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现代仙侠小说叫什么决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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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小林看着范鹏飞走进武馆,也没有从他嘴里再问出点什么。其实他只是表面上咋咋忽忽的,心里他一点也不信范鹏飞会对表姐有什么不轨意图,只不过是性子使然。不过等他一想到范鹏飞说的表姐是喝醉被他碰到才带回家的,游小林又是忍不住的直叹气,决定去找找自己的表姐,看看到底是怎么了,才会让一个从不会进夜店的乖乖女会喝的醉汹汹的被别人捡回家,当然,这跟他要收的欠款是没有一点关系的。  八方集团总部,何山早早的就坐在办公桌后面看文件,自从他的功夫被废了大半之后,他已经把他的精力全部投进了八方集团的发展之中,他要在生意场上重新证明自己。  就在他看的出神的时候,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何山忍不住的轻轻皱眉,不过他还是拿起了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一个电话。  “何师哥,你好呀!我是小磊呀!”  何山一听来人自报家门,倒是惊讶了一下。形意门西派派主的小儿子姚磊,但是他是北脉的,和西脉平时并没有什么来往,他一时到真不知道这位派主之子赵自己有什么事。  何山哈哈一笑,“小磊,真是难得呀!怎么今天想起给我打电话了?”电话里的小磊也是笑着回答道:“看何师哥你说的,是不是怪我平时少跟你联系呀!要是这样,师哥你就错怪我了,你知道的,咱们门里不容许内门弟子没事和外门管事联系的呀!”  一句话,让何山的无名火腾的一下子升了起来,握着手机的手掌上青筋暴起,但是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压下这股火,平静的说道:“小磊,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吧!我等会还有个会要开。。。。。”  “哦!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我有个战友刚好在成都,最近碰到点麻烦,所以我让李森他们几个过去帮帮他,但那里到底不比咱们这里,他们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所以还要何师哥你到时候帮帮他们几个。”  何山一听对方说完,怕自己实在憋不住吼对方,赶紧说道:“小事,到时候叫他们来找我就行了,好了,小磊我要去开会了,他们来了就让他们给我打电话就行了,就这样吧!”  啪的一声,挂完电话的何山一甩胳膊,就把手机扔了出去,碰到墙上的手机立刻四分五裂。何山心里的火气并没有随着手机扔出去而消失,而是一窜一窜的,好像是要把何山燃烧。  良久,何山才颓然的做回椅子上,双手抱着头,身子轻轻的颤抖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何山脑海里不断翻腾着以往的画面,不断回响着刚才的对话,而他的心是越来越冷。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残酷而无情的武林。  范鹏飞刚进办公室关上门坐在椅子上,就看见自己关上的房门又被人推开了。面无表情的张涛和一脸无奈模样的刘经理先后走了进来。  张涛看了看四周,阴阳怪气的对着刘经理说道:“我说老刘,你这也太偏心了吧!这么好的一间办公室,主教练还没做进去呢,你怎么就让杂七杂八的人进去了?”刘经理听的直咧嘴,肚子里暗骂:“什么玩意,整天就只会欺负老实人。。。。。。”  “你有什么事就说吧!”范鹏飞一脸平静的问道。他看出刘经理的为难之处,知道他是谁都不想得罪。  张涛:“既然你问了,那我就说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上次我和若涵出差,办的事有点反复,要多找一个教练,刚好,我的一个战友是形意门的内门弟子,他给我介绍了他的两个门内朋友,本来是刚好,谁知道你来了,那他们就只能来一个了,我把事情给他们一说,人家不愿意了,觉得是武馆看不起他们,所以就想来和你比比。。。。。”  张涛一边说一边观察范鹏飞的神色,看他毫无反应的样子,心中冷笑,嘴上毫不停歇的继续道:“如果你赢了,他们毫无怨言,但要是你输了。。。。。。”  “我输了立马滚蛋,要是我赢了,麻烦你以后不要在我眼前再出现就行了!”范鹏飞插话道。  张涛的脸顿时憋得通红,他咬着牙,狠狠点头,“行,你输了,马上滚,我朋友输了,我马上滚,到时候你可别找理由不比呀!”  “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不在看你那张脸,我说什么也会去比试的,好了,没别的事就走吧!”一句话,噎的张涛只翻眼,想在说点什么找找场子,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张涛一走,刘经理在一旁也是无趣,嗫嚅着想说点什么,到嘴边了变成一句,“鹏飞,那什么,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范鹏飞起身送他离开,关上门,坐在椅子上想着张涛刚才说的事情。其实他一直知道张涛看他不顺眼,当然,他对张涛也是丝毫好感也无,按照常理来说,退伍军人出身,身上怎么也会有一股血性之气,但是范鹏飞在张涛身上只感觉到了一种油滑之气,而今天的事情,很明显就是张涛自己鼓捣出来的,尽然他忍够了自己,自己也忍够了他,趁此机会,正好可以走一个。  叮铃铃。。。。。悦耳的手机铃声惊醒了沉思的范鹏飞,他一看来电显示,嘴角一撇,叹着气接通了电话。  “鹏飞,在干嘛?张涛刚才是不是找你了?你现在马上来我表姐这里,快点,有急事。”  “什么急事。。。。。。。”还没等范鹏飞问完,那边的游小林已经挂了电话。范鹏飞这次没磨蹭时间,很快的就出了门,他听刚才游小林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  范鹏飞刚走进赵若涵的经理办公室,游小林劈头来了一句:“鹏飞,这次只要你能把张涛找的人打败,咱们就能把张涛撵走,只要你能把张涛撵走,你对我和对我表姐的伤害,我可以考虑不再追究你的责任。”  范鹏飞瞪了一眼游小林,赵若涵也开口训斥道:“小林,你在那胡说八道什么呢?”  范鹏飞感觉到了赵若涵的尴尬,他看游小林还想再说什么,赶紧拉住他,问道:“小林,到底什么事呀!你电话里也没说清楚。”  “还是我来说吧!小林也只是知道一点。”赵若涵插话道。  范鹏飞点点头,坐到沙发上,听赵若涵讲述事情的经过:张涛是我爷爷一个朋友介绍来的,刚来的时候,感觉他那个人还不错,实实在在的,可惜这才几年时间,就变得目空一切,而且油滑十足,更是对我们武馆有了非分之想。可惜,现在我对他是真的没什么办法了,他身后有形意门的人,硬把他辞退了,就把他身后的形意门不愿意,前几天,他更是语出轻佻,所以我一时没想开,想去喝点酒,没想到喝醉了,多亏你帮忙了。  赵若涵说着话,偷眼观瞧范鹏飞的反应,见他一副凝神倾听的样子,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落在了肚子里,但心里却又有了一点点的不甘,“自己好像没那么差劲呀!”  不过,她很快把杂念驱赶出去,继续说了下去:今天一大早,我刚到,他就找来了,告诉我形意门的人不忿你当教练,所以要和你比试,我还没想好怎么答复他,小林就应承下来了。  “不是,鹏飞,我主要是看他太嚣张了,以为有形意门撑腰,就目中无人,可惜他不知道,我的好兄弟可是有少林撑腰的。“游小林说完嘿嘿的笑了起来。  “我的靠山就是你整天说的老家伙。”  “呃!鹏飞,你故意的是不是?”范鹏飞摇头,“我是说真的,我也答应了张涛,既然他找的是武林中人,我想我们也找一个会比较好一点。”  “你说的对,鹏飞,我马上给姑父打电话,让他来一趟。”赵若涵接着说道。  “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合拍,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  一句话,让赵若涵绝美的脸上升起了两朵红云,而范鹏飞还是淡淡的神色,心里,却是又想起了那个爱笑爱跳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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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四颗……
  第一卷    第一章    煤气灶上的饺子煮熟了,小韬也死了。不锈钢锅里的滚水溢出来,浇灭了火,煤气在一缕一缕泄露出来。但将来不会有人认为她死于煤气中毒,因为她的头被压在一堆石块下,呈稀巴烂状,这样一看就知道是被石头砸死的。荠菜猪肉馅的水饺非常鲜美,直到临死前,小韬甚至还想吃上一口。  那些石头小韬是从小区附近的建筑工地上捡来的,她每天捡一些,一个月下来就攒了一大麻袋。麻袋也是工地上捡的,以前用来装石灰。她把大大小小的石头塞进麻袋,用做鞋子的线将袋口密匝地缝上,然后串一根绳在上边。客厅天花板上本来就有一根拉环,真是大大方便了小韬。她的父亲爱好体育锻炼所以在家里安了这么一个玩艺儿,每天下班回家没事拉两下。  小韬将绳子从吊环里串过,系在桌腿上固定牢,一麻袋石头就被悬挂在了空中,像一个定滑轮。她在杂货柜里找到了一支不知道什么朝代的白蜡烛,点燃后放在地下,火苗轻舔着绳子,偶尔轻微地跳动一下。卧室和厕所的门都关上了,厨房的窗户也锁紧了。小韬摘下头花,在麻袋下方躺好。这一套流程对小韬来说有点复杂,她觉得死亡应该是有冲劲的,热情的,而不是一步步设计好再行动,导致她差点想放弃。或许理科好的人会喜欢这一套,比方说像小乙。可惜她活得有滋有味。  帕罗西丁和红星慢慢发挥了作用,她很快睡着了。进入没有梦的睡眠之前,小韬闭着眼睛看到了庐山的云,九寨沟的水,拉萨的日光,故宫前的阴影——这些她没有见过的风景。中国那么大,山川丰艳,春靡秋丽,没有去看一看走一走,无疑是种缺憾。至于外国的,太远了,梦里都到不了……  蜡烛将绳子烧断之时,石头就顺利地砸扁了小韬的头。厨房里的饺子冷了,香味还飘在空中。    天光没亮,通往山顶的石板路上结着一层灰色的霜。道旁暗绿色的树木相互盘结,露水沿着枝干往下滴。啪嗒,啪嗒,晏止钏听到鱼甩尾的声音。她循声音找过去,看到一条金色的鱼在石板上踊跃挣扎,便上前捧起那条鱼,想找个水泊把它放了。可是半山腰连一点水气都闻不到,于是,晏止钏沿着石板路往上走,路的尽头就是山顶,那个雾蒙蒙的地方似乎有一条河。她边走边想,这是条什么鱼呢,鲫鱼,桂鱼,鲶鱼,包头鱼?山顶到了,晏止钏顾盼左右,只看见浓浓的岚气,并没有水泽。她一阵心慌,发现手中的鱼已经闭上了眼睛——但是鱼哪来的眼睑?  “快起来,经理来了!”  晏止钏条件反射地坐起来,不过已经迟了。经理说,晏止钏呀,上班时间睡觉,扣50块钱。睡觉还要说梦话,再扣50块。经理说完回办公室去了,晏止钏懵懵地扶着脑袋。她问旁边两个同事,“我说梦话了吗?”  “说了,说得清清楚楚。”他们很肯定地告诉她,“你说王建军在厕所里吃面包,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而且还配回音:吃面包,面包,包……”  晏止钏摸摸下巴,怀疑道,“不会吧,我真这么说了?你们是不是在耍我?”  “你要不这么说,他能扣你50块么?”  晏止钏一想有道理。只是她不明白,这梦话和梦境怎么一点关联都没有,王建军在厕所里吃面包,嘿嘿。  下班后,晏止钏没有回家睡觉,而是骑着车来到凤凰山。太阳出来了,一宿困倦消逝无踪,因为在庸庸碌碌的生活中,她真灵已昧,可还是迫切地想回到来时的地方——琪花瑶草,碧海丹霄。  晏止钏要成仙,在这具凡胎湮灭之前。她登上山顶,神清气爽,惬意地感觉风从耳旁吹过。人间虽好,然非久恋之地啊。    公交车靠站,一开门,风雨就横扫了进来。薛意儿站在车门旁,裙摆和腿都被打湿了。天黑得像冬天的傍晚,显然这场雨的威力还在后头。  薛意儿回到家中,把身上的湿衣裙脱了,去浴室冲了下,换套睡衣,颓然倒在床上。小韬一个魂灵儿,竟然比杨玉环还难找,这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雨点砰砰打击着玻璃窗,薛意儿有了主意。她得先证实小韬尚在人间徘徊,然后才好干事。  如果小韬上天了,入地了——薛意儿脊背上渗出一丝寒意。她无法想象那样干脆利落的死亡。  “小意,你说选水蜜桃味还是青柠檬味好呢?”  薛意儿曾经很讨厌小韬的性格,芝麻大的事儿都决定不了。还没上学的时候,俩人经常在一块儿玩,去小店里买东西吃。站在柜台前,小韬能犹豫上老半天,她经常为了挑选哪种口味的零食而头疼。  “随便呗,不就是一根棒冰。”  “可是我两个都想吃。”  “那就买两根。”  “可是妈妈只给了我两毛钱。要不,小意你借我点吧?”  小韬就是这样,不仅优柔寡断,还喜欢占她便宜。说起来是借,但肯定没有还的日子——想到这儿,薛意儿甚至怀疑小韬不是自杀而是被人精心谋杀的。  薛意儿打开一个带锁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将夹在那儿的一张信纸拿出来。纸上字迹平整呆板,显然是小孩子的手笔。薛意儿仔细把十几个字从头看到尾,叹了口气,放在边上,去书橱顶端取下一支墨色蜡烛置于桌上。她用采血笔在食指上戳了一下,把血珠滴在蜡烛上,一蓬绯红的火焰窜了起来。薛意儿小心地拿过那封信,放在火焰上方,眼看着它几秒钟烧成了灰烬,便闭上了眼睛。    
  煤气灶上的饺子煮熟了,小韬也死了。不锈钢锅里的滚水溢出来,浇灭了火,煤气在一缕一缕泄露出来。但将来不会有人认为她死于煤气中毒,因为她的头被压在一堆石块下,呈稀巴烂状,这样一看就知道是被石头砸死的。荠菜猪肉馅的水饺非常鲜美,直到临死前,小韬甚至还想吃上一口。  那些石头小韬是从小区附近的建筑工地上捡来的,她每天捡一些,一个月下来就攒了一大麻袋。麻袋也是工地上捡的,以前用来装石灰。她把大大小小的石头塞进麻袋,用做鞋子的线将袋口密匝地缝上,然后串一根绳在上边。客厅天花板上本来就有一根拉环,真是大大方便了小韬。她的父亲爱好体育锻炼所以在家里安了这么一个玩艺儿,每天下班回家没事拉两下。  小韬将绳子从吊环里串过,系在桌腿上固定牢,一麻袋石头就被悬挂在了空中,像一个定滑轮。她在杂货柜里找到了一支不知道什么朝代的白蜡烛,点燃后放在地下,火苗轻舔着绳子,偶尔轻微地跳动一下。卧室和厕所的门都关上了,厨房的窗户也锁紧了。小韬摘下头花,在麻袋下方躺好。这一套流程对小韬来说有点复杂,她觉得死亡应该是有冲劲的,热情的,而不是一步步设计好再行动,导致她差点想放弃。或许理科好的人会喜欢这一套,比方说像小乙。可惜她活得有滋有味。  帕罗西丁和红星慢慢发挥了作用,她很快睡着了。进入没有梦的睡眠之前,小韬闭着眼睛看到了庐山的云,九寨沟的水,拉萨的日光,故宫前的阴影——这些她没有见过的风景。中国那么大,山川丰艳,春靡秋丽,没有去看一看走一走,无疑是种缺憾。至于外国的,太远了,梦里都到不了……  蜡烛将绳子烧断之时,石头就顺利地砸扁了小韬的头。厨房里的饺子冷了,香味还飘在空中。    天光没亮,通往山顶的石板路上结着一层灰色的霜。道旁暗绿色的树木相互盘结,露水沿着枝干往下滴。啪嗒,啪嗒,晏止钏听到鱼甩尾的声音。她循声音找过去,看到一条金色的鱼在石板上踊跃挣扎,便上前捧起那条鱼,想找个水泊把它放了。可是半山腰连一点水气都闻不到,于是,晏止钏沿着石板路往上走,路的尽头就是山顶,那个雾蒙蒙的地方似乎有一条河。她边走边想,这是条什么鱼呢,鲫鱼,桂鱼,鲶鱼,包头鱼?山顶到了,晏止钏顾盼左右,只看见浓浓的岚气,并没有水泽。她一阵心慌,发现手中的鱼已经闭上了眼睛——但是鱼哪来的眼睑?  “快起来,经理来了!”  晏止钏条件反射地坐起来,不过已经迟了。经理说,晏止钏呀,上班时间睡觉,扣50块钱。睡觉还要说梦话,再扣50块。经理说完回办公室去了,晏止钏懵懵地扶着脑袋。她问旁边两个同事,“我说梦话了吗?”  “说了,说得清清楚楚。”他们很肯定地告诉她,“你说王建军在厕所里吃面包,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而且还配回音:吃面包,面包,包……”  晏止钏摸摸下巴,怀疑道,“不会吧,我真这么说了?你们是不是在耍我?”  “你要不这么说,他能扣你50块么?”  晏止钏一想有道理。只是她不明白,这梦话和梦境怎么一点关联都没有,王建军在厕所里吃面包,嘿嘿。  下班后,晏止钏没有回家睡觉,而是骑着车来到凤凰山。太阳出来了,一宿困倦消逝无踪,因为在庸庸碌碌的生活中,她真灵已昧,可还是迫切地想回到来时的地方——琪花瑶草,碧海丹霄。  晏止钏要成仙,在这具凡胎湮灭之前。她登上山顶,神清气爽,惬意地感觉风从耳旁吹过。人间虽好,然非久恋之地啊。    公交车靠站,一开门,风雨就横扫了进来。薛意儿站在车门旁,裙摆和腿都被打湿了。天黑得像冬天的傍晚,显然这场雨的威力还在后头。  薛意儿回到家中,把身上的湿衣裙脱了,去浴室冲了下,换套睡衣,颓然倒在床上。小韬一个魂灵儿,竟然比杨玉环还难找,这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雨点砰砰打击着玻璃窗,薛意儿有了主意。她得先证实小韬尚在人间徘徊,然后才好干事。  如果小韬上天了,入地了——薛意儿脊背上渗出一丝寒意。她无法想象那样干脆利落的死亡。  “小意,你说选水蜜桃味还是青柠檬味好呢?”  薛意儿曾经很讨厌小韬的性格,芝麻大的事儿都决定不了。还没上学的时候,俩人经常在一块儿玩,去小店里买东西吃。站在柜台前,小韬能犹豫上老半天,她经常为了挑选哪种口味的零食而头疼。  “随便呗,不就是一根棒冰。”  “可是我两个都想吃。”  “那就买两根。”  “可是妈妈只给了我两毛钱。要不,小意你借我点吧?”  小韬就是这样,不仅优柔寡断,还喜欢占她便宜。说起来是借,但肯定没有还的日子——想到这儿,薛意儿甚至怀疑小韬不是自杀而是被人精心谋杀的。  薛意儿打开一个带锁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将夹在那儿的一张信纸拿出来。纸上字迹平整呆板,显然是小孩子的手笔。薛意儿仔细把十几个字从头看到尾,叹了口气,放在边上,去书橱顶端取下一支墨色蜡烛置于桌上。她用采血笔在食指上戳了一下,把血珠滴在蜡烛上,一蓬绯红的火焰窜了起来。薛意儿小心地拿过那封信,放在火焰上方,眼看着它几秒钟烧成了灰烬,便闭上了眼睛。
  第一卷 第一章    煤气灶上的饺子煮熟了,小韬也死了。不锈钢锅里的滚水溢出来,浇灭了火,煤气在一缕一缕泄露出来。但将来不会有人认为她死于煤气中毒,因为她的头被压在一堆石块下,呈稀巴烂状,这样一看就知道是被石头砸死的。荠菜猪肉馅的水饺非常鲜美,直到临死前,小韬甚至还想吃上一口。  那些石头小韬是从小区附近的建筑工地上捡来的,她每天捡一些,一个月下来就攒了一大麻袋。麻袋也是工地上捡的,以前用来装石灰。她把大大小小的石头塞进麻袋,用做鞋子的线将袋口密匝地缝上,然后串一根绳在上边。客厅天花板上本来就有一根拉环,真是大大方便了小韬。她的父亲爱好体育锻炼所以在家里安了这么一个玩艺儿,每天下班回家没事拉两下。  小韬将绳子从吊环里串过,系在桌腿上固定牢,一麻袋石头就被悬挂在了空中,像一个定滑轮。她在杂货柜里找到了一支不知道什么朝代的白蜡烛,点燃后放在地下,火苗轻舔着绳子,偶尔轻微地跳动一下。卧室和厕所的门都关上了,厨房的窗户也锁紧了。小韬摘下头花,在麻袋下方躺好。这一套流程对小韬来说有点复杂,她觉得死亡应该是有冲劲的,热情的,而不是一步步设计好再行动,导致她差点想放弃。或许理科好的人会喜欢这一套,比方说像小乙。可惜她活得有滋有味。  帕罗西丁和红星慢慢发挥了作用,她很快睡着了。进入没有梦的睡眠之前,小韬闭着眼睛看到了庐山的云,九寨沟的水,拉萨的日光,故宫前的阴影——这些她没有见过的风景。中国那么大,山川丰艳,春靡秋丽,没有去看一看走一走,无疑是种缺憾。至于外国的,太远了,梦里都到不了……  蜡烛将绳子烧断之时,石头就顺利地砸扁了小韬的头。厨房里的饺子冷了,香味还飘在空中。    天光没亮,通往山顶的石板路上结着一层灰色的霜。道旁暗绿色的树木相互盘结,露水沿着枝干往下滴。啪嗒,啪嗒,晏止钏听到鱼甩尾的声音。她循声音找过去,看到一条金色的鱼在石板上踊跃挣扎,便上前捧起那条鱼,想找个水泊把它放了。可是半山腰连一点水气都闻不到,于是,晏止钏沿着石板路往上走,路的尽头就是山顶,那个雾蒙蒙的地方似乎有一条河。她边走边想,这是条什么鱼呢,鲫鱼,桂鱼,鲶鱼,包头鱼?山顶到了,晏止钏顾盼左右,只看见浓浓的岚气,并没有水泽。她一阵心慌,发现手中的鱼已经闭上了眼睛——但是鱼哪来的眼睑?  “快起来,经理来了!”  晏止钏条件反射地坐起来,不过已经迟了。经理说,晏止钏呀,上班时间睡觉,扣50块钱。睡觉还要说梦话,再扣50块。经理说完回办公室去了,晏止钏懵懵地扶着脑袋。她问旁边两个同事,“我说梦话了吗?”  “说了,说得清清楚楚。”他们很肯定地告诉她,“你说王建军在厕所里吃面包,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而且还配回音:吃面包,面包,包……”  晏止钏摸摸下巴,怀疑道,“不会吧,我真这么说了?你们是不是在耍我?”  “你要不这么说,他能扣你50块么?”  晏止钏一想有道理。只是她不明白,这梦话和梦境怎么一点关联都没有,王建军在厕所里吃面包,嘿嘿。  下班后,晏止钏没有回家睡觉,而是骑着车来到凤凰山。太阳出来了,一宿困倦消逝无踪,因为在庸庸碌碌的生活中,她真灵已昧,可还是迫切地想回到来时的地方——琪花瑶草,碧海丹霄。  晏止钏要成仙,在这具凡胎湮灭之前。她登上山顶,神清气爽,惬意地感觉风从耳旁吹过。人间虽好,然非久恋之地啊。    公交车靠站,一开门,风雨就横扫了进来。薛意儿站在车门旁,裙摆和腿都被打湿了。天黑得像冬天的傍晚,显然这场雨的威力还在后头。  薛意儿回到家中,把身上的湿衣裙脱了,去浴室冲了下,换套睡衣,颓然倒在床上。小韬一个魂灵儿,竟然比杨玉环还难找,这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雨点砰砰打击着玻璃窗,薛意儿有了主意。她得先证实小韬尚在人间徘徊,然后才好干事。  如果小韬上天了,入地了——薛意儿脊背上渗出一丝寒意。她无法想象那样干脆利落的死亡。  “小意,你说选水蜜桃味还是青柠檬味好呢?”  薛意儿曾经很讨厌小韬的性格,芝麻大的事儿都决定不了。还没上学的时候,俩人经常在一块儿玩,去小店里买东西吃。站在柜台前,小韬能犹豫上老半天,她经常为了挑选哪种口味的零食而头疼。  “随便呗,不就是一根棒冰。”  “可是我两个都想吃。”  “那就买两根。”  “可是妈妈只给了我两毛钱。要不,小意你借我点吧?”  小韬就是这样,不仅优柔寡断,还喜欢占她便宜。说起来是借,但肯定没有还的日子——想到这儿,薛意儿甚至怀疑小韬不是自杀而是被人精心谋杀的。  薛意儿打开一个带锁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将夹在那儿的一张信纸拿出来。纸上字迹平整呆板,显然是小孩子的手笔。薛意儿仔细把十几个字从头看到尾,叹了口气,放在边上,去书橱顶端取下一支墨色蜡烛置于桌上。她用采血笔在食指上戳了一下,把血珠滴在蜡烛上,一蓬绯红的火焰窜了起来。薛意儿小心地拿过那封信,放在火焰上方,眼看着它几秒钟烧成了灰烬,便闭上了眼睛。
  不好意思,刚才网络有点卡,不小心把第一章发了三遍……谅解一下啊  二楼回复的这位莫非是版主?啊,好荣幸~~    第二章    “薛意儿,以后咱俩就当不认识,我没你这个朋友了。”  薛意儿端着杯子,一口水没咽下,哗啦啦喷在小韬脸上。小韬抹了抹,将信封放在桌上,一脸委屈。  “这什么呀?”薛意儿指着信纸问,“你又逗我玩呢?”  “这是绝交信,你好好看看吧。”  “发什么疯?”  薛意儿吃惊地打开折了两折的信纸,只见纸上偌大几个字:从今日开始,薛意儿与小韬绝交,不再是朋友,也不再认识,立此书为凭。她把信纸往桌上一拍正要发话,一个女生背着书包走过来,“意儿,走了,我今天上学时看到校门前那条路在修,我们往学校后面绕吧。”  薛意儿手撑在桌上,看看她又看看小韬,迟疑道,“小灯,等会儿,我爸来接我,要不你先走吧。”  背双肩包的女生不高兴地走了。小韬说,“你和她一起回家呗。”  薛意儿有点明白了,“喂,不会就是因为她吧?”  “反正你现在放学有人陪,星期天上培训班也有人陪,还要我干什么?”小韬瞅着绝交书递过来一支笔,“你签个字。”  薛意儿拍案而起。“小韬,你太讨厌了,说绝交就绝交,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的零花钱全请你吃羊肉串了,交班费还得问我妈要,又挨她一顿批……”  “我就知道你嫌我家穷。”小韬打断她的话气鼓鼓地说,“我还不想和你这样的大小姐做朋友了呢。”  “滚蛋,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  薛意儿拿起绝交信往小韬身上一扔,信纸轻飘飘落她球鞋上,“说了我的姓下面那个辛是一点不是两点,你白痴啊!”  她拎起书包甩门而去,小韬反而慌了,捡起信从教室里追出来,“哎,小意,那我拿回去重写一张?”  “神经病呀。”薛意儿忍不住捂着嘴笑了。    记忆像沉在水底的相片,总是扭曲模糊,让人看见了又不敢认真,去触摸时,怎么都摸不到。薛意儿问自己,那些事是真的吗?为什么想起来如此陌生呢?  她睁开眼睛,看到蜡烛已经熄灭,四周散落着一圈碎纸片,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迫不及待地将蜡烛扔到垃圾筒里,像玩拼图一样把那些纸片拼凑起来。每张纸片都只有指甲盖大小,她用了整整一个小时,终于把绝交信还原了——严丝密缝,不差一毫,除了拼接处细微的痕迹,信纸和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薛意儿惊愕地站起来,有点不太相信眼睛看到的东西。她好像带着几百个硬币去玩抓娃娃机,结果第一把就抓到一只贵宾犬,并且,是活生生的。    晏止钏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就掉下去了。她觉道背后有人狠狠推了她一把,顿时天旋地转,望着植被不甚茂密的山坡滚了下去,立马人事不知。过了很久,她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手中握着一枝牡丹。  “怎么像在做梦……”  止钏翻身坐起,摸了摸地面。那种手感无法形容,像雪花膏般绵密,又像花瓣一样腻涩。她站起来往前走,走了几步,隐约看到前面一间小屋,便走过去,轻轻叩了叩门。那门是木头做的,镂刻了几般花样,十分精巧。  “有人在吗?”  过了会儿无人回应,止钏大着胆子推开门,左右探了探,觉得好像是女子的闺房。她走进去,反手将门掩上,看见屋子里一张玉床,情不自禁躺了上去。那枝牡丹还握在手里,她把花放到眼前,正细细赏玩,听到嘎吱一声响,连忙坐起来撩开幔帐往外看。只见一个女子身着淡绿上襦,水色下裙,款款走进屋来。“她是这屋子的主人了。”止钏想,“好漂亮的人。”  “玉床清凉,姑娘怎么出汗呢?”  绿衣女子移步到床边,解下腰间巾子在晏止钏腮边一抹,也侧身坐在床沿上,似笑非笑望着她。止钏闻着异香,心里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忍不住搂那女子入怀,解开衣裳系带,就在玉床上缠绵一阵。事毕,绿衣女子向止钏讨了那枝牡丹置于袖内,取钗上金珠一颗相赠,旋化风而逝。    “他妈的什么玩艺儿呀!”  晏止钏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背后早已一身冷汗。她坐在山顶的石头上,摆着思想者的造型睡着了。边上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儿背着手对她微笑,“小姑娘半夜里没睡觉来爬山的呀?家住在哪里呀?”  “你才半夜里爬山呢,老不死的!”  晏止钏恨恨地跑下山,跨上自行车骑回了家,一路上闯红灯抢机动车道,穷凶极恶。回到家中,她翻出一本词集,铺开宣纸,按耐性子,一句句从左抄到右。楼下又在做午饭了,油烟味儿顺着管道溢到她家中,伴随着锅铲碰铁锅的声音,她的情绪渐渐趋于平稳。眼看砚中墨水还剩下一点儿,晏止钏把笔搁在笔架上,懊恼不已。  下午晏止钏又回饭店上班了。某个同事来的路上被车撞飞了,只好找她顶班。据说,飞出了将近十米,看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  “飞出去以后,脸朝下不动了,鞋子掉到路旁的绿化带里,光着脚上救护车的。”  “你怎么知道,你看见的?”晏止钏问。  “餐厅里的人说的,她也往那条路上走,看到王金骑着车穿马路,哗啦一下就被后面的车撞出去了,啧,要多快有多快。”  “那王金还能活着回来上班吗?”晏止钏说,“别这时候已经死了吧……”  “你老爱说这种话。”  “都飞出去了呀。”晏止钏辩解道,“肠子肝什么的不都要震碎了?”  “哎呀,有客人来了,你先给人家登记吧。”  旁边的人推了她一把,晏止钏一看,一个旅游团浩浩荡荡杀过来了。这天下午客人异常地多,她连食堂的晚饭都错过了。于是趁头儿不在,偷偷往后门溜,没成想刚到电梯口就被人截下了,  “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找你们前台的人呢。”  晏止钏只好停下脚步问,“怎么了?”  “给你看个东西。”打扫房间的服务员诡秘地把一颗澄黄色的小丸拿出来。“你看这像什么?”  晏止钏不看则罢,一看俩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她神色不定地摇摇头。  “你也看出来啦?这是块金子。亏得那房间是我打扫,换了别人谁肯交公?你打电话让客人来拿吧,4011房的,我跟我们领导说过了。”  晏止钏半晌才说,“这么小一颗,大概也值不了多少钱。”  对方说金子啊,你当是生铁,论斤卖的。“我这可是正宗的拾金不昧!”说完转身坐电梯上去了。晏止钏回到前台,在电脑里一查,4011,薛意儿,两小时前退的房。她记得似乎是个女的,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样子。她按登记资料中的号码打过去,过了很久电话才通。
  第三章     “您好,凤凰饭店。请问是薛小姐吗?”  对方也像没吃饭,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对,我就是。”  “您有东西落在我们饭店里了,方便的话您来取一下可以吗?”  “什么东西?”  晏止钏顿了一下,加重口气,“是一颗金丸。”  对方半天没接话,晏止钏急了,“请问您现在来取吗?”  “那不是金的,只是镀金而已,衣服上掉下来的,你们把它扔了吧。”  对方说完,咯噔一声挂了电话。晏止钏心里亮堂了八分,于是肚子不饿了,精神好了。她把这位客人的说法告诉捡到金珠的服务员,并上报给了经理,然后往座位上一坐,就等着下班了。  “晏止钏你今天不对啊。”同事狐疑地看着她,“眼睛睁那么大。”  “我眼睛本来就很大。”  “可是你平时都是眯着的,像要睡着去的样子。哎呀我知道了,晚上去约会吧?”  同事一脸坏笑地盯着她,晏止钏心念一转,爽快地说,“没错儿,就是去约会。怎么了,要把你也捎上吗?”    有人敲门,不轻不重的两声。很久没人上她门了,薛意儿猜测是来推销的,就没去理会。推销员知道屋里没人,自然会走掉。一会儿又是嘟嘟两声,“薛小姐,请问您在家吗?我有要事相告。”  薛意儿迟疑半晌,去客厅打开了门,外面站着一个女孩,见她出来,摊开手掌,手心里一颗金丸。  “我就直说了。薛小姐,如您所言,这不是金子,但它比金子还要贵重万分。这是人的灵魂。我不知道您把它丢了是什么意思,所以登门问个明白。”  薛意儿把她让进屋里,别上锁。晏止钏换了拖鞋,站在一边等她,看到客厅墙上挂着“玉走金飞”一幅字,问道,“薛小姐,这是您写的吗?”  “不是我写的。你别叫您了,听着别扭。”  “不好意思,职业习惯。”  薛意儿走进卧室,发现来人没有跟进来,转头说,“你干什么不进来?”  “能进来吗?”晏止钏走进卧室,把手中的金珠放在拐角处的转柜上,薛意儿无奈地走过去,捡起金丸。“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刚才在电话里,你已经暗示过我了,不过我当时心思不在,没听出来。遇见同道中人,也是缘分。”  “那我就说了。你在找一个死去的人,但那人的灵魂不知去了哪儿,甚至可能已经消灭了。”  “她的魂魄尚在人间没有消灭。”薛意儿不快地说。  “不管那人的灵魂在不在吧,反正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你找不到它,就走了旁门左道,借三尸神之力遍收城中孤魂野鬼,对吗?”  “就算是又有什么问题吗。”薛意儿不以为然地靠在书橱上。“旁门左道?哈哈,大道陆沈已久,世上除了这些旁门左道,还有什么呢?”  晏止钏一时无法反驳。大道陆沈,说得很对。“但还是没找到吧?”晏止钏绕过这句话直击要害,“你找到了一堆没名没姓的孤魂,可就是没有‘那个人’……”  薛意儿出其不意操起书桌上一本书狠砸了过来,晏止钏灵巧地往旁边一闪,书本摊开打在墙上。薛意儿生气了,她为小韬的事憋了一肚子怨气,这个人口口声声“找不到”“没找到”“不在了”,揭别人伤口自己不疼,简直是贱到家了,不打她打谁?  “去你的吧!”薛意儿看到书桌上一条镇纸,顺手捞起来朝晏止钏甩了过去。“关你什么事!”  晏止钏眼看镇纸朝她飞来,动作慢了一拍,不幸被扫倒。薛意儿一击得手,心尚未足,又拣两本厚实的书走了过来。晏止钏一轱辘爬起来大喊别打了,“你就是把我打残废了有用吗?我跟你有什么仇?我不过说了两句实话,干嘛把气都撒我身上啊!”  “那说实话有用吗?你说实话我就能找着人了吗?”  晏止钏纠正道,“不是人,是鬼。”  薛意儿二话没说用书再一次把她掀翻在地。晏止钏看到了满天灿烂的星光,又好像有无数人在给她拍照。她晕晕忽忽扶着墙壁站起来,比划了个停止的手势。“等一下,你有没有听到敲门的声音?”  咚咚咚三下,果然有人在敲门。薛意儿出去开门,经过晏止钏身边时又把她撂倒在地,“便宜你了!”
  第四章    薛意儿打开门,只见来人面色憔悴,双目无神。“我没找到,你找到了吗?”  “看你这样子,是猜到我也没找着吧。先进来再说。”  薛意儿去厨房泡了杯茶,端来放在桌上。来人双手捧着茶杯,好像冷得不行,瑟瑟发抖。捂了会儿,来人从身后的背包中取出一筒卷着的图纸摊开放在桌上,用手指一点一点,  “东北没有,西藏没有,海南没有……总而言之,全国都没有。”  “难道小韬飘去外国了?”薛意儿难以置信地看着图纸,“不可能的,她没那么强。”  “别说国外,依我看就是这个市,她都出不去。”来人喝了口茶,“其实我早料到了,只是你一定要试试,我也只好按你说的做。无用功,真的是无用功。”  薛意儿黯然。“你是不是认为小韬已经魂飞魄散?”  “照这个样子看,不止是魂飞魄散。”来人谨慎地把茶杯放下,咬着嘴唇,想了又想,“要么,是我们出了差池吧?”  晏止钏头晕了半天,有点想吐,怀疑摔成脑震荡了。客厅里薛意儿和不知道谁在那儿叽叽咕咕地讲什么,一阵大麦茶的香味飘进卧室。她走出去一看,一个穿长袖T恤的女孩坐在桌边,一抬眼正好也看到她。  “咦,你后面……”那个女孩指指晏止钏,“是你朋友?”  薛意儿头都不转,说不用管她,莫名其妙的家伙。晏止钏忿忿地走到她们面前,指着自己的头说,“喂,我被你打得疼都疼死了你还说我莫名其妙?”  “是你自己摔地上去的,不就是一本书,至于吗?”薛意儿说,“你假摔。”  晏止钏不想和她废什么话了,转向穿长袖的女孩说,“你这个朋友火气有点大的,我和她第一次见面,就拿书砸我。”  “你们,什么关系呀,我没弄明白。”长袖女孩疑惑地看着薛意儿,站起来对晏止钏点了点头,“你好,我叫董历。”  “我叫晏止钏。”止钏拉开椅子在她边上坐下了,“你们是不是在找一个死去的人?”  董历点头,坐下听她讲。薛意儿一声不响转进卧室去了,晏止钏就把饭店里人捡到金丸,她看出金丸的来历,按身份证上的地址找上薛意儿家的事说了一遍。  “你和她是朋友吧?她这样做,亏行丧德,于人于已都不好,你应该制止她的呀。”晏止钏说,“只是找一个游魂罢了,不用下这么大血本吧?”  董历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原来你也是修行之人,不好意思,刚才我没看出来呢。”  晏止钏假装谦虚地摆摆手,说根基尚浅,根基尚浅,比不得你们二位道行高深。董历丧气地摇摇头,“哪里什么高深了,连个朋友都救不了,好失败啊。咦,意儿到哪里去了?”  晏止钏说,她刚刚去卧室了。话音方落,薛意儿就从里面走出来,把一张纸塞到董历手中,在她耳边悄悄讲了两句话。  “小气,让我知道又能怎么样了。”  晏止钏嘀咕道。董历听了她的话,又看看纸上的字,大吃一惊,“这不太可能吧?”  “可能不可能,东西就在你手上,你看吧。”  晏止钏在一旁偷偷地瞄,被董历发觉了,她对薛意儿说,你有没有把事情都告诉这位?薛意儿说没有,“这家伙太迂,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觉得还是告诉她比较合适,多个人一起想办法不是更好吗。我已经是计穷了,你呢?还有什么灵感吗?”  薛意儿瞟了晏止钏一眼,那个眼神很明白:她呀,没啥能耐。止钏装聋作哑,看着天花板数墙上的裂纹。哼,你们的事儿你们合计去。最终薛意儿妥协了,把纸往晏止钏面前一拍。  “知道这是什么吗?”  “绝交书?”她指着纸上的字,“这不写着吗。”  “就你这……得了,我还是从头讲起吧。”  “其实我也不是很感兴趣,这种事儿吧,挺多的,猜都能猜个大概了。”晏止钏还要再拿腔拿调,薛意儿恨得又要拿茶杯扔过去,她连忙拿纸挡在脸前,“好了,开玩笑,你快点说吧。”  “你要是再敢打岔我就把你杀掉分尸了放进冰箱里!”薛意儿凶恶地威胁她。  董历难过地搓了搓脸,“还是我讲吧,时间宝贵呀。晏止钏,事情是这样的:我和薛意儿有个朋友,叫小韬。我们都觉得小韬是个很聪明的人,从小学到大学,成绩一直名列前矛,而且她很乖,逃课早恋之类的事从来都不做。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月前竟然自杀了!她做了个装置,把石头吊在空中,吊绳下放蜡烛。蜡烛将绳子烧断后,石头掉下来砸死了她。她父母回家后发现了她的尸体,横在客厅中央,还闻到浓重的煤气味,吓得连话都讲不出来了。报警后,警察把尸体拖去验尸,发现她死前服了抗抑郁药物,判断是为了代替安眠药。”  “自杀的人我永远搞不懂。”晏止钏感慨地说,“人身难得,浮光易逝,就那么短短几十年,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死才甘心呢?”
  “别说你不懂,我们都不懂。”董历说,“小韬的亲人朋友都认为她是个心平气和的好姑娘,家庭幸福,又有前途,实在没有自杀的理由。”  “她是不是得癌症白血病啦,想想与其等死,不如……”  “动动脑子,要得绝症我们早告诉你了!”薛意儿不耐烦地说。“没有得病,没有经济纠纷,没有恋爱问题,你懂吗?找不到自杀的理由!”  “理由肯定有,只是我们不知道。”董历说,“好吧,这个先搁一边。我们可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但不能什么都不做,就任她这样死了。如果能招回她的魂魄,铅养汞炼,虎抱龙盘,待七还九反之日,仍可令她起死回生——凡人活着的时候,三魂六魄聚集在一处,死后形体消灭,魂魄失所,游荡在外,慢慢慢慢就会分离成一缕一缕,而后和形体一样消灭殆尽。古时有招魂的说法,就是在魂魄尚全的时候将它招回躯体中。但招魂之术只能在七七四十九天内施为,至多不能超过九九八十一天,否则就是大罗金仙也没办法了。”  “那小韬的尸体呢?还放在冰柜里?”晏止钏想起董历说到的解剖,“不对呀,尸检都做了,哪里还有什么用?”  “尸体已经送进火葬场烧掉了,我们不打算用那具。小韬是被石块砸死的,头脸血肉模糊,即使不解剖也不能再使了。”  “那用谁的身体?难道另找一个死人?”晏止钏想到夜盗太平间之类的故事,一下子后背凉嗖嗖的。  “那怎么行,谁能接受呢。你知道哪咤莲花化身的故事吧?荷花莲藕虽是植属,却有仙气,所以能结作人胎。小韬的魂魄若能招来,我们不管用点什么牡丹桃花之类的,也管保让她恢复原形。”  “真灵。”晏止钏赞道,“那问题就是你们没法儿招她魂魄回来吧?”  “是呀,我们连她游荡到哪里去都不晓得了!她死后九个时辰内,我和意儿筑法坛运元神,祭上玉碗石璧,本指望一举将小韬三魂七魄引回,送进八角金银草中,炼化几时,就让她再现人身。谁知道半天过去,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倒招来了一只癞鬼,只好打发了它草草结束。这事儿很难解释呀。一天还没过去,小韬的魂魄必定还游离在她家附近。我们两个就不是高手,这一个几百平方公里的城市还是寻得过来的——就是说,即使小韬因为某些原因飘得远了些——撑死了几十里,我们也能找到它。怎么可能,连点痕迹都寻不见?”  “会不会是她不愿归来,躲着你们了?”晏止钏说,“自杀的人有怨气。她要是想活着,还用得着费那些个周章自杀吗?”  “我们烧了檄文,不由她不回来。”董历看了薛意儿一眼,后者正在研究那张图纸。“于理,小韬新死热鬼,没那么大道行。于情,她就不想再见见生前的朋友吗?”  “恐怕是不想。”晏止钏想了想说,“然后呢?魂魄招不回来,恐怕是已经消灭了吧。”  董历紧张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别说这话,意儿不喜欢听。我们之后又试了几次,一点儿效果没有。我猜,或许是小韬的魂魄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像厉鬼,恶风之类的,就想看看她还在不在城里,画了张市区详图,结果没能找到小韬。”  “市区图?我不是很懂。”  “人有影神,地也有影神。”董历给她解释道,“我把这座城市的山水建筑都画了出来,将地的影神传到纸上,小韬的魂魄在哪里,一望便知。”  “这样啊。”  晏止钏拿起桌上的图纸,说,“这是中国地图?”  “中国地图。我用了半个月,照各省地图和全国地图画的。意儿说这座城里没有,说不定小韬飘荡到别的城市去了,所以……”  “她能飘这么远吗?嗯,还有一个,我们这儿是沿海城市,离邻国的距离比离北京天津还要近,为什么不把邻近国家和海域也画出来?”  “国与国又是另一个说法了。意儿坚持要试试,我也没办法。”董历低声道。晏止钏心领神会,薛意儿果然不是脑筋清楚的人。她把那张“绝交书”推到董历面前,问,“那这是怎么回事?”  “这比找不到小韬更奇怪!”董历激动起来,她指着纸上的字问止钏,是否觉得纸张有些异样。止钏凑近了看,发现这张纸上布满了细微的裂纹,像一个缩小的龟壳图案。
  “这不是纸本身的花纹,而是拼凑的痕迹。这张纸,”董历加重口气,“是用延命烛芯烧掉后,再被小韬的魂魄重新聚起来的!”  “她可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哪。”晏止钏奇道,“刚才说遍寻不得,现在又出来玩纸片了。”  “不是出来,是感应。”董历说,“这封绝交书,是小韬幼年时写的。想来你懂的,落墨题字,洒朱作画,人的精神附在字画上,就如分身一般,所以古字画成精成魅,就是有精神在上头的原故……这样,我给你试一下。”  董历从背包里拿出一支笔,一张白纸和一支黑色的蜡烛,让晏止钏用笔在纸上写两个字,止钏问,“写什么呢?”  “写什么都成。”  她写下“九九归一唐三藏,十面埋伏楚霸王”十四个字交给董历,“够了吗?”  “够了。”  董历往黑色蜡烛上吹了口气,蜡烛就燃起来了。她把那张纸放在火焰上烧得一干二尽,几点纸灰扑飞起来,“看见了吗,现在是烧完了。”  纸灰在空中盘旋了两圈,重新聚成一张小纸片掉在桌上,接着空中落下几十张差不多的小纸片。晏止钏睁大了眼睛,看见那些小纸片像磁石一样互相吸引,拼凑到一块儿,最后又变回了那张她写着童谣的纸。  “看看和刚才一样吗?”  晏止钏仔细地看着那纸,还用手摸了一下,“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摸上去也很光滑。刚才那封绝交书上还有裂纹呢。”  “这就是魂魄攒聚和分散的区别。若是活人,魂魄住在肉体内,不会散逸——当然,生病了,或者情绪波动太大,魂魄也是会像轻烟般散逸几分的,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失魂落魄。人死之后,三魂六魄无处可居,浮于空中,难免东飘西荡,四分五裂。你是修真之人,自然性命圆融,神气完全,比常人更佳。”  “我懂了。依附在纸上的精神和此人的魂魄感应,就把纸重新拼起来了。”  “对,灰变成纸的还原程度,是魂魄本身的状态决定的。活人的魂魄一般都能把纸还原到和以前一样,而死后,魂魄由于散逸开来,就只能勉强凑成些碎纸片了,而且往往还这儿缺一点那儿缺一点。所以……小韬的这封绝交书很不寻常。”  董历问薛意儿,“你会不会弄差了,比方说,烛焰温度太高了什么?”  “说来说去你就是觉得小韬彻底死了。”薛意儿忿忿地反驳道,“你就不能往好的方向想吗?”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生死问题了。人死后的魂魄不可能把生前手书还原到这种程度。况且,她如果还在,我们为什么招不回她,也找不到她?”  薛意儿阴着张脸不说话。晏止钏插嘴说,“找不到吗?”  “这不说了半天没找到吗?”薛意儿火了,眼看又要拿东西砸过来。晏止钏却一脸成竹在胸,似乎自己说的不是句废话,“我说,你们都没想到还有一种可能吗?”  薛意儿和董历都神色一变,四只眼睛看着晏止钏。“有吗?”  “所谓千虑必有一失呀,你们怎么不想想,要是小韬的魂魄返去她老家了,你们当然是招不回她的。”    天幕两分,玉兔易缺。流落在异乡的人,看见夜空中奄奄一息的月亮,难免手足发凉,喉头萦绕着一股腥气。春不见繁花,夏不闻蝉声,秋无金叶,冬无白雪——可知记忆中的景色都不似这般阴冷,只是一片思乡之情耳。回不去的人,发现自己已经死了,第一个念头,难道不是返乡吗?  薛意儿如梦初醒,奇怪怎么早没有想到。晏止钏扯过董历画的中国地图,问她小韬是不是玉城人。“小韬上学都是在这儿,她小时候的事,意儿清楚。”她问薛意儿,“小韬的老家不是在这儿吧?”  薛意儿回过神来,激动地说,“对的,一定是这样。既然如此,我们还等什么?董历,我们明天就去!”  
  第五章    晏止钏一晚上睡得很不好,时而梦见从山上掉下去,时而梦见被湍急的水流淹没。梦里有一条长长的溪流,溪水清澈无比,眼见得只有几十厘米深,水底的鹅卵石被阳光照得一棱一棱发光。她卷起裤腿走了下去,听到哗啦,哗啦的声音,慢慢溪水就涨过了头顶,于是慌了神,赶快游到岸边,抓住水面上一条树枝爬了上去。烈日当空,山中荫凉潮湿,百年老树遮蔽了日头。她爬到山顶最高的一棵树上往下看,溪流仍旧清浅如同银河,忍不住堕下泪来。  晏止钏早上起床洗脸时觉得腰酸背痛,好像被这个梦弄得很疲倦。她在楼下买了两个菜包子,骑车来到饭店,换好衣服走到前台里。办公室里两个座位空着,经理还没到。她意外地看到了王金。王金面色有点暗,不过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而且他还在和老顾客说笑,晏止钏走过去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昨天刚出车祸,今天又上班来啦?”  王金回头看见是晏止钏,高兴地说,“没有事,就一点皮外伤,不能耽误工作呀!”  “餐厅的那个谁,说她看见你被车撞飞掉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听了还以为你伤得很重呢。”止钏说,“看样子她是瞎扯,你不挺健康的嘛。”  “她每次都喜欢把事情说得很严重。”王金说,“我就是手肘在地下擦破了两块皮,片子都拍了,医生说没事。那辆商务车把我的电瓶车撞坏了,赔了我两千块钱。我打算再去买一辆二手的。”  “快一个月工资呢。”晏止钏说,“人没事就好。那算对方全责吧?”  正说着,经理悄无声息地从拐角处走进来了,大家都闭了嘴巴。晏止钏看着墙上的挂钟,等时针从11走到3,站起来从后面溜到办公室去了。  “你去干什么啊?”同事问她。  “请个假,有事儿。”  经理在看报纸,晏止钏敲敲办公室门,走了进去。经理抬起头来,她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之前的梦话,有点想笑,镇定了一下情绪说,“王经理,我想请两天假。”  经理自然没有好脸色。她又接着道,“我有点事,要去趟外地,大概三天左右,明天是我正休,所以我想和小彭换个班,让她帮我做两天,我回来再给她做,可以吗?”  经理放下报纸,不悦地说,“什么事要去三天啊。”  “一个,一个朋友,在外地出了点事,我去帮帮她。”  晏止钏本想说老家亲戚死了,回去奔丧,又怕谎说多了有碍清修,而且也不好说圆来。这个朋友有事的说法虽然不是和盘托出,毕竟和事实差不多了。况且,她说实话别人还不能信呢。  “你朋友在哪个地方啊?”经理看样子不太想批准,“为什么要你去?他的父母兄弟呢?”  “我朋友,在五缙,她的父母都死了,亲戚也帮不上忙。”晏止钏开始乱造了,“一定得我去。”  “晏止钏,你说说你最近的表现,这个班我能让你换吗?”  晏止钏一听,噌噌火起,看着这个死样怪气的男人,真想一走了之。他还理直气壮地火上浇油,在那儿说,“没事儿老开小差,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玩手机,吃零食?晚上趴在桌子上睡觉,客人来了都叫不醒,你有没有一点服务人员的素质?”  “王经理,这件事很重要,你可以扣我工资,但我一定要去那儿走一趟。”晏止钏沉着气说,“我保证以后会认真上班的。”  “你以为公司是你家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经理说,“当初你来的时候,我就……”  晏止钏一口气终于憋不住了,解下工号牌往桌上砰地一揿,扭头就走。她去更衣室换了自己的衣服,回到办公室,将工作服甩在办公桌上,考勤卡从包里拿出来丢在烟灰缸里,瞄都不瞄经理半眼,扬眉吐气地走人了。    晏止钏站在长途汽车站门口,远远望见董历后面跟着薛意儿,两个人背着小包来了。她大呼小叫地奔到她们跟前,董历说,“你跑什么呀?有那么高兴吗?”  “四个钟头就可以到五缙了。”晏止钏兴高采烈地说,“我等你们好久了。”  董历走进大厅,把行李放在传输带上,“你来得早,车子也要到时间了才能开,五点,还有半个小时呢。”  三个人在侯车里找空位坐了。下午四点多太阳正好,光线从半透明的顶蓬上射下来,极为明亮。薛意儿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靠在董历肩膀上捂着嘴打哈欠。她穿着短短的吊带裙,露出一片雪白,好些男人走过时往她身上瞟两眼。董历问晏止钏,“你的班换好啦?”  “没换,混蛋存心看我不顺眼,我也看他不顺眼,索性走了。就那么个破地方,他还以为谁都抢着干呢?”止钏翘起二郎腿,“哎啊,炒老板鱿鱼的感觉真好。上班又累又闷,我现在是自由身了!”  “人生百年,枉自劳碌,哪里比得上仙家登真入妙,一身不老,游赏世间来得快活。”董历赞道,又复颦眉,“只可惜小韬,她要有些根基,和我们一起修真,将来修成人仙地仙,还有什么撇不开的烦恼。”  “别伤心,我们到了她的故乡,把她的魂魄招回来,自然一切都好办了。”止钏安慰道,“她能回来的。”  “如果在那儿还是找不到小韬,怎么办?”薛意儿小声说,“我说,万一,怎么办?”  止钏自信地接口说,你还能想出其他可能性吗?“只有当死人的亡魂在故乡时,招魂才不能将它引诱回来,因为故乡的诱惑最大。也只有在故乡,影神图才看不见她的魂魄,因为个人的魂魄会和故乡融合在一起。”  “这解释了为什么我们怎么都找不到她。”董历点点头,“没错,不会有别的可能了。”  
  魂魄……
  谢谢版主哈!    薛意儿又不说话了,靠在董历肩上闭着眼睛像睡着去了。晏止钏偷偷跟董历说,“她好像有心事。”  董历说,当然有心事啦。你能保证到了五缙百分之百能找到小韬吗?不能,所以她还是心忧,像心上挂着一个铅球一样。意儿跟小韬感情很好的,她们从小就认识。如果是薛意儿死了,小韬恐怕会更难过。  “那你呢?你不是跟她们一块儿的吗?”  “不,我是上了小学认识她们的。”董历说,“初中也是一块儿上的,高中就不在一起了。半个月前,我得知了小韬的死讯,赶来参加了她的葬礼,就再遇见了意儿。初中那会儿我们已经初涉修仙一道了,几年没见,她修为愈妙,大概再过几年,就可以修成人仙了吧。”  晏止钏犹豫再三,还是对董历说,“我也觉得薛意儿聪明灵光,像是登仙之人。但是,但是,恕我直言啊,意不炼,情不死,她在小韬这件事上是不是太执意了?执意生魔,命根难固,对修真恐怕有妨啊。”  “不要说她了,就是我看到以前的朋友死了,心里也是七摇八晃,静不下来。”董历难受地说,“万欲不尽,难登紫府,我知道这个道理,可要是真的一念不起,见死不哀,那我还对得起谁呢?”  董历感觉肩膀一下子变轻了,转头发现薛意儿醒了。晏止钏抬头看看大显示屏,说,看,到五缙的车子快检票了。“你醒得真准时。”  薛意儿耷着眼皮说,“我只不过闭目休息而已,又没有睡着。”  晏止钏心里咯噔了一下,薛意儿接着说,“所以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晏止钏,所谓执意生魔,难道你没有执意的东西吗?或者是亲人,或者是朋友,或者是食物,衣裳。如果你什么都不爱,怎么会到现在仍旧根基浅薄呢?”  止钏发现要和薛意儿比口齿她肯定不能稳输不赢,只好讪讪地说,“是呀,我也有心爱的东西,这么说大家都是一样的。”  “你爱什么?”薛意儿看着她问道。  晏止钏左顾右盼道,“快要检票了啊,好想快一点到五缙。我想去那儿吃晚饭呢。听说五缙有小蓬莱之称,董历你说是不是真的啊?”  夹在两人中间的董历笑了,“啊哈,是呀,五缙是个好地方,风光清迥。我听说五缙的花鱼是出了名的肥滑细腻,呵呵,我就喜欢吃鱼。”  晏止钏一听瞪大眼睛,问她,“你吃鱼吗?”  董历回答说,“吃啊,你不吃吗?”  “我以为修真要戒食荤腥,天上的鸟,地上的兽,水里的鱼,都是不能吃的。”  董历很惊讶地说,不吃肉,就吃菜蔬水果,那简直不叫吃。晏止钏更惊讶,说难道清修宝诀里没有这样一条吗?  “那都是近人一知半解乱说的,荤腥是小节,悟出大旨,小节都可以忽略。”董历言之凿凿,“你就是每天只喝清水菜汤,那也只能减肥,对修功没什么大帮助。”  听董历这么一说,晏止钏不由地怀疑自己走的路子离大道有点偏差。她开始举棋不定,要不要请她们给指点一下?但这样好像太丢脸,一样是修真,个人自己摸门路,谁也不是正宗。虽然眼下彼高我低,久后如何,又说不定了。  
  第六章    长途汽车经过两个服务区到达了五缙汽车站,三人一下车,就钻进附近的饭馆里。车上几个钟头大家除了睡觉就是看窗外的田地,没怎么说话,到了城中,董历和薛意儿放出了嗜欲的面孔,一个说只爱吃甜的,一个说要点辛辣的菜,讨论了半天各点各。晏止钏觉得两人一点不静心,但凡修炼,讲究凝神定性。腥荦沉浊,香辣轻浮,贪口腹能致神气分散,难收难静,她俩怎么就不管这个呢?  “你也点两个吧。”董历把菜单推到她手边,“我俩点好了。”  “你们都点了什么呀。”晏止钏随口说道,“我只要一个炒青菜。”  “可乐鸡翅,杨梅排骨,柠檬黑椒牛排,香辣虾,双椒鱼头,墨鱼仔。”服务员以为晏止钏问她点了什么菜,就把菜名报了一遍。晏止钏说,菜有点多啊,你们就一点不吃素吗?  “你刚才说了你吃素呀,反正你会点,我们就负责肉类了。”薛意儿笑嘻嘻地说。  “我们都点了三个,你也点三个吧。”董历说,“时蔬在后面两页。”  服务员在一旁推荐说,本店娃娃菜和奶油豆腐今天半价,晏止钏打量了两人一眼,说,你问她们吧。薛意儿有意见了,“干嘛要我们点啊,好像我们是菜桶一样,不是已经六个了吗,快点,你再点三个,六加三等于九,九是大返之数,合着我们修真本事。”  “什么叫菜桶?”董历问她。“是不是和饭桶一样的意思?”  晏止钏只好点了三个菜,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并申明她只吃光炒青菜。  “那你就吃呗,待会儿可别馋。”  上菜速度很快,估计是因为时间有点晚,一会儿桌上七个菜就摆齐了。晏止钏在两个油花四溅的菜桶中间显得非常婉约有气质,两只筷子只夹青菜,好像一个腿上坐了无数金钗粉黛欲心不动的柳下惠一样。薛意儿怂恿她说,“其实你很想吃牛排的,其实你很想吃鸡的,我们都清楚,我们不会笑话你的,虽然有言在先你吃肉就是出尔反尔的小人,但你看这个排骨鲜香筋道,鸡翅细嫩多汁,这样对待胃太残忍了……”  晏止钏嚼着青菜叶子,没滋没味,也觉得真是何苦来。从下车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觉得这座城市像个刚出炉的大蛋糕,让人想一头栽进去大块朵颐。甜,辣,酸,香,她几乎已经戒掉食欲了,吃东西只为了四肢骨肉,不为舌头。但今天不知怎么,薛意儿三言两语正说在她心坎上,筷子一偏往鸡翅墨鱼伸过去了。  “那个,今天晚上时辰正好,我们吃完饭就找个地方筑坛招魂吧。”晏止钏及时把筷子伸了回来,搁在碗上,“我吃饱了。小韬原来住的地方离这儿近吗?”  董历看看薛意儿,薛意儿说,“待会儿我领你们去。她家不住市区,离这儿几十里路,不过她爷爷奶奶都死了,估计家也不在了。”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晏止钏说,“你来过?”  “小时候来玩过两趟,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你记性可真好。”晏止钏站起身说,“你们先吃,我去洗个手。”  董历看她绕过其他酒桌,拐到屏风后面去了,笑着跟薛意儿说,“你看她很想开荤,又不敢开,坐在这儿忍不住,就躲开,可怜巴巴的,哈哈。哎,你真的还记得小韬家的路怎么走吗?”  “记得,那儿还蛮有名的,打辆车一提司机都知道。其实不去她家也没关系,但她家门口一条溪流,对面全是山峦,阴气重,方便招魂。吃完饭我们先找家宾馆休息下吧。”  晏止钏洗了手回来,看见两人已经背好了包坐在那儿等她,很高兴不用再对着一桌子菜干瞪眼,“哎,你们吃得蛮快的嘛。”  三人走到街上,看见人行道上一个拉二胡的盲人,薛意儿问二人,“你们听他拉的是什么?”  晏止钏和董历听了会儿,说不知道。薛意儿在盲人面前的罐子里放了一块钱,“我也没听出来。”  “哈,还以为你是考考我们呢。”  “大概是当地调子吧。哎,出租车!”  薛意儿走到街心拦住一辆空车,打开前门钻了进去。董历和晏止钏跟着她在后面坐下,关了车门。驾驶员翻下空车牌问去哪儿,薛意儿说白坑。  “刚才不是说先去找宾馆的吗?”董历攀着车座后背凑上去问,“就直接去了啊?”  “随便了,反正宾馆又不会飞掉。”  晏止钏摇下车窗,急风把她刘海吹得乱纷纷的。十字路口车来车往,她莫名其妙地心跳起来。城市总是相像的,尤其是中国城市。差不多的霓虹灯,差不多的建筑,她回头跟董历说,“我来过这儿。”  “你来过吗?”薛意儿问她,“之前没说呀。”  “之前是没记起来,看到这儿了才觉得眼熟。我小时侯,爸爸经常带我坐着长途车跑来跑去的,大概是那时来过的。”  车子拐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开得飞快。一旁的路灯大多不亮,只有几个孤零零地照路。晏止钏有点害怕,把窗户摇上了,靠在董历身上。“哎,我发现你软乎乎的,靠着真舒服。”她抱住董历的手臂,“多长时间能到啊,要是超过一个小时我睡一觉。”  “半个小时。”司机在前面说。“咦,下雨了。”  三人一看,真的下雨了。挡风玻璃上几条雨丝,几分钟后变成交错的一片。司机打开雨刮器,抱怨最近天天晚上下雨,又潮又闷。“你们去白坑干什么呢?找亲戚?”  “对,去亲戚家玩两天。”薛意儿随口道。司机说,白坑风光好啊,还是名人某某某的故乡。薛意儿和他聊了会儿天,发现后面两个人互相靠着睡着了。董历抱着背包,晏止钏像死鱼一样张着嘴巴,她叫了两声没反应,拿张纸巾揉成一团,瞄准了嗖地一下扔进她嘴里。  “唔,到了啊……什么东西?”  晏止钏一动,董历也醒了。她觉得嘴里一团干涩的东西,透过反光镜看见薛意儿偷偷笑个不停,知道被耍了。  
  出租车开到白坑,晏止钏连忙下车吐掉嘴里的纸巾,薛意儿拍拍她的肩膀问,“我带了好几包呢,你还要不?”  董历付了车费,出租车调头开走了。她推了薛意儿一把,“你还要耍她呢,餐巾纸能吃吗,要是呛到喉咙里去不是麻烦了?”  晏止钏嘴里一股化学香精的味道,做了两个深呼吸,也没好到哪里去。雨已经停了,夜空中无星无月,灰白的云霞缓缓飘动。她看见前面黑漆漆的山,生出几分胆怯。  “走吧。”薛意儿带头往前走去,董历拉着晏止钏跟着。路上除了她们三个,没有其他人。走了几步,一条几十米的石桥出现了。薛意儿走过石桥,来到一座山脚下。她回头看时,发现二人没有走上来,而是站在桥当中央往溪里看。  “你们待会儿要到溪里去招魂吗?”  “意儿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要在水里?”  “水是阴精,魂魄容易接近。”  “晚上水里很冷的。”  “没让你下水,我和意儿两个人就行了。”  “岸上很黑,吓人。”  “黑怕什么?再说有我们两个,你担心什么。”  两个人讲话的声音不大,薛意儿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等她们走过来之后,薛意儿说,原来你胆子那么小,“昨天是你硬吵着要来的,我们本来可没打算带你。”  “我没见过人家招魂,想来看看。还有,找到小韬后,我得监督你把那些孤魂野鬼都放了。”  晏止钏把掌中金丸在薛意儿眼前一晃,“我是为你好呢,三尸邪道,伤神损德,不能让你做这种事。”  薛意儿不屑道,“几个野鬼,算什么。”转身上山去了。董历和晏止钏跟着她一路往山上走。这一座山是有石阶的,但又陡又滑,走时必须小心。而且刚下了场小雨,更不好走。三人小心翼翼在山道上走着。  “这儿阴森森的。”晏止钏听到树丛里一声响,定睛看是个四脚蛇,“有股霉烂气味。”  “你说得对,有霉烂气,肯定是谁的尸体被扔在附近。”薛意儿走得无聊,故意吓她,“你看山上这么多树,其实只是一棵,是个树妖——当心走着走着,树妖就伸出藤蔓来卡你脖子……”  “乱说,不要相信她。”董历说,“她吓唬你的。”  晏止钏嘀咕道,“深山必有精怪,什么树妖鹿精都可能冒出来。”她紧紧攥着董历的手,“你道行高,待会儿妖精来了,你可别自己先逃了,要保护我啊。”  “可以啦,我肯定不会丢下你逃命的。”董历胡乱答应了一声,问薛意儿,“要走多少路啊?我们刚才过桥前那条不是水泥大路吗,为什么要舍稳求险往山里钻?”  薛意儿边往上走边说,“大路边上有人住着,万一被人瞧见要查户口就比较麻烦,还是走山路清净。而且,我要在山里采一件重要东西。”  “什么东西?”晏止钏好奇地问。“蘑菇吗?”  “蘑菇?你说灵芝还像样点儿。”董历说,“是草药吧?”  话音未落,晏止钏忽然觉得颈间冰凉,似乎有样可疑的东西贴着她,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小巧的蛇头出现在她眼皮底下。蛇嘴里吐出红红的信子,丝丝作响。  “哎呀,我就不该说这个,看把它给招来了。”薛意儿听见晏止钏一声尖叫,回过头伸出左手。董历止瞪口呆,她看见一条黑色的蛇盘在晏止钏颈上,昂着三角形的头,一双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这……”  蛇沿着晏止钏的颈肩慢慢游过去,游到薛意儿掌中,盘成一堆,口中吐出颗米粒大小的东西,色白光曜,像是珍珠,托在信子上。薛意儿取过那颗东西,蛇周身鳞片闪出荧荧的光,慢慢就消失了。晏止钏被吓得捂着脖子哭了起来。  “那蛇是你养的?”董历稍微看出了点门道。“你往山上绕就是为了拿这颗内丹?”  “真漂亮。”  薛意儿啧啧称赏,眼里只映出那颗白得发青的东西。董历只好安慰哭个不停的晏止钏,“那蛇是她养的,不伤人,只是跟你闹着玩而已。蛇已经回去了,不要哭了。”  “我最怕蛇了!”晏止钏边哭边说,“呜……”  薛意儿把蛇吐出的那颗东西收好,大喝一声,“烦死啦!你今天出问题了吗?一会儿说怕黑,一会儿被蛇吓哭,哪个修真的人胆子小到这种地步?”  董历搂着晏止钏说,你别数落她,你今天耍了她好几回,看起来也出问题了。“我们是来给小韬招魂的,不是来玩的。用蛇吓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你不对,你要给小钏道歉。”  “蛇自己爬到她脖子上去的,跟我没关系。”薛意儿毫无愧色,反而得意洋洋,“凡事要从自身找原因,是不是她长得像树枝蛇才去爬的呢?嗯,你去问问蛇吧。”  
  第七章    山路上去又下来,下来又上去。走过几个岭头,连薛意儿都怀疑是不是走错路了。记忆中的路没有这么长,没有这么黑。黑是因为天晚了,而路程长短肯定不会随着时间改变。这一串山上总共就铺了这一条石板路,不可能走岔了。她一路都听见潺潺水声,透树层层树林往下望,溪流也确实就在山下。难道鬼打墙了?薛意儿暗想,哪个鬼敢在她面前玩这种花活儿呢?没可能,没可能。白日里的暑气消散弥尽,山间凉气悄然渗入骨中。  “我风湿疼。”晏止钏对着薛意儿的背影喊道,“还要走多长时间啊?”  “我肚子饿。”董历胳膊肘往外拐地跟着喊,“是不是还要走三天呀?……我说,为了取那颗内丹,你硬是把我们从大路上拐到了这几座破山里,那颗东西在招魂时很重要吗?”  薛意儿走下坡走得快刹不住车了,终于看到了石滩。她飞奔过去,边跑边喊 ,“到了到了,这下终于到了!”  风湿疼和肚子饿相顾吁了口气,“下次绝对不跟薛意儿走路了,翻山越岭,跟搞拉练似的。”  “快点把东西拿出来。”薛意儿跳进水中,兴奋地转头招呼董历,“这水质真好。”  晏止钏一走上石滩,便觉得这条溪流和她梦到的地方很像——溪流嘛,都很像。她又这么想。董历走到溪边,从背包里掏出一只毛绒绒的玩艺儿。那东西是白色的,动了两下,发出“咩咩”的叫声。晏止钏惊讶不已,这一路她楞没发现董历的包里藏了个活物,还是只羊。董历抱着小白羊抬头看她,流露出一种内行看外行的优越宽容感,笑着说,“其实这不是一只羊,是一块石头。”  晏止钏走上去摸了摸小羊的头,小羊又咩地叫了声,伸出舌头舔她的手。洁白的绒毛在夜风里微微抖动,软得像纸一样的耳朵趴在脑袋上。她发现小羊只有右耳朵没有左耳,想抱抱羊,结果薛意儿走过来,一把将羊从董历怀中夺走了。  “全看你的了。”薛意儿在小羊嘴上亲了一口,将它抛入溪水中,周遭顿时安静下来。水声没有了。本来从东向西的水流停止了涌动,薛意儿涉到溪流中央,口中念念有词。溪水淹没了她的下半身,使她看起来像水中一个小雕塑。晏止钏一心惋惜那只白花花的小羊,蹲在石滩上,闷闷不乐地问董历。“招魂就这样啊?不好看。”  董历不来搭理她,止钏无聊,垂着头,拣看有意思的石头。她等来等去,不见那两个人有什么动静,只听见背后有人叫她,一回头,看见一个女孩步履轻盈从山上走下来,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晏止钏左右看了两眼,紧张地说,“你别是什么妖怪吧?三更半夜,哪儿走来的?”  “妖怪要害人,我不害人。”那女孩走到止钏身边坐下了。止钏摸起一块方形的石头说,“这么硌着你屁股不疼吗?”  “别开玩笑了,一点也不疼。”女孩若有所思,指着溪中道,“那两个人在干什么呢?”  “她们在招魂。一个朋友不明不白自杀死了,她们要招她三魂六魄回来,问问她有什么想不开的。”  女孩摇摇头,在石堆里摸了半天,摸出块扁平的石头,照着水面削去,石头一下一下蹦跳着溅起水花滚到对岸去了。  “这水漂打得漂亮。”止钏喝彩。女孩说,“她们这样招不到魂的。水下还有水鬼,要找人作替身——我替她们把水鬼赶跑了,你见水里那个东西么?”  止钏放眼望去,果然看到薛意儿身边涌出几个水泡,然后一道波痕溜远了。  “哎呀,那多亏你,否则她不就遭殃了吗?”止钏感激地对女孩说,“看来你也是修道之人,道行还高出她们。刚才我当你是妖怪呢,真不好意思。”  “我不是学道的。仙家难成,我没有那点缘分,只能当个凡人。”女孩说着说着哭了起来,“可惜,后来凡人都当不成了。”  “出什么事了?”止钏看女孩哭得可怜,心里一酸。人到夜里特别容易多愁善感,好像谁的烦恼都是自己的一样,“你说来我听听。”  “算了,和你没关系。你把她们叫回来吧,这样招魂最后肯定是无功而返。夜里水冷,浸得时间长了,骨髓里进了寒气,要生病的。”女孩的眼泪扑扑掉下来,“我心疼她。”  “哪个?”止钏追问。女孩伸手往溪中一指,又无力地垂下,“她。”  “原来你认识薛意儿。怎么不早说呢。”止钏一拍大腿,向溪中喊道,“薛意儿,薛意儿,你给我回来呀,你一个认识的看你来了。”  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溪面上半个人,最终失望地低了头站起身。“我本想等她回来的,看来是等不到了。你再坐会儿吧,我先走一步。”  “哎哎,你去哪儿呀?”止钏急忙拉住她,“你好歹等她回来见上一面呀,跟她说水鬼要找她作替身,是你给打退了。何况,何况,”她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辞了,“何况我一个人在这儿无聊得很,你陪我聊会儿天嘛。”  “你无聊关我什么事呢?”女孩冷漠地说。  “好吧,这个,其实,”止钏指了指水里的薛意儿,“我说,你就等她回来嘛。”  “我等得她,她等不得我。”女孩说了这一句,转身走了。她快步走上石阶,隐没在树丛之中。止钏追过去,却踩在一块石头上摔倒了,醒来发现南柯一梦。  “怎么弄不醒啊?”  “把她推水里试试。”  晏止钏一抬头,看到两张不怀好意的脸孔。“你们要干什么?”她惊叫着站起来。  “我们叫不醒你,就打算给你洗个澡。”薛意儿颇为无赖,“你怎么蹲着都能睡着,练的什么本事哪?”  “我们走吧,伤心死了。”董历颓废地说。她下半截湿漉漉地滴着水,像个落汤鸡,看看就很失意。  她察颜观色说了句,“怎么,没找到?”  “没找到,我们去市里找个宾馆睡觉吧。”薛意儿推搡着两人往溪中走,止钏叫起来,“干什么呀?”  “到对面去啊,你要是乐意走山路那你再按原路返回好了。”  
  第八章    三人趟过溪,滴滴答答地爬上岸,沿大路走出白坑,拦了辆出租车,结果司机见她们半身湿透,拒载了。薛意儿气得踢了车门一脚,“我要去运管局投诉!”  “算了,他怕把车子弄脏,做不成下一节生意。”董历说,“我们在路边站一会儿,等晾干了再走吧。”  “从这儿走回市区快一点一个小时都不用……”  “你爱走你就走回去吧。”  薛意儿只好和两人百无聊赖地站在那儿晾衣服,十几分钟,换了一个又一个站姿。过去一个小青年,走出十米开外还频频回视三人。晏止钏冷静地说,“我们不做生意的。”  薛意儿不甘示弱,紧接着道,“我们只上白班的。”  董历忧心仲仲地左顾右盼,生怕哪里闪出一帮人来,她决定如果有情况就把这俩往前面一推逃之夭夭。最终三人在街边站了十几分钟后拦一辆车坐回市区,住进宾馆后又在谁先洗澡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董历情绪低靡,往床上一倒就睡着了。薛意儿和晏止钏抢着要先洗澡,争吵未果,于是一起洗。洗完后,站在阳台上晾头发。  “你怎么也来了?”薛意儿看见晏止钏拨着头发从房里走出来。  “好像阳台是你的一样,我来吹风咯。”  “干嘛不用吹风机?”  “听说辐射很大。”  “阳台上蚊子多。”  薛意儿手上拿一个电蚊拍,听到嗡嗡声就挥舞以自卫。噼厉啪啦响过一阵后,嗡嗡声弱下去了。晏止钏惬意地说,我就爱听蚊子被炸掉的声音。冷不防电蚊拍落在她手臂上,一股麻麻的感觉。  “呸,这么脏的东西你往我身上蹭。”晏止钏愤怒地进去洗了个手。薛意儿说,一只大花蚊子叮在你手上,我好心给你除害呢。“花蚊子咬人特别毒。”  “说起来,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晏止钏回忆起一些片断,但模糊得不像样,介于彩色和黑白之间,“梦见和谁在打水漂来着。”  “我还梦见把你当水漂打出去了呢。”薛意儿僵硬地哈哈笑了两声,“我没找到小韬。”  零点零几秒之内,晏止钏脑中闪过一道电光,“我,我好像梦到小韬了。”  “我还梦见你了呢。”薛意儿喜欢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斗口,“我梦见你被小韬当水漂打出去了,哈哈哈哈。”  “总觉得你今天不大对头。”晏止钏抬头寻找星星,“怎么那么兴奋呢,跟打了童子鸡血似的。”  “打了童子鸡血的小韬把你当水漂打出去了。”薛意儿说,“或者,打了童子鸡血的你被小韬当水漂打出去了。嗯,哪句更好呢?”  “疯了。”晏止钏看了看睡在房中的董历。薛意儿不应该还有心思打科诨,她应该比董历更没精打采。这样的薛意儿不是水土不服,就是急火攻心了。她小心地问,意儿啊,小韬没找到你伤心不。  “不,我看得到她,她就在我左右。”  薛意儿打个哈欠,回房间了,晏止钏追进去,想把董历叫起来,一看时间已经两点了,就关灯上床睡觉。明天要和董历商量一下这个问题。  
  难得一夜无梦,晏止钏早晨起来,看到董历还在睡,薛意儿穿得整整齐齐坐在桌前对镜梳妆。窗纱被风吹得飘飘起来,外边阳光白亮,林木透绿,是好天气。她走进卫生间洗漱了一番,问薛意儿去不去吃饭。“你还没吃早饭吧?我们一起去楼下吃?”  “我不饿。”  薛意儿把头发扎起来,散开,再扎起来,再散开,“哎呀,到底弄哪个发型好呢。”  “昨天那个就挺好。”晏止钏说,“晚上睡得安稳吗?没做恶梦吧?”  一只手搭在止钏肩膀上,她吓得一回头,见是睡眼惺忪的董历。“你也起来啦?那我们吃早饭去吧。”  董历像块鱿鱼一样趴在她背上,喃喃地说半夜里有人爬她床上去了。“不是我。”晏止钏说,“我从来不梦游。”  “那你的意思是我喽?”薛意儿换了只耳环。晏止钏道,“我可没说是你。”  “那就是我自己压自己啦。”  董历晃着走进卫生间。晏止钏忍住笑跟进去,将门虚掩住,在她耳边说,“你有没有觉得薛意儿不太对劲?昨天没找到小韬,她怎么还有心情打扮。而且,昨天晚上她说了很多胡话。”  董历点点头,把水笼头开大,“她来的时候就很兴奋,和前几天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之前我觉得她都快崩溃了……”  “所以说不定现在已经崩溃了。”晏止钏说。董历面上犹豫了一下,把水龙头拧上。“这个,我也觉得奇怪,说反常,是有点反常。可看她双目清灵,呼吸沉稳,不像迷了心窍的样子。”  这时薛意儿在外面喊,你们俩快点啊,不是说吃饭去吗。董历回道,来了来了,低声对晏止钏说,别急,等我待会儿试她一试,你注意配合我。  董历付了房钱,三人下楼,找个早点摊坐下,要了两碗馄饨一个甜糯米饭。“不吃肉对修炼有害无益。”董历认真地对晏止钏说,“你口唇色白,已经气血虚弱了。气血乃先天之本,一旦损害,大道难成。”晏止钏眨眨眼睛说,“是么?”  薛意儿在一旁发话了,“气血由脾生化而来,怎么成了先天之本?”  晏止钏说,“咦,不是么?”  “肾才是先天之本。”  董历暗暗点头。薛意儿又说,“不过你气血虚弱是真,还是别吃素了。”  晏止钏为难地看着糯米饭说,“这么一来我觉得很后悔。曾经我也是无肉不欢的人啊。”  “现在迷途知返还不算晚,谁让你运气好,碰上我们了呢。”董历大方地拍着她肩膀,“中午我们吃烧烤去。”  老板捧着一盘金灿灿的南瓜饼从三人身旁经过,薛意儿一见之下想起一件事,问止钏那颗东西呢?“哪颗?”止钏反问道。  “你保管着的那颗金丸呀。”  止钏拿出三尸金丸,“怎么,你终于肯放了它们么?”  “留着也没用,我就做个善事吧。”  薛意儿咬破食指,将血珠弹到地上。一朵红云袅袅升起。她把三尸丸放在云上,二物飞到近旁柳树梢上,化作几十道金光奔北方去了。街上有人看到这景象,大呼小叫,引得周围人纷纷抬头,指手划脚地议论起来。晏止钏和董历对望一眼。董历眨巴一下眼睛,问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你没有伤到真元吧?”  薛意儿继续吃馄饨,“没有。其实,你们搞错了,那不是三尸丸。”  董历愣了半天,“小钏说是三尸丸的。不是你在宾馆内作法,请来三尸神,捉了城中所有孤魂野鬼,凝成那一颗金丸的吗?”  
  薛意儿说,“一知半解。”她问晏止钏,“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你们宾馆里作法?”  晏止钏摇摇头。薛意儿问她,“那你为什么会以为我是请三尸神的呢?”  “除了三尸神还有别的什么神道吗?”止钏说,“我就知道这么一位。”  “九百年前,平安路那一块是刑场。文革时期,那儿是个学校,又经常搞批斗会。”晏止钏上班的宾馆地址是平安路52号。“很明显,那儿不吉利。我猜是曾经有一颗煞星掉在那儿什么的。不吉利的地方就适合招野鬼。你请过三尸神吗?”  止钏摆摆手,“我可不干那种事。”  “我也不干那种事。”薛意儿说,“太危险。所以我自己动手,招来方圆五里之内的魂魄。”  “五里?”晏止钏对这个数字表示怀疑,“范围是不是太小了?”  “因为再大她就不行了。”董历跟止钏说,“我明白了。小韬住的小区就在你那个宾馆后面……”  “这样啊!”晏止钏一想,原来小韬就住在水潭苑。她进进出出总是看到水潭苑的保安值班亭,和停在树下脏兮兮的轿车,从来没想到里面会出人命,顿时感慨不已。三个人吃完早饭,董历说,我们回去吧。止钏深深吸了一口这座城市清新的空气,想以后有空要来多玩两天。  “回去干什么?”薛意儿指着路边巨大的广告牌,“五缙有山有水,我要游一圈。董历你要回去你先回吧。”  此话正中晏止钏下怀。她去书报亭买了份地图,摊开来一一点看,薛意儿把头凑过去,两个人合计先去爬山还是游江还是看博物馆。  “你们是来玩的吗?”董历想说,看看她俩兴致勃勃的样子又憋回去了。她走了两步,隐约觉得不妥,“意儿,我们还没找到小韬!”  薛意儿点着地图说,“就去坐竹筏吧。”她回头对董历说,“这儿不是小韬的家乡吗?她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呢?我们在别的地方找她都是缘木求鱼。”  “你是游玩,不是找人。”董历有些生气,“意儿,你到底还要不要救小韬了?”  “可是我想先去坐索道。”晏止钏指着地图上一个绿块说,“你看,我们在这儿,山在这儿,江在这儿,先去江再去山就得走回头路,肯定是先去山嘛。”  董历不由分说把晏止钏拉到一边。薛意儿拿手指比划三地之间的长度,确信她说得没错,“好吧,那就先去坐索道。哎,你们两个偷偷讲什么呢?”  “董历说要回去。”晏止钏跑到薛意儿身后卖乖。董历眼睛瞪得像青蛙。她怎么十几分钟就变卦了?  “你说回去干什么呢?惦记家里的丹炉?”薛意儿认真地说,“端坐家中养性,还不如去山间服气餐霞。就是炼丹,你也要找些铅汞。我看这儿的风水还挺好,不比我们那儿差。”  “什么炼丹烧药的,我是在乎这个吗……”“哎呀,我拜托你了,罗嗦什么呀——我跟你保证,小韬就在这儿,我感觉得到。这件事我不会罢手的,难道我不比你更想着她?”  晏止钏看着董历道,“小意都这么说了,你还不放心什么呀。”  董历被劝得不作声了。她决定再看两天,随机应变,不能被这俩人带着走。事情有点莫名其妙,薛意儿像靠近磁铁的指南针分不清哪是东哪是西,她到底被哪块儿锈铁弄晕了头?  
  第九章    “这索道为什么晃得厉害,好像在坐船一样。”晏止钏伸出头去看下边,“这要是失事掉下去了,连骨头都没捡的必要了。我有点晕。”  薛意儿也探头往外看。群山的骨架清晰整齐,绿树像一层皮肤盖在山体上,巨大的凹陷处是溪谷。太阳照到的地方,林木像绿玉般透亮,藏在阴影里的峭壁呈灰白色。几百米的高度就让她感到有些失重。  “你不觉得缆车晃来晃去都是你的缘故吗?没事站起来干什么啊。”薛意儿把她按回座位上,“要是你掉下去了,我肯定不会来捡你的骨头的。”  “如果我掉下去,也不会让你好好地坐在这儿。”  “没关系,我会御风飞行。”  “还有这种本事?”晏止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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