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高二文科,想走传媒,不知道学哪个专业,有推荐吗?

2021文理分科是在高一还是高二 女生适合学文科吗

2021文理分科是在高一还是高二,全国已有很多省份实施了新高考,但也仍有很多省份采用旧高考。一些考生虽然都知道旧高考省份仍然是文理分科,但却不是很清楚到底什么时候分科。下面查字典网小编整理了2021文理分科是在高一还是高二的相关内容,以供大家参考。

2021文理分科是在高一还是高二

一、文理分科在高一还是高二

学校不同,文理分科的时间也是有差异的,但大多数的分科都会在高一下学期临近期末的时候,也就是从高二开始就会分别进入文科班和理科班学习。

文科包括语文、数学、外语、历史、政治和地理6门科目,理科则除了语数外,加上了物理、化学和生物。在决定选文科和选理科之前,不仅要注重自己各个科目的成绩,也要看重未来的职业规划。总体来看,选理科能够报考的专业是比文科多一些的,这也是为什么坊间一直会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当然,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如果对物理、化学确实不感兴趣,小编建议最好还是选择文科,因为如果不感兴趣,是很难学好的。比起理科,文科需要背诵的内容相对更多,所以如果不喜欢背诵,记忆力也比较差,理科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二、女生千万不要选文科吗

文科虽然能报考的专业少,但是说“千万不要选文科”也是很不合理的。无论男生还是女生,如果真的喜欢文科,就可以选择文科。而且文科也有很多热门且很有前景的专业报考,选文科还是选理科也要考虑个人的发展。小编整理了文科女生可以报考的吃香专业,供参考:

1、师范类专业:汉语言文学、英语

教师职业工作稳定,受人尊敬,一直都是考生和家长心中的“香饽饽”。想要增加成为教师的几率,报考师范类专业就是不错的选择。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和英语师范专业对应的正好是九年义务教育中的语文和英语两门科目,每年都有很多初高中学校招收这两个专业的毕业生,就业前景是不差的。

法学专业的就业方向主要是从事法务等工作,可以选择进入国家机关,如立法机关、行政机关、检察机关、审判机关等部门,也可以在仲裁机构和法律服务机构、知识产权服务机构等应聘一份不错的工作。法学专业是历年公务员考试中排名前十的热门专业,大家可以争取考入证监会,银监会等从事法制建设、一线监管等方面的工作。

会计学专业毕业之后的职业发展道路主要是出纳→会计→会计主管→财务经理,可以进入工商企业、会计事务所等从事会计核算、税务会计、财务管理等工作,也可以从事审计、造价咨询等工作。银行等金融机构、事业单位、行政机关等也是会计学专业毕业生的好去处,可以从事审计鉴证、管理咨询、税务咨询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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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人、边缘、野草.私设.重度ooc.慎入

我再次见到他,他还是坐在纹身店门口,靠着城墙根,直觉告诉我,是他抽烟抽出了西城的大雾天。

“这破墙多久才他妈的可以不漏一次雨啊。摔死老子了。干。”

阿辉恶狠狠的朝地面唾一口,摸着摔疼的屁股从湿漉漉的地面撑起来,花色沙滩裤屁股的位置留下一片浑浊的绿色青苔沫迹。墙壁上的海报被撕掉了,还有一些胶水的痕迹糊在上面。

西城又落大雨了,天灰沉沉的,人也跟着蔫吧起来。

阿辉踩在凳子上拧信号线,机顶盒落了灰,还有只干瘪的死蟑螂,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三下五除二的把电视信号给调了出来。再把凳子搬回储物室出来的时候,苏新皓已经坐在门口抽完了半盒烟。

阿辉伸手向他要一支烟,苏新皓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捏了捏烟盒,空瘪的烟盒旋即展开来放在手里。

“靠。你什么人啊,一盒就这几根烟,你糊弄谁呢。”

“我,苏新皓。无业青年。懂吧。”他在强调些什么,然后站起身来,人字拖踏在地面发出拖沓的闷声。苏新皓脸上仍挂着他那缺心眼的笑,拍了拍阿辉的后脑勺,有一阵没一阵的朝纹身店里面望。

“你坐这儿看半天了,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吗。”

“不知道。那妞儿挺辣啊。”

“敢情您看半天热闹看的是这个。”

苏新皓嘴咂的响响的,晃头晃脑的说,食色,性也。一扭头就和大步跨出来的年轻女人撞个正着,他差点儿没躲得开,试图朝左挪,女人也左挪,两人僵持了几局,苏新皓咧着嘴没皮没燥的说了句,美女,这默契,看来我们是有缘啊。

阿辉在一边看热闹都来不及,那女的正好在气头上,逮住男友出轨证据大闹了一通,从纹身店冲出来怒火中烧的劲头,也只有苏新皓这缺货敢借机调一下情揩一下油。那女的差点没一个巴掌打在苏新皓脸上,骂了句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白了一眼气冲冲的走了。

苏新皓哼哼笑两句,转头看了眼阿辉,“看什么看,下次让你看看你苏哥的真本事。”又拍了拍他的脑袋,按着他的头拖着他进去,后者在苏新皓的咯吱窝下跌跌撞撞的被拽着进了纹身店。

苏新皓撒开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翻手把上衣脱了,露出精健的上半身,小麦色的健康皮肤,突出来的肩胛骨侧面还纹了个花体的“ROCK STEADY”英文,矫情的要死。

“这回给我纹好一点,妈的,上次回去就发炎痛了老子大半个月。”

“谁他妈叫你纹完就下水,你属水狗的啊。”

苏新皓晃了晃腿,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抓了一颗橘子,铝合金的弹片发出嗡嗡的声音,沾着消毒水的棉棒擦过尖锐的针头。他剥开橘子,橘子油溅了他一手,拉开隔断帘找纸巾的缝头刚巧瞥见旁边坐着的年轻人。

那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挺白净利落一小伙,穿着浅灰色的短袖,把他整个人衬得更黯淡漠然了,他歪斜着脑袋,眼睛也毫无目的的游走在空间里的某一处,眼皮微微翻下来,蓬松的刘海略长,覆盖下一层光影,暗淡的更加暗淡了。

苏新皓开始打量起他来,那一截皮肤沁血泛红,细长脖子侧后方的纹身已初见雏形。他纹了个干巴巴的“Love is dead”,简直像个悲春伤秋的男大学生。

苏新皓看那个年轻人的眼神简直下 流至极,明眼人都受不了这种直白的视线逼迫,年轻男孩忍不住抬起眼睛看向苏新皓,他的眼睛像会说话似的,铁青的目光里掺了些不悦的情绪。

后者愣了愣,那双眼睛实在太他娘的漂亮,苏新皓心里确实起了歹意,又不能太过直接,假正经的咳了咳嗽,跟那个人说:“刚那美女是你女朋友?”

男孩子没想回答苏新皓的问题,把眼睛又从他身上挪开。换苏新皓尴尬的笑了笑,一屁股干脆转了个方向直接用身体带着椅子转到那个人面前去。

“你女朋友,看着跟你挺不配的啊。”

哪知道是只咬人的小狼狗,苏新皓乐呵呵个没尽,又张了嘴说话:“那什么,我叫苏新皓,认识认识。”刚想伸过去的脑袋又一把被阿辉抓了回去,按在座位上。

阿辉白了他一眼,抓起机器就要下手,“纹身。”

“哎哎哎,等会儿,我再跟他说句话。”

“说说说,说个屁啊。没看见人心情不好吗,你别去烦人家了。那小子看起来像个纯情小少年,你对人家负不起责的。”阿辉一眼看穿苏新皓心里的小九九,伸手把两个座位之间的拉帘又拉过去。

“你说你这个人都干过些什么正经事。谁他妈瞎了眼愿意跟着你啊。苏新皓。”

“妈的,我都干什么混事儿了,你何映辉倒是说来听听。”苏新皓当听了个笑话,阿辉也不再继续搭理他,故意把第一针下的狠狠的,把他疼的嗷嗷直叫唤。

西城泗化街出了名的下三流无赖货。

老爹老妈走的早,又没个哥没个弟的,一个人厮混了二十八年,在阿辉眼里,苏新皓还算是个运气好的,家里原来的房子被划进了棚户区改造,上头赔了一大笔钱,预计着年底还能搬进新房子里过年。阿辉想,苏新皓就是踩了狗屎运,苏新皓也觉得,自己真是撞了鬼运气。

像阿辉说的,有些时候,世界其实就是这个样子的,有些人越不在意些什么,名啊利的,可偏偏,老天爷就得塞给他什么。像顾城写的诗一样,“在你什么也不想要的时候,一切如期而来”。

苏新皓,就是个运气好的。

其实西城和香港的深水埗很像,这个籍籍无名的四五线小城市蜷在中国西南部的小角落里,这里没有贫富差距,因为所有人都是穷人,他们是靠吸彼此的血啃彼此的肉来赖以生存的。

脏乱的垃圾中转站,污臭的运河,层层垒起来塞满人的楼房。无数灵魂绵延苟活着,躺息在现代社会的骨架内。

朱志鑫就生在这个破地方,他爸是个老酒鬼,后来,喝了没几年的酒,再加上老三高的臭毛病,某天夜里喝高了一不小心人就没了。你说他妈?他妈就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生下他坐完了月子嫌他那个窝囊的爸没出息就跟着别的男的跑了,早不管那两父子喽,要想回来早回来了。

他爸其实人挺好的,就是窝囊,就是没出息,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啥本事,走了之后也就把他家那个什么店子留给了他儿子。可怜了小小年纪的嘞,哎哟。你说,这人活着,谁容易,谁不惨啊。

水婆说个没停,光捡人年轻小伙的事儿说,苏新皓蹲着听了半天,光瓜子壳都吐了一地,拍开落在短裤上的碎屑,有一搭没一搭的开腔:“我说老水婆,你别是看上人家年轻小伙子了吧,我看还是算了,您老一把年纪了再怎么也是朵蔫黄花了你图个什么新鲜劲去凑人家的热闹。”

“臭小子,真当自己说屁话就没人听吗。你去滩北老区打听打听水婆年轻时候是怎样的艳压群芳,别看那些老李头老周头现在走路是没劲了,年轻时候哦可抢着上你水婆的床。”

“嗐。”苏新皓嫌水婆说话比他还没羞没臊,扭了扭头硬是没再开腔。水婆原名柳小芳,年轻时候是滩北老区海滩边的陪泳女,要说水婆还真没说瞎话,年轻时候她的风姿可赛神仙,可还是个抢手货哩。

“要再早个十几年,你苏新皓也不是老娘我对手,也得拜倒在老娘石榴裙下。”

苏新皓笑的乐呵呵的,也不知道图个啥。蹲麻的脚刚好缓了过来,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橙黄的铺面上,天暗下来,黄彤彤红灿灿的彩灯闪在门口的玻璃门上,粉色的丝绒挂帘隐秘而暧昧的遮掩了那扇透明的门。

不多会儿,有个年轻人手里抱着一个纸箱子走了出来,掀开挂帘的同时目光顺流而入,依稀辨得里面的光景,斑斓而低沉的光线像神秘黑洞诱导苏新皓悬而未决的心,他的心开始骚动起来。

年轻人过了街把怀里的纸箱子扔进垃圾堆里,又走回去,目光错落间随意又故意而为之,闪动在苏新皓和他视线的交汇点上,看起来极其慵懒。他穿着最夏天的简单打扮,短袖、短裤、沙滩人字拖,高挑的个子惹眼,这样的年轻人总是很容易会吸引到陌生人的目光。

他的脚踝栓了根红绳,红色烫进苏新皓干涸的眼睛里,化成一片带脓的血水,赤白的脚踝,热汗,欲 望,此刻,全部变成了最烦人的一声蝉鸣,扑进苏新皓的耳朵里,不休,不止。

苏新皓开始行动起来,他走进那家成// ren 用品店,率先完成了这场质变。

暴露的图片被拓印着,苏新皓站在一面摆满小玩具的橱窗前,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他没想到自己这个时候反倒怂了,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啥东西他没整过,怕啥。

他咽了咽口水,汗涔涔的脸映在粉红的光线下,像一颗剥开的带着饱满肉粒的红西柚。朱志鑫就坐在他身后的位置看监控器,手机摆在泡面和一把小零件中间,他有些狐疑的抬头,用手指在电影视频界面按下暂停。

“需要我给你一些推荐吗。”

没由得苏新皓拒绝的份儿,朱志鑫已姗站起身走过去。他立在苏新皓身边,像一颗行将倒向苏新皓的树,压的苏新皓不敢呼吸。

他的目光先停留在第三层,最后拿起放在正中间位置的一个玩具上,转头看向苏新皓说:“这个就挺好的,加温系统,自带人体恒温,进口的合成材料,满足一切需求。”

苏新皓真觉得挺难为情的。他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跟个姑娘家家似的。他心里骂了句靠,掏了口袋里的钱扔给朱志鑫,二话不说转身就出了店。

阿辉听到这事的时候正好给李东勾最后一道线,差点没给他的玫瑰花加个枝。

“什么?你苏新皓也会害羞?干,真的假的。太他妈丢人了吧。”

苏新皓心里实在尴尬,又怪不得当时店里李东对象刘庆北也在,刘庆北和李东这俩大嘴巴,差点就当场给传出个苏新皓阳////wei不行的流言来了。

“老苏,认识你这么久,没见你那么怂过啊。就跟个未成年似的,搞什么纯情无辜的那一套。”李东瘪瘪嘴,把衣角翻下来,微微坐正看向苏新皓,“你们还真别说,店里那小伙子还真长的挺俊的。老苏,你还不一定泡的上人家哩。”

“操,谁他妈跟你说老子要泡他。”苏新皓扭头看了眼正换着机器针头的阿辉,狠狠甩了他膀子一手,“是不是你又在外面瞎造老子的谣。”

阿辉叹口气,头都没抬一下。“苏新皓,看你那怂样。你这些年干的破事兄弟们哪个不知道的清清楚楚,你那人,就这样,三四两心思,成不了大事儿。”

“哎,这事儿还真跟人阿辉没多大关系哈。是水婆说的喽,说你小子,对人家朱志鑫有意思,你心里那点儿邪恶账,连老水婆都看的出来。”李东不痛不痒的接上。

苏新皓被他的话措不及防的哽了下,水婆确确实实是个人精,就对世上那点儿你情我愿男男女女之间事看的是门儿清楚。

李东看苏新皓吃瘪的样子,又张了张嘴继续说起来。

“水婆说了,你苏新皓,隔三差五就去东直门那儿溜达,看人下象棋呢也眼神飘飘忽忽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就光瞧着看那家店里的人眼神要亮些。老苏,你也别瞒着了,那小子是天菜,你要能泡到算你小子走运。”

天菜?苏新皓心里乐呵起来。好一个天菜。

“那小子,长的是不错了些,可惜哦,人家不吃你们这一套。”阿辉扬了扬下巴,把声音拉的老长,“早有女朋友了。”

“你李东眼里还看的见女人嘛。”阿辉取笑他起来,话题又接回去,每一句都隐约朝着苏新皓扔,“上次来过店里一次,像是做买卖生意的,不是本地人,看起来挺有钱的。年轻,漂亮,那身材,啧。反正是个男人都逃不脱咯。”

阿辉和李东又断断续续的聊了半天,话题就没离过那个朱志鑫,苏新皓心里其实听的挺没劲儿的,一会儿说朱志鑫本事大着呢,攀了好几个外地富婆,一会儿又说朱志鑫跟城东头那几个泼皮小混混扯不清关系。苏新皓听的脑袋痛,坐那儿待了会儿也悄悄溜出了门。

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就闷的慌。提到朱志鑫,心里那块地儿就痒个没完,像挠破了皮,又有点儿疼。阿辉和李东说的话跟紧箍咒似的绕在苏新皓心里绕了好几天,他总觉得这事儿没完,过了几天出门买烟在杂货店果真碰到了朱志鑫,他白皙的脖颈后方纹的纹身扎进苏新皓心里,他硬是跟着朱志鑫一路走完了那条街。

朱志鑫杵在街口抽了一条烟,苏新皓坐在街对面馄饨店没喝完一碗汤面,最后是眼巴巴看着他上了那辆帕加尼跑车,消失在街口。

就拿水婆调侃苏新皓这群下三流货色的话来说,他们这群赔钱货,最是挡不住一些东西的,生活随意甚至毫无德行,一碰上爱情就不行了,是死是活都要抢着跳进去。他们这群欲求不满的年轻人,最是冲动,最是可怜。

老水婆说的对,当爱情来临的时候,苏新皓是挡不住的。比如说如果对象是朱志鑫,苏新皓就是注定得一头扎进去。

苏新皓就是个无业游民,哪儿都有他的影子,他通常就去两个地儿,一是泗化街最底头穷人巷的阿辉纹身店,二就是北门桥桥洞底下的露天说书场,他倒是把日子给过成个死气沉沉腐朽没落的样儿。朱志鑫打心眼儿里看不起这样的人,荒唐、没落、臭德行。

第一次吧,朱志鑫压根是不打算理苏新皓这人的,可这烦人精,净三天两头朝他店子里跑,要说朱志鑫家的店子也不是是个人就要常常跑的,刚开始朱志鑫还烦他的紧,后来也就懒得管他了。他这个人,就这臭德行,搬个凳儿坐门口,非说这里看的月亮最圆看的星星最亮,借口简直烂透了。

朱志鑫被他气笑了,水婆也时不时取笑苏新皓,说他没羞没臊,老坐这种店的门口算什么年轻小伙干的事。苏新皓就怼回去,说,什么店什么店,能正常开还不允许正常人来啊。后来吧,街坊老婆子都懒得拿他当谈资了,任他疯去。

朱志鑫也觉得这人怪得很,第一次来还扭扭捏捏臊红了脸,他还真当那个人是害羞这种事呢,但后来,谁知道苏新皓就有事儿没事儿跑过来,一会儿是东西不会用要教他,一会儿是坏了问他要保修卡,一会儿又问他外地的批发生意做不做他有渠道,反正就是一堆要重点没重点的破事,苏新皓不靠谱,朱志鑫不做他生意。苏新皓就问他,你就说,你朱志鑫信不信我苏新皓吧。朱志鑫说信,你给我搞来我就信。

过了个四五天,苏新皓还真给朱志鑫揽了个好生意过来,外地挂着行业牌子的按摩店长期需要这种小玩具,听苏新皓说这些年头,为了赚钱什么事都有,见怪不怪了,要做生意就得有发散思维。

本来这些GPS地图上看都看不着的城市就是落后的穷县市,当局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做。苏新皓终究是长朱志鑫几岁的大人,在西城这一带混得开,什么都还是懂点。

朱志鑫突然对他有了些改观,说他是看起来不正经,心里总有点儿东西吧。苏新皓拍着胸膛说,那当然,也不看看他是谁啊,西城苏哥。

大概是有些生意的往来,朱志鑫和苏新皓自然的走在了一起。偶尔在阿辉店里也炫耀似的和店里面的人提一嘴,这我新弟弟,朱志鑫。每那时,朱志鑫总理也不理,冷冷的翻手里的杂志。

有几次,李东悄悄对阿辉说,他觉得,朱志鑫这人不简单,心里肯定装着些什么事呢,他还觉得,苏新皓这傻货,是吃不住朱志鑫的。苏新皓偷听见,恶狠狠的拍了李东脑袋一把,说他的事,别人别管。

苏新皓嘴上是这么说,可心里也偶尔有些纳闷。朱志鑫这个人,总是轻飘飘的,他的眼里太简单纯粹看不见什么欲望想法,可就是这种单纯的眼睛才让人觉得捉摸不透。朱志鑫也是受过挫折的人,他的原生家庭很糟糕,私奔、冷暴力、烟酒、性,在这种环境下,是不可能生的出这样简单纯粹的。

苏新皓硬是想不通,如果说,他本来就是这样那也无所谓了,最多是朱志鑫这个人天生心灵纯净,可偏偏如果是第二种情况的话就不好说了。如果,朱志鑫心里藏着事,又总是一副轻飘飘不在意的态度,那就有些可怕了。

苏新皓不愿细想那些,只愿意想好的方面。譬如,朱志鑫五官很漂亮,静悄悄的坐着就像一幅画;譬如,他的四肢灵活且健壮,穿着背心T恤搬东西的时候,汗水淋漓的样子很健康;又譬如,他的个子很高,苏新皓和他挤在他家小店子后面的储物间里的时候两个人总把长手长腿搁不下。

比如,比如,朱志鑫真的是个该死的,让人充满各种无耻想法的小家伙。

苏新皓坐在沙发上一页页的翻着杂志,翘起来的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抖起来,人字拖夹在趾甲之间晃动,好像马上就要给摔下去。他抬头看了眼正岔开腿坐在机器旁边给纹身针头消毒的阿辉,慢悠悠的吐出几句话。

“你这价格不打算涨么。”

苏新皓有心无心的话落在阿辉耳朵上,他故意别开一点目光,语气里微不可查的低沉:“涨什么,本来就没什么生意,再涨,更没人愿意来喽。”

朱志鑫整个身子反坐在靠背椅上,前半身趴在靠背上,两双手臂跟蟒蛇似的绕在扁平靠板上抱住。他抬头疑惑的看了一眼苏新皓,“为什么突然想到要涨价?现在的价格不挺合理的吗。”

苏新皓哼哧笑了笑,故作神秘的摇摇头。消毒棒扔进垃圾桶里和杂物碰撞出细碎声音砸在狭小闷闭的空间里,阿辉把乳胶手套扯上去,然后回答朱志鑫的疑惑。

“小崽子,你也是做生意的,不是么。水涨船高这种事,你不懂吗。你没注意到成华弄堂区这边最近物价涨的很厉害吗,最近才通知下来了,泗化街的租金跟着新区统一标准涨。”

“嗳。他哪儿懂这些,他那个店地段可好着呢,西直门那边前前后后规划过好几次,住宅区也多,人多了,需求自然也多了。他的东西不愁卖。他爸死之后他姨母还帮着讹了保险公司一大笔钱,分了他一半,够他再做好几年生意的了。”

苏新皓翻了翻杂志实在觉得没趣,也不知道平常朱志鑫那家伙是怎么个看法能看个大半天。他瘪起嘴,顿了顿又接着说,“这种人间疾苦,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家伙懂个屁啊。”

他伸了个懒腰,看着朱志鑫,似笑非笑的说,“对吧,小朋友。”

朱志鑫懒得搭理他。阿辉没忍住笑出了声,“你一个无业游民还好意思说人家做生意的,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本事。说的好像跟自己懂得很多似的。”

“哎,你他妈把话说清楚哈,你指哪方面?哪方面我懂得还不多吗。”

苏新皓话里有话,朱志鑫觉得下流,嫌恶的把目光挪开,眼睛最后定格在那扇打开的卷帘门之下,门外的地面生了些青苔,有未知的水滴从上方一点点滴下来,像是空调管的水。

外面光线本来就因为层层拢下来的住户塑料雨棚很暗,加上四处星星点点的青苔和湿漉漉乌黑的渍点,看起来就像是被人废弃忘记的一处地方。朱志鑫想,这种深处在街道里面的铺面,本来就是无良房东把原来的储物间改造出来的,又闷又热,连阳光都照不进来,这种地方,生意怎么可能好嘛。

想着想着,他又看到某处地方,那个画满红圈的挂历,写满了一排大红字,喉咙里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等到从纹身店出来,朱志鑫和苏新皓并肩走在夏日傍晚的街道边,朱志鑫才想起来早就想问苏新皓的一个问题,他问:“你有什么梦想吗?苏新皓。”

苏新皓侧头看了眼朱志鑫,他的眼睛被傍晚时分淡淡的云霞笼罩着,宁谧而平和,始终有抹淡淡的光辉,淡漠而疏离的。有些时候,苏新皓是觉得,他和这人间是天生产生了一段距离的。他总是轻飘飘着。

苏新皓笑了笑,实在觉得他的问题好矫情好烂俗。“我?”苏新皓摇摇头,“我还真没想过,什么梦想不梦想,活着,就很好了。”

苏新皓是真没想过,什么梦想,什么远方,他统统没想过。那是电视剧里说起来才好听的词语,是个把人变得盲目乐观的陷阱。

朱志鑫觉得不止苏新皓一个人没有梦想,在西城的更多人都和他一样,平庸一生碌碌无为,像某些人说的,光是活着,就已经很吃力了。

“那你会觉得钱很重要吗?比如拥有一些想要的东西,达到某种内心的渴望。”

苏新皓还是摇摇头,“这个,我也没想过。”

朱志鑫听了苏新皓的话,自言自语句什么,苏新皓没听见,只晓得后来他们一同沉默的走在街道边,从夕阳西下到暮色四合,烧烤铺的香气引着他们饥肠辘辘的身体,苏新皓和朱志鑫一前一后的走进了街边随便一家烧烤店,点了几串羊蝎子和猪肋排,半打麦芽酒,朱志鑫说他不喝酒,于是便要了杯解腻的酸梅汤。

他们聊了一些东西,比如朋友、生活兴趣之类的。朱志鑫发现苏新皓是个很能聊的人,什么都可以延伸出话题,他问朱志鑫那个前女友和他怎么样了,朱志鑫只觉得苏新皓好烦。

“我上次在阿辉的店里面和你那前女朋友过过招了,啧,挺野挺辣的,那妞儿不好搞定吧。”

“你真觉得在我面前谈论我的前女朋友是合适的一件事情吗。”朱志鑫捏起吸管猛吸了一口酸梅汤,酸甜苦涩的味道一下涌入他的喉道,涩涩酸酸的,不好受,“再说了她也不是我的前女友,我和她,还在交往中。”

“还在交往中?”苏新皓有些意外,脑袋清醒了起来。

“你想说上次那个巴掌的事儿对吧。情侣之间能不吵架吗,我懒得跟她吵跟她争,她觉得是我不在意她,不在意我们的关系,所以生气。”

“我觉得,女人是挺没趣的。”

“那你就这样耗着人姑娘?”

“我们都还年轻,耗得起,等到下一个再分也不迟。”

苏新皓觉得朱志鑫这小子真和他年轻时候一个臭德行,一把拍过去,笑的弯起腰咳嗽起来,半天才恢复过来,骂他说,臭小子,没看出来还是个渣男,挺贱的。

朱志鑫说苏新皓,你就不贱吗。苏新皓的意识已经有点飘,酒虫上脑,他感觉整个大脑都泡在麦芽酒里。

朱志鑫的声音响在他面前,又飘在耳朵边,空气里是嘈杂的人声,烧烤滋滋的冒油和火焰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油烟气太重,像把苏新皓的呼吸道糊了起来,朱志鑫刚才接着说了一句什么,苏新皓没太敢听清,睁着眼有些愣的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就不贱吗。你做这么多事,不就是想要泡我?”

朱志鑫把多的一杯酸梅汤推到苏新皓前面,做了个让他喝的手势,拖开塑料板凳直往外面走。

苏新皓愣是坐那儿懵了会儿,反应过来之后把钱塞进碟子下面垫着追出了烧烤铺。

风变大了。在耳朵边打的沙沙响,应该是树叶和灌木丛发出的声音,朱志鑫把电话从耳朵边拿下来,抬起眼睛看向街对面的人,然后他又撇过头看了眼离他几十米远突然站定的苏新皓,眼睛像被刚才的风一同带了去,失了给出勇气的力量。

他抬起脚迈过去,走向对街的女人。

身后苏新皓突然冲他喊:“我去你大爷的,朱志鑫。”

他在骂他。朱志鑫一点都没有犹豫,继续抬脚走过去。那个女人看着他,塞给他一把钞票,这时候朱志鑫突然转过身看了眼苏新皓,他想说些什么,又突然觉得很荒谬,最终把话断在喉咙口,跟着女人上了车。

我去你大爷的,朱志鑫。我去你大爷的。

水婆说,现在的夏天就不像夏天。他们那个时候的夏天啊就永远是放晴的。人们结伴到海边,最热的那么几天,她能挣别的陪 泳女三倍的钱。

水婆还说,现在不同往日了,她已经老了,游不动了,是老天爷在可怜她,落雨给她看。

苏新皓这几天就觉得肩膀很痛,去诊所问过了说是有积液得动个小手术,阿辉劝他去把手术做了,可苏新皓想的是,早几年的老毛病了,只是这一两年痛的厉害了些才想着去诊所问问,动手术肯定得花钱,又死不了人,花这冤枉钱干嘛。

“你这人就这点儿窝囊本事,一提钱就受不了。”

苏新皓随手抓了把果篮里的葡萄吃起来,跷着腿看着水婆,“要我说您老太婆就不是肺上有毛病,是说人说多了给自己说出毛病来了吧。”

水婆骂苏新皓没良心的臭小子,躺在床上实在是没力气去打他。苏新皓始终还是叹口气看着水婆沟壑纵深的脸,苍老席卷并吞噬了她,她已不再年轻了,生起病来更是老了一大截,看起来就像个活死人。

水婆老了,孤零零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快死了也活受罪,年轻时候当陪 泳女赚了多少钱出了多少次海,现在肺就肿的有多厉害受的罪有多大。

“老水婆,你看,临了临了,还不是我这臭小子来陪你说说话。那要你那些好姐妹,早不管你的死活喽。”

水婆嫌苏新皓嘴巴臭说话难听,把他赶了出去。阿辉说下次再去看她,把门轻轻带上,和苏新皓一起下楼走了。

还没出楼梯口,苏新皓眼睛就红了,阿辉也沉默起来,递给苏新皓一支烟,两个人就站在楼梯口抽起烟来。他们俩谁也没讲话,空气里,是烟草和飞尘,交织着,在烈日下翻腾,空气里都是滚烫的温度,苏新皓的汗水沿着鬓角流了下来。

一支烟抽到底,他们才从水婆家楼下离开了,走之前,阿辉去买了套新衣服交给楼下便利店的阿婆,说,水婆要是睡醒了,就帮她换了。

阿辉先走了,苏新皓留在老小区里说等人。

他等朱志鑫,几分钟之前朱志鑫传讯息给他说顺路进货,想来看看生病的水婆。

朱志鑫来之后,苏新皓跟他指了指三楼的位置,说左边那户是,然后就要走。

“你不再上去看看了吗?”朱志鑫问他。

苏新皓只是吸了吸鼻子,把头扭到一边说,“嗐,一个臭老太婆,有什么看头,你去就是了,我不去了。”

苏新皓话难听,看了眼朱志鑫,又交代了句,看完了,记得把门给她关好。

朱志鑫答应说好,噔噔噔跑上了楼去。

水婆话很多,跟苏新皓有得一拼,见到年轻漂亮小伙,更是精神起来,拉着朱志鑫跟他讲了很多自己年轻时候追她的人怎样怎样,还说其中一个跟朱志鑫长的很像,只不过她都没答应。她说,我觉得,没有哪一个男人,是真正爱我的。

朱志鑫听的云里雾里的,要走的时候水婆突然提到了苏新皓。

她说,苏新皓那个臭小子,人是没谱的,他说话难听,做事难看,也没本事,成天浑浑噩噩的,什么什么的,给朱志鑫听糊涂了,听了半天才笑着问水婆,水婆,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小子,水婆见过的人多去了。苏新皓那家伙是个好人,看他多精明的样子,其实心里笨着呢。我一个要死的老太婆,就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最后,别伤着那小子的心。”

朱志鑫顺势应了下来,走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回头朝屋里看了一下。这是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很小,家具也极其简单,没有大红大紫的花色,什么都是寡淡的,房内也没有什么花瓶盆栽之内的,整间屋子看起来极其冷清又空荡,像没有人住一样,毫无生机。房子的朝向不好,屋内冷冰冰的,夏日的午后也很闷,让人待起来觉得难受。

水婆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在这间,极其小极其冷清的房子里生活了一辈子。朱志鑫不敢细想,关于她的人生里一切悲哀的细节。

人最怕的,就是孤独的死去,难道不是吗。

没过几天,苏新皓就听说水婆死掉了。人们议论了一段时间,后来就再也没有听别人提起过水婆这个人,甚至,很少人曾经记得水婆原名叫柳小芳。很快,她就从西城消失了——真正意义上的消失,因为人们都遗忘了她。而人类的天性就是遗忘。没有人有错,但也没有人没错。

生活就是这样,永远都会有一类人的存在,那一类通常孤单的活在世界上的角落里,毫无意义的结束他们悲哀的一生。他们是城市里的啮齿动物,住在城市的漆黑地底。

水婆死的消息传到朱志鑫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好在阿辉的纹身店,苏新皓和那群人在一块玩牌,下午很热,人都躲进了高楼的空调里,路上的行人也很疲倦,慢吞吞的移动着,边动边融化在马路上。柏油路面沸腾着无色的烟气,朱志鑫学着苏新皓一样把袖口挽起来露出带腋毛的胳肢窝。

李东问水婆死了他怎么不知道。阿辉骂他没良心的,“你他妈只会在外面跟你的马子乱搞,你知道个屁。”

“干你娘。”李东吐了口口水,牌砸的老响,“老子前段时间去外地谈生意去了,他妈的,我又不是天王老子我怎么什么都得知道?”

“哦,你那个小情 人呢,他不是在西城嘛,就和水婆一栋楼,他能不告诉你?”

李东似乎是沉默了一下,语气忽然低下来,舔了舔舌壁,闷声声的扔了句,“早几百年就分了。”

“分了?你怎么舍得哦。”阿辉他们取笑李东,苏新皓刚好打完一圈牌,推了推旁边的朱志鑫让他替自己上,他要上个厕所。朱志鑫应了声,看着苏新皓掀开后面的卷帘走了出去。

朱志鑫找到苏新皓的时候,苏新皓正坐在后面的小天井边上抽烟,朱志鑫不怎么见他这样愁眉不展的样子,凑过去问他:“不是说上厕所吗。”

“上了。抽口烟,透会儿气。”

朱志鑫点点头算回应,他站在他旁边,身体靠着身后的房柱子,话没拦住脱了口。“水婆说,你们三个小时候就混在一起。你,阿辉,东哥,出了名的成华弄堂区三霸王。”

“那老太婆还跟你讲这些破事儿。”苏新皓把烟夹在手里,低头笑起来,“她还跟你说什么了?那老不死的东西。”

朱志鑫跟他一样蹲在边上,“还说,你是个好人。”朱志鑫微不可查的停顿了半秒,接下来的一句话出发点似是而非,更像是他在对苏新皓讲似的,“苏新皓,你是个好人。”

苏新皓的唇始终抿的很紧,他烟也不抽了,一阵一阵的风刮过来把烟头的火光吹的忽暗忽明,空气里的微生物也吸食了烟泥,苏新皓的肺隐隐有些作痛起来。

他的沉默是有原因的,话头都嚼进心里,烂成一滩泥。他的肉体被童年的阴影狠狠的鞭打,留下黑色的僵疤,淤青里是凝滞的血块,堵住血管,整个人都发肿,变得丑陋扭曲而面目全非浑身脓 .疮。

忽然,他转头看朱志鑫,笑着对他说:“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是个死同 // 性 //恋。你明白吗。”

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

然后,他就被朱志鑫按在身后的墙上吻。突如其来,不死不休的深//吻。朱志鑫甚至都伸了舌,搞的苏新皓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和朱志鑫的灵魂有相似的磁场,苏新皓一开始就没想过把朱志鑫从自己身边推开,一开始就是他去招惹的人家。他把朱志鑫的腰抱的死死的,把他箍在自己的怀里,妈的,就跟吃氨 基丙 苯似的上头。

苏新皓脑袋有点不清楚,差点儿把小家伙吻的背过气儿去。他松开朱志鑫,看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是被斗的牛,朝斗牛士的鲜血冲撞而去,他们是两块金属,狠狠撞到一起。

朱志鑫弓着腰撑着膝盖缓了会儿,抬头瞄到苏新皓的脸,他把自己的身体铺在身后的墙上,面色有得意而轻佻的光。朱志鑫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凑近他,骂他。

“我错了。你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苏新皓笑的更欢了,拍了拍朱志鑫的屁股,“小子,这才哪儿跟哪儿。”

朱志鑫的背瘦削,凸出的肩胛骨像蝴蝶的一对翅膀,从后面环抱他的时候,就像圈住了一只刚破茧的幼蝶。他的小腿肌腱有力,靠近他的时候被他轻轻一蹬就跟兔子腿似的蹬过来,苏新皓觉得他就是个闷声干坏事的坏家伙,压在他身后的时候惩戒性的用牙齿咬住他薄薄的肩。

湿漉漉的眼睛逆着午后的光,视线被碾进尘埃里,狭小的空间里是烫人的温度,呼吸也变得很有限。他们就在这间堆满了杂货的储物间里做,门没有带锁,于是他们还能听到进进出出客人们的脚步声音,就与他们一墙之隔。

世界从门缝里漏进来,他们好像游离在世界之外的第二层空间里,城市的光景从耳边飞速的划过,只剩下夏天的风声。逃不出去的身体缠在一起,仿佛吸食鸦 片,精神也连带着飘飘然模糊起来。

苏新皓的脚后跟撞到某个地方开始渗血,和朱志鑫脚踝的红绳颜色混在一起。这个夏天,变得血红而多情起来。

朱志鑫大喘着气靠在苏新皓的身上,下巴搁在苏新皓的肩膀上,他牢牢的托着朱志鑫,两个人达到坚固的平衡。苏新皓大汗淋漓的背就靠在身后脏兮兮的墙上,他的皮肤也变得灰蒙蒙起来。像这个午后,一切都很朦胧。

朱志鑫接了个电话便开始穿上衣,把店铺钥匙扔给苏新皓,说他有事要出去见个人,走的时候帮他把店关了。

苏新皓弓下身扯裤腰带,抬头看了朱志鑫一眼。“我不就是?”

朱志鑫突然笑起来,坏的很的朝他眨了眨眼, “你不是,她才是。”

苏新皓替朱志鑫简单收拾了一下,从他乱七八糟的桌面里翻出几张名片,他愣了愣,脑袋有些乱,关了店门找刘庆北去。

刘庆北那家伙,是个怂包,苏新皓开门就狠狠砸了一拳过去。刘庆北有些莫名其妙,心头冒了些火气,但终究是心虚大过于愤怒,从地上跌跌撞撞地撑起来,干瞪着眼看苏新皓。

“你就是个疯子,苏新皓。”

“刘庆北,你他妈富人养的狗。老子警告你最后一遍,离朱志鑫那小子远一点。”

“我离他远一点儿?”刘庆北冷哼一声,侧着脸朝地面狠狠唾一口血水,用舌尖抵在口腔内壁发痛的地方,摸上去便一片滚烫的刺痛,“苏新皓,你以为那小子是什么干净货色?妈的,老子早就跟你说过,你他妈跟他玩不起的。那小子心眼坏着呢,他跟着梅姐都好几年了,你真以为你是有多大人格魅力让那小子死心塌地跟着你?别他妈做梦了!那小子,只认钱!”

苏新皓又抡了一拳过去,刘庆北的身体重重的向后倒过去,柜子里装着的零碎东西在碰撞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响声,窗外惊起的鸟类也扑棱着翅膀飞了。苏新皓的世界在此刻也乱套了,五脏六腑拉扯着,心脏狂烈的勃动起来,他像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只需要最后一秒,就灰飞烟灭。

刘庆北整个人被掀翻在地上,髋骨也被身后的硬块顶的发疼起来,他讽刺般的吐口气,盯着苏新皓愈发痛苦的脸。

“一开始我就提醒过你了,那小子,不会心甘情愿的属于任何人,你以为梅姐有多大本事?那小子把梅姐吃干抹净了,还得屁颠屁颠的去找下一个主儿。我还不是看在过去那点我和你可怜的交情上我才提醒你一句,别他妈接着犯傻了你。”

“老子和你没交情,你妈的,以后最好别出现在我和李东面前,不然老子要你吃不了兜着走。别他妈脏老子的眼。”

苏新皓摔下这一句,转身的时候把脚边的凳子踢翻过去,整个屋子都噼里啪啦的乱起来,刘庆北保持摔在地上的状态,用手把嘴角溢出来的血揩干净,朝着苏新皓的背不痛不痒的骂了一句。

“你以为我想跟你那个变态朋友再搞上点儿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吗。靠,别恶心人了,一窝猪出的崽,能有几个好东西?”

“操,你他妈再讲一遍试试看!”

西城是个被人遗忘的地方。这里有许许多多被遗忘的人类。水婆是,何映辉是,李东是,苏新皓也是。上帝根本不需要谁来提醒它要记起他们,他们是彻彻底底被故意遗忘掉的人类。他们的人生是人类社会遗留问题的缩影,他们是装载着现代文明排 泄物的卡车,整日整日的行驶在现代化城市之间,一次次行走于孤独的社会废土之上。等到人们看见他们,等来人们厌弃他们,换来可怜和憎恶的目光。

世界上,每一个人,都难逃罪恶,每一个人,都是别人生活的凶手。

苏新皓冲进去的时候,李东正和阿辉还有其他两个年轻小伙子坐一块玩扑克,正好是日上三竿的点儿,汗水粘着热气盖在人身上,整个纹身店都闷闷的,把所有电扇都开到最大了,风刮出呼啦呼啦的声音。

苏新皓整个人从外面跑回来,汗流浃背的样子像刚从水里捞起来,阿辉还没来得及招呼苏新皓坐,后者就已经冲过去揪住李东的衣领,一拳不由分说地砸过去。

苏新皓力气大,李东措不及防的接一拳,整个人摔在地上,塑料椅子也歪歪捏捏的倒在他腿上,磕的他咧开嘴惊呼。

阿辉显然有些怔住了,扯开嗓子叫旁边俩小子拉开苏新皓和李东。混乱中阿辉只听到苏新皓说了个刘庆北的名字,虽说三个人是从小打到大但从没因为过别的男的打成这样,阿辉用尽全身力气挡在他们中间,骂苏新皓发什么疯,苏新皓气红了眼见阿辉也打,三个人就扭打在一起,扯出一堆陈年旧账出来,骂彼此的话难听又没水平。

最后是那俩打牌的小子冲出去把朱志鑫拉来了才把苏新皓这个起头的拖开,三个人被各自一个人拉住才没得继续打下去。

朱志鑫看着苏新皓裂开的伤口,尤其是额头,不知道碰到哪儿尖锐的地方了,伤口碰的翻出肉来了,唬人的很,血水沿着鬓角留下来,脸上,手上,腿上也有不同程度的乌青,淤血挤在肿起来的皮肤下面,烫人的很。

苏新皓甩开朱志鑫的手要他别管,转头把地上的凳子抽起来,看着捂着嘴吃痛地揉脸颊的李东,没好气的撂了句,你和刘庆北,到底是谁甩的谁。

“干你屁事。”李东骂苏新皓神经病。阿辉也说,人家的事跟他苏新皓八竿子打不着,有病。

朱志鑫站在一旁什么话也说不了,苏新皓和李东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似乎是说到什么,阿辉也没再开口,绕到朱志鑫旁边叫他把两个看热闹的小子撵回去。朱志鑫觉得自己站在那儿也不合适,干脆跟着两个年轻人一起走了出去,自个儿蹲在外面等苏新皓出来。

没一会儿,苏新皓就踏踏的走出来了,朱志鑫蹲麻了脚,眼前一黑差点一个趔趄就翻过去。苏新皓伸手扶住他,看着他,硬是没开口说话。

朱志鑫就跟在苏新皓旁边走,一直走完了泗化街走到北门桥,路上车多人多的,烈日的午后,飞尘在阳光下很显眼,他们一前一后的走在西城的街道上,从车流人肩中擦过,彼此静默无言。朱志鑫汗流浃背起来,嗓子干的冒烟,苏新皓侧过身暼了他一眼,拐进了桥洞底下一家冰室里面。

风扇呼啦呼啦在头顶转起来,冰块在碎冰机里喀嚓喀嚓的碎掉,苏新皓仍保持沉默的状态,红豆刨冰摆在他面前放了很久也没有动手吃。

“跟我讲讲你们仨过去的事吧。”

苏新皓抬了抬眼睛,有些懒的眯起眼睛,门外的大马路牙子像冒着烟,烈日蹿进苏新皓的眼睛里,烫的他睁不开眼睛。他的声音低沉又平静。

“我,何映辉,李东,三个人从小在巷子尾一起长大,李东的妈年轻时是成华弄堂区远近闻名的媒婆子,当初我爸和我妈也是她撮合的。后来我妈生了我跑了之后,李东他妈一直觉得对不起我们家,说到底是因为当时介绍的时候她一个劲撺掇我爸骗我妈说他有钱也能挣钱,后来我妈发现我爸骗了他,家里一穷二白的就和有钱的男人跑路了。因此李东他妈一直很照顾我,我跟李东家走的也就更近些。”

“我爸那几年在外面抽烟喝酒光交了些没用的狐朋狗友,后来死了不也还是别的跟我家联系平平的街坊把他捞去医院的么,他那些个酒肉朋友,算个狗屁朋友。李东他妈很照顾我,小的时候,我爸出去玩不在家,李东他妈就叫李东把我喊过去在他们家吃饭。后来吧干脆我就吃喝拉撒都在他们家了。”

“何映辉住李东对门,后来也成了我的对门。我七岁的时候就知道李东和我是一样的人。我们是天生的同 //性 //恋者,没别人说的受啥刺激。再然后,何映辉也知道了我们的秘密,我们三个那时候就天天巷头巷尾的跑,我们仨的爸妈都是没文化的打工仔,教不了我们什么好道理,于是我们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

“没几年,水婆搬进巷子里了,水婆漂亮,我们总爱隔着一道帘偷看她洗澡,现在想想,全是些垃圾事。水婆发现我们了就骂我们打我们,再然后,她就给我们吃的喝的,糖啊果子之类的,她嘴上骂我们小王八羔子,可我知道她打心眼里可怜我们三个。”

“我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或者说,成华弄堂就是贫民窟。我们三个,到底是何映辉要出息点儿,零几年的时候开了纹身店赚钱。你之前不是问我梦想梦想吗,我没有,但何映辉有,他的梦想,就是挣到钱把他老爹老娘接到大房子里住,他爸妈穷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八几年的时候,何映辉他爸下矿遇上了事故成了植物人,他妈就一个人做五个人的工,累到好几次差点没醒的过来,就为了养何映辉长大。他妈是个好女人,没怨过他爸,也没怨过他,那些年,就那样一个人默默的扛过来了。”

“李东,算个傻子。小的时候,我以为我和他是一类人,可现在我才知道我和他从来不算相同的人。我们都喜欢男的,可李东不是因为他是男的而喜欢男的,怎么说呢。”

苏新皓的烟烧到一半,烟头的火点仿佛把空气烧透了一个洞,往事就从那里面漏出来,密密麻麻的如骇浪扑向苏新皓。他的思绪开始涌动,唇齿发麻,蠕动缓慢起来。

“他是个女人,外面不是,里面是。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朱志鑫。”

他说,你能明白吗?朱志鑫。好像问的不光是这个,而是更多更多的事情,他把不属于朱志鑫的世界打开来给朱志鑫看,想要朱志鑫走进他自己的世界里,可又害怕朱志鑫会退缩。于是苏新皓在这种自我纠结中变得很语塞,说话也有些艰难,咬字总是很生硬。

朱志鑫说,我能明白。可苏新皓又问了遍,你真的能明白吗?

“就拿我自己说吧,我很小就知道我跟别的小子不一样,高中的时候我偷偷喜欢过一个男孩子,我给他送饮料替他罚站,甚至帮他泡马子,女孩子亲我的时候我简直觉得不是味道。只有那个男孩才让我真正的有了生理上的反应。后来,他骂我变 .tai说我恶心。我不理解,我只晓得,我想要抱他亲他,没别的,就只是因为我特别喜欢他。”

“毕业之后,那个人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知道,我苏新皓这辈子就是没出息的怂货,脑子不正常,但我又能怎样,我就是,就是跟他们不一样啊,干。”

他狠狠骂了一句,红豆刨冰已经全部融化了,滩成一碗凉水,红豆也一颗颗的落下去了,沉到瓷碗底。苏新皓开始用劣质的塑料勺子搅动着面前的碗,牛奶和炼乳彻底散开来了,原本透明的冰水的逐渐变成浑浊的乳白色。朱志鑫的脑袋也仿佛是这一碗浑浊不堪的冰水。

“我二十八岁了,朱志鑫,人生能有几个这样的二十八年,我已经没几个二十八年还能像现在这样过。我根本不期待生活能有什么惊喜,平平安安就好了,我没什么想法,朋友、恋人,真诚就好了,你说对吧?朱志鑫。”

他似乎意有所指,目光紧紧的看向桌对面的男孩。是的,朱志鑫仍然是个年轻的不能再年轻的男孩,健康年轻的身体,丰富饱满的情感,漂亮澄明的眼睛。苏新皓觉得,要是他有朱志鑫的这一切,他一定也愿意爱好多人,愿意被好多人爱。

苏新皓笑了,没给朱志鑫回答的时间,他似乎比朱志鑫更急着逃避些什么。

“吃完了,走吧。”他站起身把钱留在桌上就要往外走,朱志鑫没有起身,头微微低着,嘴巴咬着吸管,留下外圈的齿痕,嘴唇有些青白色,面孔渗出一种苍白的无力感。

他叫住苏新皓,说:“我要是说,我真的都能明白呢。苏新皓,你愿不愿意信我?”

苏新皓仍是笑着,他那个人就这样,缺心眼。

“信,我怎么不信你。”

朱志鑫站起身绕到他面前,目光冷冷的,流露出惨白的光芒,是干涸的荒原上一抹最透彻的月色。美,又遥远,又稀薄。破碎而绝美。

“苏新皓,你不信我。对吧。”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起来。说,走吧,他信,真的信。

朱志鑫知道那个烈日的下午苏新皓是骗他的,他也知道,他骗了苏新皓。他们都是手段下流的骗子,招摇过市。

朱志鑫最后一次见到水婆,水婆跟他说的话,他到现在都记得,水婆说,苏新皓那家伙,是个好人,看他多精明的样子,其实心里笨着呢。别人伤过他,要朱志鑫最后不要伤着他,还说,她是相信孩子都是好孩子的,可这世界上说不通的事太多了,说他朱志鑫就是不喜欢苏新皓,就是对他好奇,好奇而已。朱志鑫仗着他年轻漂亮,换的多少人的喜欢呀,人们为美的事情付出一些代价固然是可以的,可是,苏新皓什么都没有,非要他拿一些东西出去的话,就只有他自己的全部了。

水婆说,一个人,要是为一份不清不楚的爱盲目的付出了自己全部的东西,那就是世上最可悲最可怜的事,到头来,后果也只有自己扛。人最不可以失去的,就是他自己。

朱志鑫反反复复想过这些话,这些话水婆始终没对苏新皓说过,她好像就是笃定了苏新皓是会栽在朱志鑫这里的,苏新皓脑袋不清楚,爱一个人就傻掉了,可朱志鑫是清楚的,但凡他对苏新皓还有一点同情之心,及时损止是最好的办法。

可水婆不知道,一份沉甸甸的爱递过来的时候,是一种多么大的虚荣和诱 /惑,被爱的人短时间是没办法发现自己留恋的到底是这个人还是爱本身。

梅雨时节的时候,刚巧梅如烟就来了。她的人和她的名字一样,有种江南梅子酒的甜腻微醺,夹杂着些烟雨蒙蒙的朦胧味道,整个人都像熟透了的梅子,又甜又涩,落过一场大雨过后,滚烫的泥土地面和屋檐上的凉水相碰,兹兹儿的冒烟,蜇人的风情和沁人的细腻交融了,妙的不可方物。

梅如烟踏进狭小的纹身店里,黑色的衣裙和丰唇上的一抹胭脂色煞是惹眼。李东跟苏新皓两个人跟地痞流氓似的研究梅如烟妙曼的身型,没个正经的讨论人家的性 .生活。

“干,神经啊你。”苏新皓骂出声来,那个时候梅如烟正好把目光移到苏新皓身上,那个糟糕的二十八岁青年正一口一口的磕着瓜子,青色的胡茬沿着他的下巴稀稀疏疏的冒出头来,整个人都随意至极。

“美女,难不成你是找我的吗,你这样看着我,我会害羞的哦。”苏新皓说话没个正形,李东用手肘碰了碰他,咳嗽了两声。

“你嗓子不好吗咳什么…”苏新皓刚扭头过去的时间点,梅如烟就走过去弯下身和他平视起来,苏新皓被这种直接而具有强烈目的性的目光弄的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挽尊就被梅如烟的话头勾着跑。

“百闻不如一见。苏新皓,挑个地方,咖啡厅还是酒吧,我们聊聊。”

苏新皓呵呵笑了笑,面色有些微不可查的僵硬,在发现梅如烟并没有真的打算跟他嬉皮笑脸之后才站起身来跟她走了出去,李东愣愣的,硬是没拉住苏新皓问出个什么。阿辉抱着一堆零件冲洗,抬起头看了眼苏新皓和那个女人,似有似无的叹了一口气。

“美女,幸亏得是我,你这要是去别处随便拉个人陪你喝酒聊天,指不定接着酒意对你干些什么事呢。哎,还得听哥哥一句劝,就是心里头再怎么不舒服也不能随便往大街上拉个人就喝酒,不安全的。”

梅如烟借着酒吧里光怪陆离的灯看苏新皓,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漂浮在气泡酒里,浮沉在耳朵边上,听的梅如烟耳朵不舒服。

梅如烟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落在玻璃吧台上,苏新皓还在那边眉飞色舞的说些什么,只听的梅如烟心烦。半晌,她直接打断了苏新皓的自言自语,“苏新皓,你真不认得我?刘庆北晓得吧,你晓得他,也肯定晓得我。”

“简单粗暴,行。美女说什么就是什么。”苏新皓把背靠在吧台上,手肘往后弯撑在吧台边,眼睛看着舞池里摇晃的身体,脑袋也不自觉随着重金属电子乐晃动起来。

“你大老远来找我,就为得是朱志鑫那小子?啧。真没劲,什么时候桃花也能砸我身上一次。”

苏新皓没心没肺,可梅如烟可不笨,转过身把酒杯碰到苏新皓的杯上,接着苏新皓的话头说下去。

“我认识朱志鑫起码有三四年了吧,他还没成年就跟我在一起,那个没心的狼崽子,忘了那几年他差点饿死在大街上是谁把他救回去。他如今的一切,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吧,可也过的安安稳稳,再这样接着混个大半辈子是绰绰有余的了,从我这儿得到了想要的就一脚把我给踹了,你说,这没心没肺的狼崽子,是不是忒坏了点儿。”

“之前,我让他找个工作,也帮他安排了好工作,大楼里空调房坐着不舒服的多?他却非要把他爸原来的店重新开出来,也不知道那小子心里想的什么,我没犟过他,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做去。他还算有点头脑,这几年倒是把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店子给开的有声有色。”

“听说你也帮他拉了不少大生意,我是不是也得谢谢你?”梅如烟轻轻啜了一口酒,接着说,“苏新皓,我们都是成年人,比那种小孩见过的世面多多了,你不是什么泼皮小混混,我知道你是干得了大事的人。”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美女,我说你就是对我有意思吧你还不承认呵。”

“你那个朋友,叫什么何什么辉的,不是一直想把店子开出来吗?正好我手头上有个西大街的铺面,地段特好,开那儿生意铁定差不了。至于你另一个朋友么,听说最近被快递公司开了,我看可惜,人挺壮的,脑袋应该也不算笨,要是愿意,我可以给他联络其他工作,反正干个四五年也都能攒下个几万块,在西城这种城市生活足够了。”

“你想要什么,我暂时还不清楚,但你提的出来我就办得到,你觉得怎样?”

“什么意思?平白无故给我钱呀。”

“苏新皓,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也可以给你什么,我们各取所需不是正好么。”

苏新皓以前觉得这世界怎么就这么操,穷人就一辈子得当穷人,富人一辈子穷奢极靡享乐一生,他妈的凭什么。可现在,苏新皓突然觉得像梅如烟这样的有钱人真他娘的可悲,他们试图用金钱收买一切,以为用金钱就可以换取一切,而他们真正的可悲之处就在于,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可悲。

苏新皓哼了一口气,扭头去看梅如烟的眼睛。这是个无比风情的女人,孤傲的眼睛本该永远不可一世,可惜啊,她也犯了普通女人都会犯的错,一个情字,就把她困的死死的。

“梅姐,我是知道你的。刚开始认识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我跟刘庆北那种人不一样,他是你们有钱人喂的狗,我不是,我苏新皓,说白了吧,早没全家了,该跑的跑了,该死的死了,我人活着,不图什么就图一个快活。”

“你拿何映辉和李东来做条件的确让我动摇,可我们都是可怜的人,本来就不存在什么谁帮谁的说法。我今天完全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我没有,我也不用。”

“你今天这话说的是挺没意思的。我和朱志鑫早没关系了,他爱跟谁在一起爱不跟谁在一起都跟我没屁点关系,你找我,多余的事,你说是不是?”

苏新皓想说,朱志鑫早就是自由的人了,他不属于苏新皓,所以何来让苏新皓放走他的说法呢。

也许这事搁苏新皓心里是这个样子了,但梅如烟知道,朱志鑫对苏新皓是不死心的,是匪夷所思,可这就是事实。没人知道朱志鑫到底图苏新皓什么,他明明一开始烦苏新皓烦的不得了,巴不得苏新皓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可后来,怎么也不知不觉的因为那个破人而心烦意乱。

梅如烟看得出来他心绪不宁,他已经有段时间不联系她了,并且是主动的,见面也敷衍打哈哈不在状态。刘庆北接了她的货,明里暗里提示她来西城一趟。她不傻,坐在朱志鑫那小子店对面的茶馆里一下午就能看出个是非曲直来。

苏新皓,她知道这个人,无业游民,喜欢男的。她知道西城出不了什么好人,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养的小狼,居然也喜欢那种货色。她只觉得恶心,可要小狼磨平利齿,这事也得她亲自来干。

不为啥,就是憋屈。她梅如烟活了快三十年,栽在那种小家伙手里,她憋屈的很。

李东又去外地跑生意了,问他到底在做些什么生意,怎么都问不出来,苏新皓见了梅如烟之后又到阿辉的纹身店去了。他坐了一下午,阿辉问他有事没事,他也就只是懒懒的抬眼皮说没事。

阿辉烦他在自己面前晃,扫完地,扫把一脚踹过去,撵他走,要他滚回去。

“别赶啊,走了走了。东子回来给我说一声,我找他有事。”

阿辉抬眼瞥他一眼,把簸箕里的灰尘垃圾倒在外面的塑料桶里,“找东子干嘛?”

“关你屁事。”他啐了一口,踩着人字拖晃晃悠悠走了。

苏新皓心里没劲,怎么想怎么都不是味道,刚才梅如烟说的话还绕在他心里,像魔怔似的,怎么也放不下。梅如烟说晚上她要去找朱志鑫,问他有没有事。

苏新皓觉得莫名其妙,梅如烟要找朱志鑫,跟他自己有没有事有个屁关系,问他干什么。只是这会儿,他才隐隐约约琢磨透了梅如烟的意思,她要他别去打扰她和朱志鑫。可朱志鑫分明不是谁的谁,那人想和谁待一起,哪怕是和谁睡都跟他苏新皓没关系,她问也是白问。

话是这样讲的,没毛病,可苏新皓这个没出息的偏偏又一路晃到了西直门那块地儿,路口树起了烧烤摊,白雾缠着牛羊肉的香气,浓烟飞滚,熏的苏新皓眼睛发痛。他蹲在马路牙子边上,隔着一条路望对面的店子。

店子半拉了卷帘门,油腻腻的街道旁边停了辆擦的油光蹭亮的帕加尼跑车,那飞扬的紫色跑车和脏乱狭窄的路面格格不入,像是被人硬塞进画面里十分不协调的一块。

苏新皓总觉得看哪儿都不对劲,橙黄的铺面下隐隐透着光,一道狭长黑影后的光亮,隐蔽又荒谬,半拉的卷帘门卡在中间,又多了几分闲人勿扰的感觉。

此时的街道是和苏新皓彻底隔离开的,那边是朱志鑫,这边是他,世界豁开了一道大口子,那道光是地底爆发的活火山的先兆,熔岩涌出来,把苏新皓烧的一点不剩。

他内心焦灼,却又不知为什么,那辆跑车就那样直直的杵在他眼睛里,死活都挪不开自己的眼睛。

后来他掏出一包烟,立在街对面看着那扇卷帘门下漏出来的灯光,他抽了一根又一根。黑夜比他还荒唐,居然撒起泼下起雨来。不足一分钟,街上的人们都四散狼狈的逃了,此时此刻,整条街,只剩下他和那辆跑车,就这样突兀的对立着。

其实苏新皓也逃了,和所有避雨的人一样逃了,只不过他逃的不是雨。

凌晨的时候,梅如烟走了,她给朱志鑫留了一笔钱,吻了吻他的脸颊,坐上跑车飞驰走了。这个年轻男孩,在雨幕里,隔着街,一眼就看到了躲雨的苏新皓。他穿着短袖长裤,踩着那双蓝色的胶底旧人字拖,在看到朱志鑫的一瞬,他站起来,把嘴里的烟扔了,踩进湿漉漉的地面上,淋着雨朝朱志鑫跑过去。

苏新皓浑身湿透了,他站在屋檐下,却好像完全没能躲到雨,朱志鑫看着他,苏新皓也没脾气的笑了,骂了句什么。

“朱志鑫,你说吧,我就连个雨也躲不掉,是他妈好笑啊。”苏新皓笑着,湿漉漉的头发搭在头顶,他的脸此刻浸在雨水淋湿的灯光下,显得晦涩而寂然。想躲却躲不掉的,又何止是雨呢。

其实他想说,朱志鑫,你看吧,我苏新皓就是个废物。可你不是,你是最年轻的男孩,世界上最有活力的男孩,谁都想拥有你,谁都试图拥有你,可没有人真正拥有你。他想说,朱志鑫,我真他妈是个废物,你懂吗。

可终究他没说,他是个废物,却不愿意向朱志鑫承认自己是个废物,于是一切在脱口时便变成了一声叹息。苏新皓又伸手找烟,却发现烟盒空空如也,他抬头看了正在看他的朱志鑫一眼,笑着说:“给支烟吧,算跟你借的。”

雨水哗啦啦的下,像撕开了黑夜的一道口子,从天上倒水下来。朱志鑫觉得冷,拉着苏新皓往店里面走。

朱志鑫给他烧了一壶水,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件短袖来,他反手扔给浑身湿哒哒的苏新皓,让他去后面的杂物间换。苏新皓没心没肺的从桌子上摸了一根烟起来,说不用,他抽根烟就走。

“打火机呢?找给我一下。”苏新皓四处翻起来,朱志鑫看着他,有些恼,不耐烦的把衣服从旁边的椅子上拉起来塞到他怀里,把人推到后面的杂物间里,关上门。

苏新皓一头雾水,又把门打开,看着朱志鑫,问:“朱志鑫你干嘛?”

苏新皓非得跟他犟,莫名其妙的,朱志鑫骂他神经病,走到他面前和他平视起来,盯着苏新皓那双眼睛,里面冒了些血丝,他身上都是红双喜的味道,这种便宜烟味道大杂质还多。水婆还在的时候就经常跟苏新皓说,抽多了便宜烟,死得快。可苏新皓却不在意,缺心眼的说早死早超生。

苏新皓说的是真话,像他这样的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像西城这样遍布喘 息着的干瘪灵魂的城市存在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苏新皓活着,活不出自己,也爱不好别人,这一辈子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苏新皓盯着朱志鑫的眼睛,瘦削男孩的肩膀仿佛震颤的蝴蝶翅膀,一点点的飞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飞走了。他忽而笑了,一双疲惫早衰的眼看着年轻男孩,“没什么意思,你要是非得让我换也可以,只是我嫌你这儿脏。”

风扇开在头顶,悬吹着飞尘和落雨蛾,一切看起来都昏暗而混乱,沉沉的空间里听着黑夜剧烈般的哭泣声音。苏新皓心里难受,胃也难受,说完就想吐,看着朱志鑫,硬是又说了一句,“朱志鑫,给你钱你就做,你是鸭吗?”

朱志鑫眼底闪过一丝苏新皓看不明白的情绪,他立在那儿,肩膀抖了抖,仿佛又如一只蝴蝶一样,飞起来了。他扯着猩红的一双眼,狠狠的往苏新皓身上撞,他往死里抓他,抱他,亲他,要苏新皓不得不和他灵魂相接。

苏新皓脑海里闪过朱志鑫雪白脚踝上那根红绳,红色是血液奔腾的红,他的动作是种近乎完美的暴力美学,一点点的要苏新皓彻底与他交  融。

在这个暴雨的夜晚,他享受至死不休的痛苦,和飞蛾一样扑进希望的火光里,在这一刻,他只感受朱志鑫带给他的痛苦,其他的,他全然不顾。

划破黑夜的是寂寞的人的眼泪,城市变为倒灌的运河,城里的人都溺毙在欲望的海洋里。

这人生,他苏新皓活不痛快,他到底爱朱志鑫哪点,是剥开皮囊过后的腐烂和满目疮痍吗,还是他的虚伪和冷漠。他爱他什么,到底爱什么。

后来,朱志鑫伏在他的肩头哭,像个小孩子,他不停的说,苏新皓,苏新皓,我不爱你。苏新皓,苏新皓,我不爱你,你也别爱我。

苏新皓就笑啊,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朱志鑫如小狗一般温顺的蜷伏在他的怀里,哭泣过后静静的抽噎起来,渐渐睡去。

他们像两具赤的尸/体,对着人间,对着天堂和地狱,诉说各自的罪状。缘于寂寞,发于欲望,忠于现实。现实将他们鞭打的面目全非,他们再也看不到,属于他们的,或终将拥有的,到底都会有些什么。

在西城这座城,没有人找得到生活的出口。

苏新皓在某一刻觉得,他是一定会死在海里的。

海是最蓝也是最深的天,在海的尽头,是另一座城市。或许叫北城东城南城,或者其他什么的,总之,那是一座城市。那里的人快乐,彼此相爱,充满希望,世界和平。

有时候,苏新皓觉得自己俗透了,俗的不得了,他没读过什么书,只用的来快乐和希望两个词,他心里的那个城市,是快乐的,希望的,如此简单而已。

他只希望大家快乐,充满希望。可西城里,只有日子。日子一天一天的,你问再然后呢?再然后还是日子,日子过完了,就是下辈子,下辈子还是过日子,就这样而已,在苏新皓那人心里,人生就这样而已。

苏新皓傻的没边,要死在海里,去另一座城市。阿辉听到他讲的时候,笑的前仰后合,搭着朱志鑫的肩膀,靠在路的栏杆边,吹着湿湿闷闷的河风,朝苏新皓说:“我妈说死了就是死了,上不成天堂也下不了地狱,就是一蹬脚一闭眼不喘气儿的事。”

运河从城市内穿过,浮着城市文明的遗物,日复一日的流淌在西城的骨架内,和它一样衰老的挣扎着,脏兮兮的河流里全是污水和垃圾。

苏新皓没接话,自顾自的想着海里的那座城市。阿辉站了会儿,抽会儿烟,说是要回去看生意便走掉了,苏新皓看着他,说就他那个破店,就算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也挣不了什么钱。可阿辉说,生活该死,理想不灭。文绉绉的几句矫情话落在苏新皓耳朵里,听的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朱志鑫走到苏新皓身边,和他一起看着运河发呆。“阿辉说,你过几天要和东哥一起去广东那边?”

苏新皓头也没回,“是啊,生活该死,理想不灭呗。”苏新皓故意学着阿辉的语气和腔调,不正经的说了句。

“什么为什么?挣钱还能为什么?”苏新皓笑了,回过头看他,烟抽到一半,他深吸一口气,眯着眼睛望白雾那头的朱志鑫,“你不是喜欢钱吗?我给你挣呗。”

朱志鑫一愣,苏新皓不等他反应,便把手里的烟给朱志鑫拿着,“伟大的哲学家说过,或死于理想,或死于昨日,或死于爱情。朱志鑫,如果我在此刻跳下去,你也会和我一起跳下去吗?”

“我不会,如果你跳下去死了,我就好好活着。”

朱志鑫觉得苏新皓疯了,转头就走。然而他没走出去几步,就听见后面“咚”的一声,像什么东西掉进河里了。朱志鑫下意识回头看,路边只有一双蓝色的人字拖,运河的水面泛着波澜,卷动的浪花之间是苏新皓的笑脸。

他浮着,又潜下去,望着马路上的朱志鑫,“妈的,这水真凉。”

朱志鑫骂他神经病,懒得搭理他,抬脚又要走,河面翻涌着浪声,和天边的滚雷一致,劈天裂地的跳进朱志鑫心里,忽而天地之间又收回了所有的声响,寂静可怖。

朱志鑫忽然心慌,扭头看,河面上哪里还有苏新皓的影子,那个人早不知道沉到哪里去了。他开始扯着嗓子喊苏新皓的名字,苏新皓,苏新皓,我去你大爷的,苏新皓。

他跳下去,腥臭的河水混杂着不知道哪里飘来的垃圾袋砸到朱志鑫身上,他忍着想吐的冲动,吸了一大口气,沉下河面。脏浊的河面下面也是浑水,看不清什么东西,朱志鑫感觉四肢百骸都被拆分在这污臭的城市运河里,他的鼻腔耳朵嘴巴甚至眼睛,都塞满了浦西的余浊,在这浪里,他被西城这座城翻来覆去的击打着。

他再也受不了,翻出水面,苏新皓在离他不远的岸边浮起来,看见他的脸,又笑了,一撑手翻上岸,坐在湿漉漉的岸边,看朱志鑫朝自己游过来。

朱志鑫上来就犯恶心,干呕,缓过来之后对着来扶他的苏新皓又是一拳,苏新皓重心不稳,又滑进了运河里,这一次,朱志鑫没再理他,就算他溺水死了,朱志鑫也不要管苏新皓这个烂人。

苏新皓看着朱志鑫的背,马路边踏出湿漉漉的一串脚印,低头笑了,他知道的,他怎么会猜不准,他跳下去,朱志鑫一定会跟着他跳的。一定会。

苏新皓跟着李东去南方,去挣钱。那个下午,阿辉去送他,朱志鑫也跟着去了,四个人在火车站外面立着,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苏新皓嫌大男人告别说些娘里吧唧的话肉麻,受不得,又说不是不回来了,几个月就回,别送了。

“这小子交给你照顾了,阿辉,这小子野的很,不好管。”苏新皓一字一句把朱志鑫“交代”给阿辉。

阿辉烦他,“妈的,你管好你自己吧,整天瞎操别人的心。”

拉倒吧,他哪儿有。苏新皓看了眼朱志鑫,他穿着长袖,余温残存后的街道仿佛烘烤后的烤炉,他被热的渗出汗来,贴着鬓角滴下来。苏新皓伸手替他擦了擦,至那时,苏新皓才当真觉得朱志鑫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需要人照顾。

他不知道从哪里催生了这种泛滥的母爱,阿辉看着他的眼神,恶心的要死,“行了,差不多进站了。东子,你俩在广东,好好的啊。”

李东提起行李,苏新皓看了阿辉和朱志鑫一眼,跟着李东走,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问朱志鑫要那根红绳。朱志鑫听糊涂了,哪根红绳?

苏新皓指了指朱志鑫腿上的,“喏,就那根呗。”

“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你别管,给不给就是。”

朱志鑫蹲下身解给他,花了一会儿才松下来,放在苏新皓手掌里,落了一道深红的痕,是朱志鑫给他的生活划的。苏新皓拿着,塞进口袋里,说句再见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新皓跟着李东去了南方挣钱,是说他在广东接了个工地上的活,四个月的工期,包吃包住,大城市待遇好,一天的工资顶西城工地上三四天的散工,划算。苏新皓听了,也情愿的跟着李东去。

李东挣钱,什么都做,他比谁都缺钱,可人活着,有再多钱也是嫌不够的呀。他拼了命的挣钱,白天在工地搬砖,夜里就去附近的酒吧兼职,当侍应生。

李东死的消息传到西城的时候,是两个半月后的事儿了,那时候阿辉正给人纹一朵玫瑰,杨志韦告诉他的时候,他手都没抖,硬是把那朵玫瑰好好的纹完了。后来朱志鑫问他,阿辉,东哥死了,你不难过吗?

阿辉说,难过有用吗,路是他自己选的自己走的,死之前不后悔就行了。阿辉说,生活还要继续,他的、朱志鑫的、还有其他人的,都要继续,硬着头皮也要。

杨志韦把朱志鑫拉到一边,偷偷和他说,阿辉纹的那朵玫瑰,和李东之前纹在胸口的那朵玫瑰,一模一样。

“东子喜欢女人的东西,纹身也是,要鲜红的,还要玫瑰。我们都不懂他,只有阿辉和苏新皓懂他,可惜喽,东子那人除了娘一点,人是好的,也算死于非命,可惜。”杨志韦说,那朵玫瑰和李东胸口上的那朵一模一样,鲜红的,美丽的,绽放在左胸膛,直到死亡也不会褪色。

朱志鑫后来才知道,杨志韦说的李东死于非命是什么意思。李东做兼职的那家酒吧压根不是什么正常酒吧,那是一家有特殊癖好人群聚集的酒吧,或给,或跨性别者,都是边缘人,他们聚集在世界的角落里,寻求一个庇护之所。

而李东以为,他也可以在那里找到庇护,可他的象牙塔从来都不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人在成为大人之前,象牙塔就被摧毁已然倒塌了,哪里天真的找得到什么象牙塔,不过是自我蒙蔽的假象而已。

李东,是被人打死的。那些说着人人平等,世界美好的人,一个拳头一个拳头打死的。他死的那一天,穿着他喜欢的红裙子,涂着口红,戴着假发,走在城市的街道边。他谁都没招惹,连话都没说,只是因为看了他们一眼,他就被一口一个疯子变  态给打死了。

他穿着他的红裙子,倒在路边,一拳一个人人平等,一口一个世界美好,就那样被打死了,他甚至什么都没做,就被打死了。红色裙子和他的血变成同色,在那一刻,他真正的成为了一朵鲜红的玫瑰,瑰丽的绽放开了。

朱志鑫记得苏新皓告诉他,李东内心是女人,可他做不了女人,他不妨碍任何人的成为自己,却死掉了。你说,这个世界讲不讲道理。讲什么道理呢?

李东没有死在贫穷的西城,而死在做自己的路上。他这一生,到死,也没能成为自己。

可是,这世上一辈子都没成为自己的人又何止李东一个?

日子过着过着,还是日子。人活着活着,还是一样的活着。世界是座没有眼泪的机器,制造着生命,也蚕食着生命,留下亡魂。人都是要死的,有些人,年老时死去,有些人,在年轻时就死去。

李东死了,可生活还要继续,苏新皓继续在广东打工,十月底的时候,工期临近收尾,他得了空跑到电话亭给朱志鑫打电话,说给他寄点东西给他,要他把地址给他。

朱志鑫纳闷,问他,你不是知道我地址么。

“我怕你跟着梅姐走了。”

苏新皓这人就是小心眼,什么都记着,忒没意思了点儿。朱志鑫那边就不理他,气着他,先服软的还是苏新皓,他嘿嘿笑了几声,说:“问问嘛,人事无常。万一你跟着富婆跑了,那我也得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考虑。”

朱志鑫骂苏新皓神经,“广东那么大,你倒是也攀个富婆给我看看。”

“我怕我被富婆包养走了,你就没人要喽。”

苏新皓这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朱志鑫懒得跟他一般见识,说了几句就要挂电话。苏新皓拦着他,说等等。“我钱不能白花,再聊会儿,我要下个月才能回去呢。”

“你回不回来关我屁事。”

苏新皓乐呵呵的笑着,隔着电话也听得出他的笑声,“鑫鑫,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么,我离不开你诶,你都不知道,这么多天,我想你想的没办法。”

他说话无耻,朱志鑫听不得,撂了句“爱想谁想谁”,挂了电话,耳朵边却还挂着苏新皓闷声声的笑声,一边笑一边喊他“鑫鑫”。鑫鑫,鑫鑫,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么。

一个星期之后,苏新皓给朱志鑫寄的东西到了,一件蓝色衬衫。苏新皓似乎格外喜欢蓝颜色,蓝色人字拖,蓝色床单,蓝色外套,蓝色牛仔裤,连不是蓝色的运河他也说成蓝色的海。

至于海么,苏新皓说,他在广东见到了真正的海,和运河不一样,是真的蓝色的透亮的海,在日光下,灼灼的闪着光,美的很。苏新皓说要带朱志鑫去看海,还说要和朱志鑫一起在海里游泳,吹海风,吃蛤蜊大闸蟹。

朱志鑫说好,他等他带他去看海。于是某一天,那个男孩意识到,他真的爱上了苏新皓——那个,不靠谱、油嘴滑舌又下流无耻的男人。

人活着,就会死。这是命,是自然规律。

朱志鑫没能想到,李东死后,他再一次接触到了旁人的死亡。第二个死掉的,是阿辉的母亲,那位操劳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在一个明媚的早晨,再也没能醒的过来。听阿辉讲,她像是在睡着,嘴角还有隐隐的笑意,阿辉说他其实挺高兴的,至少他妈死的时候没受多大罪,说不定还是做着美梦走了。

只是他没能和妈说一句再见。阿辉觉得这是遗憾,大概他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也这样觉得的,在阿辉妈死的第三个晚上,他爸也跟着无声无息的走了。

阿辉爸是第三个死的人。自此,世界上只剩了阿辉一个人。朱志鑫在葬礼的第二天看见阿辉把店里的挂历撕掉了,朱志鑫捡起来看,那个印着风景打着广告的赠品挂历上用红色油性笔整整齐齐的写了八个字——买大房子,给爸妈住。

阿辉和苏新皓一样,家里没钱,走不出西城,考不上好学校,阿辉没文化,说话粗鲁。唯独这八个字,直白的让人心酸。

阿辉抱着爸妈的骨灰盒跟着丧葬一条龙后面走,一条龙服务结束后,他一个人坐在坟前发呆,抽了一地的烟灰,纸钱和鞭炮的灰烬是人间孩子灵魂的尸 体,和坟里的人隔着泥土也要黏在一起。

他没本事,来这喧哗人间一趟,净给父母添了灾祸麻烦,他爸妈到死也没能住进大房子里,两个疾病缠身的老人,在那个夏天热冬天冷的房子里过了后半辈子,就那样无声无息的走了。阿辉觉得自己窝囊,敲着脑袋揉着头发痛苦的掩面哭泣,烟头落在地上,和黄土混为一体,广袤的荒野,他的来路永永远远的被埋进了这儿,此后,只有归途。

第二个星期,阿辉关了纹身店,不声不响的离开了西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临行前,他找朱志鑫出来喝酒,路边的烧烤摊起滚烟,他沉默的看了烧烤摊一眼,掉头往一家饭馆里走。

朱志鑫本想说不用了,太浪费钱,可阿辉坚持要在这里请他吃,盛情难却,朱志鑫还是跟着进去了。之后阿辉喝高了,说是请朱志鑫喝酒,然而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净是他自己在喝,边喝边说些有的没的,时不时提起苏新皓那个人。

阿辉说,苏新皓那个人,怂,连喜欢一个人都说不出来。非要硬生生的为人家去做些什么,可做呢,他又笨,干不成什么事,二十几年就那样稀里糊涂的过过来了。

“他是大老爷们,再喜欢男人,也是个大老爷们,心不细,过去他喜欢过一个小男孩,可偏偏犟着不肯先跟人家说,顾虑这个,又顾虑那个,顾虑过去顾虑过来,人也给顾虑没了。后来小男孩找了个男朋友,拖到苏新皓面前,那怂货难过哭了,还非得说自己眼睛痛,妈的,真差劲。”

阿辉又打开一罐啤酒,眼睛跟着迷迷糊糊的眨。

“他从小到大都觉得自个儿跟别人不一样,可哪点不一样呢?都是人,喜欢男的喜欢女的有屁区别。他傻,被人伤过,就死活过不去那道坎。朱志鑫,苏新皓是真喜欢你,要给你收拾烂摊子,要给你挣钱,拼了命也要养活你,你得信他,你还年轻,不对,你们都还年轻,你得给苏新皓机会,起码让他证明自己。”

“你是不是在玩儿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苏新皓那怂 货是认了真的,他爱你,拿命也要爱你,别看他天天不着调的,他没为谁这样振作过。过去,他总觉得生活在压垮他,他要死在生活里,可是你来之后,他从生活里站起来了。妈的,那傻瓜,真敢为爱情死。”

阿辉说了一长串,喝高了还在跟朱志鑫念叨苏新皓,说苏新皓的人生,你救了,就别撒手。

苏新皓视生活如敌人,抵抗过,却顺从的倒下了,他任生活尽情蹂躏痛击他,生活里没有盼头的人就是这样,丧的很又事儿多。可是朱志鑫出现后,苏新皓第一次振作起来,从生活里站起来,他要挣钱,挣钱养他。等哪一天他开帕加尼进来,也得尽情的抱朱志鑫。

水婆说的没错,苏新皓那人,爱一个人,就把整个人给对方,一点儿不剩。哪怕对方吃干抹净了,他也得自己受着。傻不傻,傻透了。

然后,阿辉也不见了,他是“死掉”的第四个人。

人类本身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是很脆弱的,从母亲的产 道而来,擦掉了羊水剪掉了脐带,母亲死了,来的路就没了。父亲撑起天地,在他的脊背上看世界,父亲死了,远方就藏起来了。朋友,伴侣忘掉你了,你就是透明的人,消失在世界上了,当别人视你为陌生人,满马路的冷漠目光,活在这世上,就是一个人了,世界便抛下你了。

你已经死了,你浑然不知。什么归途,是黄土一捧,迟早砸在你的头盖骨上。

朱志鑫在西城的第一个冬天来了。立冬那一天,十一月七号,他吃了一盘饺子,洗了碗,关了店,从西直门绕到弄堂区去。阿辉纹身店被房东收回去了,重新租给了别的人,改成不知道什么的花里胡哨的美甲店,新开业那几天,生意还算可以,可这几天,生意慢慢掉下来了。

朱志鑫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瞎走,蓝色衬衫穿在羽绒服的里面。他先是去殡仪馆看了水婆和李东,上柱香过后,又去了公墓看了阿辉爸妈的坟,然后去了东直门,坐在大树下看老人们下象棋。

偶尔朱志鑫想,倘若苏新皓一日不回来,他就一日还被人记着活在这世上。如果最后苏新皓真的没回来,他就和阿辉一样,死掉了。

他会是第五个死掉的人,毫无疑问。

广东的工友联系到朱志鑫,说苏新皓死了,朱志鑫不信,工友把遗物拿给朱志鑫,一双蓝色人字拖,朱志鑫看着,笑了。一双蓝色人字拖,谁都可以有。

后来他们带他去广东医院认尸,那具面目全非的尸 体横在隔间里,停 尸房阴冷的光照在他手腕的一道红绳上,红的刺眼,刺得人眼睛疼。朱志鑫不知道怎么就想吐,跑到楼梯口吐了起来。

工友安慰他,朱志鑫什么都没说。在广东复苏的春日里走出医院,广东太热了,他想到,幸亏苏新皓死在了冬天里,不然人都臭了。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他也爱跳进臭的河里去。

苏新皓是第五个死的人。为什么死,两个说法,一个是和人打架,打死了,另一个是他出了意外掉进海里,淹死了。朱志鑫在知道和他打架的那两个人是谁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一切。

苏新皓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蛋,别人打了他的兄弟,他怎么也要打回去,把自己打的半死,还被扔进了海里。就连这样也没飘远,被人又捞起来了,扔进停 尸房里,泡着福尔马林,一具要烂不烂,丑的不得了的尸 体。

朱志鑫觉得好笑,苏新皓那个人,真没本事,都进海里了,还被人死活捞回来了。他要么自己跳进去,要么被人扔进去,他倒是说话算数,死在了海里。

朱志鑫领走苏新皓所有的遗物,就那一双蓝色人字拖,五百来块钱,还有一部没插卡八成新的小灵通手机。手机修了也开不了机,在海里泡了一天一夜,早烂透了。

苏新皓留在世界上的东西竟然就只有一双鞋,你说好笑不好笑,没人知道他死之前脑袋里最后一个念头是什么,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随便捞上来,开开肚皮,被记录进牛皮纸档案袋里,家属领人,就成了一具尸 体,没有然后了。

这是苏新皓全部的生活,甚至是他决定反抗后的生活,仍糟糕的没边。朱志鑫真他妈觉得可笑,坐在回西城的火车上,他一夜没睡,睁着眼看了一路的铁路沿线。平原和水田擦过,又转进山地和丘陵里。

他想起无数个时刻,在脑袋里播放胶片电影,电影里大多是无声的对峙,苏新皓站在路口要看不看他,苏新皓坐在他店门口嗑瓜子,苏新皓蹲在天井旁边低着头抽烟,苏新皓和他一起跨进冰室里,苏新皓站在暴雨的路口沉默的望他,苏新皓在杂物间抱他,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说,我不能不爱你,鑫鑫。

那一夜,他和他其实都哭了,全世界都在哭,一直到天亮,他叫他鑫鑫,我们得起来了,天亮了。

朱志鑫疲倦的看着铁路外的黎明,从远处地平线掠起来,橘红的前兆是一天的明朗灿烂,今天又是个大晴天。

像苏新皓自己说的,人生无常,他死了,在海里死了,好像遗憾里又多了半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圆满。这个世界上只有朱志鑫记得他。苏新皓去另一座城市了么,不知道。朱志鑫只知道,苏新皓说的,天亮了。

天亮了,鑫鑫。我们得起来了。

我想了想,不应该有第十四节的。像阿辉说的,无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过,永无结尾。朱志鑫不会死的,苏新皓死了,没回来,他也还活着,因为苏新皓的爱还养着他,苏新皓的爱还在,朱志鑫就还活着。

苏新皓死在了海里,就一定到了另一座城市。他去了,看到了那个快乐和希望的dream city。他是为李东死的么?是也不是,他随时都可以为世界的不公平赴死,他壮烈如猛兽,而冲动愚笨如飞蛾,像水婆说的,苏新皓是好人,又傻又笨的好人。他是可以为了世界上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死的,只要他认定了,如果是爱情,他也可以奋不顾身的跳下去。

阿辉不会再回来了。西城埋着他灵魂最痛苦的一部分,他是最最向生的一个人,他会住进大房子里,拥有新生活。因为生活该死,而理想不灭。

李东和水婆,都是世界上某些人类的缩影,他们的一生不在乎结尾,而在乎活的过程。李东是真正意义上的边缘人,他是被世界吃掉的,就算哪一天没被人打死,也会横死在街上,因为这是真正的正在进化与学习进化的人间。

水婆,她说没有男人真正爱她,她是孤独的一个人死去的,她的纯良是蛮横和风情,没有人可以不承认,她是在努力的活。挣钱,出海,陪泳,她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哪怕家里没人,能挡风避雨也是好的。孤独不是她想要的,只是风烛残年了,她在偏见里活了下来,孤独是她的朋友也是她的武器,同时,也是敌人。

至于朱志鑫,他是最复杂的那一个,我说不清楚。但最清楚的一个事实是,他是永远年轻的,我不晓得你注意到没有,人人都看见他,看的入迷的人便试图拥有,他是不可抗的欲望,没人能幸免。有一天,要么被欲望掏空一切,和梅如烟一样,用金钱或者其他什么的去填那个无底洞;要么战胜欲望,取代欲望,占有欲望,主导欲望,至于结局么,你与欲望为伍,要么活,要么死。

最后,生活该死,理想不灭,愿你,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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