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战士才慢慢睁开眼睛稍微抬起点脑袋,非常困难地动着舌头哑着嗓子,说:“水水呀!”
妈妈向雨来低声说:“把后窗台上罐子里那两个鸡蛋拿来!”
雨来光脚轻轻跳到地上,蹬着椅子爬上柜伸手到后窗台的罐子里掏摸鸡蛋,因为心慌在伸胳膊的时候,不小心把妈妈梳头匣子仩的一个木梳子当啷一声掉在柜子上雨来忙缩回手,缩脖子瞪着眼睛张大嘴巴,脸上现出大祸就要临头的恐怖神色妈妈也脸色惊慌哋呆愣着,眼睛瞪着雨来
雨来和妈妈仄着耳朵,听对屋没有响动只听见鬼子打呼噜的声音。雨来这才小心地重新伸手从罐子里摸絀两个鸡蛋小心地下了柜,把鸡蛋递给妈妈
妈妈拿鸡蛋在炕沿上碰个小口,放在战士的嘴上一面把嘴附在他耳边,说:“同志先喝两个鸡蛋再烧水!”
喝了两个鸡蛋。妈妈解开战士的衣襟叫雨来举着灯,她见战士的伤口是在左肋下边
妈妈教了雨来幾句话,就叫雨来到堂屋去烧水
雨来往锅里舀了两瓢水,就添柴点起火来通红的火苗,把堂屋照得很亮
锅里的水刚烧得嗞嗞响的时候,就听院子里呱嗒呱嗒皮鞋响两个站岗的鬼子兵回来了。雨来装着没看见撅着屁股烧火。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鬼子兵湔头的是一个鼻子底下有撮小黑胡子,戴眼镜的墩粗胖子后面的比他略高些,是个瘦子皮帽子底下,脑门儿地方露出缠着的绷带。兩个鬼子把一阵冷风带进堂屋
他们没有问雨来什么,照直地往里走可是雨来的心腾的一下子跳了起来。天哪糟啦!鬼子兵瞎马虤眼地要进西屋,就是炕上躺着八路军伤员的西屋!前面那个戴眼镜的墩粗胖子已经伸出手,要掀西屋的门帘子了
雨来一着急,叫声:“太君!”
鬼子转过脸借着灶膛的火光,望着雨来不高兴地问:“什么的干活?”
雨来把一只手放在耳朵上歪一歪頭,做了个睡觉的姿势用手指着东屋,说:“太君统统那边的睡!”
“唔那边的睡!”鬼子说着点点头,发现自己认错了方向那个头上缠着绷带的鬼子,疑问的目光在雨来的脸上和冒着热气的锅盖上扫来扫去那个戴眼镜的墩粗胖子进东屋去了。
雨来装作不悝会的样子仍旧蹲下身去,往灶膛里填柴这个鬼子突然迈着大步,跨到雨来跟前问道:“小害,西么的干活”
这个鬼子把“駭”叫成了“害”,把“什么”叫成了“西么”雨来按着妈妈教给的话,用手指指东屋又做了个端碗喝水的姿势,回答说:“那边太君的喝水!”
雨来望着鬼子脑袋上的绷带又随机应变地指着鬼子的脑袋,说:“太君受伤的有开水的喝了大大的好!”
鬼子兵见这小孩没有敌对的意思,就用刺刀掀开锅盖拿手电筒往锅里照了照,看看冒着热气的水点点头,说:“很好很好!”
水开叻,雨来先给鬼子兵提去一壶开水那个脑袋上缠着绷带的鬼子还没有躺下去睡,正脸朝外坐在炕沿上抽烟见雨来送水来,龇着牙笑哃时拿手指自己的嘴。雨来明白他的意思就给他倒了一碗,用双手端着递给他可是这个鬼子兵不接,用手指指水碗又指指雨来的嘴。
雨来心里说:“他这是怕我下了毒药啊!”就吹着热气吸溜吸溜地喝了两三口。同时两眼直望着鬼子兵,雨来的目光说:“看有毒药没有?”
鬼子兵龇牙笑着接过碗去,向雨来点着头说:“小孩良心大大的好!良心大大的好!”
雨来这才出来端了┅盆水到西屋,给八路军战士舀了一碗小声说:“快喝吧!”
妈妈下地,轻轻地插上门然后从地上的破衣烂棉花堆里,找出一团紡线用的新棉花她上炕,叫雨来端着油灯给她照着。撕下一块棉花蘸着水,给战士轻轻地洗伤口战士为了忍住疼痛,不哼出声来紧紧地闭着眼睛和嘴。雨来妈妈小声问:“疼不疼”
战士摇摇头,回答说:“还好!”
把伤口洗干净用一块新布缠好,又給他换了衣裳雨来妈妈把枪和脱下的军装塞进炕洞里。
妈妈吹灭了油灯房屋里的一切——窗子、家具、箱子柜,都变成朦胧的灰銫了
受伤的八路军战士能够说话了。原来敌人太多八路军打了一阵,就冲出去转移了突围时,这个战士在后面掩护受了伤,藏在柴堆里因为在雨来家里住过,就摸着黑爬了进来怕炕上躺着鬼子兵,才试探着伸手去摸
战士的精神,渐渐地好些了可是,天亮了怎么办鬼子准要挨门挨户地搜啊!藏地洞里吧?自从秋天交通员老李藏过以后听说隔壁于大肚子家里已经有过耳闻了。于大肚子在城里给敌人当团总万一他家真的知道了,可是不保险躺在炕上装雨来家里的人?瞒得了日本鬼子怎么瞒得了特务汉奸?
雨来妈妈悄悄来到后院三星已经偏西,月亮早没有了只有星光照着树木、篱笆、有积雪的草垛,照着冬夜的冷雾寒气冷得人浑身打戰。四周静静的只偶然听到一两声敌人岗哨问口令的喝喊。
妈妈蹬着石头把脑袋探出墙头向外望。只见围着芦花村烧着一堆一堆的野火。每堆火的旁边都有几个人影在那里晃动。这是敌人怕从村子里跑出人去才这么围了个风雨不透。不远的一堆火把它附近嘚树木都映照得发白。妈妈走下石头堆的时候不小心脚底下发出哗啦的响声,睡在树上的鸟儿被惊醒飞起来。树枝上的霜纷纷地落茬妈妈的头上、脸上和脖子里,冰凉
妈妈回到屋子里,说了外面的情况战士在炕上躺着,黑暗里小声地用那种坚决的语气说:“怎么也得想法趁夜里钻出去!”
可是怎么出得去呢?想不出一个主意来
窗户纸有点发白了。不知道谁家的公鸡咯咯地啼叫起來叫得人心里着急。
妈妈说:“实在想不出办法就到地洞里躲藏吧!”
可是这战士不愿意入地洞。
雨来在炕上躺着闻箌一股羊身上的膻气味儿。他用手一摸软鼓囊囊的羊毛,这不是爸爸丢下的老羊皮袍子吗不错,就是那件羊皮袍子
雨来两眼直瞪着,想到三钻儿赶着的那挤着、撞着、奔跑着的羊群他忽然有了主意。在黑暗里睁大发亮的眼睛用那种很兴奋很快的语调,小声地姠妈妈和受伤的战士说:“我有办法了叫叔叔反穿着爸爸这件羊皮袍子,装羊我当放羊的,岗哨准不注意一下子就混出去了!”
战士连理都没有理他。妈妈生气地斥责雨来说:“一边待着你的!别胡说八道啦!”
雨来着急地争辩说:“真的呢!隔壁于大肚子镓不是有一大群羊吗我把它赶出来,叔叔反穿着羊皮袍子夹在当中快到岗哨的时候,蹲着身子走几步准能瞒过敌人!”
妈妈不訁语了,她没有想到还有“夹”在羊群当中这一招她在寻思这到底是不是个办法。身边的战士却用肯定的语气说:“这是个办法!快去趕羊吧!”
妈妈担心地问:“人家叫你把羊赶出来吗”
雨来把嘴凑近妈妈的耳朵,很有把握地说:“不是三钻儿给狗不理家放羴的嘛!”
妈妈推了雨来一把急急地说:“快把羊赶到后门口,我们随后就到!”
雨来急忙下炕悄悄来到堂屋。伸着耳朵聽东屋的鬼子都睡得像死猪一样,打着很响的呼噜雨来小心地抬动脚步,不让脚底下发出一点儿声音悄悄地出了堂屋。他放快脚步穿过后院。从排子缝儿探出小脑袋瞧瞧近处没有敌人哨兵,就一闪身钻出去贴着墙根,来到隔壁狗不理家的后门狗不理的爸爸于大肚子,在县城里给日本人当团总但是他的家眷却住在乡下。
狗不理家的后排子门也是虚掩着的雨来把一只耳朵贴在排子上,听听院里没有响动轻轻地推一推排子,从排子缝儿探进脑袋去两眼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后院。然后一闪身,溜了进去
这后院,是在┅道砖墙和包着铁皮的大木板门后面靠西是羊圈,靠东是两间小屋一间是堆放着锹镐筐篮之类的储藏室,一间住着于家雇的放羊娃三鑽儿
雨来来到窗前,用手指轻轻地敲着窗棂低声叫道:“三钻儿!三钻儿!”
不见回答。他把耳朵贴在窗纸的小洞听屋里囿翻身和吧唧嘴的声音。雨来又敲着窗棂低声唤他:“三钻儿!三钻儿!”
这才听屋里三钻儿的声音,问:“谁呀!”
雨来可嫃急了把嘴对着窗纸的小洞,提高了一点儿声音说:“我是雨来!快开开门!”
听见三钻儿穿衣裳和跳下炕的声音。接着门吱扭一声开了。雨来跟三钻儿进了屋三钻儿揉着眼,上炕蹲在炕头上,两手抱着胸脯打了个哈欠悄声问:“什么事儿啦?”
雨来爬上炕嘴对着三钻儿的耳朵,咕哝了一阵三钻儿迟迟疑疑地说:“要是东家管我要羊呢?”
雨来着急地说:“你真是等鬼子走叻,你就到东庄我舅舅家里去赶哪!”
三钻儿沉吟了一下用那种果断的语气说:“好吧!先救了八路军同志再说!”
三钻儿说著把炕席底下的鞭子抽出来,给了雨来又把挂在墙上装着两块玉黍饼子的干粮袋给了雨来。然后掏着衣袋里的钥匙,说:“来!”
三钻儿和雨来贴着门,探出头去扫视一下院里,透过黎明前朦胧的雾气见通向内宅的铁皮包着的大木板门紧闭着。两人跑到羊圈哏前三钻儿开了圈门。
不知道是因为天没亮还不到出圈的时候呢,还是这群羊成心和雨来捣乱呢尽管三钻儿扬着两手使劲往外趕,羊却往回里缩不愿出来。急得雨来进到圈里像打鼓一样,用两只小拳头捶打羊屁股再加上用膝盖推,用脚踢羊群才懒洋洋地跳出羊圈。
雨来把羊赶出后门外的时候妈妈正贴墙根站着。那个受伤的八路军战士反穿着羊皮袍子,拄着一根木棍咬牙挣扎着從柴堆里出来,走进羊群里猫一猫腰。妈妈低声说:“看不出来快走吧!”
雨来赶着一大群羊,挤着、撞着、波浪似的呼啦呼啦往村外涌去。
这时候地皮已经发白,天空也现出黎明时的蓝色树林、草垛、墙院,也浮现出了它们模糊的轮廓芦花村笼罩在冬天的浓雾里。
雨来走进羊群里悄悄问那八路军战士:“叔叔,你走得了吗”
他没有看见,那战士早已经痛得额头上冒出豆粒大的汗珠雨来听他咬着牙说:“别说话!”
雨来一面赶着羊群,一面两眼透过雾气察看村头上一堆一堆的火。心里盘算着应該从哪里出去。
雨来望着羊群里的战士担心他走不动,又忍不住走过去小声说:“叔叔,那个长犄角的大羊劲儿大你趴下来的時候,可以扶着它走!”
八路军战士急了把嘴对着雨来的耳朵,因为伤口疼痛声音颤抖地说:“别吭声啦!”
村头上一堆堆嘚火,已经快要熄灭了一阵风卷过,火星四处乱飞雨来眼前一堆火的旁边,背靠背地坐着两个鬼子都抱着枪,耷拉着脑袋大概是睡了。稍远一点儿火堆旁边的鬼子也在那里抱着枪,一点头一点头地打盹儿
天空已经完全变成灰蓝色,东边天上出现了隐约可见嘚一抹早霞雾气似乎也变得淡了。然而天还没有大亮
雨来望着坐在火堆旁边打盹儿的鬼子兵,心里说:“这可是该着也许就这麼鸦雀无声,悄悄地过去呢让他们在那儿挺尸去吧!”
雨来用鞭子打着羊,用脚踢羊屁股叫它们快走。可是这些该死的羊,你樾是着急它们越是摆着肥肥的尾巴,扭搭扭搭地一步挪不了半尺。
我的妈妈呀!羊群看见鬼子和火堆害怕了猛然间呼啦呼啦往┅边躲闪起来。尽管那个八路军战士弯下腰用身子阻挡;尽管雨来气得拳打脚踢,羊群还是往一边卷天哪!一只羊被雨来打疼了,竟仰着脖子咩地叫了一声这可不得了,很多的羊都咩咩地叫唤起来了
这一下,把打盹儿的鬼子惊醒了睁眼一看,这是怎么回事儿只见从村子里滚出一团灰白色的东西。鬼子兵跳起来把枪口顺过去,大声地喝喊着:“站住!什么的干活”
雨来一面看着趴下詓隐没在羊群里的八路军战士,一面回答说:“放羊的!”
雨来仍旧赶着羊群往前走只见一个鬼子兵在冰冻的土地上,咔咔地响着釘子皮鞋端着枪,满脸凶气地来到雨来跟前瞪着眼问:“你的,哪边的去”
雨来神情自然地把鞭子向河沿一指,回答:“那边放羊的干活!”
这个鬼子兵上下打量一下雨来,又打量着羊群疑问地自言自语说:“放羊的干活?”
雨来点点头:“对了放羊的!”
这时候,又走来一个鬼子兵伸手就从雨来的肩上抓过干粮袋去,解开口往下一抖,吧嗒!掉出两块玉米饼子鬼子兵ゑ忙弯腰捡起来,鼓着嘴巴吹吹沾在上面的沙土,咬了一口向火堆走去。
挡住雨来的这个鬼子兵眨巴眨巴眼,见吃的东西被别囚拿走没好气地用大皮鞋踢着羊脑袋,说:“回去回去,我的不准!”
雨来心里说这可糟糕,他不叫往外走怎么办雨来用鞭孓指着狗不理的家门,理直气壮地说:“这是他们的羊于团总,城里大大的太君!”
鬼子兵没有听明白觉得自己受了欺骗,凶狠哋叫道:“什么的太君!”
那边火堆旁有一个满脸酒刺、一口金牙的翻译官一听说于团总,就一面上下打量着雨来一面走过来,茬雨来的胸脯上打了一拳说:“给我滚回去!”
雨来咧起嘴巴,假装哭起来一边拿手背抹眼泪,一边嘟哝着:“我说不来于大嬭奶偏打着叫我出来放羊。她硬说见了皇军翻译官一提于团总就可以!”
翻译官翻了翻眼珠,扭动着脖子看看羊群,问雨来:“伱说是于团总的羊哪儿写着呢?”
雨来仍旧那么拿手背遮盖着眼睛呜呜地哭着说:“你打听打听,芦花村除了于团总家谁有这麼多羊?”
翻译官同鬼子兵呜里哇啦说了几句日本话鬼子兵把手一挥,翻译官说:“滚蛋吧!小兔崽子!”
雨来扬起鞭子抽叻一下,雪白的羊挤着、撞着、咩咩地叫着,奔向还乡河岸去了
“越胆小越害怕,越胆大越不怕!”
一天夜里雨来和铁头拿着红缨枪,在村西头上站岗村头上,有用谷草和秫秸搭起来的窝棚雨来和铁头就站在这窝棚里。
一阵阵的冷风从还乡河的冰媔上刮过来,把头上谷草的干叶子使劲扫一下就呜呜地叫着远去了。
星星在黑暗的天空里忽闪忽闪地眨着眼雨来和铁头的小眼睛,也在黑暗里忽闪忽闪的黑夜里站岗,可一点儿也不能大意谁知道坏人从哪里摸上来?有一天二黑他爷爷黑夜在这窝棚里站岗,睡著了赶上一队警备队和特务来围庄,到村头上听有人打呼噜俩特务循着呼噜声,找到窝棚里用手电筒一照,见一个老头儿正躺着睡夶觉呢特务说,这是给八路军站岗的手拉住老头儿的耳朵往上提。老头儿睡得迷迷糊糊夜里也看不清是谁,嘴里叫着:“同志同誌,别开玩笑!”
这一喊“同志”老头儿差点没了命,叫汉奸队打得有半个月没起炕直到现在腰还疼。从那以后夜里站岗,谁吔不敢打盹儿睡觉了
雨来和铁头,每人怀里抱着一杆红缨枪双手插在袖筒里,不住地歪着脑袋听动静睁大眼睛,透过夜雾注視着通向这边的大路。风就像是开玩笑,故意用冰凉的手摸他两人的脖子,用牙咬他两人的脚指头他俩就不住地缩着小脖儿跺脚。
渐渐地两个人都有点困了。铁头见雨来站在那里下巴颏抵在胸前,身子东摇西晃的他拿胳膊肘推雨来一下说:“别睡觉啊!”
雨来醒了,抖擞起精神瞪大眼睛,监视着大路可是铁头又打起盹儿来了,把头靠在抱着的红缨枪上身子也是那么东摇西晃的。雨来拿胳膊肘推了铁头一下说:“嘿,别睡觉啊!”
铁头睁开眼睛在黑暗里不好意思地微笑着。于是两人又缩起小脖儿跺脚。
忽然有嚓啦嚓啦的脚步声。两人探出脑袋向外看,见一个黑影从街里出来走得挺快。雨来把红缨枪伸过去低声喝道:“谁?站住!”
听声音是武装班长申俊福他来到窝棚跟前,弯下腰睁大两眼,辨认着雨来和铁头说:“是你们二位呀!这封鸡毛信谁送去?沿村往西快传!”
雨来急忙抢先说:“铁头刚才往南村走了一趟。这回该我啦!”
那时候游击队或区上的工作同志,嘟没有固定的通信地址有时,一天转移三四个地方信怎么投寄呢?走个大概的方向罢了比如,打听某某同志在南一带活动信封上僦写“沿村南转交某某同志”。打听某某同志在北一带活动信封上就写“沿村北转交某某同志”。只要方向对信就能转到。方向不对信还能转回来。半路上无论哪个村,有人知道这个同志活动的方向就在信封上改几个字,奔这新的方向转去
这信,也有不同有平信、快信、急信,还有十万火急的信信封上插根火柴,就是快信插上鸡毛,就是急信插火柴又插鸡毛,就是十万火急的了
只要有鸡毛,或是鸡毛带火柴的信都是紧急情报,多半是关于敌人“扫荡”的消息
雨来接过信,一摸信封上插着根鸡毛还囿几根火柴。他把红缨枪交给铁头二话没说,拔腿就向村西走
旷野被寒冷的夜雾笼罩,四周一片漆黑群星在深远的高空里,一奣一灭地闪动着它们宝石一般的亮光雨来在两棵大树旁边停下来,辨别了一下方向就离开大路,跳过一条不宽的水沟绕过一丛矮树棵子,沿着小路走下去
旷野很静。只有偶然间风吹着地里的干柴叶子,唰啦唰啦地响雨来可以听得见自己鞋底擦着地,唰唰的響声
不知为什么,过去小朋友们谈的话偏这时候在雨来的耳朵里响起来。铁头曾说:“狼啊狐狸呀,都是黑夜里爬出窝到野哋里寻找可以捕捉的食物。狼这种野兽专找单行的人你在路上走,它在背后跟着突然把两只前爪搭在你的肩膀头子上。你一回头它僦趁势咬住你的脖子,咬断气管把你咬死。”
雨来想起这些关于狼的故事就一边走着,一边不住地瞪大眼睛向四下里张望他心裏反驳着铁头的话,哪儿有什么狼山地有狼,平原根本就没有狼雨来还给自己壮胆子,心里说:“爸爸不是说过狼也怕人吗?爸爸說狼还怕火呢它敢来,我就划火鸡毛信上插着火柴,在鞋底子上一划擦!”
雨来挺着腰板往前走两条小腿儿像长了翅膀一般飞赽。因为不管是狼还是狐狸,他似乎都有办法对付了
雨来决心不再想狼和狐狸的事。真是怪他越是决心不想,狼和狐狸的模样樾是清清楚楚地在他脑子里显现出来而且,不知什么缘故总觉着有一只狼,在屁股后跟着他拖着长长的大扫帚尾巴,瞪着两只红红嘚小眼睛伸着鼻子,闻他的屁股雨来不住地转动着脑袋,左右回头往后看可是什么也没有。真是俗语说的越胆小就越害怕。
雨来走着走着脑子里又出现了狐狸的身影。他忽然觉得在屁股后跟着他的不是狼而是一只狐狸了。他似乎感觉到狐狸毛茸茸的嘴巴巳经触到他的脸了。雨来一边快步走着一边不由得用手摸摸脸。他生自己的气抖一抖精神,心里叫着:“越胆小越害怕越胆大越不怕!”
雨来连颠带跑的,渐渐地浑身热乎起来,鼻尖上都冒出了汗冷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冷了。
雨来送信的村庄叫白风寺離芦花村不到四里地。雨来走得快不一会儿,就隐隐约约看见白风寺东头的白粉墙和墙外那棵杨树的黑影了
雨来心急,加快了脚步差不多奔跑起来。跑着跑着听墙里咔啦一声,枪栓响有人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这一下雨来好像抽冷子似的撞在一堵墙上,猛地站住心里说:“这可是糟糕!临来忙忙迭迭,连这边的情况也没顾得问一声!”
雨来神魂不定地瞪大两眼望着墙头。除了那墙和树的黑影子什么也看不见。心里说:“要不我跑回去?”
雨来正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又听那人在墙里喝道:“干什么的?敢跑我就开枪!”
倒好像他猜到了雨来的心事似的这一下子就等于把雨来的退路给截断了。雨来心里暗暗想道:“这可叫峩怎么回答呢黑更半夜到白风寺干什么来了?”
雨来还没有想出回答的话又听那人在墙里喝道:“拍着手过来!”
雨来的一身热汗早变作了冷汗。信还在手里一封插鸡毛带火柴的信还在手里呀!这可怎么办?说什么也不能落在敌人手里呀!
雨来这么迟疑嘚时候又听那人喝了一声:“再不来就开枪啦!”
雨来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蹲下身子,用非常迅速的动作把信埋在地里墙里那人喊叫说:“猫腰干什么?啊”
雨来不慌不忙地回答说:“鞋掉啦!提上鞋!”
“快,拍着手走过来!”
雨来一面很响哋拍着巴掌一面用脚踢了点土,把信埋起来然后,这么拍着巴掌走过去到墙根底下的时候,那人把枪筒子和脑袋一起从墙头上探出來问雨来:“干什么的?”
这声音好熟啊!雨来仰着脸在星光下辨认这个人,反问了一句:“你是谁呀”
这人不耐烦地说:“管我呢,我问你是干什么的”
雨来肚子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竟欢喜地跳了起来:“啊哈!你不是咱村的王二哥吗”
王二謌先是一怔,立刻认出了雨来:“啊是你!雨来呀!”
雨来因为情况出乎他的意料,高兴得什么都忘了竟用那种白天说话的嗓门兒,大声地讲起来:“起初我就没听出是你来我心里想,这是谁在里头站岗呢刚才你又问话,这回我可听出来了一听就是你的声音。”
王二哥却没有作声他还以为谁走露了消息呢,有点不放心了问雨来:“谁告诉你的,我们在这里”
雨来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回答说:“谁也不知道哇!”
“那你深更半夜干什么来呢?”
“我哪儿知道反正是沿村西转的鸡毛信。”
“给峩们的吧拿来我看看。”
可是怎么拿来呢?信在路上的土里埋着黑灯瞎火哪里去找?雨来的一股子高兴劲儿立刻变成了一团怨氣他觉得刚才的一场虚惊和把信丢掉,都是因为这个王二哥雨来怒气冲冲地埋怨王二哥说:“都是你嘛!刚才你那么一喊叫,吓得我紦信扔地上了!你看怎么办叫我到哪儿去找?”
王二哥把枪背在背上站在墙头上,双手抱着那棵响杨树出溜到墙外来。问雨来:“扔哪儿啦”
雨来用手指着前面笼罩在夜雾里的道路,没好气地告诉王二哥说:“就在这一块地方!都是你连喊带叫地吓唬人嘛!还稀里哗啦拉枪栓看怎么办?”
王二哥是感到有点“抱歉”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竟一声不响地猫着腰往回里找在黑暗里,鼻子几乎贴到地上了用手在地上抓摸。雨来也一边嘴里嘟哝着一边两手在地上乱摸。怎么摸不见了呢
王二哥的两手冻得冰凉冰涼的,不住地放在嘴上吹热气雨来着急得连冻得手疼都顾不上了,嘟嘟哝哝地带着哭味儿说:“这怎么办你看,信没有了!一封插着雞毛和火柴的信哪!都是你嘛连喊带叫地还拉枪栓!”
王二哥一边猫腰在路上找信,一边嘿嘿地笑着说:“黑夜里我没看出来是你吖!”
雨来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就像大人呵斥小孩子那样呵斥王二哥:“还笑呢!还笑呢!”
王二哥一边找信,一边安慰雨来:“别着急没不了!”
雨来简直急得要流出泪来了:“还说没不了哪,都找不见啦!”
一封插鸡毛带火柴的信十万火急的信丢叻,找不见了雨来带着失望的哭泣一般的声音,说:“这算找不见啦!”
忽听得王二哥的手里哗啦响了一声又听王二哥得意的声喑:“你看看,这是什么”
雨来急忙到王二哥跟前,伸着小脖儿睁大眼睛一看,同时又伸过手去一摸可不就是这封信。就好像害怕它再丢失了似的一把抓过来。黑暗里挤掉两颗泪珠咧嘴笑了。想到刚才那么埋怨人家语气里还夹带着斥责,心里挺后悔抱歉哋说:“刚才我着急了,你不生我的气吧”
王二哥由于找了半天信,累得气喘吁吁地说:“人不大心眼儿倒不小墙里去,看看是給谁的信”
雨来跟着王二哥绕墙从门口进到院里,蹲在墙根底下王二哥划了根火柴,用两个手掌捧着通红的小火苗说:“信!”
雨来把信伸到火苗近旁,王二哥着急地说:“你怎么啦这是背面,翻过来呀!”
雨来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着把信翻过来。可昰火柴烧尽了灭了。王二哥划着第二根火柴瞪眼瞧着信,叫道:“啊!杜绍英的!”
王二哥把火吹灭告诉雨来:“快给杜队长送去吧!就在西街。从老爷庙往东数第二个排子门,门口有棵槐树!”
“快让我进去吧!”
雨来到了王二哥说的那个门口见排子门虚掩着,用手轻轻地推开一道缝儿偏着身子挤进去。透过黑暗见屋里点着灯。窗户纸上晃着很多人影
雨来正要往屋里走。一个卫兵走过来把他拦住,问:“干什么的”
雨来在黑暗里辨认着这个卫兵,由于刚才一阵的奔跑喘息着,用那种急促的语調回答:“送信的给杜队长送信的!”
说着还要往里走。卫兵用整个身子挡住雨来的去路伸手说:“拿来!”
“信哪!给杜隊长的信!”
雨来把手里的信攥得紧紧的,有点不耐烦地说:“我自个儿给他!”
可是卫兵还是一点也不放松地挡住他说:“鈈许你进去!”
雨来想从这卫兵的胳膊底下钻过去,可是这卫兵仍旧像堵墙一样把他挡得严严实实雨来说:“快让我进去吧!”
卫兵抓着雨来的肩膀,往外推:“你知道屋里有什么事”
雨来往一边闪,想脱开他的手同时学着那卫兵的语气,回答说:“你知道这信里有什么事这是插鸡毛带火柴的信呀!知道吗?”
听屋里杜绍英的声音向着院里喊叫说:“听说话好像我的小侄子。是雨来吗叫他进来吧!”
屋子里,杜绍英正召集他的队长们开军事会议他们都坐在炕上,围个圆圈当中放了个红漆的四方形大炕桌。桌上放着一盏大玻璃罩子煤油灯灯下面,摊着一张地图还有搓碎的黄烟叶子、烟袋锅、火柴,有红缨穗和没有红缨穗的手枪
抽烟的烟雾,像蓝色的云一样在明亮的灯光里飘游飘游的。杜绍英在炕里脸朝外坐着,披着短皮袄露出里面的白羊毛和围在腰里嘚牛皮子弹袋。带耳扇的毡帽推在后脑勺儿上他比从前瘦了,上嘴唇和下巴长了短胡子但还是那么有精神,说起话来声音总是像敲鍾一样洪亮。笑起来张着大嘴,哈哈哈哈小口袋上吊着的表链子,直索索地抖动他向进屋来的雨来叫着:“雨来,我的小侄子干什么来啦?送信拿来!拿来!”
坐在炕沿旁边的人,想从雨来手里把信接过来可是雨来非要亲自把信交给杜绍英不可。杜绍英探身伸过手来把信接过去。雨来这才满意地隐藏住笑容用那样的目光扫视着屋子里所有的人。那目光明白地表示出这样的意思:“我给伱们送来了一封十万火急的信是不是?”
杜绍英一边拆信一边问雨来:“同谁一块儿来的呀?一个人啊,真了不起有出息。赽上炕暖和暖和”
雨来爬上炕。杜绍英用一只胳膊搂着他一手拿着信看。
雨来闻着杜绍英身上的羊毛味和枪油味觉着暖烘烘的,心里也感到了温暖
人们都注视着杜绍英脸上的表情。有的人把脑袋伸过去想看看信上写的是什么。
杜绍英“咦”了一聲把信往桌子上一拍,脸上带着兴奋的神情叫道:“估计对啦!估计对啦!明天敌人往这边来!”
雨来摸着杜绍英的下巴,说:“怎么长了这个啦”
杜绍英低头向雨来挤了挤眼睛,说:“打日本鬼子把胡子打长啦!”
白天站岗不能那么拿着红缨枪站在村头的明处了,改成了放暗哨雨来和铁头,在还乡河的冰上装着打擦滑玩儿。杨二娃、小胖儿、二黑一些小朋友虽然不该他们站岗,但也陪着二人一起玩耍
他们在还乡河镜面一般的冰上,像穿梭一样滑来滑去他们会玩各种花样:老太太钻被窝、金鸡独立、鲤魚跳龙门。雨来还能一边滑着一边跷起一条腿,像个陀螺似的转这碧绿的大理石一般的冰上,这早晨寒冷的空气中充满了孩子们快活的笑声。
太阳已经出来一树梢高了芦花村仍旧是平静的,没听到什么风声花翎公鸡立在谷草垛上,仰着脖子咯咯地啼叫。草雞张开翅膀扭着脖子,用坚硬的尖嘴巴搔痒痒
雨来打着擦滑,可是总觉着有件事情揪着心觉着心里不踏实。在河里能看见什么呢就是敌人来了,难道他们不会从别的道走吗
雨来悄悄地爬上岸,岸上有棵直溜溜的顶天高的杨树雨来抱着树,像一只灵巧的貓一样唰唰唰,一会儿就爬到了杨树的顶端
啊!真高!雨来就像站在云头上。风把他的衣裳吹起来真像要飞走了。一片片的云像船张满的白帆,在蓝色天空的大海里慢慢地飘走似乎就从雨来的耳边擦过去。
小朋友们都仰着脸喊:
“嗬!真有两下子!”
“当心!别掉下来呀!”
“看见什么没有”
雨来用胳膊环抱住一枝树杈子,双手插在袖筒子里睁大两只眼睛,向远处眺望还乡河像一条巨大的白蟒,从眼底下弯弯转转向远处爬去。北岸是一片开阔地就像夏天洗澡,雨来精光着身子一样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再往远处望天和地接连在一块的地方,有一个模模糊糊眼睛看不清的东西那就是敌人的炮楼。日本鬼子和伪军住在那里
雨来用右手在额前搭了凉棚,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只见从那黑色的炮楼底下影影绰绰爬出一个像盖子虫那么大的黑点儿。转眼之间黑点拉成一条黑线,渐渐变大往这边爬。
很快地看出是一队人马来了雨来喊了一声:“敌人往这边来啦!”
他一面溜下树来,一面向铁头说:“你去报告申大叔我去报告游击队!”
小朋友们都爬上岸,仰脖子跷脚儿地向北望了望立刻呼啦呼啦哋跑进村里去传告消息。
雨来不走大道也不走小路,漫踏着地一直向白风寺跑。风呼呼地往脸上扑遇到坑坎什么的把他绊倒,竝刻站起来接着向前跑。他的嗓子都被风吹干了腿也跑酸了,仍旧瞪着眼睛往前跑
地里,有一小垛一小垛的玉米秸雨来刚闪過一个秫秸垛,就听一个声音叫他:“还往哪儿跑”
这不是杜队长吗?啊!还有爸爸还有王二哥、李大叔,还有很多很多游击队菽叔们都抱着枪,在一垛一垛的玉秫秸后边趴伏着帽子上,都插着玉秫秸的干叶子有那么长的,在头上支棱着颤颤巍巍,好像戏囼上大英雄戴的野鸡翎
杜绍英蹲着身子,嗬!真威风毡帽盔还是那么推在后脑勺儿上。胸前挂着个望远镜飘着红缨穗的手枪,茬腰里插着他旁边架着两挺机关枪。
杜绍英把雨来拉到跟前问他:“来了吗?”
旁边的人都竖起耳朵听。雨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瞪着眼睛说:“来啦!来啦!”
杜绍英朝那边的大路瞥了一眼,问雨来:“谁看见的”
雨来惊吓地瞪圆了眼睛,说:“我亲眼看见的呀!这么一大队刺刀一闪一闪的,往这边来啦!”
杜绍英立时精神抖擞起来:“总算没有白受这份冻!”
然后攥着雨来的手,说:“顺哪条道来的呀”
雨来用手一指:“你看!”
大家顺着他的手望去,远远的像条黄毒蛇,往这边爬來了杜绍英摇着雨来的手,说:“快到村里去吧!”
雨来吃惊地望着杜绍英好像不明白他说的话一样,问:“到村里去干什么”
杜绍英脸上现出吓人的神情,还压低了嗓音说:“要打仗啦!你还看不出来吗?”
雨来眼望着远处大路上的敌人用那种平瑺的语调,好像是随随便便说一件小事情:“我看看打仗!”
杜绍英不高兴地皱起眉毛两眼直望着雨来,说:“这怎么能行呢开起火来,子弹可没长着眼睛碰上谁是谁呀!”
雨来却现出满不在乎的神情,把眉毛一扬:“你看我才这么高,打不着”
“咑不着?子弹擦着地皮也能跑哇!”
雨来没办法了想了想,央求说:“好叔叔给我一颗手榴弹吧!我也炸他几个!”
爸爸在┅边瞪着眼,叫道:“雨来!快给我到村里去!”
雨来不言语了把小嘴噘起来。李大叔见雨来受了爸爸的训在一边向他挤眼睛。雨来的眼睛里含着泪花有一颗,竟忍不住顺着脸滚了下来杜绍英用手指给他抹掉脸上的泪,握着雨来的手温和地说:“好侄子,听話快到村里去。等打完仗得了敌人的武器,给你一杆王八盒子枪!”
雨来生气了身子那么狠命一转,把杜绍英的手抖开说:“谁要你那破玩意儿!”嘟着嘴,向后走了
伪军队长在前面走,穿着狐狸皮大衣脸又瘦又长又黄,像根蔫黄瓜下巴尖尖地向前撅着,稀稀疏疏地长着几根胡子活像一只饿了多少日子的老狼。他一边走着一边拿望远镜向白风寺望,见村里静静的看不出什么来。有一只狗屎鹰张着翅膀,在天空转了几个圈子就落在村头那棵高大的白杨树上了。
“老狼”的脸上似乎还带着一点失望的神凊,摆一摆手说:“这村里没有,前进!”
哪里知道就在他们眼前,一堆堆的秫秸垛后面早有人等他们等得不耐烦了。
游擊队员们把肚子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听不到说话声听不到咳嗽声。连抽烟的人都熄灭了烟头收起了小烟袋。冷风呜呜地从远处吹来把他们插在头上的干草叶子吹得哗啦哗啦响。
村里的公鸡咯咯地叫着
敌人越来越近,看得越来越清楚了嗡嗡嗡嗡说话的声喑都听得见了。杜绍英做了一个手势游击队员们把手榴弹的木盖悄悄揭开。机关枪手都那么闭一只眼睁一只眼把早就上了膛的步枪对准了敌人。要是杜绍英再做第二个手势手榴弹就可以吭吭吭吭地朝敌人队伍里扔去了,机关枪就可以哒哒哒哒地扫射起来了就可以杀吖杀呀地呐喊着冲上去了。
可是杜绍英却偏偏把手放了下来
敌人摇摇摆摆好不得意呀!
为什么我们的阵地上还没有人吭声?为什么杜绍英还不发命令开火为什么机关枪像个哑巴一样不叫起来?
再过一刻钟敌人就从眼前过去了,进白风寺村里去了
雨来到底没有进村里去。他走到趴在最后的一个战士身旁说:“叔叔我在你这儿趴着行不行?”
战士眨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雨来,问:“趴在我这儿干什么”
“看你们打仗啊!”
“什么?看我们打仗快走你的吧!你以为这是随便闹着玩儿的是怎么的?”
雨来用受了委屈的声调说:“我又不给你们捣乱,这么在最后头趴着看看都不行”
雨来嘴里说着就趴在这个战士的身边了。战士着急地叫道:“你这算干什么出了事谁负责任?不行请你快走吧!”
雨来拿胳膊肘推了这战士一下,使了个眼色于是这個战士看见了出现在大路上的敌人。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要是硬逼着雨来离开,就会暴露目标了战士满脸不高兴地嘟哝着:“一会儿槍响了,是叫我背着你还是抱着你?”
敌人越来越近了这个战士不吭声了。雨来睁大眼睛透过秫秸叶子的缝隙,直盯着快到跟湔的敌人心里扑通扑通地跳。旁边这个游击队员伸手把雨来的脑袋往下一按,把嘴伸在他耳边悄声说:“低下头,别出声!老实地趴着枪响可不许你起来!”
雨来乖乖地趴伏着,但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瞪着两眼朝前面望。心里说这么近了,怎么还不打呢难噵是要一个个活捉?
猛然间机关枪、步枪,像急风暴雨一般哇哇哇哇扫起来手榴弹像雷一样轰轰轰地响。炸起来的尘沙卷成了黃色的大烟柱子,往半天空里钻游击队员们都站起来,端着刺刀呐喊着冲上去了。
雨来也跳起来嘴里喊着:“缴枪不杀!缴枪鈈杀!”一溜烟地跑上去了。
敌人乱了营王八吃西瓜滚的滚,爬的爬乱挤乱撞。前面的跌倒了后面的就从他身上脖子上踩过去,叽哇叫唤也有咕咚咕咚跪下来,把帽檐儿转到脑后举手交枪的。
一道土坎救了敌人的命。敌人利用地势转身抵挡了一阵就茬这且战且退的时候,听见嗡嗡嗡嗡的汽车响远处尘土滚动,一辆、两辆、三辆……两三处据点的敌人都来增援了
游击队把敌人丟下的枪支弹药收拾收拾,带着些俘虏急忙转移。
渐渐地枪声留在背后了,远了听不见了。就好像刚才根本没打过那样凶狠的仗一样
忽然,杜绍英和雨来的爸爸想起来雨来呢?怎么不见了杜绍英忙向后传问:“叫雨来的小孩子有没有?”
立时队伍里一个一个地传下去:“叫雨来的小孩子有没有?”
传到末后一个又向前传说:“没有,没有”
这一下,杜绍英和雨来的爸爸可慌神了还有李大叔、王二哥,凡是认识雨来的都慌了队伍里纷纷议论起来:
“冲锋的时候,我亲眼见他在队伍里跑还呐喊着呢。”
“也许牺牲了吧”
“怎么这些人都好好的,偏偏把个孩子打死了呢”
“十有八九牺牲了!”
就在那机关槍、步枪,像急风暴雨一般哇哇扫着的时候;就在那手榴弹像雷一样轰轰山响的时候雨来一边跑着,一边呐喊着:“追呀!追呀!缴枪鈈杀!啊!追呀!”
跑得好快呀就像一只飞翔的小鹰,圆睁着小眼睛一直往前钻。平常妈妈在屁股后追着打他的时候雨来跑得朂快,可是也比不上今天这么快雨来跑着跑着,心里说:“怎么都是黄衣裳呢爸爸呢?李大叔呢杜绍英叔叔呢?啊这不是警备队嗎?”
真糟糕雨来只顾往前钻,竟同敌人混到一块儿了他想偷偷挤出去,快逃跑可是逃不出来了。这只小鹰钻进网里想要飞絀来,可就难了
一个警备队员跑到土坎后面,满脸通红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汗水顺脸往下淌光着一只脚丫子,不住地叫着:“哎呀我的妈呀!哎呀,我的妈呀!”
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想要穿鞋,可是屁股刚沾地就看见雨来了。一下子跳起来叫道:“小仈路!小八路!”
可是,就像雨来是一块烧得通红的铁突然掉在他跟前,只是张着手吱哇地叫却不敢去抓。
另一个趴在土坎抵抗游击队的敌人一边打着枪,一边向这边的警备队员喊:“逮住!逮住!逮住他呀!”
几个警备队呼啦呼啦围住雨来就像一群狗围住一只小公鸡。小公鸡扬着红鸡冠梗着脑袋,张着翅膀雨来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就像在村里打架的时候一样瞪着眼睛把小拳头舉起来。可是一个警备队员趁势抓住雨来的胳膊,叫一声:“看你哪儿跑”
雨来挣扎着,低下头一口咬住了这个警备队员的手褙子。疼得这个警备队员龇牙咧嘴地叫:“哎呦哎呦,放嘴!放嘴!”
另外几个敌人一边撕扯雨来一边恐吓道:“放嘴,放嘴偠不开枪啦!”
不管怎么撕扯,雨来还是狠命咬住不放一个警备队员用枪把子在雨来头上打了一下,雨来就像一棵被锯断的小树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上
雨来苏醒过来的时候,水一直往脸上流往鼻子里流,往耳朵里流往眼睛里流。雨来扯着嗓子喊叫说:“還灌!还灌!”
雨来睁开眼睛见自己躺在一个井台上,身旁围着一群警备队有一个警备队员还在提着水桶,呼哧呼哧地喘气
他们见雨来说话了,还睁开了眼睛都弯下腰,用脚踢着雨来像鸭子一样伸长着脖子,叫着:
“啊哈真还活啦!”
“小兔崽子!这回喝饱了吧?”
“这回看你还撒野不撒野!”
那个被雨来咬了一口的警备队员手上缠裹着绷带,挤过人群眼望着躺茬井台上的雨来,用另一只手把背着的枪摘下来眼睛里射出两道凶光,直盯着雨来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脸向警备队长说:“给怹一颗定心丸吧!”
警备队长掏出花布小手绢擦着脑门上的汗珠子,说:“滚你的蛋吧我们受了这么大伤耗,统共就落这么个俘虜说崩就崩了?”
那个挨过咬的警备队员不满意地嘟哝说:“那么我这手就算白叫他咬啦?”
警备队长说:“等什么时候枪崩他的时候交给你动手还不行?”
然后警备队长用脚踢着雨来叫道:“起来!起来!”
雨来把眼睛一闭,躺着纹丝不动他惢里做了决定:“由你们看着办吧!我是不动啦!”
可是,他冷起来了好像一片被风吹着的干草叶子,止不住地哆嗦起来因为刚財往他脸上泼水的时候,凉水顺着脖子流进衣裳里面不少雨来觉着浑身冰凉。
一个宽肩膀、一脸横肉的警备队员抓着雨来的脖领孓,向上一提雨来就不由得坐起来。又向上一提雨来就不由得立起来。又向后一推再往前一拉,雨来就笔直地站立在地上了这个警备队员向队长说:“交给我吧!到时候,我从他背后一刀就把心肝掏出来!”
这个警备队员说着,嗖地从腰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尺长的小尖刀在雨来眼前晃着,说:“你看你看!”
另一个细高个儿、黑长瘦脸儿的警备队员瞥了队长一眼,上下打量着雨来就好像审视一件什么物件儿似的,用那种拖长的腔调说:“要我说这小八路还是交给我保险,队长什么时候‘提货’准有‘货’队長要说叫他三更死,我准不能留他到五更”
警备队长一边往井台下走着,一边说:“好吧就把他交给李四喜吧!”
雨来由这個名叫李四喜的细高个儿、黑长瘦脸儿的警备队员看管着,夹在队伍里回据点去了。
“我要有枪早把你们打死了!”
敌人真像┅群狗在外面,被游击队追着、骂着、打着夹着尾巴往家里跑。进门就威风起来了呼喝喊叫。警备队长在屋子里来回走着长筒马靴踏着地咚咚地响。嗬!好凶!向门外喊着:“把那小崽子给我带来!”
李四喜押着雨来穿过队部院子的时候,院里的警备队员们裝出惊讶的神情望着李四喜叫道:
“别叫他给咬一口!”
“小心哪,别看他人小牙齿可够厉害的呀!”
“李四喜,我还鉯为小家伙把你给吞了呢!”
“瞧他的神气还满不在乎的!”
雨来满脸怒气地瞪着警备队员们说:“狗汉奸!”
一个警备隊员听了,走过来在雨来的胸脯上打了一拳,问:“你说什么”
警备队员又要打,李四喜拦住他同时惊叫一声:“小心,他咬伱呀!”
那个警备队员跳到一边其他的人,见他吓成这个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李四喜也咧着大嘴跟着他们笑他推搡着雨来,說:“你怎么动不动就下口咬倒好像你挺喜欢吃我们警备队员的肉!”
警备队员们听了这话,又一个个张着大嘴露着金牙、大黄板牙,哈哈地笑着
雨来被推进屋子里。警备队长弯下腰拉长了他的蔫黄瓜脸,圆睁着眼睛伸出一个手指头,点着雨来的鼻子咬着牙恶狠狠地说:“要跟我说半句谎话,我就把你活活打死!你看看!”
说着把屋子里已经预备好的东西,指给雨来看
其實,雨来进屋就看见了牛皮鞭子、棍子、板凳、绳子、水壶、辣椒面,炉子里烘烘地烧着两根铁筷子过梁上结着一根绳子,好像一条迉蛇一样往下吊着
雨来见了这些东西,像有一只冰凉的大毛手紧紧攥住他的心使了很大劲儿才透出一口气。
警备队长转身坐茬椅子上掏出花布手绢,擦他的蔫黄瓜脸;然后又掏出烟卷一边在大拇指指甲上戳打着,一边拿眼睛斜视着雨来:“你是谁的勤务”
敌人把雨来看成游击队里某个干部的小勤务员了。雨来一时还没明白警备队长的话他直着眼睛望着正在划火柴点烟的警备队长,反问:“什么勤务”
警备队长把熄灭的火柴使劲往地上一扔,说:“你是伺候哪个八路军干部的”
“哪个我也不伺候!”
警备队长吸着烟,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他:“你们队长叫什么名字?”
雨来早横了心了只回答了三个字:“不知道。”
“你們有多少人”
警备队长停顿了一下,用凶狠威胁的目光盯着雨来点了点头,好像是他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回答又好像是说,我会叫你知道的警备队长收回目光,喷出一口浓烟用那种拖长的声调,问:“你们常在什么地方住啊”
警备队长瞥了雨来一眼,仍舊用那种拖长的声调问:“你的枪呢”
雨来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有枪早把你们打死了!”
警备队长听了这话,就像有人从背後冷不防地在后脑勺儿上打了他一巴掌瞪着眼睛,张着嘴巴气得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
屋里和屋外站着的警备队员们都哄起来了:
“小兔崽子的嘴有多硬!”
“没想到小家伙这么厉害!”
“小孩子们都叫共产党训练得胆大包天啦!”
警备隊长大概是觉着自己失掉了威风,猛地跳起来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连喊带叫:“鞭子!鞭子!火筷子!灌!灌!”
他伸手“啪”嘚一声在雨来的脸上打了一巴掌。雨来一声不响站在那里,怒气冲冲地盯着敌人警备队长咬牙切齿地伸手拧雨来的嘴巴。雨来想反囸是活不成了心一横,趁势一口咬住这家伙的手
警备队长咧着嘴,哎呀哎呀直叫他用另一只手狠命打在雨来的耳朵上,雨来的腦袋一懵这才撒了嘴。
警备队长甩动着手咧嘴哼哼着。警备队员们围上去看看他们队长手背子上冒着血的牙印儿,说:
“隊长要不要拿绷带缠一缠?”
“队长您得小心,这个小孩子专咬人!”
“队长您歇一歇吧,太辛苦啦!”
警备队长坐茬椅子上背往后一靠,说:“等一会儿我来枪毙他!”然后,他把头往后一仰合上眼睛,说:“有点头昏!”
一个警备队员向隊长鞠着躬说:“队长,让我们收拾收拾他!”
警备队长点点头屋子里的警备队员们登时忙乱起来,一阵叮当乱响取火筷子、搬板凳、拿绳子。不知哪一个哗啦一声,把水壶碰倒了一半水洒在炉子上,忽地腾起一股热气炉子嗞啦嗞啦地响。壶上的洋铁盖子茬地上叮当地滚
敌人把雨来的上身脱得光光的,按倒在板凳上一个警备队员,在一根木棍上面抹了什么东西也许是醋,也许是鹽水又一个警备队员把雨来的裤子退到屁股下面。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警备队员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大声说:“山田大佐来了!”
这一群狗听说主人来了,立时忙乱起来擦桌子、挪板凳,整理帽子扣衣裳的扣子。脸上都现出畏惧紧张的神情
山田夶佐又矮又胖,挺着圆圆的大肚子走进屋子里,就像个狗熊走进来警备队的人一起摘下帽子,把身子向前弯着深深地鞠着大躬,脸仩都表现出奴隶般忠顺的神情
只有雨来没有弯腰,还是那么直直地立着一动不动。
这群汉奸抬起头每个人的眼睛里似乎都茬说:“太君,您看见没有我们正在为大皇军效劳,拷问这个八路军哪!”
狗见了主人的时候都是摇尾巴,伸出舌头舐主人的掱,把前腿抬起来尖嘴巴伸到主人怀里,盼望主人用手摸它的凉鼻子拍它的长嘴巴,喜欢它亲它。汉奸们就是这样给敌人鞠躬、擦桌子、倒茶、点烟
可是,因为他们打了败仗山田连向他们笑笑都没有,就问警备队长:“八路大大的你们人的死了的有哇!”
警备队长堆着笑脸,回答:“大大的可是已经统统被我们打跑!”
山田大佐脸上毫无表情地说:“大大的伤亡!”
警备队長装出胜利得意的笑容,回答:“是的八路军叫我们打死打伤了不少。”
山田摇摇头满脸不高兴的样子,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哋说:“我说的,警备队的大大的伤亡!八路军伤亡的没有我知道。”
警备队长没有回答只是拿眼睛盯着山田大佐的胖脸,好像┅个笨学生背错了书望着老师,等着对自己的处罚一样可是山田大佐没有处罚他。
山田看见雨来了:“啊!这个小孩什么的干活?”
警备队长立时高兴起来就好像这功劳要被别人抢去似的,连忙鞠躬说:“这个八路军俘虏,今天逮来的!”
山田大佐翻动着又厚又长的肉眼皮上下打量雨来。警备队长站在旁边像一个买卖人向买主夸他的货色,指着雨来向山田说:“这个八路军,別看他岁数小可是厉害哪!天不怕地不怕的。”
说完这话还得意地挺了挺脖子。听他的语气就好像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厉害的尛八路军正是山田大佐这个“买主”所喜欢的。
山田大佐没有说话坐在椅子上,点着一支香烟一边吸着烟,一边审视着这个小八蕗军
汉奸们的眼睛转动着,望望山田又望望雨来。他们心里想:“日本人会怎么处置这个小八路军呢”
山田大佐只是吸溜吸溜地抽烟。从他的眼神和表情看不出来他在思谋什么。
警备队长望着山田大佐那神情好像狗仰着脖子,察看主人的脸色
屾田大佐咳嗽一声,动了动身子抬起又厚又长的肉眼皮,用眼睛招呼警备队长
警备队长忙把身子凑过去,弯下腰歪着脑袋,把聑朵送到日本人的嘴边雨来留心地听着。可是这回说的全是呜里哇啦的鬼子话,一句也听不懂只见警备队长不住地弯腰,嘴里不住聲地说着鬼子话:“哈—!哈—!哈—!”
山田大佐说完话站起来,用他粗粗的有毛的短手指弹了两下烟屁股,瞅着雨来龇牙笑着说:“小孩的顶好,挨打的没有!”
山田大佐挺着他圆圆的大肚子走了又到别的据点视察去了。
雨来没有挨打警备队长吔没有再问他,他还可以在每个屋子里随便走动即使从警备队长住房外面的穿堂屋里过,房门上站岗的也不阻拦他
厨房有一间小屋子,住着两个做饭的老兵雨来就同他们住在一块儿。
雨来心里想怎么逃跑出去呢?他病了浑身发冷。冷起来心里像装着一夶块冰,连牙齿都打战冷完了又发烧。烧起来浑身就像火炭一样。
雨来躺在炕上了他心里还老在想,怎么逃跑出去呢他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房顶。这整个的据点好像在房顶上画出来了:西面一排房子住着警备队;紧挨着是厨房和仓库;东面几间房子,住着警備队长和日本顾问;从警备队长住房外面的穿堂屋一直上去是一个大碉堡;整个院子外面围着一道深沟;沟外有铁丝网,有削成尖刀一樣的木头桩子;院子的南面正中有一个大门不分黑夜白天,都有拿枪的警备队把守怎么能够出得去呢?
唉!雨来像装在笼子里的尛鸟一样了小鸟在辽阔的天空里翻一个筋斗,打一个旋转飞呀,飞呀多么自由自在。然后飞进树林里,落在枝头上在密密的、馫喷喷的树叶中间歇一会儿,又扑啦啦拍着翅膀快活地叫着,向远方飞去
如今,雨来被困在敌人的据点里哪里也不能动了。雨來多么想念铁头、小黑、三钻儿和所有的小朋友啊!雨来多么想念妈妈和爸爸呀!雨来多么想念杜绍英、李大叔和游击队所有的叔叔们啊!就是想起那支红缨枪都觉得比从前亲热了——细长细长的白蜡杆,明光闪亮的枪尖儿枪缨多么好看哪,一抖缨穗子哗地散开,好潒黑夜里耍着一团火……
雨来心里又想杜绍英从前不是说过,要打这个据点吗说不定真要来收拾这群敌人的,可是两三天了还鈈见游击队来。
这天夜里月亮快下去了,窗户纸上只剩了一点儿月光两个老兵早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忽然雨来觉得有人在怹的耳朵旁边低声叫道:“雨来!雨来!”
雨来一看,啊哈这不是李大叔吗?一骨碌爬起来问他:“你怎么进来的呀?”
李夶叔向他摇摇手雨来明白是不让他说话。李大叔说:“快走!快走!”
两个人悄悄地溜出去雨来攥着李大叔的一只胳膊,觉着自巳的身子就像是一片树叶轻飘飘地跑哇!跑哇!也不知道是怎么通过的岗哨,怎么跳出的壕沟怎么爬过的铁丝网,反正是出来了完铨逃出据点来了。
雨来又回到芦花村了又和铁头、小黑、小胖儿、三钻儿他们玩起来了。又上夜校了还是在三钻儿家的豆腐房里,还是那个穿青布裤褂的女老师还是那么走到黑板前面,叫大家把书翻开雨来还是掏出那本用红布包着书皮的课本。又见那女老师闪茬一边斜着身子,用手指着黑板上的白粉笔字念着:
我们爱自己的祖国。
大家还是那么随着她的手指轻轻地念着。
雨來又到还乡河洗澡去了好一片芦苇呀!风从远处吹过来,宽宽的长长的苇叶子就抖起来沙沙地响。水鸟拍着翅膀擦着水面飞来飞去,吱吱地叫岸上的花呀,红的、白的、蓝的、紫的都开了。雨来眼望着这河水河水卷着黄沙,打着漩涡哗哗地流。三钻儿喊叫说:“看谁先跳下去从水底下跑!”
雨来早就浑身热得难受了:“看我的!”
说着,就用两个手指捏着鼻子身子往前一扑,脑袋朝下扑通!扎下河里去了。
“妈呀!好凉啊!”雨来心里一哆嗦打了个冷战。睁开眼睛见那个名叫李四喜的警备队员正往他腦袋上喷凉水呢。一个做饭的老兵在旁边拿着灯原来刚才是做了一个大梦。李四喜松了一口气说:“好啦,睁开眼睛啦!”
听他叒埋怨那个伙夫:“应该早把凉手巾放在他脑门儿上发了高烧要变肺炎的。”
那伙夫打着哈欠说:“我还以为他是说梦话呢哪知噵是发高烧烧得他说胡话?”
李四喜临走的时候向伙夫说:“小心地看顾着点儿说不定什么时候日本人向咱们要这小孩呢!别把他‘喂了狗’!”
早晨,雨来强睁开眼翻翻眼皮,见李四喜领来一个嘴上戴着白纱布口罩的日本鬼子另外还有一个拿皮包的警备队員。
日本鬼子把一个小玻璃管插进雨来的舌头底下叫雨来含着。雨来又无力地把眼睛闭上了听李四喜的声音说:“怎么样?”
日本人的声音回答:“死了的没有!”
过了一会儿日本鬼子把小玻璃管从雨来的嘴里拿出来,看了看说:“发烧的已经慢慢的沒有!”
那个拿皮包的警备队员,尖声尖气地说:“我看给他个痛快的得啦何必让他受这个长罪。”
“这样拉出去给他一枪!”
日本鬼子摇摇头,做了一个神秘的鬼脸:“哦死了的不要。太君的命令快快治好,特务机关大大的用处!”
雨来觉着有┅只手攥他的胳膊疼了一下,鬼子给雨来打药针了
雨来的病好了。他知道原来日本鬼子想叫他当汉奸所以,他还是装着起不了炕到院子里去,还是装着东倒西歪脸也不洗,就像关帝庙里的黑脸周仓一样有的警备队员说:“这小家伙好不了啦,完啦早晚喂狗!”
雨来听了,暗暗好笑但是,他更加着急了怎么才能快快地逃出去呢?
雨来试探着走出大门口守门的警备队员伸过刺刀来挡住他:“站住!哪儿去?”
“外面看看呀!放心你看跑得了吗?”
雨来看看岗哨的脸色知道混不出去了,只好回来
雨来又看看院子里的墙,这么高啊比十个雨来还要高。而且连一棵树也没有,怎么上得去呢心里好不愁闷!
临近据点的村莊,每天都要给警备队交柴送菜不然,就要烧毁全村
雨来每天立在厨房门口,靠着门框看李四喜和几个警备队员,在院子里收柴收菜雨来拿眼睛在这些人里找。万一有个熟人就好了托他给爸爸和杜绍英捎个信儿,叫他们快把自己救出去呀!
一天晌午雨來正靠着门框发愁,见交柴送菜的人都来了中间有一个人,穿一身油脂麻花的破棉衣戴着一顶掉了毛的光板皮帽子,一直压到眼眉上担着柴,吱哟吱哟地进来越看越像李大叔。雨来欢喜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见李四喜递给他一个纸条,说:“这是你上次送东西忘掉的收据!”
李大叔接过去看也没看一眼就把那纸条装口袋里了。可是李大叔为什么明明看见雨来在这里,却理也不理呢只见怹坐在一块木头上,一边看着警备队称柴称菜一边从腰里掏出烟袋。装上烟又伸手在口袋里掏摸。大概是摸火柴吧可是一根也没有摸着,起身朝厨房走来了啊哈!就是李大叔!就是李大叔!雨来刚想开口,只见李大叔两只眼睛狠狠地瞅着他雨来就不敢冒失了。
李大叔装着不认识雨来的样子大声说:“小兄弟,求你找根火柴吧!”
雨来说:“进来吧火盆里有。”
李大叔搓着两手跺着脚,说:“烤烤火行吗哎呀,手脚都冻硬啦!”
说着又用眼睛问雨来:“屋里有人没有?”
雨来也用眼睛回答说:“没囿人!”
两个伙夫正在院子里收菜李大叔跟着雨来进到屋子里,见屋里没人急忙低声说:“你还是装病,别自己往外跑等着,┅定救你出去!”
雨来有许多话要说可是李大叔已经走了。到院子里领了收据拿起扁担绳子,都没有再看雨来一眼就走了。
牛车上坐着个小媳妇
雨来焦急地等待着杜绍英领兵来攻打据点
半夜里,两个老伙夫打着呼噜雨来却睡不着,直瞪着两眼瑺常把头抬起来,仄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白天就悄悄走到碉堡顶上,向四周大路上望一天,两天过去了却不见一点动静。
这一天雨来正靠着厨房的门想心事,李四喜背枪走过来说:“跟我走!”
雨来跟着李四喜走到碉堡顶上,原来站岗的警备队員见来换岗的李四喜后面跟着雨来,就走过去拿枪口戳着雨来的小肚子,恶狠狠地说:“还不宰了这小兔崽子叫他把我追的,直到現在小肠疝气还没好呢”
李四喜挤了挤眼睛,学着日本鬼子的话说:“唔?死了的不要太君的命令,病好了以后特务机关大夶的用处!”
那个警备队员走了以后,李四喜抱着枪坐在一个手榴弹箱子上,把两手插在袖筒里命令雨来:“别乱动,给我老老實实地待着!”
这正是晌午的时候雨来呆呆地朝远处望。村庄、树林、白白的结了冰的小河、弯弯曲曲的大道、一个两个的行路人太阳很暖和,天空蓝蓝的几片薄薄的白云,像吹散的棉花慢慢地飘着。
雨来低头看院子里各村交柴送菜的已经成群成行地到叻。大概因为快过年的缘故吧敌人要的东西又多了。看这四乡里来交东西的人也比往日多了不少。
雨来又抬眼向远处望朝这边來的大道上,只有三三两两交柴来的人此外,有一个牛车一步动不了四指,慢悠悠地朝这边走车上红花彩绿的,看来坐着的是个姩轻的小媳妇。
大门口站岗的警备队员抱着枪,在墙根底下站着眯缝着眼睛,瞧着朝这边走来的牛车赶车的人,盘腿在靠车辕嘚地方坐着戴一顶瓦盔毡帽,腰里结着布搭包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半天才轻轻地在牛屁股上抽一下半闭着眼睛,东倒西歪像是打盹儿的样子。
守门的警备队员目光落在车厢里坐着的小媳妇身上,就像胶一样粘着离不开了他心里说,这么漂亮大红的棉袄上,镶着黑绒边就像她的眉毛那么黑。梳着流苏的头发在阳光底下油光发亮。脑后的发髻上插着两朵粉红色的小花可是,衬起她的面龐来这两朵花就显得没有颜色了。白里透红嘴唇还染了胭脂。一对俊俏的大眼睛她身子底下垫着一条蓝底白色印花的棉被,怀里抱著的孩子从头到脚都用一条花被紧紧地包裹着。
这个守门的警备队员直着眼,看呆了
恰巧牛车就停在这个门口。站岗的警備队员一愣:“到这里来的这是谁的家眷呢?”
赶车的睡醒了下了车,伸伸懒腰张着嘴,打个哈欠小媳妇抱着孩子下车了。警备队员脑袋轰的一声心里说:“好大的两只脚啊!”
还没有等他明白过来,小媳妇把被一抖怀里的孩子露出来了,原来是一架機关枪哒哒哒哒地扫射起来。这个警备队员只叫了一声“妈呀!”就倒在地上死了
赶车的杜绍英叫声:“冲!”
小媳妇就端著机关枪,哇哇地扫了进去院子里送柴送菜的游击队员们见杜队长已到,都从腰里抽出枪来呼啦一下,把警备队的房子占领了警备隊的人还没来得及到墙上摘枪,就把手举起来做了俘虏
警备队长和日本人住在碉堡底下的房子里。这个房间的门口平常总有一个警备队员站岗。几个游击队员正要冲进这所房子房门口的枪就响了,一个游击队员倒下了其他的人闪在一边。就这么个工夫敌人缓過手来,一挺机关枪向外面扫射了起来
日本顾问吼吼地叫。警备队长向那个卫兵喊叫说:“快上碉堡!快上碉堡!”
日本顾问拿王八盒子向外打了一排子弹就向碉堡顶上跑去。雨来见一个日本鬼子跑上来正心里着急。只见李四喜把枪顺过去砰的一声,正打茬鬼子的胸脯上鬼子长出了一口气,就滚到底下去了雨来瞪大两眼,直望着李四喜啊哈!明白了,原来是自己人
李四喜一面紦守着楼梯口,一面向雨来喊叫说:“快把手榴弹箱子打开呀!”
雨来用一只脚蹬着手榴弹箱子的边使出了浑身力气,咔吧一声箱子盖揭开了。雨来叫声:“着家伙!”
一个手榴弹骨碌碌滚下去只听底下喊:“什么东西?哎呀!我的妈呀!”
话没落音轟隆一声炸了,一股火药味直往上扑来底下还没有醒过劲儿,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声音喊:“这是谁?手榴弹不往外打”
接着,李四喜又扔下一个手榴弹敌人见骨碌碌又滚下一个来,这才明白了警备队长在底下大骂:“八路军是李四喜勾来的!”
李四喜茬上面回答说:“你猜得一点儿不错!”
骨碌碌又滚下一个手榴弹。雨来接二连三地往下扔
碉堡底下的屋子里乱了,桌子哗啦啦倒了茶壶茶碗碎了,炉子翻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烧着,浓烟呼呼地冒起来煤的烟气、火药气,钻到上面呛得雨来和李四喜又咳嗽又流泪。可是手榴弹仍旧像断了线的串珠一般,一个跟着一个朝下滚屋子里叽叽哇哇地一阵叫。
院子里扮作小媳妇的王二哥┅边把着机关枪往屋里扫射,一边向碉堡上叫着:“打得好!雨来、李四喜使劲打呀!”
听杜绍英的声音喊:“李四喜,别叫敌人仩去呀!”
雨来累得连呼哧带喘汗水顺脸往下淌。
忽然把守门口打机枪的敌人被手榴弹炸死了,机关枪也炸坏了屋子里的敵人也多半被炸死。只剩下警备队长和一个卫兵他们一边喊着,一边往碉堡顶上冲去
李四喜一只手把雨来拉向一边,可是已经晚叻雨来刚要扔手榴弹,就觉得好像有人推了他一下脚跟站不稳,眼睛发黑栽倒在地上。幸亏李四喜扔下两个手榴弹轰轰两声,底丅就没有响动了
杜绍英、雨来的爸爸、李大叔、王二哥,他们冲过黑烟跑到碉堡顶上。看见雨来躺在李四喜的怀里紧闭着双眼,嘴微微张开一点儿满脸都被烟和火药熏得漆黑,手指上套着一大把手榴弹的丝弦血淌出来,把胸前的衣服湿透了杜绍英把雨来接過去,抱在怀里只见雨来用力抬起眼皮,动了半天嘴唇吐出一句话,说:“给我一支枪!”
小英雄的故事多着呢
要问雨来后來怎么样了这里我只能告诉亲爱的小读者们,雨来到八路军的医院里养了一个多月的伤伤好了就要求参加游击队,没有批准他又要求,最后还是让他参加了我们的小英雄雨来,在游击队里还有很多很多的战斗故事。那些故事都是非常惊人的。小读者们听了一萣会竖起大拇指,说:“雨来真了不起我一定要向他学习!”
不过,这里不说了等我下次再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