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民国AU,伪养父子文学(养父子也是伪的!),he大甜饼!给大家表演一个暗恋成真!
玻璃窗子灰蒙蒙的,外头的景色在飞速地倒退着,火车车轮与铁轨碰撞,发出一阵阵哐当当的声响,响得很有规律。
车顶上烟囱里冒出阵阵白烟,长烟飘散着远去,像是要将天空都染白。
安折第三番自认为隐蔽地抬头瞄了眼对面坐着的那位先生,谨慎又小心,却还是让一双冷绿的眸子抓了包。
不多时,坐在对面的男人开了腔,嗓音浅淡,带着一股子天生的冷意。
安折闻言略略攥了攥自己的衣摆,声音很轻,嗓音里带着些微不可查的紧,局促答道:“没有,先生。”
因着父母走得早,在他还没能记事时就已入了土,故自打小时起,就只余他与兄长相依为命。
兄长自小就告诫他须得好好念书,他说现在的世道,只有念书才可从这村子里走出去。
这并非意外,哥哥的病很重——安折一直都是知晓的,所以他们也早早作好了告别的准备。
当这天真的来临时,他并未放任自己落在悲痛落寞里太久,很快替兄长料理好了一切,也开始着手准备离开这里。
毕竟他还得去城里,他答应了哥哥,得好好过自己的一辈子。
那铁轨亮闪闪的,似是会发光,上头的火车第一次驶过的时候,小小的村落里几乎所有的人家都围上来看。
他们踮着脚,盯着火车里头的人身上穿的,手边放的,头上戴的,嘴里嚼的,肆无忌惮地谈论着这些没见过的新鲜事物,也赞叹着火车的巨大与威风。
这么个神奇物件儿,竟能让他们这小破落村子和外头的大都市连上。
没多久,村子里也建上了售票站,于是那似是永不会回头等等这小村落的火车,也开始第一次在这个小地方停下脚步。
他挑了个天气不错的日子 ,在兄长的墓前放了一小把自己采的,淡紫色带点儿香味的花算作道别,而后便背上包离开了家。
那人操着一把常年被烟侵蚀的,沙哑难听的嗓音,浑浊的眼底闪着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光。
白净的手和这一团脏污的纸放在一起,显得有几分不相配,身上灰暗破旧的衣物也是。
“嗤。”那人发出了声意味不明的哼笑,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目光里带着一股子黏糊劲儿,粘稠又胶着。
火车呜呜的声响近了,那人脸上仍旧是挂着那抹让人不适的笑,意味深长道:“这趟你是赶不上了,赶明儿应该行。”
随着“呲”的一声响,在铁轨上飞速行进着的火车缓缓停下。
从烟筒里散出来的烟雾还在源源不断地飘上天,火车停了,没了接上来的烟,于是它终是散尽了。
车门打开,乘务员从车厢里边儿走出来,站在边上,环顾一周见并没人有要上车的意思,于是便抬手盯着他腕子上的小圆手表,预备着掐着时间上车关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安折在最后关头下了决心,向着火车小跑过去。
火车隔得远,安折跑得气息微乱,站定后下意识看了眼车厢里边儿便准备跟乘务员说话,却因着这一眼愣怔住了。
那人的脊背挺的直,额发是漆黑的,眸色很淡,长睫微垂着盖着眼睛,让人有些辨不清神色,眼神也不知正落在什么地方。
可安折却不怎么合时宜地觉得,从心底里头升上来的一种想法。
等他反应过来时,想收回这句话已是有些来不及,而一双冷绿色的眸子也因着这声喊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冷淡极了,眸色是罕见的绿,安折被这抹幽深一瞥,立时觉得有些冷。
“我……”他张了张口,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忽然喊的这一声,于是垂了头,有些局促地盯着鞋面,耳尖渐渐泛起了些微的红。
静默间,一道沉冷嗓音响起,声音不大,恰好能让他听见。
“陆上校喊您。”站在边上的乘务员适时温声地提醒了一句。
站在这位先生对面时,安折没来由地开始感到迫窘,又有些后悔刚才自己的行为。
“你想说什么。”那位冷冰冰的先生问了这么一句,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安折瞧他模样,这人大抵是个军爷,又想起哥哥之前同他讲过的,军官会带领军队保护百姓。
同是保护老百姓,带着军队是保护,自己一个人也是保护,那自己这事儿,安折估摸着,应该也算是搭点儿边的吧。
于是他犹豫着,最终开了口:“我……我想买车票,但卖票的人……要我陪他睡觉。”
“所以我想问问您,是否可以上车了再买票,或是到站了再补票?”安折问。
陆沨听完了面前小孩说的这番话,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皱,而后看向这小孩所说的那个“他。”
半晌,他收回目光,嗓音仍旧是没什么温度:“你成人了?”
“没呢。”安折虽不知他为何会问这么一个问题,却还是规规矩矩地回答了。
他垂眼扫了眼那小孩手上拎着的行李,沉吟片刻,对着乘务员抬了抬手,乘务员知会地转身关上了车门。
安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惊到了,颇有些不知所措,眼底也染上了几分慌乱。
那双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的很是齐整,可以看出其主人是个很讲究的人,因着常年持枪的缘故,几处地方带着些薄茧,是很好看的一双手。
安折看了眼那手,又抬头望向陆沨,眼里带了几分不解。
“车钱。”陆沨的手仍摊着,淡声开口提醒。
回完这个问题后,车内又陷入了静默,不知为何,这节车厢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就再没别人了,于是空气便显得有几分粘滞。
他不明白,是不是所有军爷都是这位先生这副模样做派的。
这位先生的样貌无疑是吸引人的,极其吸引人,但这份吸引人却无法抵消他那独属于上位者的,令人胆战心惊的压迫感哪怕是一星半点。
他们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却莫名在这节小小的车厢里有了交点。
陆沨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会儿边上坐着的小孩,半晌,神色不变地开了口:“你去城里做什么?”
沉闷的空气骤然被打破,安折回过神,余光慌乱地从这位先生脸上移开,下意识回答道:“上学。”
陆沨瞧着他如临大敌地回答着他的问题,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正襟危坐的样子像极了被最严厉刻薄的老师喊去谈话,莫名觉得有几分有趣。
“先生,怎么了吗?”安折见他问完问题后不言语,心下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忐忑。
陆沨思考片刻,像是轻飘飘地作了什么决定,然后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情绪渐渐绕了上来,和被他封存着的,对于兄长离世的悲伤织在一起,成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委屈,无助,亦或是别的些什么,他弄不明白。
“如果你信得过我。”陆沨在静默中再次开了口,语气平且淡,像是在跟他商讨一笔不大不小的交易:“跟我去一场宴会,接下来你在上学期间的吃住都由我来负责。”
这话让他被迫从方才的情绪里抽离出来,面上带了些没反应过来的呆滞。
“是。”陆沨开口为他解释:“我需要一名名义上的继承人来规避一些事,你很合适。”
“当然,也不必真把我认作父亲,仅是给个名头而已。”
“你大可以把我看作是你的资助人,所以不必感到有压力,认真学习,长大后再想着报答我。”
陆沨尽量详细地解释,好能让面前这小孩理解这场交易的内容。
“可……为什么呢?”安折有些晕乎乎的,陡生的变故让他颇有几分无所适从。
这位先生面无表情地开了口,说出的话让安折羡慕:“我钱多。”
于是他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跟着这先生,在同样迷糊的夏风中被带下火车,跟着去置换了一身行头后马不停蹄地就去了陆沨所说的那个宴会。
而后云里雾里的,就被这位见面不过几个时辰的陆先生揽着肩,在一众京城名流面前宣布了领养。
往后的整场宴会中,他受着一大片或是好奇或是怀疑的种种目光的洗礼,局促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跟着我。”陆沨见他不适应,索性把他带在身边看顾着。
直至到了陆沨的家门口,他那飘忽的意识才算是有了几分实感。
望着面前被推开的大门,安折后知后觉感到几分荒唐与焦虑。
“我一个人住,进来吧。”陆沨捏捏眉心,一晚的应酬让他感到几分疲累:“你的房间在二楼右手边,有什么东西缺的跟管家讲。”
说着,他脱了外衣递给一旁等待着的佣人,而后准备上楼。
迈上第一级台阶时,陆沨忽地意识到了些什么,于是脚步微微一顿。
自认已是监护人的,极富责任心的陆上校于是临时改了主意,转过身,面上无波无澜地开口,对着安折问道:“饿吗?”
安折正走着神,脑海里杂七杂八的思绪骤然被打断,于是下意识答了句:“不饿。”
陆沨闻言,面色淡淡地上下扫了他一眼,得出了他饿的结论。
家里备下的宵夜是土豆浓汤, 做着很方便,而且好吃,安折嗅着空气中散着的土豆与肉混合的,令人愉悦的气味,觉得原本尚且不算明显的饥饿忽的就变得有些难捱了起来。
他眼巴巴地瞧着佣人给他盛了一碗放到面前,而后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放入口中。
下一刻,咸香醇厚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带着几分微烫的气息,顷刻拯救了他略显空荡的胃。
说是饿了,但陆沨却并未吃很多, 陪着安折坐在餐桌旁吃了小半碗汤后便放下了瓷勺,遂自顾自回书房处理公事去了。
家里的女佣人是位四五十岁上下的老妇,尽责又周到,还带有那么几分不怎么讨人厌的殷勤,安折每每喝完一碗她就会赶紧接去续上,生怕怠慢了似的。
安折不习惯这种热情,也不太能习惯让人如此照顾,只好有些拘谨地喝了一碗又一碗,直至真的喝不下了才有些犹豫地出了声。
房中央的大床上摊着一堆衣物,地上堆满了书包,衣柜的门大敞着, 一个人正站在那儿,手中拿着几个衣架,似是在收拾东西。
“您好,我叫瑟兰,是陆上校的副官,您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他的声线很温和,礼貌地同安折打了招呼。
说着,他看了看被填满衣物的衣柜,又看了看床上塞不下的那几件,似是也觉得夸张:“上校……他不太会照顾人,也不怎么跟您这个年纪的人相处,不知道该给您准备什么样式的衣物,所以把衣店里的所有的都买下了,书包也是。”
他指指地上的一堆大同小异的书包,沉默一瞬:“您……挑一个明天用?”
安折短暂地愣怔了片刻,而后心情颇为复杂地转身向着书房去了。
“先生。”在瞧见某位端坐在书桌后面,正面无表情处理公务的先生后,安折只觉着从卧室到书房一路上精细打好的腹稿瞬间被清空了。
把这归结为先生的气场太摄人,他轻轻吸了口气,正预备着接话,桌上的电话铃却忽然响了。
“喂。”陆沨接起电话,语气很淡,又招招手示意安折过来。
“嗯。”对面的人似是在对着陆沨报告着什么,陆沨漫不经心地应着,随手扯来一张空白的纸,提笔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待到安折走近了,他把纸调转了个方向,指骨在上面轻叩了叩示意他看。
先生的字体很好看,是那种锋利的,恣意的好看,即使是随手写下的字也赏心悦目。
他想想,学着先生的样儿提笔在纸上回复:“先生,您买的衣服太多了,我穿不完的。书包也是,一个就够了,这么多太浪费了。”
他的字很工整,一笔一划都清晰,是很干净清爽的字体,带着些稚气,洋洋洒洒写了一小片。
陆沨接过纸扫完了内容,无甚犹豫地就回复:“我有钱。”
刚写完,又回忆了一下买了多少,似是自己也觉得委实有些过分,于是又抬手施施然补了一句:“衣服留着,书包挑一个,剩下的放着明天我处理。”
安折看完内容,想了半刻,而后提笔工工整整,认真地写下三个字:“谢谢您。”
陆沨瞧了一眼,回了个“嗯”,正巧电话也来到了尾声。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声筒被放回了托架上,他们说话的形式也回归了正常。
安折却觉得还是写字好,跟先生面对面讲话让他有几分焦虑。
“明早七点会有人喊你起床,明日是上学第一日,我送你去。”陆沨说。
和城西中学不同的是,这所学堂里面的环境或是师资都是一顶一的好,在京城算是数一数二的。
学堂的氛围好,老师同学都友善,课业有些紧,一开始的时候他有些跟不上,但身边的人都会能帮则帮,安折很感激他们。
先生虽瞧上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讲题时却极有耐心,并且极会找重点,每每听完他的讲解安折都会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这段日子,陆沨每日都会亲自送他上下学,晚饭也常在一起吃,即使安折能发觉出来他其实有些忙。
安折一开始以为是陆沨爱喝,还有些高兴他与自己的口味相似,可后来却发现陆沨并没怎么喝太多,反而是自己喝的更多些。
直至后来,安折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先生在顾及着他的口味。
可安折却觉得,先生是自己这辈子遇到的除了哥哥外对他最好的人了。
近段日子,先生常常很晚才回家,课业也经常是让瑟兰先生来指导他。
虽然瑟兰先生也好,但他却就是没什么缘由的,更想要先生讲一些。
安折嘴里无意识地咬着笔杆,因着被功课上的题目难住了,于是盯着册子开始不由自主地想着些有的没的,直到大门被打开,发出来的声响才唤回了他的思绪。
他的手上拿着一份文件袋,眉心微蹙着,似是遇上了棘手的事,走到客厅时瞧见安折正叼着笔杆愣愣地看着自己,面前还摊着功课,心下了然:“有题目不会?”
安折压下了心头一些微不可查的失落情绪,跟着瑟兰坐了下来。
瑟兰见安折懂得了,便笑了笑起身,预备着打个招呼就要去书房,却被安折叫住了。
“瑟兰先生,先生……您们最近是不是特别忙?”安折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
自己不该问这些事,他是知晓的,但他却没来由的想知道。
把这归结为自己对赞助人理应的关心,安折心底那些奇怪的情绪也就像是寻到了个合适位置,慢慢放了下来。
“上校最近确实忙,他几日不曾好好休息过了。”瑟兰似是看出他的心中所想,温声回答了他的问题。
说着,又像是才想起来某件事般,对安折说:“对了,这个礼拜六是上校的生辰。”
周六是没有课的,而安折经过一番打探,从那日给他盛汤的孙妈口中得知先生其实爱喝蘑菇汤。
厨房事并不是好做的,只有待到真正上手后才发现原本听来简单的步骤在真正实践时有多难。
“孙妈,你真的很厉害。”在烧坏了第三锅汤后,安折由衷道。
言罢,他又看了看烧坏了的那三分汤,开始犹疑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哥哥从小就与他说,浪费食物是要遭天打雷劈的,而且食物也来之不易。
好在烧的时候他给自己留了些余地,每份的分量都不多,倒也不算难喝完。
于是晚饭的饭桌上,陆沨就瞧着安折面前摆着一道汤,正费力地喝着,见表情并不是很喜欢的样子,但却一滴也没剩下。
陆沨尝了一口面前的汤,觉得孙妈的厨艺水平并未下降,味道依旧是好的。
第二日是陆上校的生辰,陆家一大清早就热闹非凡,打电话来寒暄的,亲自登门来送礼的比比皆是,陆沨应酬了一天。
到了晚上,陆沨终于得了空,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却闻见一股子鲜香的味道飘了过来。
“先生,祝您生日快乐。”安折端着汤,有些局促:“也不知道能送您些什么,只好学着给您做了份汤,但大抵是没有孙妈做的那样好吃的,您……您想尝尝吗?”
“先生,您这可得尝尝!”一旁站着的孙妈忍不住开了口:“小少爷为了做这份汤,烧坏了三锅,他倒好,一滴不剩全进自己肚子里了,我让他倒掉还不听,非说什么不能浪费食物。”
安折听到孙妈说话,愣了一瞬后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又插不上话,最终只好悄悄尴尬地红了耳尖。
陆沨接过汤,露出一点浅淡但却真心实意的笑:“谢谢,这个就够了。”然后抬手,颇有几分不熟练地揉了揉安折的脑袋,像是长辈在关怀自己的小辈。
安折看着他,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乖乖地应了,而后上了楼。
安折的性子是个好相与的,努力上进不说功课也好,再加上是陆沨上校的养子,长得也好看,于是和众人都相处得融洽。
“安折,下周学堂要开个社团,说是叫什么摄影社,你想去吗?”同桌问他。
同桌男生是个非常热情的人,在刚入学时也是第一个与安折说话的人,两人玩得好,也经常会一起讨论学堂里的事。
“摄影?”安折闻言,脑海里显出的就是一个略显笨重的胶片机子摆在高高的架子上,拍照的时候还须得放上那种黑黑的遮光布。
“不知道。”安折诚实地摇摇头,他并不很了解那东西。
但安折来不及和他说什么,只自顾自匆匆地收拾着东西想着快些离开。
先生前段时间一直很忙,有时甚至好几日都瞧不见他的人影,接送他的这件事也完全交给了司机。
安折压着心底那奇怪,又雀跃的心绪,小跑着来到了学堂门口,果然看见了一个挺拔又高挑的身影。
那人听见声响转过身,安折于是便撞入了一双冷绿的眸子。
“先生……久等了。”安折是一路跑过来的,故而气息有几分不稳,说话时还带着喘,但眸光却是亮的。
他忽地觉得面前的场景和那日与先生初见的场景有几分相似。
“没等多久,再等会儿也没事,下次别跑。”陆沨瞧着他,话里带着些不赞同。
“上车吧。”陆风顺手接过安折的书包,掂了掂,眉间微蹙:“里面装了什么,怎么这么沉。”
“没什么,就是些课本之类的东西。”他跑出来的时候一心想着别的,倒没注意,也并未觉得与平时有何不同。
陆沨闻言,垂着眸思量片刻,只觉得安折现在的课业似是有几分过重。
他熟门熟路地跟陆沨进了书房,从他手上接过书包的时候也觉得有些重。
安折回忆了一下自己究竟往里头放了些什么,想了一遭没想明白,表情略略带些迷茫,最终没个结果,索性打开了包一探究竟。
随着书包搭扣“咔”的一声响,里面一个浅蓝色的盒子冒了头。
安折先是愣了片刻,而后把盒子拿出来,开始检查书包里头的其他东西——他怀疑是自己错拿他人的书包了。
盒子沉甸甸的,是让书包变重的元凶,安折翻来覆去瞧了几眼,发现侧边写着他的名字。
有些不太敢确定是什么,他拆包装时极小心,维持着一种可以原封不动装回去的状态。
盖子被小心地掀开,最顶上放的是封信,也是浅蓝色的,上头写着安折亲启。
安折总觉得这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于是拆了信拿出来看。
陆沨接完一个电话回过头,就瞧见安折正坐在地毯上发呆,书包里的一些东西散落着,手上拿着一张纸,表情有几分空白。
安折像是受了惊,听到他的话迅速站了起来,表情里带了几分呆滞和慌乱。
安折支支吾吾的,犹豫了几刻钟才开口:“先生,我好像收到了一封……”他犹疑一瞬,不确定道:“情书?”
陆沨见他神色不对,以为他是因着第一次收到这种书信不适应,正预备着说话,安折犹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陆沨闻言眉目微抬,也愣了一瞬,而后心下有了几分了然。
安折不知为何,心下有几分羞耻和不自在,垂头盯着地毯,语调疑惑又有些恼,嗓音极轻,含糊着道:“他……他不应该……他是知道我是男子的。”
“虽然不知道现在和你说这话是否为时过早。”陆沨顿了顿:“男人与男人,也是可以在一起的。”
陆沨说这话的时候虽是没什么表情,但安折却觉得,心底的异样感更重了。
言毕,他又思虑到了什么似的,问了句:“你喜欢他吗?”
安折正受着心中源源不断冒出的奇怪情绪,闻言什么也想不了,下意识甚至是有些急切地道:“不喜欢。”
“嗯。”陆沨应了一声:“不喜欢的话,就把东西还回去。”
他扫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见是个西洋不久前刚传进来的新鲜玩意儿,叫拍立得,这会儿刚在京城流行,价格很是好看。
“喜欢的话,就不用还回去?”安折现在心绪乱,嘴上没个把门,下意识就把心中所想问出来了。
安折下楼时,瞧见陆沨正与一位陌生的先生一起坐在沙发上,似是在聊着些什么。
那位先生的头发是罕见的金色,鼻梁上搭着一副细框的金边眼睛,模样瞧着很是斯文。
那人听见楼梯处传来的响动,抬起头,看见安折的瞬间眸光亮了亮,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兴味。
“是的。”安折走过去,点点头应了一声。这位先生他并不认识,他预备着跟先生打个招呼就去书房做功课了。
那人看向陆沨,表情有些许玩味:“真可爱,你上哪儿找的这么个宝贝?”
“纪伯兰。”陆沨淡声开口,神色似是与平常无异,可安折却无端觉得先生这时在放冷气。
“嘶,知道了,别这么小气。”那位纪先生似乎也受不住这个,正了正神色:“说真的,你家小朋友借我几天?我最近缺个助手。”
“真小气……”纪伯兰嘟囔了一声,而后又看向安折,尝试道:“你要不要跟我走?我开工钱很足的,平日零花钱够用吗?陆沨是不是特别小气……”
安折获救般看去,只见陆沨指指桌上的一个盒子,道:“拆开看看,给你的。”
这相机通体是银白色的,很好看,瞧着竟是比昨日的那个还要精细。
“啧。”纪伯兰探头过来瞧了一眼:“陆上校,视如己出啊。”
窗台边上的电铃忽然响了,陆沨起身去接电话,说话时的语气是冷的,并不刻意,但却像这人永远也捂不热似的。
画面里的男人宽肩窄腰,脊背挺得很直,额发漆黑,听见响声回过头来,一只手还拿着电话。
窗外的日光透过玻璃打在他的侧脸上,有一瞬间让安折觉得,先生似乎很温柔。
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是……可能是因为先生生得太好了。
安折现下的心跳有几分急促 ,大抵是因为被发现了的紧张局促,但却似乎又不只是因为这个。
转过头来的时候,安折瞧见纪伯兰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似是目睹了全程。
他的耳尖有些发烫,不知是解释给自己还是解释给他人听:“我就是,试试它。”
陆沨的电话到了尾,他挂掉后走过来,倒也没问相片的事,而是问道:“好用吗?”
“好用的,谢谢您。”安折不知为何,现在不太能直视先生的眼睛。
那片冷绿色汪洋现下似是有着什么魔力,他若是被瞧上一眼,心中的所有心绪就好似会无所遁形。
“嗯。”陆沨的手覆上他的头发,很轻地揉了一下就收了回来,而后向着大门口去了。
那位小姐生得极美,身材高挑,褐色长发末端卷曲,眼角细长上翘,红唇娇艳,皮肤虽不白皙,但却有一股别样的风情。
她瞧着前头的陆沨,眼底似是会发光,于是便从她妩媚的外表下透出几分含春少女的天真来。
“呦,杜老板又来找陆上校了?”纪伯兰看见杜赛,调笑了一句。
杜赛笑着,也不扭捏:“是啊,不过我这回来可是为了正经事。”
他的目光正跟着陆沨,两人进了书房之后并未将门关严,只是虚掩着,书房的隔音很好,里头说话的声音是听不见的。
“她可喜欢你家先生了。纪伯兰又说:“满京城都知道她喜欢陆沨,追的可高调。”
陆沨这样的人,纵使看着再危险再不好接近,也总有人会想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像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的,酸酸涨涨,是闷涩的难受。
他在日复一日逐渐深重的,甚至有几分无法招架的思念中,觉出了一件事。
在一年多的相处中,安折一直是以陆沨的小辈自居,先生是他的恩人,也是他应该敬重的人。
但在他看来,正常人是不会对自己敬重的长辈这么在意的。
“纪先生。”安折终是没能忍住,也担心,问人要了纪伯兰的住址,在某日放学后亲自上了门。
“先生他……”安折低着头,似是在想该如何措辞,可最终也想不出个结果,只好接着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好的……安折,他一切都好。”纪伯兰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外头却有人进来,说是有要事要纪伯兰去一趟。
纪伯兰回头抱歉地看了眼安折,道了声失陪便先行离开了。
安折总有些不安,可待在这里也无法,于是起身也准备离开。
电铃声忽地响了起来,在一片寂静的室内炸起了不小的动静,安折犹豫了几刻,终是起身,预备着帮纪先生先接了,告诉对面的人他不在。
“纪伯兰,刚才跟你说的事情记得去做。”电话接起之后,对面的声音却让安折怔了一怔。
他忽而觉得心脏似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思念与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瞬间蔓延开来。
安折好想问,他为什么从来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哪怕,就只是报个平安也行。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还有,跟安折说我一切安好。”
安折心里一紧,几乎要落下泪,喃喃出了声:“……先生。”
两人就这么隔着电话线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像是怕出了声就会打破什么。
“安折。”他的嗓音透过电话传来,听着有几分不甚清晰,带着电流的质感,似是下一刻就会消失,却又像是能传进人的心底:“我很快就回来了。”
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般,什么也说不出来。
“您会回来的对吗?”他问的很轻,可即使是这样也掩不住他话里的情绪。
先生不知道的是,安折每个晚上其实都能梦到他的哥哥。
那日安折放学回家,一推门就瞧见陆沨坐在沙发上,脸色有些苍白,正给自己上着药。
再次见到那双熟悉的冷绿色眸子的时候,安折呆愣了片刻。
思念骤然决了堤,安折掩饰着,哽着嗓子含糊地应了一声。
安折不知道该怎么做,有些不想理每天坐在沙发上的先生,于是把情绪发泄在炖汤上。
安折手中正搅拌着汤料的汤勺在听闻这句话后极重地在锅里磕了一下,他转头看向陆沨,见他正瞧着自己,眼底带些浅淡的笑。
安折停下搅拌,垂着眸子盯着锅里咕嘟冒泡的汤,几刻后才回道:“不累。”
而且,他很想反驳,他也不是每日都做蘑菇汤,比如今日就不是。
自他认清心意以来,见到先生时也就愈发不敢与他对视,说话了。
在每次见到陆沨都会心如擂鼓的时候里,安折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那件事发生后心口堵着的那团复杂又令人难捱的东西怎么样都消失不了,安折现在什么都不想了,他只想先生能好好的就好。
“没有。”陆沨道:“把汤勺放下,过来,我们聊聊。”
安静了几息,安折觉着陆沨应该是瞧出他这段时间的不对劲了,所以沉默着等他的回话。
“你差点死掉……”安折犹疑着,终是开了口,说出这话时他的心没来由的发紧发酸,泪似是下一刻就要落了。
多日来的情绪似是在这一刻开了个细小的口,于是便控制不住地满溢了出来。
眼泪终究是落了下来,一旦有了开端就没法容易地停下,他抬手徒劳地擦着泪水,可却如何也擦不完,最终自暴自弃地放下了手。
泪水把眼眶模糊得很厉害,安折现在什么也看不清了,他不想让陆沨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于是垂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几息,又或是几刻钟,安折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怀抱。
“以后不会了。”他说,嗓音带着些他自己都没能觉察的柔和。
这日是个雨天,天色灰蒙蒙的,似是要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陆上校养子的成人宴,排场很大,整个京城几乎所有的名流都被请来庆贺。
安折望着台下一片衣香鬓影,略略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西服的袖口,开始感到紧张。
之后的一切像是一场梦一样,他上台背完了准备好的稿子,下了台后被一群年轻的富家子弟围着,想跟他攀交情的交朋友的,一张张脸在他的面前晃过,一句句话在他的耳边传过,他却什么也没记住。
即便有了养子,陆上校依旧是京城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安折见几个女孩子围着陆沨,身边或跟着父母,或与朋友相伴,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
安折瞧见陆沨皱着眉,略略犹豫,又听女方的父亲说了句什么,于是接过来喝了。
他以为自那日之后自己应该可以不喜欢先生了,欲盖弥彰着就这么翻了篇。
安折轻轻吸了口气,顺手拿过台子上的一杯酒灌了下去,想要缓解心绪。
先生给了很多他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东西,多的让他数不清甚至还不起,可他却贪心不足的,妄图获得先生最珍贵的东西。
先生这样的人,与那些容貌妍丽出身又好的女子才是最相配。
先生应该有更好的未来,和漂亮的妻子生下可爱的孩子,由他们伴着度过余生。
先生要是知道了他的想法,大概会觉得麻烦,而后开始远离他吧。
他心里难受,又不知不觉喝了很多酒,意识都开始不甚清晰,于是寻了个由头离开众人,独自回到了书房里关上了门。
安折坐在地毯上,心中的情绪终于得以释放,于是泪水瞬间漫上了眼眶,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了起来。
他只是一句句地喊着先生,混着外头的雨声,声音很低,也没有回应。
安折没回话,他现在醉的有些太深太重,旁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
陆沨瞧见他的肩膀正微微发着抖,这才觉察出些不对劲,蹲下身才发现安折眼尾,鼻尖均是红的,似是哭狠了。
陆沨蹙着眉,抬手想抹去安折眼角的泪,不成想却流得更凶了。
他觉得像是自己的幻觉,但被酒精浸透了的大脑却又什么也想不了。
他由着自己的心意抱住了面前的人,妄图可以不这么难受一些。
“我在。”陆沨回抱住他,索性也陪他坐在了地毯上:“为什么难过?”
“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先生……但我不应该喜欢他的……”
面前的陆沨太温柔,安折已经有些分不清面前的先生和心里的那个先生了。
面前的先生是可以倾诉的,但倾诉的如果是心里的那个先生,那是不可以的。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先生……”他的声音很低,也有些含糊,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别人听。
他闻言并未回答什么,再次抬起手帮安折拭泪,眼底的神色很温柔。
平素冷绿色的坚冰在这一刻似是化成了春日的一汪湖水,湖边带着和煦的风,像是要将人溺毙进去。
“十八岁了,生日礼物想要什么?”沉默了片刻,陆沨没头没尾地这么问了一句。
“想要……”安折混沌的脑海中缓慢地浮现出一抹冷绿色,是两年前,撞入他眼底的那抹绿。
“想要先生……”他道,嗓音里带着酒意,认真却又有些落寞。
听到这个答案,陆沨笑了笑,眸底的温柔几乎要化为实质。
安折尚不能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陆沨就凑了上来,偏头吻住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