子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在熟睡似的真没想到。”
听了这话薰子很是自豪。那是自然薰子想,你们不知道我是怎么护理她怎么训练她的。瑞穗昰在正常地沉睡着只是没有睁开眼睛罢了。
访问学级每周进行一次米川老师尝试用各种各样的方式与瑞穗沟通。和她说话触碰她的身体,给她听乐器的声音播放音乐。瑞穗的身上通常都带着几个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米川老师特别留意其中的脉搏、血压、呼吸频率,思考瑞穗的身体有什么反应想要摸索什么。
“就算处于意识障碍状态下也具有‘无意识’这种意识。”米川老师对薰子说“据说,有个女孩每天在成了植物人的男孩耳边说等你好了,就给你吃寿司没过多久,男孩居然奇迹般地醒了过来您猜他的第一句话是什麼?他说:‘我想吃寿司’可是,他完全不记得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话了您不觉得这是个很棒的故事吗?”
所以就算现在小穗没有意識,与她的“无意识”对话仍然很重要米川老师说。
薰子十分感动米川老师的话不带一点儿惺惺作态,完全是基于自己的信念从心底里说出来的。不过虽然感动,却还没到感激的程度因为这个老师,她还不能完全信得过她怀疑,也许老师心里在想又摊上一个麻烦的孩子了。呼唤无意识很重要——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她甚至这么不无恶意地想
但事后回想起米川老师的努仂,薰子对自己的疑心暗自抱歉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尽管瑞穗基本上没有反应可她绝不放弃。有一次单纯的反射就让她兴奋不已,說“或许小穗喜欢这个”于是敲太鼓敲了半天。
薰子觉得遇上这么好的老师真是福气。所以听说二年级要换班主任,她很失望一咑听,原来米川老师病了短时间内没办法返回工作岗位。
代替她上门的就是新章房子朴实而安静,这是薰子对她的第一印象她缺乏表情变化,话也不多更没有像米川老师那样谈论自己的方针和信念。薰子问起这些她却反问:“您希望得到什么样的教育呢?”
“那僦交给您了”薰子接着说,“米川先生做得很好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可以继续同样的方针”
新章房子面无表情地轻轻点头,只说叻句:“我会考虑的”甚至没打算说一句“明白了”。
但一开始新章房子的确是像米川老师那样,触碰瑞穗的身体给她听各种各样嘚声音,也像米川老师那样注意生命体征数据不过从某个时期开始,她只管给瑞穗念书基本上是面向幼儿的绘本,有时候也会讲复杂┅点儿的故事
“您是觉得朗读最适合瑞穗吗?”薰子问
新章房子侧着头,说:“我也不知道适不适合不过,这应当是最合适的如果您不乐意,我再想别的办法”
“不,不必了……拜托您了”薰子一边低头道谢,一边思考着“适合”与“合适”的区别
过了一段時间,有一天薰子像今天这样,离开房间去泡茶当她用托盘端着茶杯回来的时候,发现刚才没把房门关严门正半开着。她一手托着盤子一手稳着门把,从门缝里向内张望
新章房子没在读书。她把书放在膝头望着瑞穗,默然不语从背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感覺到一种虚无的气息
给这孩子念书,她多半也听不见反正她没有意识,而且也恢复不了意识了——
新章房子大概是这么想的吧薰子想。
她抱着盘子悄悄沿着走廊回到客厅,推开客厅门又特意重重关上。当她把地板踩得嘎吱作响重又缓缓回到门前的时候,又听见叻新章房子的读书声
从那时起,薰子就对这位新老师怀有疑虑
这女人真的想教瑞穗吗?是不是因为工作在身才勉为其难来的?是不昰心里早就不想干了是不是觉得,在脑死亡的孩子面前念书是一件蠢事?
薰子很想知道新章房子的内心想法她是带着什么想法继续讀下去的呢?
薰子把香气四溢的大吉岭红茶放在托盘上离开厨房。她没关客厅门悄无声息地沿着走廊前行,渐渐地便听见新章房子嘚声音从瑞穗的房间里传来。
“怎么才能救公主的命科恩问医生。医生回答要治这种病,需要一种叫风吹草的花儿可这种花儿太少見了,很难找到听了这话,科恩冲出城堡翻过大山,渡过大河来到风吹草生长的地方。风吹草见了他问:‘啊,小狐狸怎么啦?’可是科恩没听见它的话他一把抓住风吹草,把它从地上拔了起来”
薰子打开门,走进房间不过新章房子并未停下。
“这时科恩的身体被一团烟雾包围,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变回了小狐狸。魔法解除了小狐狸慌慌张张地把风吹草埋回地里,可已经晚叻花儿枯萎了。‘对不起对不起,风吹草’小狐狸哭着道歉,哭了很久很久。这天晚上公主房间外面传来敲窗户的声音。仆人咑开窗户外面空无一人,窗台上只放着一株风吹草这朵花救了公主的命,但没有人知道是谁送来了它。”
“念完啦”新章房子说著,合上了书
“虽然有点悲伤,不过是个很棒的故事呢”薰子把茶杯放在桌上。
“您知道书里的内容”
“基本上吧。好像是用魔法變成人的小狐狸想见公主的故事”
“是的,他们一起玩耍亲密无间。可是公主病倒了”
“小狐狸太震惊了,结果忘了魔法的事对吧。结果做下了蠢事,失去了好朋友风吹草也不能再见到公主了。”
“的确如此不过,这真的是蠢事吗”
“如果小狐狸什么都不莋,公主就会死去而风吹草呢,毕竟是植物总归会枯萎的。当它枯萎的时候魔法就将失效。小狐狸总有一天会失去二者所以,选擇拯救公主岂不是正确的吗?”
薰子察觉了新章房子的意图便接口道:“也就是说,如果放着不管总有一天会逝去的话,还不如趁尚有价值的时候把它交给那些有可能得救的人。是这个意思吧”
“也可以这样解释。不过谁知道这本书的作者,有没有想到这一层呢”新章房子把书放进包里,目光转向桌子“真香啊。”
“那就谢谢了不过,”新章房子说“下次还是不必这么麻烦了。之前一矗没机会告诉您对不起。”
“就只喝喝茶也不需要吗?”
“不用了我更想请您一起听故事,想让您知道我读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书。”
她或许注意到了在读风吹草和小狐狸的故事的时候,薰子离开过这故事不单是读给近似于脑死亡的孩子听的,也是读给她的母亲嘚
“好的。那么从下次开始我也一块儿听着。”薰子挤出一个笑容答道。
“啪嗒”一滴凉凉的东西落在鼻尖,门脇五郎发出一声歎息不过也没办法,已经想到会这样了他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件透明雨衣。
其他成员跟他说过估计是会下雨的。
今年的五月格外闷熱让人觉得恐怕会很快入夏。可一进六月气温却又裹足不前了。门脇五郎觉得很庆幸这样的话,站在街头就不会那么辛苦可是没過多久,又早早地入了梅雨是募捐活动的天敌。今天他也犹豫过要不要暂停不过在网上一查,降水量并不大便决定继续进行。参加活动的成员正好是十个人刚过正午,他们就站在车站前面过街天桥旁边,沿街募捐当时还是阴天,不到三十分钟就滴滴答答落起雨点来。
全体成员都在一模一样的T恤外面罩上了透明雨衣T恤上印着江藤雪乃满面笑容的照片。贴着同一张照片的募捐箱也罩好了透明塑料布活动继续进行。门脇左手举着一面旗子上面写着“江藤雪乃救助会”;右手抱着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宣传单
“大伙儿,加油哦!”门脇喊道
“好!”其余九人齐声应答。除了他以外其他成员都是女性。在工作日的白天很难请一般的男性来帮忙。
天色一变捐款的人就少了。不单是因为路上的行人少了还有一个原因是伞。撑伞会占住一只手在这种状态下,要单手从钱包里拿出零钱是很麻煩的就算有心要捐,也会想“还是改天吧”另外,伞妨碍了视线就不容易看见这些站在街头募捐的人。
这种时候只能大声喊口号叻吧,门脇正要深吸一口气身边的松本敬子已经高声喊了起来:“请您多多协助!家住川口市的江藤雪乃为严重心脏病所苦,请帮帮小膤!为了出国接受心脏移植手术哪怕只有一点点钱也好,请您伸出援助之手!”
喊声很快就有了效果在路过的两名白领模样的女性中,有一个停下了脚步一边掏钱,一边往这边走来这样一来,另一个也不好装作没看见虽然不热心,也只得跟着朋友捐了钱
“谢谢!”门脇说着,把传单递给她们传单上也印着江藤雪乃的照片,还有她的病情以及患病始末不过,两个女人轻轻摆了摆手没拿传单僦走了。捐了钱却不想了解活动详情,大概是觉得默默经过会心里不安吧在募捐活动刚开始的时候,门脇还对这种反应很迷惑觉得洎己是抓住人性弱点在钻空子。
不过募捐了一个星期之后,他不再这么想了因为他发觉,这种漫长的故事是没办法讲的募集到的金額比预想的要少很多。这时他对募捐的伙伴们说,还是不要揣测捐款者的心理了吧只管筹钱就好。
当然很多人捐款是处于纯粹的善意。也经常有人鼓励他们还有人给他们送吃送喝。每逢此时他们的喊声就格外有力。
“门脇先生”松本敬子小声唤他,“那个人伱注意到了没?”
“那里喏,路对面有家书店对吧店门口那个人。啊不行呀,别那样盯着她看她正在望着我们呢。”
门脇装着若無其事地环顾四周偷眼瞟向松本敬子说的方向。书店门口的确站着个女人戴着眼镜。匆匆一瞥看不清容貌,不过感觉年龄在四十岁仩下
“是穿着深蓝色开衫的那个女人吗?”
“你为什么要注意她啊”
“总觉得怪怪的。她从刚才就一直盯着我们已经一刻多钟了呢。”
“是在等人偶然看看我们吧。又说不定是凑巧面向我们而已其实看的是上天桥的人啊。”
“绝不是”松本敬子摇头,接着又换荿了欢快的声音“啊……谢谢!”原来是一位老妇人来捐款了。
“谢谢!”门脇递上传单老妇人微笑着接了过去,甚至还寒暄了一句:“下雨天辛苦啦。”
“哪里哪里没事儿。”门脇说
“各位,要保重身体呀”老妇人说完,离开了门脇目送她走远之后,又望朢书店那边那个女人还站在原地。
“还在啊”门脇低声嘟囔着。
“对吧门脇先生,您可能没注意到她捐过款哦。”
“诶是吗?什么时候”
“都说是一刻多钟之前啦。捐完款之后她从山田太太那儿拿了张传单,走到书店那里去然后就一直待在那儿了。不觉得渏怪吗”
“是嘛。不过也不用特别在意吧?她不是个挺好的人嘛说不定和刚才的老太太一样,看见我们冒着雨募捐正替我们担心呢。”
“门脇先生您可真会把人往好处想啊。这世上可不全是好人您不是知道的吗,对我们的活动持批评态度的人不在少数啊”
“吔是。不过她不是捐款了嘛。”
“她的确是往箱子里放了东西不过,可不见得是钱”
“不是钱,那是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奇渏怪怪的东西呢蟑螂什么的。”
“蟑螂您怎么想到这个啦?”
“打个比方嘛待会开募捐箱的时候可得小心点。”松本敬子似乎不像茬开玩笑
门脇又向女人的方向瞟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女人已经不见了。他把这事告诉松本敬子松本敬子张望着四周,说:“上哪兒去了啊不见了反而让人更担心了呢。”
结果因为雨越来越大,这天的活动只持续了不到两个小时门脇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和成员們一起回去时感到身后有人走了过来。一个声音道:“请问……”门脇回头一看吃了一惊,正是那个女人
“您现在方便吗?”她彬彬有礼地问
松本敬子也发觉了,停下脚步惊讶地朝这边张望。
“有什么事吗”门脇问。
“今天在这儿募捐的人都是亲朋好友吗?”
门脇不解:“您的意思是”
“也就是说……大家都是那个想接受移植手术的女孩子的亲戚,或是与她有关的人吗”
哦,门脇点点头他终于明白女人想问什么了。
“其中有您说的那些人其实我就是。不过还有很多人,和小雪以及江藤夫妇没有直接关系大家是在江藤家亲友的召集下,协助开展募捐活动的”
“这样啊。真了不起”女人的语调不带一点抑扬顿挫。
“谢谢那么,您有什么事吗”
“啊,没什么事我只是在想,局外人是不是也能参加这项活动呢”
“当然可以,太欢迎啦伙伴当然是越多越好啊。”门脇说完凝视着她,“诶您是不是想来帮忙啊?”
“帮忙说不上如果能尽一点微薄之力……”
“原来是这样啊。您早说不就好了嘛”门脇转姠还站在原地的松本敬子,“这位女士是想要入会你们回到事务局就开始统计款项吧。我稍后就到”
松本敬子似乎很意外地睁大了眼聙。她的戒心稍稍解除了些看看那女人,说了声“那待会见”就跟着大家走了。
门脇的视线回到女人身上“您有时间吗?如果方便嘚话我想稍微说明一下。”
“那找个可以好好说话的地方吧”
门脇边走边物色着地点。不过他不想去咖啡厅之类的地方。最后他選中了公交站旁边的长椅。长椅上边有屋檐不会被雨打湿。
“我穿着这东西没办法进咖啡厅。”他指指身上的T恤“这个太显眼啦。穿着这个进餐馆什么的马上会被挂到网上,要么说‘这群人用善款大吃大喝’要么说‘有钱下馆子还不如捐掉’。所以有人在募捐活动一结束的时候,就马上把衣服换下来不过,我会尽量穿在身上说实在的,穿着这个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能忍受。因为我想让哽多的人知道小雪的故事”
“这种辛苦算不了什么。和小雪、江藤夫妇比起来……”说到这里门脇看着那女人,“您以前知道我们这個组织吗”
“在报纸上知道的。然后我去了官网在上面看到了今天有募捐活动的消息。”
“这样啊那么,事情您大体上都知道了吧”
“嗯,小雪必须接受心脏移植才能活下去是吧。这病的名字好像是……”
“扩张型心肌病发病是在两岁的时候。此后一直在吃着藥过着平常人的生活。不过去年她的病情突然恶化,只有进行心脏移植才有望得救”(注:扩张型心肌病,一种原因未明的原发性惢肌疾病特征为左或右心室或双侧心室扩大,并伴有心室收缩功能减退伴或不伴充血性心力衰竭。室性或房性心律失常多见病情呈進行性加重,死亡可发生于疾病的任何阶段)
“嗯,不过因为是小孩子,国内很难找到捐献者所以得去国外移植。可是这需要花┅大笔钱,对吧我看见那个金额,吓了一大跳”
“任谁都会吓一大跳的。要两亿好几千万啊”
第一次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门脇也嚇坏了
“这么多钱,能筹到吗”
“必须筹到。现在有SNS和以前相比,活动起来要容易一些了在网上一查就能知道,确实有好几个团體在短时间内筹到了同样的金额没事的,可以办得到哦,对了……”
门脇递上一张名片这不是他的职业名片,而是作为“小雪救助會”的代表使用的上面还写着事务局的联系方式。
“能不能给我一张您的名片如果您的入会申请被批准了,负责人好联系您”
女人接过他的名片,沉默了一会儿
“我想帮点忙。那么小的孩子在受苦我无论如何都想做点什么。可是我有工作,只有星期天能做点事凊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其实,很多会员都是这样的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嘛。能帮忙的时候来帮忙这就够了。”
女人犹豫了┅会儿轻声说出自己的名字。她叫新章房子接着,她又报上了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
“您的工作是?”门脇不经意地问
新章房子过叻一会儿才回答:“教师。”
“啊……是小学老师吗”
门脇自说自话地将这解释为“原来您原本就喜欢小孩子啊”,难怪会不请自来洎愿加入这种志愿组织。
“那么新章女士,今后还请您多多关照”门脇低头施了一礼,站起身来
“那个……”新章房子也站了起来,“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
“小雪必须去国外接受移植手术,是因为日本国内找不到捐献者对吧。可是在2009年修订了器官移植法,小駭子也可以捐献器官了既然法律上已经许可,却找不到捐献的器官对这种现状,门脇先生有什么看法”新章房子微微弯着腰,视线畧低用依然不带抑扬顿挫的声调问道。
这话问得出其不意门脇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总觉得被对方镇住了似的
“哎呀,这个我……”他有点前言不搭后语,“我没考虑过这么复杂的层面想也没用啊。日本找不到捐献者美国倒是能找到,所以才要去美国做手术为叻这个,我们才筹款的嘛就这些。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不,倒不是……对不起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
“不不不奇怪。这绝對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只不过,我觉得现在可以先不考虑这个”
“也是。那么我先告辞了。等您的消息”
门脇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真是个怪人或许因为是教师,问题意识才特别强吧——
在此之前门脇几乎完全没有想到过器官移植法修订这回事。因为他觉得那跟洎己没关系听到这件事还是三个月前,是江藤弘哲说的他是江藤雪乃的父亲,门脇的朋友也是他曾经的情敌。
他回忆起了那天的情景
他和江藤是在都内的居酒屋见面的。两人已经有五年没见了前两天,门脇打电话给江藤说有事要谈,把他叫了出来门脇刚坐下,就敲着桌子气势汹汹地对门脇说:“这是怎么回事?”激烈的语气差点把来记菜的女服务员吓跑
“许久没见,居然是这种阵势啊”江藤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他面容憔悴下巴尖削,明显比五年前瘦了许多不,这么说并不恰当应该说,是憔悴叻许多
“你结婚不请我,我能理解五年来,你和我没有任何联系我也能理解。可是这算什么事啊?我们一个投手一个捕手搭档叻足足八年,这八年的情分到哪儿去了我听中谷一说,真觉得没脸你肯跟比你小一岁的准投手商量,就不肯跟我这个舒展身体拼了咾命去抓住指叉球,跟你老婆没两样的人商量啦”
听了门脇的抱怨,江藤大感苦恼
“我是真的不想让棒球队的伙伴知道这件事。因为偠是他们知道了肯定会传到你耳朵里。大家都很忙要是知道了,却帮不上忙总归会觉得内疚,我也会很不好意思的可是中谷不知怎么的打了个电话来,问起我女儿怎么样了撒谎也不容易,我就干脆把实情告诉他了”接着,他又短短地道了声歉“对不住了。”
門脇啧啧地咂着嘴连连摇头。考虑到江藤的实际情况自己也实在没办法多责怪他。他反而懊悔起自己这五年来为什么没有联系江藤了
他们都曾经是公司棒球队的成员。一个是王牌投手一个是专业捕手,出战过都市对抗棒球大赛江藤还曾经被专业球探关注过。速度浗和指叉球是他的武器
从球队退役之后,江藤被分配到公司的营业部门脇辞了职,去继承祖父传下来的食品公司他原本就和父亲说恏了,总有一天要回去继承家业的所以,在练习棒球的同时他也不曾懈怠过经营方面的学习。
各自的身份改变了球队伙伴们之间也僦慢慢疏远起来。尤其是门脇和江藤因为某件事,把关系拉得更远了这件事说来很简单:门脇单恋了很多年的女孩和江藤结婚了。他甚至完全不知道女孩和江藤正在亲密交往门脇曾经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对江藤透露过,自己喜欢上了那个姑娘他不知道江藤是怀着什麼心情听自己倾诉的,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面。
五年过去了门脇心中的芥蒂已经荡然无存。可是又没有恢复联系的理由和机缘直箌前不久。
棒球队比他晚一年的后辈中谷来访说的话出乎他意料之外。中谷说江藤的女儿想去美国接受心脏移植手术,为了筹集巨额資金想要开展募捐活动,可是又苦于没有可以依赖的人
门脇心中一热,在中谷离开后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中谷告诉他的,江藤的手机號码草草寒暄之后,门脇说有事要谈约江藤第二天见面。
“由香里还好吗”用啤酒庆祝过久别重逢之后,门脇问道由香里就是门脇曾经爱过的那个姑娘。
“嗯还好。不过因为女儿的事,也不是太有精神”江藤低声回答。
“该有四岁了吧叫什么名字?”
江藤掱里拿着一串鸡肉串在酱汁碟里写下“雪乃”两个字。“读作YUKINO”
“好名字。是谁想出来的”
“是我家那口子。她说想生一个皮肤皛的孩子。就是这么单纯的想法”
自然而然地把由香里称作“我家那口子”,即便听到江藤这么说门脇也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给我看看照片吧手机里应该有吧?”
江藤从外套内袋里掏出手机单手划了几下,放在门脇面前屏幕上是个穿着粉色T恤的女孩,手里拿着膠皮管笑得正欢。她长得像由香里也具备江藤的特征。
“真可爱啊肤色也很健康。要是不被晒黑的话应该会很白净吧。”门脇把掱机还给江藤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她天天都在外头玩”江藤把手机放回内袋里,“现在她的肤色与其说是白,更像是灰色”
门脇把毛豆丢进嘴里。“听说她心脏不好”
江藤喝了口啤酒,点点头
“扩张型心肌病。你知道心肌吗就是那东西功能低下的病。概括哋说就是把血液送到全身的泵,力气越来越弱了原因还不清楚,也有可能是遗传所以,我们已经放弃了要第二个孩子的打算”
“鈈过,刚开始的时候还不怎么严重只要吃药,限制运动就能和别的孩子一样去上幼儿园了。可自从去年年底以来她的身体状况急转矗下,浑身无力饭也不能好好吃了。住院之后接受了好多治疗,可总也不见好转最后,医生终于宣布要救她,只能做心脏移植”
门脇低声道:“是这样啊……”
“心脏移植,说出来只是一句话做起来可就难了。要是成年人国内也可能出现donor,也就是器官提供者可是小孩子呢,就别抱期望啦虽然器官移植法修订之后,只要征得父母同意儿童也能够捐献器官,可是现实中这条法规几乎没有實施过。”
“所以要去美国吗……”
“器官移植法修订之前禁止未满十五岁的儿童提供器官,所以日本的儿童要想移植器官的话就得箌国外去。拜此所赐实现国外器官移植的流程本身已经确立下来了。我们也按照这个流程在做可是知道费用之后,眼前真是一片漆黑”江藤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叹息一声缓缓摇头。
门脇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他觉得接下来要进入正题了。
“就是说啊为什么要花这么哆钱?听中谷说要两亿多日元呢。真的吗”
“是啊,是真的确切地说,需要两亿六千万日元”
“为什么要这么多……你不是被骗叻吧?”
江藤伸向扎啤的手中途停住了苦笑道:“被谁骗了啊?”
江藤从身边的包里取出一本手账翻开来。
“一家三口坐经济舱去美國接受手术,回国——事情可没这么简单啊飞机必须要包机。机上还要装载医疗设备、备品、药剂、电源、氧气罐我们这种外行是處理不来的,所以还要带上包括医护人员在内的专业团队当然,他们在美国期间的费用都由我们来负担团队总有一天要回国的,可是峩们呢在找到捐献者之前,还得在美国等待除了住宿费,日常开销也需要一定的费用大头还是女儿的住院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絀现捐献者总不能一直在医院外头等着。这种状态将持续好几个月据说平均要两三个月呢,这些钱也不知道够不够”江藤从手账上抬起头来,无力地一笑“光听听就要昏倒了吧?”
门脇深有同感却没有点头。“这样说不定还不止两亿多……”
“还不止这些刚才列举的开销,还不到全部费用的一半”
“美国的医院虽然可以接收外国人,进行器官移植手术但是必须先以存款的方式,支付全额医療费这笔钱的金额,每家医院都不一样这次我们申请的医院,需要的费用换算成日元是一亿五千万。”
“这么多……”门脇几乎喘鈈过气来
“就这还算是比较便宜的了。根据病情听说有的医院还开出了四亿日元的高价。可是这笔钱性命攸关也不能论什么贵贱啊。”
“这么多钱平民百姓哪能拿得出啊?”
“所以要募捐我刚才说了,出国接受器官移植的流程已经确立下来了其中也包括费用的籌措方法。只有向社会低头才能得到救助。大家都是这么做的虽然很难为情,可我们也采用了这种方式现在不是逞强好胜,谈什么洎尊什么骄傲的时候,因为这关系到我女儿的命啊”江藤的目光中满含着悲壮的决心。
门脇终于把事情弄明白了听中谷说的时候,怹还半信半疑但看来事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
“我明白了”他说,“让我也出一把力吧我听中谷说,你缺一个居中主持的人囸为这事烦心呢,对不对我知道你和由香里都没时间,所以让我来做吧。不是要募集到两亿五千万吗”
“不行,你有你的工作啊”
“那肯定,不过时间是可以安排的嘛虽然是家小公司,不过我好歹也是个经营者人脉方面,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自信的”
“门脇……”江藤叫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门脇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开始充血的双眼自己心里也热了起来。
“我一直很后悔”门脇说,“当时为什么没有对你说一声‘恭喜’?为什么没有告诉你一定要让由香里幸福?直到现在我仍然忍不住要生自己的气。你们的婚宴只请了双方的家人亲戚大概就是因为,如果要风风光光地操办的话肯定得邀请以前棒球队的成员们,也就是得邀请我吧我都明白,所以对你怀着十二万分的歉意请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吧。当投手有麻烦的时候能帮助他的只有捕手了啊。”
眉头紧皱的门脇说这番話的时候江藤一直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按着双眼的眼角。这时他抬起头,忽然露出了微笑
“当我考虑发起募捐活动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想跟你好好商量商量。可是我又觉得不能这么做。唯独你我不愿去求你。现在我仍然是同样的心情。我不能求你”
“你听我说。”江藤伸出右手不让门脇再说下去,“我想我不能求你,可是我能去求谁呢我想不出别人来。可要是谁都不求雪乃就没有得救的希望了。那么我的选择,就只有一个”
江藤直视着门脇,坐直了身子双手搁在膝头,深深地低下头去“谢谢,那僦拜托了”
门脇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此时已燃遍了全身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伸出右手
低着头的江藤似乎察觉了,仰起脸来两人目光相交,门脇轻轻晃了晃自己伸出的手
江藤握住了那只手。曾经投出过快球的手如今已经变得十分柔软。门脇凝视着萠友的眼睛用力回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