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荣耀有多少玩家活人玩家,感觉玩的人不多

牡丹立夏花零落,玉簪小满布庭前。今日小满,玉簪花开得正好,叶清辉走过君风院的时候,顺手折了一支,还没到门口,就被小师妹讨去簪在鬓边。
“满满师兄~好看不?”小师妹努力摆出一个妩媚地姿态来,藏剑女儿不比七秀坊的姑娘,常年背着重剑使得他们很难拥有玲珑曼妙的腰肢,可是多了几份硬朗别有一番美丽。叶清辉刚刚想夸几句,听见那个名字,笑容整个僵在脸上。
“师妹啊,师兄平时待你不薄,对吧?”他尽力保持着微笑,后槽牙磨地咯吱咯吱响。
“是啊~满满师兄对我最好了!”小师妹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那我说了多少次!!不许叫那个名字!!”
“哎哟——疼疼疼疼~我错了满满师兄,你怎么这么不怜香惜玉!”小师妹捂着被拧红的耳朵,委屈地看着叶清辉。“为什么不能叫啊,明明挺好听的啊,再者说了,整个藏剑山庄,谁不知道你叶满满,你今儿也就是在我面前逞威风,有本事你跟庄主说去!”
“欸,叶满满我找你半天了,原来在这儿啊。”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叶凡提着个包袱,从月洞门上跳下来,“这几天就麻烦你了,我到蜀中过端午去~”话音没落,一个玉泉鱼跃就没影儿了
“喂!五庄主!”叶清辉这会儿也顾不得师妹,施展大轻功就要去追叶凡,二庄主特别嘱咐了,帮他看着点五弟,这几日不许擅自出庄子,至于为什么叫他看着,放眼整个藏剑山庄,轻功能比得上叶凡的十个指头都数不够。我们的满满少爷在跳树事件之后,苦练轻功这许多年才勉强跟得上五庄主。
“满满师兄——”小师妹气得跺脚。
“让开!让开让开!”叶满满门口,迎面走来一个人,他看都不看是谁,就吆喝着叫人让开。
“……满满……你这是急着去哪儿啊……我看看,撞得疼不疼?
“嘶——都是你!五庄主跑了!”叶满满揉着刚和天策破军铠甲来了个亲密接触的额头,“你早来晚来偏偏这时候来!害我又要挨骂!”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请了假端午节回来看父亲的龙圆圆。
“满满……我……”龙圆圆倒无所谓叶凡跑到哪儿,他的宝贝弟弟要是撞坏了脑袋,挨骂的可就是自己了。
“满满满满满满!烦死了!”叶满满甩开龙圆圆托起他下巴查看伤势的手,头也不回地就往码头走。叶凡这会儿早跑远了,就算是坐船也追不到,叶满满越想越不爽,捡起地上的石头使劲儿丢进水里,溅起好大的水花儿。
“满满,你到底怎么了?”龙圆圆提着几束新鲜粽叶,盘算着晚上包点蛋黄粽子来给弟弟赔不是。若说小时候兄弟俩还有几分相像,如今已成为弱冠少年的两人已经很难再找到双胞胎的影子,龙圆圆比叶满满高了大半个头,身形也壮实。叶鸣柳总还担心着在天策伙食不好,结果这小子长得比他舅舅还高大威猛。
“没你的事儿!”叶满满倒也不是故意跟哥哥过不去,他这个木头哥哥,小时候叫自己满满也罢了,这会儿都多大了,还每天把这小名儿挂在嘴边儿,搞得全山庄的人都管自己叫满满,时间久了,人们说起叶清辉都面面相觑,只有提到叶满满才恍然大悟。搞什么,本少爷英俊潇洒地形象都毁在这名字上了!
在龙圆圆看来,这名字好听又好记,叫起来朗朗上口,跟这么可爱的弟弟实在是般配的不得了,他还盼着能有人叫自己的小名儿,可惜天策等级森严,就连自己的舅舅都得称呼龙吟将军,不得有半点僭越,哪儿还会有人敢叫自己的小名儿。好不容易回到家,听见父亲还一如既往地摸着自己的头叫圆圆,这种感觉别提多好了,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叶满满就这么排斥这件事。
满,盈溢也,从水声。上下唇碰一下,再裂开一个微笑,毫不费力气,若是想俏皮一点,稍稍卷舌,上扬的尾音宛如在春风里抖动的麦穗儿。
这个字被赋予了如此美好的意义,龙圆圆相信,虽然娘亲读的书不多,可是这名字里寄托了她对孩子所有的爱,圆圆满满,少了谁,都不再完美。
“哥,满满错了。”叶满满生完气,回头发现哥哥已经不在那,他跑遍了整个山庄,才在娘亲的坟前找到了龙圆圆。
“满满,别的事儿,我可以纵着你,”龙圆圆顿了顿,他不想让自己过于严厉的语气吓到弟弟,“这是娘亲留给我们的,你难道忘了?”
叶满满眼眶里还含着泪,听见这句话再也忍不住,扑到哥哥怀里哭起来,“呜呜呜——满满没有……满满没有……”
“好了好了,娘亲可不想看你哭,走,我们回去包粽子去。”龙圆圆抽出帕子帮弟弟擦擦眼泪。抛去这些不提,他其实最喜欢看弟弟说满满的样子,裂开嘴露出一颗颗洁白似珍珠的牙齿,而叫自己圆圆的时候,又会不自觉地嘟起嘴吧,好像在撒娇。看见弟弟委委屈屈地可爱模样,他又忍不住低下头含住弟弟被泪水浸的湿漉漉的嘴唇。
&“我要吃蛋黄馅儿的!”好容易从狼吻里挣脱出来,叶满满又恢复平时趾高气昂的样子,趴到哥哥背上。
“好嘞!”龙圆圆一把托起叶满满的屁股,直接背到背上。“跟娘亲再见。”
“恩,娘亲,我们走啦,粽子煮好就给您送过来。”叶满满对着碧草茵茵的坟茔挥挥手,清风习习,不知名的野花摇头晃脑,大概是龙啸在天上看着他们吧。
“小满麦渐黄,夏至稻花香。”粽子吃过了,就是稻花鲤肥美的季节,等到自己再回来,就给弟弟做稻花鱼吃。
家有圆圆,滚滚财源,家有满满,幸福美满。
“喂!那边的藏剑少爷,我帮你解了围,你不谢我,还把我的马鞍弄坏了。”
“明明是你自己要来碍我的事情……我身上没有多余的银子,你要赔偿,自去藏剑山庄找管事的要!”
这态度恶劣的藏剑少爷,正是奉了叶炻靖的命令至并州府给矿主送银子的御晚烽。事情办妥,他想着早些回去复命,便在日落前赶着出太原城。谁知刚走到官道上,就被十来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围住,若不是打劫的山贼,恐怕就是曾经与自己有过节的人找自己寻仇来了。他正愁几日未和人过招,手痒的厉害,管他是山贼还是仇家,先打上一架才痛快。御晚烽把背后背着的重剑解下,单以一把御风轻剑与他们周旋,招招避开要害,只是把他们的衣服划得破破烂烂。这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哪儿是御晚烽的对手,起初还是三四个人轮番上阵,后来被御晚烽溜得急了眼,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御晚烽正等着他们全凑过来好啸日换了重剑一招解决,岂料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皆一惊,继而听的一声大喝,半人高的盾牌就飞进了人堆里,直把那些人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没事吧?”掷盾的人从马上下来,走到御晚烽身边关切地问。御晚烽皱眉打量了一番,看他一身玄甲,连坐骑霜夜驹上都是黑金马饰,料想是苍云的军人。苍云素日和藏剑少有往来,御晚烽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印象,何况这半路杀出的家伙,才刚刚坏了自己的兴致,此时更是不愿理会他。玄甲的将军眼尖,看见他手中的御风轻剑,便知道自己似乎是多此一举了,有些赧然,还待开口解释,却见御晚烽抽剑便冲着自己砍过来,他连忙闪身躲开。原来一个清醒过来的混混正打算偷偷骑上自己的马逃跑,御晚烽一招梦泉虎跑便杀到那人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那人也是运气好,霜夜驹一扬蹄,竟是把他甩了下去,御晚烽的剑来不及收,砍在了马鞍上,好在御晚烽卸了力道,马没有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玄甲将军安抚好马儿,便又凑到御晚烽面前。
“少爷别急着走啊,总要给我留个信物才好,不然等我到了那,你们藏剑的人说我讹诈可怎么办?”
御晚烽不欲跟这多管闲事的人纠缠,才甩出一句话话要离开,就却被那人眼疾手快扯住了朔雪衣腰后的饰带。
“你!”御晚烽狠狠瞪了一眼这笑得人畜无害的玄甲军人,扯下腰间挂着的一片金银杏叶。“拿去!这个够抵你的马鞍了吧!”说罢,纵身一跃,跳上城门,几个闪身就消失在了沉沉的暮霭中。
玄甲的将军摊开手心,精致的金叶子静静躺在那里,正面是清晰的叶脉纹路,反面只用篆体刻着一个“靖”字,玄甲将军勾起唇角,“倒是个有趣的人。”
玄甲将军目送御晚烽离开,自己牵了马进城,他原是与人有约,路见不平耽搁了不少时间,等他赶到约定的茶楼,那人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三两句话就交代完了。
&“……所以,你们为何非要把这单生意交给藏剑山庄做?”玄甲的将军拧眉看着手中的账册“这价格比唐门可高了一倍不止。”
“沧将军,我们并不缺银子,你只要能把这个单子谈下来,之后的事情,自然不需要你操心。”
“还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我帮你留意就是。”
“如此,有劳。”
四月初五,好容易晴了几日的天又变得阴云密布,叶炻靖领着叶祈在烟霞谷地祭扫过父母兄长走在回庄的路上,舅甥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沉默。叶祈抬头看看天色,紧走两步与叶炻靖并肩。
“舅舅……”
“祈儿,想去巴陵看看。”
“去那里做什么!”叶炻靖的语气顿时变得严肃,恰巧一个闷雷在二人头顶炸响,叶祈吓得一哆嗦。
“祈儿这几天,总能梦见一处桃林,问过浅笑姐姐,说是只有在巴陵才有,我想着自己大概是去过那里,故而想去看看。”
“……”叶炻靖心中已经骂了浅笑百次,看着叶祈有些委屈的神色,还是软下心道,“巴陵路远,舅舅担心祈儿的身子吃不消。”
“不嘛,舅舅就答应祈儿这一次,只是去看看,看看就回来。”
“让舅舅考虑考虑……”
忆经年是最不愿过清明的,他是个怪人,别人祭扫凭吊,无外乎清明,冬至,年节,最多再加上七月半,可忆经年从不会在这几个时候和别人一同哀哭,对他而言,浪费这些时日去为一个再不会回来的人伤心,太不划算。尽管如此,凛风堡里伺候他的人都知道,这些日子还是不要去招惹蔺先生的好……
当然,有的时候,你再不想去触这霉头,霉头还是要自己找上门来。
“蔺先生,蔺先生!”一个慌慌张张地小厮闯进忆经年的屋子,打断了他的思绪,“堡主他,他又跑了!”
“没说去哪儿?”忆经年对慕容殷歌的毛病了如指掌,早就见怪不怪了。
“没有哇!今早上有信来,说藏剑的那位少爷……”那小厮抓耳挠腮,偏偏刚才跑的太急,把后面半句话给忘了。
“行了,我知道了,除非他死在外头,不然不要来烦我。”
“那堡主?”
“我说了,除非他死在外头!你听不懂我的话么?”
“……是!”
玄衣的万花弟子望向毫无春意的窗外,搁下已经端凉的茶盏,低头苦笑,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是羡慕着慕容殷歌的。
“爹爹又在伤神了。”雪还没化净就早早穿上半夏群的小姑娘从帘子后探出脑袋,“诺儿采了艾草,爹爹答应了给诺儿做青团的!”
“诺儿,到爹爹这儿来。”忆经年放下手中的医书,努力微笑着掩饰心中的疲惫。这小姑娘名为忆诺,并不是忆经年的亲生女儿,三年前他回谷里看望师父,路过落星湖,正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草丛中,他走过去把人救起来,才发现是个两三岁大的女孩子,瘦骨嶙峋,身上处处是伤痕,已经饿得昏了过去。忆经年看周围并无人,思忖这姑娘应该不是万花谷里的孩子,可能是周围农户家的女儿,扔在这也不是办法,只好带回去先治好再说。忆经年的医术自不必说,小姑娘很快就醒过来了,但是无论忆经年问她什么,都只摇头,也不哭不闹。忆经年的师弟说这姑娘大概是聋哑村跑出来的吧,听不懂也说不出,忆经年仔细检查过发现她并没有残疾,几日带她四处走访也没有找到亲人,只好又带回谷里,想着留在这里给师兄弟当个小药童也算是一桩造化。可是这女孩子十分粘忆经年,忆经年走到哪里她都要跟着,师父说她与忆经年有缘,劝他带回去自己养着,忆经年看着小姑娘眉心一点朱砂痣,蓦地,就想起华山上那人养的丹顶鹤来,“好吧,你从今天就叫……忆诺吧。”忆昔年,未践之诺。
一晃三年,忆诺出落的天真可爱,虽然说话学得晚,可小嘴儿伶俐得一点也不输他爹爹,忆经年也把她当掌上明珠一样疼爱,整个凛风堡上下,只有她不怕慕容殷歌和忆经年,人们都说,若不是有诺儿在,堡主和军师的寒气快把凛风堡都冻住了。
陆残星以为,除去总在师父面前晃悠的那个小将军,自己似乎没有别的什么烦恼。可是近几个月,一件颇为头疼的事情扰乱了他的生活。江湖上出现了另一个“陆残星”,或者说是一个冒用他名字的麻烦家伙。
“小鬼,解释解释?”叶炻靖正为了叶祈的事情操心,却接连收到几封信说陆残星在瞿塘峡擅自劫走押运官银的牛车,还打伤了十二连环坞宇文家的小儿子,叶炻靖肯定是不信的,陆残星一向听话,怎么也不会没有自己的命令擅自行动,可传消息来的人是叶炻靖手下的亲信,多次见过陆残星,绝不会认错,再加上行凶者还在曾在现场数次提到自己的名字“陆残星”,许多人都听到了。这么明显的栽赃,恐怕是这小鬼又被些个不要命的家伙惦记上,想借题发挥从自己这诓捞点什么吧。
“师父,我只听你的话去探查了巴陵别院,可从未踏进瞿塘峡一步!更??更何况事情就算是我做的!我也不会蠢到暴露名字啊!”陆残星急得咬牙,“师父宁可相信别人乱嚼舌头,也不信我嘛?”
叶炻靖被陆残星委屈得都开始挠墙的样子逗得噗嗤一笑,“好了我知道了,小鬼,我只给你半月的时间,去把那小野猫揪出来,我也好给人家个交代。”
&“是!”陆残星领命愤然而去,他知道师父这几天无暇顾及这些事,自己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平白为他增添烦恼不说,也许还会给师叔造成威胁。“不管你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
“少爷,车马都安排好了,您和祈少爷何时起程?”浅笑掀了帘子走进来,看叶炻靖正在出神,轻声出言提醒。
“不用带随从,只准备我和祈儿路上的用度即可。”叶炻靖其实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带叶祈去。自那日开始每天早晚都来央求带他去巴陵,可现在叶祈的情况实在是不宜远行,百般劝说还是没能让他回心转意,叶祈软磨硬泡就是想要去。
赶巧的是,三日前收到了白隼的传信,信上的消息着实让他忧心,思及现状,叶炻靖决定带着叶祈去巴陵别院小住,让叶祈暂时避开藏剑山庄,也正好可以查查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隐元会又为何把三年前的事情重新启封。
“少爷的意思婢子不明白。”叶浅笑猜测出叶炻靖的意图,实在不能认同,便故意装作没听懂。
“只我和祈儿两个人去,马车都不必准备,你去通知驿站准备换乘马匹。”
“少爷!请恕婢子不能从命!”叶浅笑提高了些声音,“残星既然有别的任务不去也罢了,婢子是一定要跟着少爷一起的,别人纵使奈何不得少爷,可少爷毕竟还要带着祈少爷一起,祈少爷如今这种情状,少爷势必要分出心力来照顾,不说旁的,单就衣食起居都马虎不得,所以婢子恳请少爷,务必让婢子跟着少爷们一路同行。”
“……浅笑是跟云袖学得愈发伶俐起来。”叶炻靖听她这么义正言辞地长篇大论一通,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更何况,婢子明白少爷接下来想做什么,婢子已经知会云袖,她人在来的路上了。”
“……”出乎叶炻靖的预料,如今的浅笑比自己思虑事情更为妥当,不禁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那……都依着你吧,这一路要辛苦你了。”
“少爷哪儿的话,只要少爷和祈少爷平安,婢子别无他想。”
月将圆,白帝城沐浴在柔和的辉光里,夜风习习,已经有耐不住寂寞的夏虫零星吟唱,白色兜帽长衫的男子站在擎龙柱顶端,仰望着墨蓝天幕,几点残星在月光的映射下显得有些暗淡,“不过……就算是月亮,也遮不住星星的光。”
伴着一声悠长的雕鸣,白色的身影飞身跃下百尺长的擎龙柱,他的身后刀光与月光交相辉映,在夜幕下闪烁着森寒的冷光。
四月十六,叶炻靖携叶祈并叶浅笑抵达桃丘别院,染云袖亦以七秀弟子身份拜访藏剑,陆残星一路沿着线索追查至白帝城,叶祈对他们的动作毫不在意,只一心想着找到那片梦中的桃花林。
叶炻靖推开别院的篱笆门,叶祈走后,这地方除了偶尔派云袖残星等人稍作洒扫,再无人涉足,祈儿搭的鸡窝还在,鸡已经送给了巴陵镇上的农户,矮牵牛无人照料,疯长着爬满了整个篱笆,几只蜂蝶在花丛中飞舞,倒给这个沉静的院子增添了些活力。
“祈少爷先坐一下,婢子且去收拾屋里。”浅笑用帕子仔细抹干净院中的石凳,扶着叶祈坐下,自己从门后取来帚箕掸子等工具,将屋中尘土蛛网等扫净。叶炻靖把马车上的东西卸下,嘱咐了叶浅笑两句便拿了些碎银打算与周围的农户换些菜蔬肉米,叶祈好奇地看着叶浅笑忙里忙外,偶尔也搭把手从院子东边的水井提桶水或是借着自己的好轻功检查一下房顶上的瓦片是否牢固。
叶浅笑不愧是贴身伺候叶炻靖十来年,偌大的别院一下午就整理得井井有条,叶祈看着花格窗上的纹路,自己好像在这里住过?可是住了多久,又做了什么,却记不清了。
“祈儿,你瞧~”叶炻靖还没走过篱笆就看见叶祈站在窗边发呆,担心他又胡思乱想,便提起手中的刚买的还在活蹦乱跳的鲫鱼逗他。“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
“鲫鱼!?”叶祈想起奶白色的鱼汤,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小跑几步帮叶炻靖推开篱笆接过他手里的各色食物,叶浅笑扭头看着舅甥两个人的互动,心里默默叹口气。
若说少爷有什么愿望,大概就是能日日陪着祈少爷过这样的日子,只考虑一日三餐再不理会那些纷扰算计,可惜如今哪怕是过几日这样的日子,也是诸多算计中的一环,装装样子而已。
“祈少爷,还是婢子来吧。”浅笑看叶祈对着一颗还沾着泥土的青菜无所适从,微笑着接过去顺手把叶祈推到院子里,“这里烟气大,祈少爷且在院子里等等。”
叶祈有心帮舅舅做些事情,可惜对于厨艺一窍不通,也只好回到石凳上坐着。红日西沉,彤云似火,叶祈顺着被晚霞染红了的溪水望去,倏忽发现小溪尽头的岸边有一片桃林,梦中的景色就这样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他眼前,他不受控制似的站起身,推开篱笆门,走向那片桃林。
叶炻靖有些日子没下厨,连陆残星爱吃的鱼干这半年来都是浅笑帮着做的,回忆起那小鬼走之前愤恨的眼神,叶炻靖想着他也是恼火,便多买了些鱼,准备亲自做些鱼干安慰一下陆残星。他熟练地剖开鱼腹,剃去内脏,在鱼腹腔内仔细抹上盐巴,那边浅笑挽着袖子大力推拉风箱,柴禾都是叶祈走之前劈好的,放得太久有些潮湿,叶浅笑不得不用内力把烟气逼出屋子,才免于被熏得咳嗽流泪。
很快新鲜的鲫鱼就在烘烤下变成了鱼干,鲜味四溢,叶浅笑也忍不住尝了一小块,“这下残星该乐得做梦都要笑醒了。”
“前提是他得把事解决了才行,祈儿呢?”
“在院子里坐着呢。”浅笑随意往窗外扫了一眼,傍晚光线暗淡,屋外又都是炭火烟气,她隐约看见门口有个人影,便随口答道。
叶祈此时早就走到了河岸边的桃花林里,门口的人影只是闪了一下便消失不见,只有篱笆的门微微晃了晃,这人影自然不是叶祈,而是一只闻见了鱼香忍不住跑来偷腥的馋嘴猫儿。
“这么快就解决了?”叶炻靖把手中的鱼干翻了个面,陆残星的气息一出现在窗外,叶炻靖就感觉到了,他头也没抬,料定这小鬼肯定是馋了,竟是不和自己汇报情况,打算先来偷鱼吃。
“……”身形隐藏在暗处的“小野猫”当然不会认为叶炻靖此时在与他说话,他自信自己的隐身不会被轻易识破,可这狭小的房间里只看到两个人,姑娘一直在这儿,灶台前的人肯定不会是跟她说话,难道还有别人?他屏息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气息,确认这屋里的确只有两个人,心道这人八成是自言自语,便没有理会,绕过在灶前吹火的叶浅笑,只把手从窗外伸进来去够那柳条筐里还带着温度的鱼干。
“哎呦!”直到锅铲精准地拍在自己手背上,他才确信这人刚才就是在和自己说话。“小野猫”现出身形,打算直接把做饭的人打昏了抢走鱼干,结果那人看到自己的面容竟是一愣。
叶炻靖心下一凛,这人乍看与陆残星八分相似,再仔细看过眉眼间还是有些不同,虽说皆是异色的猫儿眼,这人的眉宇却更硬朗些,个子也比陆残星略高。
兜帽下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他捧起那装满鱼干的柳条筐,手中锁链急速抛出,身体就冲着院外一颗大樟树飞掠而上,叶炻靖从震惊中回过神抓起手中锅铲丢了出去,只堪堪擦过那人衣角。叶浅笑也被眼前的情况搞得有些糊涂,这时候看见人跑了,连忙扔了手里的烧火钳跳出窗户要追,却被叶炻靖喊住了。
“行了,不过是只小野猫,随他去吧。“
“少爷!可是……”
“还是等那小鬼自己夺回口粮吧。”叶炻靖望着还在颤动的树枝,嘴角勾起一个微笑,有意思。
人间四月芳菲尽,巴陵却因在山地气候较为寒冷,桃花开得比他处都迟一些,粉色的花瓣在晚风中摇曳,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馨香。
“是谁……是谁曾对我说过,巴陵有夹岸桃花……为什么,不记得……”叶祈缓步在桃林里穿梭,粉红色的花瓣随风飘落在他的发顶肩头,他也无暇去拂。叶祈顺着蜿蜒的小路走到桃林中开得最盛的一棵树下,这桃树比起周围的要粗壮许多,花朵更是层叠锦簇美不胜收,他不觉看得痴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叶祈听得身后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一位银甲的将军逆光站在这棵桃树的另一侧,叶祈看不清他的表情,以为自己误闯了别人的桃林,现在被主人发觉,有些不好意思,便试探着开口。
“在下苍祈,敢问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慕容……殷歌。”
这章还是肉,依旧走渣浪……
忘川是一条流动起来没有声音的河。
为何没有声音?
叶祈也不知道,就如同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来到这河岸边又何时才能离开这里。
“哇啊啊啊啊——”倏忽一阵哭声从稍远处传来,叶祈沿着河岸一路寻过去,一个身着金衣的孩子,正坐在河边的花丛里哭泣。
他走过去,弯下腰,想安抚正在哭泣的孩子,可就在叶祈触碰到他的一瞬间,那孩子的身体便化作金色的粉末,缓缓飘落到花丛里,叶祈循着微弱的光芒望去,那花丛的尽头,站着一位身着红衣银甲的将军……
“叶祈——”
雨是在夜将尽的时候停的,晨光熹微,空气中弥漫着朦胧的水雾和花香,一床薄毯在香梦正酣的少年最后一次翻身后彻底滑落在地上,少年下意识伸手去够,然而那只白皙细瘦的手只是在空气中乱抓了几下,少年就又把身子缩起来,看样子,他是不肯从睡梦中离开。直到白鸽落在窗棱上,发出一阵叽叽咕咕的叫声,少年才伸了个懒腰坐起身。
“呼——”叶祈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好长的梦,他揉揉眼睛,却在看清自己的手的时候愣住了。
不一样了……可又不知道是哪儿不一样,他握紧拳头,又松开,翻过手腕,上面多了些交错的伤痕,不过这些伤口看来是被精心照料过,淡淡的。
叶祈环顾四周,发现所处的地方是自己熟悉的寝房,就连一应卧具都是熟悉的颜色,可床下一双白绸的便鞋,比自己贯穿得不知大了多少。他扭头看向寝台边上的铜镜,“这是……”叶祈难以置信地扯着袖口擦了擦铜镜,再定睛一看,还是这张脸没错,自己的眉眼,自己的鼻子,自己的嘴巴,脸颊还是那么红润丰腴,偏就让人觉得陌生。
“祈少爷!”昨夜雨大,叶浅笑早上先确认了月澜轩的门窗皆完好,才到叶祈住处服侍他起身,没想到才走进小院,就看见叶祈光着脚从屋里跑出来,寝衣凌乱,头发也没有束过,大概是没有听见呼唤,直直从自己面前跑过去。叶浅笑甚至来不及把手中端着的水盆放下,叶祈就已经踏着湿漉漉的泥土跑到了那棵银杏树面前。
一切的一切都和这棵银杏树一般,还似旧年模样,可搜索记忆中的景象,总有些地方与现在眼中所见不同。
叶浅笑不敢贸然接近叶祈,担心他再受到惊吓,只好把手里的东西先放下,回叶祈房里取了他的衣服和鞋袜,试探性地问道:“祈少爷,地上湿冷,你先把鞋穿上好不好?”
“浅笑姐姐……你让我在这儿待一会儿,就一会儿。”叶祈没有回头,仍是呆呆地望着枝头新长出的嫩叶出神。
叶浅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年来,叶祈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这一千多个日夜,叶祈就如同一尊木偶,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睡觉,吃饭,喝药,散步,只要自己提醒,他全都照做,从未挑剔不满。偶尔前面事多,自己顾不得,叶祈就一个人靠在廊下发一天的呆。
叶浅笑觉得,那时候的叶祈已经完全丧失了名为“感情”的东西,他没有喜怒哀乐,没有任何欲望。慕容殷歌刚送叶祈回来那几个月,他虚弱到几乎停止了心跳,叶炻靖不知请过多少名医,求了多少灵药,才慢慢把叶祈的身子调养回来。但无论怎样努力,叶祈依旧对外界没有感知,只在慕容殷歌来看望他的时候,眼里才会流露出一点点情绪。
叶炻靖担心叶祈的状况,把叶浅笑的事情分派出去,只请她专心照顾叶祈。长久以来,叶祈的病没有任何起色,尽管叶炻靖不愿意放弃有朝一日叶祈能恢复的哪怕一点点希望,也还是会在长夜无眠,灯下兀坐之时,喃喃自语。
“就算祈儿一直这样,我也要一直照顾他,多一天,算一天。”
察觉了浅笑强忍住的抽泣声,叶祈转过头不解道,“浅笑姐姐,你怎么了?……祈儿这就穿衣服。”叶祈看见叶浅笑手里的鞋袜,低头发现自己的脚上沾满泥土,也觉得有些脸红,忙蹲下身来想把脚上的泥巴抹掉,可还没等他摸到脚,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被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祈儿!”那人的眼里满是惊惶神色,急匆匆把人抱起来就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吩咐,“浅笑,快去把盛先生请来!”
“舅舅?”叶祈这才看清把自己抱起来的人是谁,这人的容貌和记忆中无二,唯独眼神变了,曾经清澈的眼睛里如今写满了沧桑……那是见惯了世事无常的人才有的眼神。
叶炻靖听到叶祈的话如遭雷击,猛地顿住脚步,抱着叶祈的强而有力的双手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祈儿,你叫我什么?”
叶祈本来被叶炻靖抱在怀里就已经十分难为情,听见他这样问,只得讷讷道:“舅舅……”
“再叫一遍!”
“舅舅……放祈儿下来啦!”叶祈觉得叶炻靖的态度十分奇怪,扭动着身子挣开他的怀抱,赤脚站在地板上,疑惑地看着只比自己高了半头的叶炻靖。虽说他也总是这样抱着自己,可现在自己这样高了,怎么好意思再让他抱着走。
“……”叶炻靖凝视片刻叶祈的脸,伸手拨开他稍长的刘海,发梢儿扫过叶祈的鼻子,让他觉得有些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叶炻靖哪儿还能允许他继续赤脚站在地上,又一把将叶祈抱起,围着银杏树走了半圈,十五年前,他也是这样,抱着外甥在这棵银杏树下,而那时平淡却闲适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叶祈为了保持平衡,只得环住叶炻靖的脖子,两人挨得极近,叶祈突然有些不自在,脸慢慢涨红,小幅度地挣扎了几下,叶炻靖的手臂却越收越紧,让他动弹不得。叶祈还记得,自己最喜欢被舅舅抱着,藏剑山庄的每一处角落,都是在舅舅的臂弯里走过的,可现这样视野抬高的感觉,不知为何会让自己感到十分陌生。
“就这样待一会……就一会……”叶炻靖静静地抱着叶祈,把脸埋进他的寝衣里,虽隔着布料,叶祈还是感受到一阵温热。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清晨的阳光终于爬过月澜轩的围墙,透过稀疏的嫩叶洒在他们身上,投下斑斑驳驳的影子,叶炻靖的呼吸也渐渐平稳。若不是听到枝桠上麻雀的叽喳声,叶祈觉得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也就在院子里站了不到半柱香,叶炻靖就把叶祈抱回寝房榻上,用沾了温水的帕子给他擦净脚上的泥土,之后动作娴熟地帮他洗漱穿衣,又亲自为他梳理头发,束上发辫。叶祈虽感觉有种无可言说的别扭,但这样的生活节奏让他如同浸泡在温水中,亲切又熟悉——可看似完美的流程里,似乎,还少了些什么。叶祈屡屡回头往门那边看,总感觉下一刻,那位黄裙的美妇人马上就会出现在门口。
“舅舅……我娘亲呢?”然而等了许久也未见到门口有人,叶祈终于忍不住向舅舅发问。他从刚刚开始就在怀疑自己是否正身处在梦境之中,不然为什么自己的记忆混杂而模糊,为什么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就长大了许多……叶祈的脑海中全是疑问,不过既然舅舅还在,那自己的家人也合该安好吧……
“啪!”叶炻靖怔怔地看着铜镜中叶祈那张没有被时光留下痕迹的脸,直到手中的木梳掉在青石砖上,发出一声脆响,他才试探着开口:“祈儿,你……不记得了?”
叶祈以为叶炻靖只是一时没有拿稳,便亲自弯了腰把梳子捡起来递还给叶炻靖。
“不记得?”
叶炻靖觉得自己心中的猜测应验了,眼神暗了暗,犹豫着开口道:“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叶祈不依不饶。
“……”叶炻靖抚摸着叶祈的长发,久久没有言语。
正在这时候,提着药箱的盛长风就被叶浅笑扯着赶来,气还没喘匀就被叶炻靖一把抓住。“盛先生,烦请您为小甥诊脉。”其实叶炻靖刚刚在抱起叶祈的时候,就感受到叶祈的脉象不似之前紊乱,可他毕竟不是大夫,现在必须等盛长风生亲口确定叶祈已经恢复了,他才能放下心。
“祈少爷这个脉象……”盛长风皱了皱眉,“虽比寻常人弱一些,却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
叶浅笑见叶祈歪着头好奇地看着盛长风,连忙给叶炻靖使了个眼色,叶炻靖轻咳一声打断了盛长风的话,“如此甚好,还要劳驾盛先生给他开个补血安神的方子,我也好安心。”
“这是自然,自然。”盛长风扭头看了一眼按住他肩膀的叶浅笑,叶浅笑点点头,请盛长风坐到桌前誊写药方,自己则弯腰把叶祈的袖口理顺。
盛长风要说的话,其实叶炻靖早就知道。
“舅舅,你还没告诉我,娘亲去哪儿了?娘亲说,等祈儿过十岁生辰的时候,爹爹就会带着哥哥来看祈儿了……”叶祈见叶炻靖始终闭口不答,越说越委屈,声音都变了调儿。
“祈儿……你听舅舅说,你父亲,母亲,兄长,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都……不在了?”叶祈推开叶炻靖的怀抱“舅舅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祈儿,就算他们都不在了,你还有我,还有舅舅啊!”叶祈看叶炻靖的确是不像在与自己玩笑的神色,却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他的话,一时愣在了当场。
果然……现在的祈儿只有十岁之前的记忆了,不过,这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忘记了那些痛苦的过往,也比过去几年无知无觉的状况好了太多,叶炻靖叹口气,把还在怔忡的叶祈搂进怀里,“舅舅从来不会骗祈儿。”
出乎叶炻靖的意料,此后的几日,叶祈似乎接受了自己一夜长大,亲人离世的现实,他开始恢复了从前的生活方式,读书,习武,吃饭,睡觉。叶炻靖担心他再触景伤情,把他房内一切有关冶铸的书籍皆收进箱柜,平日里也避免他接触这些事情,可叶祈还是会经常望着他的佩剑出神。叶炻靖起初是不大想放叶祈离开月澜轩的,但叶祈忍不住寂寞,自己又诸事缠身,无法时时陪伴,耐不住叶祈反央求了他几次,在叮嘱浅笑一定不要让叶祈离开视线后,叶炻靖才允许他在晌午过后在山庄内走动。叶祈得了许可,日日在天擦黑了才回来,叶炻靖问过浅笑叶祈是到哪里去,浅笑只说祈少爷不过是随处走动,并没有固定的地方可去。叶炻靖又叮咛她千万不可带叶祈去剑庐,浅笑只劝他放心,再无他话。浅笑自己倒是从不会拘束叶祈,山庄内安全无虞,叶祈并没有离庄的要求,不过是跟在他后面,偶尔回答一下叶祈的问题,叶云衣和苍祁的死因叶炻靖一直三缄其口,叶浅笑有叶炻靖的授意,也不敢对叶祈多说,叶祈问了几次都是模棱两可的答案,索性也不再多问,依旧每天领着浅笑在庄内闲逛。
“你说,祈儿在找什么?”
“祈少爷像是在找一片竹林,可到最后却蹲在荷塘边念叨着不对…怎么不是睡莲…”
“睡莲……”叶炻靖闻言,咬牙掰断了手中的竹笔。
祈儿,你就算忘记了过去,也忘不了他么。
凛风堡已经很久没有战事了。
这几年朝中风平浪静,江湖上也是波澜不兴,尽管恶人谷与浩气盟依旧争端不断,不过是些小阵仗,凛风堡这样的硬钉子,还真没有人敢来碰。
“有……三个月没过去看过了?”黑袍的大夫盘膝坐在药炉边上,一手握着把芭蕉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炉火,一手随手翻着膝上一本卷了边儿的历书,“藏剑那边怎么说?”
“还是老样子。”银甲的将军小心翼翼展开一幅地图,目光却停留在了标注着“钱塘江口”的地方,“药好了没?”
“我的慕容堡主诶,你就算是学那神农氏替他尝遍百草,也不一定能找到让他恢复的办法,这又是何苦?”
“药好了没?”慕容殷歌不欲理会忆经年的挖苦,截断他的絮叨。这几年忆经年没少为叶祈的事情操心,阅遍医书,又从大江南北寻来各种珍贵药材,只盼着能有一味药能见效果,让叶祈恢复从前的状态。慕容殷歌心对这件事更是用了十分的心,每次忆经年钻研出新的方子,慕容殷歌总是要先尝一剂,确认对身体无害,才会带到杭州去,给叶祈试过。
“好了好了!得,我看你是该多喝点药,病得实在不轻。”忆经年没好气地把小药炉的火门关上,揭开砂锅的盖子,苦涩的药味立时充斥了整个厅室。
苦,这大概是这三年来,慕容殷歌唯一尝到的味道。
凛风堡的安逸氛围也感染了昆仑山下的长乐坊,酒坊里那些江湖人来的少了,倒是坊中居民难得没有被克扣了税赋,连乞丐都有余钱到兜兜这儿讨杯酒吃。
“今朝有酒……今朝醉……”瘦小干瘪的老头儿伸出颤巍巍地伸出两根手指,“二两,嗝,再来二两……”
“呵,没有银子,哪儿有酒给你醉?”混江湖的人都知道,长乐酒坊的兜兜是从不赊账的。
“……先欠着,欠着。”老头儿又把那脏兮兮的酒葫芦往前推了推,“小老儿可以说个,说个故事给老板娘你听听。”
“说了多少次,叫我兜兜!”光着脚的丫头噌地跳上账台,叉着腰居高临下道:“说故事我喜欢,不过也要看你的故事,值不值二两。”
老头儿听见有酒吃,咧开一嘴歪七扭八的黄牙,压低了声音道:“兜兜姑娘,你可知道三年前,江湖上,那个有关‘神兵谱’的传言……”
兜兜眼珠骨碌碌一转,转身跳下去,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个木瓢,舀了半瓢水酒,故意在老头儿面前晃了晃。“人尽皆知的事儿就不要拿来糊弄本姑娘了,说点我不知道的。”
老头直勾勾地盯着那瓢中晃动的酒液,咽了咽口水,“小老儿一把年纪了,还骗你个小姑娘做什么……那‘神兵谱’根本就是个幌子,隐元会早就知道,能铸成神兵的,是位藏剑山庄的小少爷……”
兜兜托腮听着,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在那老头儿提起藏剑山庄的时候,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架子最高处的那坛女儿红。
“藏剑山庄自然不傻啊,有这样一个人在,可不成了众矢之的,所以啊,他们对外说,那小少爷,早就死喽,啧啧啧,还摆了老大的排场……嘿嘿,我要说的是,那小少爷……其实根本就……”老头儿看兜兜依然面无表情,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话,连忙陪笑道,“姑奶奶,小老儿说的可都是真的,这件事,在隐元会里,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我还当是什么故事,就凭这个想从姑奶奶这儿骗酒吃,不过姑奶奶今儿心情好,这算是赏你的。”兜兜没耐烦听他解释,没好气地把瓢中的酒倒进那葫芦里。“喏,一两,多的再没有了。”
“哎嘿嘿,姑奶奶慈悲。”那老头儿接过酒壶,凑近鼻子尖儿使劲儿嗅了嗅,满意地咂咂嘴,“人皆道长了酒坊的酒,是整个昆仑最烈最醇的……小老儿倒觉得,姑奶奶这酒,是天底下最烈最醇的。”
“得了,你喝完了赶紧从我这儿滚,省的又醉倒在门口,挡了人家的路。”
“哎,哎,这就走,这就走。”老头喜笑颜开地捧着酒葫芦倒退几步,踉跄着撞开酒坊的门,迈出门槛的腿停在半空,笑嘻嘻地补充一句,“那小少爷,我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哈哈,下次,再用这个跟你换酒吃!”
“切,你知道的事我自然全都知道……”兜兜撇撇嘴,心道自己还是好说话,又叫这糟老头子骗了酒吃。
兜兜吹了个口哨,刚刚悄无声息落在窗台上的白凤蹦跶几下跳到她肩膀上,兜兜解开她脚上的信筒,抽出写着一行蝇头小字的纸条,只是扫了一眼,便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好孩子,还得辛苦你跑一趟了。”兜兜从荷包里倒出几颗糖渍梅子,白凤低头叼起一颗仰脖吞进去,又扑腾着翅膀从窗口飞出去,消失在了兜兜的视线中。
“我倒是想看看,这件事传出去,江湖又该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惊涛骇浪?”戴着白色兜帽的男人走进酒坊,听见兜兜自言自语,字正腔圆地学了后面几个字,却没能藏住那不属于中原人的尾音。
“哪儿来的猫儿,眼睛倒是漂亮。”兜兜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一番来人,踮起脚尖挑开他的兜帽,夜风吹起他微卷的鬓发,那双少见的异色的瞳孔,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芒。“怎还带着满身腥味……”
“猫儿?”那人微笑道,“我喜欢这个称呼,嘿,听说你这儿什么消息都买的到?”
“想必你是听错了……兜兜这只卖酒。”兜兜凑近那人的耳边,调皮地笑了笑,“而且,不赊账。”
“嗨,你们的规矩我懂,多烈的酒我都能喝。”
“如此甚好,那……猫儿,你想跟我买什么?”兜兜转身拾起抹布,漫不经心地擦拭着一丝灰尘也无的酒坛。
“我在找……陆残星。”
“陆残星?”兜兜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把手中的抹布甩到一边儿,“喝了这碗女儿红,我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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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剑网三同人&策藏)章二十&日晚
《朝夕》漫画
章二十&&日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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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的很多事情,往往都没有人们设想当中的顺利,慕容殷歌与这帮人周旋了将近半个时辰,尽全力最大限度保存有生力量,可是援兵还是迟迟未至。他的脸上已经疲态尽显,忆经年所带补充气血的丹丸都已经耗尽,他们被困在狭窄的山谷中,进退无门。
慕容殷歌咬紧牙关,他不相信自己今天就要被这帮杂碎困死在此处,忆经年对他使个眼色,慕容殷歌迟疑片刻,轻轻点头,玄衣的万花弟子凭借过人轻功跳出包围圈,他并非打算独自脱逃,而是决定迅速折返营地求援。
慕容殷歌挥舞着烽夜帮忆经年挡掉身后的箭雨,掠火也积极配合他躲避攻击。那伙人见忆经年已经逃远,便把箭又对准了慕容殷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慕容殷歌的体力和精力都已经撑到极限,若再没有办法突围,恐怕自己真的会折在这里。
掠火突然焦躁地刨着地面,慕容殷歌用余光扫视四周,勉强找到了陡崖上一处可以落脚的石台。掠火若是能够跳上去还能争取点时间。他决定赌一把,夹紧马腹一跃而起,掠火果然没有让他失望。慕容殷歌稍稍松口气,抖抖缰绳示意掠火继续往上爬,掠火却突然转身人力起来,他险些失去平衡从马上跌落,拼命稳住身体才发现,掠火被流矢射中了腰腹,跪在了地上。
“掠火!”他大喝一声,狠狠抽了掠火一鞭子,马儿长嘶一声,跌跌撞撞往前狂奔。终于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慕容殷歌立刻翻身下马准备查看掠火的伤势,这匹跟了他五年的伙伴,却倒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掠火,你站起来啊!”慕容殷歌觉得脸上有冰冷的液体划过,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侵袭了他,他不明白,为何已经爬到了今天这样的地位,想保护的东西还是会从眼前消失。
追兵的马蹄已经越来越近,慕容殷歌无法带走掠火的尸体,忍痛把它藏在一棵树后。自己提着烽夜往山上攀援,身后数只羽箭擦着他的头顶飞过,他不敢回头,提气扶摇直上,才勉强和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等忆经年带着人赶到,崖顶只剩下一滩凝固的血迹。他蹲下身用手捻了捻又凑在鼻尖嗅嗅,应该是慕容殷歌的血迹没错。“立刻派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相信慕容殷歌这样的人,轻易就会被几个杂碎解决掉,他望着崖下的滔滔江水,心中的不安在一点点扩大。
慕容殷歌攀至山腰处时险些一脚踩空,因为体力不支躲避不及,背后直插着三四根羽箭。
他环顾四周想寻一处落脚之地,发现一块断裂的岩层由山体内突起,这里由于南屏常年多雨,被冲刷成一小块岩穴。慕容殷歌撑着烽夜,费劲往里面挪了几步,没等他喘完这口气,就被一群黑影团团围住。
慕容殷歌用余光轻扫一周,这伙杂碎约莫只剩下四五人,虽然在人数上占据优势,但是他们脸上都露着异常紧张的表情。慕容殷歌这一路斩杀他们同伙二十余人,展现出惊人的实力,就算他们现在将这头疲倦的猛兽困住,也不敢贸然靠近。
僵持了一段时间后,这几人判断慕容殷歌并没有什么力气再反抗,如同猎狗捕猎一般慢慢缩小包围圈,将他一步步逼进死角。此时被困住的猛兽的确精疲力竭,只能用那双血瞳死死盯着他们。终于,猎杀者再也按捺不住,他们咬牙握紧手中的兵器,一同杀向慕容殷歌。
伴随着一声惊雷,慕容殷歌提枪长啸,啸如虎气劲环绕周身,刹那间,兵器的碰撞之声被雷声压制在烟雾弥散的山峦之中。
“蔺先生,这天色看来马上就要下雨了,您还是先回营地吧!”正说着话,一阵闷雷响彻空谷,江风和暴雨呼啸而至,乌云让正午的天空宛如黑夜。下人赶忙为忆经年撑开一把伞,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噼啪的爆响,不只是雨,黄豆大小的冰雹砸下来,油纸伞顷刻间被狂风掀飞。
“不行!必须找到他!”忆经年大吼着,提起被雨水浸透的衣摆,墨色长靴都被陷进泥泞的土地里,他顾不得自己的狼狈,固执地沿着慕容殷歌逃跑的那条路,一寸寸摸过去。那伙人明显就是朝着慕容殷歌去的,自己逃出包围圈求援,竟无一人尾随,可见他们此番的目的就是要取慕容殷歌性命。
暴雨持续了一夜,忆经年也找了一夜。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的脸上是汗水雨水还是泪水,日出时分,雨也渐渐停了,疲惫不堪的他终于带着同样疲惫的下属回到了营地。只稍作休息,忆经年还想再找,被几个下属死劲拉住了才作罢。
“……已经,过去一夜了,这样大的雨……怕是……”跟着慕容殷歌最久的偏将,话里已经带了哭腔。
忆经年脸色惨白,靠在廊柱上一言不发地盯着门口的方向,直到日头升到中天,他才低声开口:“十恶总司蔺非尘,接管南屏山恶人营地。”
“蔺先生,想夺权篡位,也先跟某打声招呼啊……”伴随着有些沙哑的声音,逆光里出现一个血红的身影。忆经年瞬间瞪大了眼睛,踩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向自己走来的家伙已经看不出一点人类的样子,若不是看到他手里那把泛着金色流光的烽夜,忆经年怕也认不出来他了。
银色的甲胄全部被鲜血染红,原本就红色的衣衫因为沾了血迹变成了乌黑,散乱的头发被血水粘成绺状,还在往下滴着混合着血液的雨滴。
“慕容殷歌!”忆经年难以置信地后退两步,他甚至以为眼前站着的是地狱里的修罗。慕容殷歌血红的双目淡淡扫视了一眼周围因为惊讶而呆立的人们,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这儿,还是我慕容殷歌说了算……”话音未落,就直挺挺向前倒去。忆经年下意识伸手接住这修罗一般的男人,重重叹口气。
虽然恶人谷折损了不少人马,慕容殷歌也身受重伤,可此一战也让浩气盟的士气大大受挫,连带着那伙来历不明的袭击者也被全部剿灭。一时间南屏营中兵士欢欣鼓舞,赵新宇几乎把慕容殷歌视作再生父母,日日近前伺候。
忆经年仔细数过,他身上箭创百余处,刀伤十几处,最严重的是左胸上离心脏不过一寸的剑伤,直接将人捅了个对穿。慕容殷歌始终在昏迷中,因为淋了雨伤口感染而发着高热,这也到省去忆经年用麻药。他耐心地帮慕容殷歌缝上一个个伤口,再包扎妥当,这次来带的丹药,几乎全用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万花弟子精湛的医术自然值得信赖,加之慕容殷歌身板好,恢复力超群,不过十日就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他此时还不知道,皇帝封赏的圣旨已经快马加鞭从京城送往南屏山,原来那日伏击自己的一伙人乃朝廷命犯,越狱潜逃流窜至此,在南屏巴陵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虽然慕容殷歌想不通他们与自己有何深仇大恨非要致自己于死地,不过他将那些人一一击杀,等于顺手为朝廷解决了一大祸患。
“朕闻褒有德,赏至材,参军事李朝歌宿卫忠正,资禀端方,膂力刚劲,诛贼有功,朕甚嘉之,着升从事中郎。命即刻前往长安述职领封。”
“……臣,领旨。”慕容殷歌无奈地跪在地上,这些劳什子的封赏有什么用处,还不只是个虚职,府里的薪俸就算是提了三个品阶也不过多几十两银,还不如他为谷里多挑几个据点赚的实在。
“既然这边的事情已经解决,我回谷里交差,你先去长安领赏吧。”忆经年吩咐下人把慕容将军的新铠甲拿出来,打算他一离开南屏自己也上路。
“也好。”对于慕容殷歌来说,去哪儿述职都是一样,都不如在凛风堡逍遥自在。
比起慕容殷歌身上那些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伤口,慕容熎受得伤看上去血肉模糊,却都是小伤。等他迷迷糊糊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阴暗潮湿的刑房,身下是柔软的床铺,伤口也都被上了清凉止血的药物仔细包扎过了。一个面容有些陌生的侍女站在床边,他刚撑起身子发现自己身上除了绷带没有多余的衣物,又害羞地缩回被子。
“小将军伤还没好,最好卧床休息。若是有什么吩咐,可以告诉婢子。”黄裙侍女妆容精致,却给人不苟言笑的感觉,慕容熎也不敢多嘴再问。这样说来,慕容殷歌还是放自己出来了……对了!炎枪重黎!
“我的枪呢!咳咳!”说得太急,话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得慕容熎脸都涨红了。
“小将军放心。”侍女递给他一块帕子,指指墙角那杆红色的长枪。慕容熎这才放下心来,又跌回床榻。
想起自己昏迷前看到那匹出现在烈火之中的赤色骏马,虽然那个场景已经在梦中见过无数次,他自己何尝不清楚师父去后炎枪重黎的枪魂就消失了。原以为凭借自己浅薄的功力再也没有机会唤醒这把伤痕累累的神兵,却在被叶炻靖完美地复原了它最初的样子之后,真真正正承认了自己,成为可以为自己所用的武器。慕容熎觉得口有些干,叶炻靖或严肃或轻佻、或冷静或欢愉的表情,也仿佛出现在那日眼前熊熊燃烧的烈火里。
虽然照顾自己的人没有表明身份,慕容熎稍加考虑就明白了,这一定是靖少爷安排的,毕竟凛风堡里不会有人能有这么大能耐从堡主手里捞人。他心里有些暖,又有些酸楚。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叶炻靖身边,有很多话想问他。
慕容熎握紧了手中的炎枪重黎,喃喃道:“并不是只有枪,我……还有你。叶炻靖,你等着我!”
去杭州嘛,不过十几天的路。
慕容殷歌抓了慕容熎这件事,很快就被叶炻靖安插在慕容殷歌身边的眼线汇报给他。靖少爷一阵恼火,他没有料到慕容殷歌会发现炎枪重黎是出自叶祈之手,也没料到他竟然迁怒一个孩子。明明没那小鬼什么事,可他偏偏爱跟着自己引火烧身,这也怪不得别人……可叶炻靖就算这样想着,总觉得心里几分过意不去,就连夜派人去疏通关系把慕容熎捞出来,又安排了一个有眼力的侍女伺候他。
“祈儿那边,得叫云袖盯紧了。”叶炻靖没有把握慕容殷歌从对慕容熎的严刑逼供中知道了些什么,假如祈儿的行踪暴露了,即便他现在因为南屏据点的事情抽不开身,难保不会派人去搜寻叶祈。
“是,少爷,您也准备出发去长安吧,王府那边,派人来催了几次了。”叶浅笑为难地看着叶炻靖,他生母二月初二龙抬头那日生辰,少爷已经一年没回去看过,公主想念儿子,又不肯拉下脸来求他回去,只得想办法让荣王那边施压。叶炻靖也思念母亲,不过是一直无法抽身,如今母亲寿辰,他无论如何也该回去看看的。
“好,祈儿若传了信,立刻来告诉我。”
“时辰到了?我们出发!”慕容殷歌蹬上靴子,低头把玉狮衫的衣结系好,双手捧起烽夜,指尖习惯性地在枪身上流连,金色流光映在慕容殷歌坚毅的侧脸上,只有这个时候,他平日里严肃的表情才会略显缓和。
三年了,这枪还跟当年小少爷送给自己时一模一样,丝毫不见沧桑。每次端详烽夜,与叶祈在湖心亭饮酒时的情形便浮现在眼前,仿佛伸手就能抚摸到他那微红的脸颊。不仅如此……与小少爷经历的种种涌入脑中,他千百次的回忆叶祈每一个神情,最后全部定格在叶祈离开那晚,饱含依恋和决绝的眼神中。
慕容殷歌轻笑,嘲笑着不争气的自己,每逢危险关头想的是叶祈,伤心难过想的是叶祈,午夜梦回想的还是叶祈,可到现在也不知这日夜思慕之人到底在哪。
也罢,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终有一日,也会回到我的身边,叶祈……
慕容殷歌收敛起思绪,反手将枪挂在身后。刚掀起门帘,却发觉门口候的传令官神色古怪,“怎么?”
“……将军”传令官把声音压得很低,“查出来了,那炎枪重黎,有探子来报说是出自巴陵。”
&“巴陵?!”那岂不是离南屏山不过几十里,慕容殷歌径直翻上了马,“走!去巴陵。”
忆经年等了小半个时辰,慕容殷歌还没从屋里出来,他有些奇怪,不就是换个衣服就出发去长安么,为何等这么久还没动静。喊了个侍从去看看,谁知那孩子跌跌撞撞从他屋里跑出来,带着哭腔喊道:“慕容将军不见啦!”
“这小子!难道想要抗旨欺君?!”忆经年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又隐约觉得慕容殷歌的失常肯定又与叶祈有关,忙叫人去盯着慕容殷歌的去向,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驾!”失去了掠火,慕容殷歌骑着的不过是一匹闪电,无论是脚程还是速度都略逊一筹,慕容殷歌心急如焚,不住地扬鞭,马儿被他抽打得有些疼了,人立起来险些把他掀下去。烽夜感受到慕容殷歌内心的焦躁,也发出阵阵嗡鸣。
南屏山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马蹄溅起高高的水花,而巴陵桃丘别院的屋檐下,雨珠缀连成一道美丽的珠链。眉间一抹惆怅的小少爷抱着一柄乌金长枪在廊下发呆,突然怀中的枪闪过一道金色光芒,才让他从沉思中回神。
“溯流……”叶祈喃喃念着长枪的名字,手掌轻轻划过枪身,安抚着它的躁动。这枪断断续续地锻造了两年多,起初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铸这一柄枪,可是却不受控制的一遍又一遍地翻阅溯流的图谱,一次又一次地开炉锻造。而现在枪已铸好,可持枪之人,又在何处呢……
南屏一役,让慕容殷歌声名鹊起。十里八乡的人们都在议论此次清剿流匪,驻镇南屏山的将军居功至伟,那位将军……说是姓慕容。
“是他吧,慕容……殷歌。”叶祈抚摸着溯流,将自己有些微热的脸颊贴在冰凉的枪杆上,“这把枪,该配得上他。”
或许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也不一定呢,若是那样也挺好。悄悄把枪送过去,他应该……不会发现吧。
想到这,小少爷呆滞地歪头看着远方竹林的弥烟。“叶祈,你还在期待什么?”
雨并不大,可是绵绵雨丝就如同叶祈混乱的思绪,他想要把那个人从自己的记忆里驱逐出去,又惶恐着那人忘记了自己,鬼使神差一般,他伸出手指戳了戳溯流的枪刃。
“嘶——”锋利的枪尖立刻在叶祈指腹留下一个浅浅的血口,溯流感知到血腥气,流淌的金光从枪尾划过,凝聚在枪刃上,留在上面的血迹像是被人吮吸干净一般消失。叶祈失神地看着枪刃,隐约感觉到手腕伤口的刺痛,当血液浸湿护腕的时候,叶祈惊得甩开长枪向后退了半步,才让那嗜血贪婪的兵器停止了吸食他的血液。
叶祈深呼气一口镇定下情绪,将枪捡起来擦拭干净搁置在屋内,枪刃上的金色流光还试图蛊惑着铸造者提供更多的血液,叶祈自嘲地笑着,无力地靠坐在门槛上。
“若是雨停了,就出去散散心,也许就不会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的影子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冬雨一向缠绵,可慕容殷歌一踏进巴陵县,雨就停了。
“或许这是个好兆头。”
他漫无目的地在市集上走着,属下都被他派往各处去打听消息。近三年里,这样的情景重复上演了无数次,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执念的究竟是叶祈这个人,还是找到叶祈这件事。扬州,洛道,金水镇,枫华谷,甚至苍山洱海,南诏皇宫,哪怕有一点叶祈的消息,都让他欣喜,然后再失望。
他在县衙前下马,院墙外还贴着那几个流匪的画像,他冷笑一声,这地方明明是浩气盟的势力所在,竟然这么久都没能除掉这些渣滓,还标榜什么正义什么天道,分明就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小少爷在集市上逛了一圈,随手买了几样小食果子,别院什么东西都不缺,他一时也不知道还需要买点什么,正在路中央发愁,猛然觉得人群中有一股又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能感觉到一双眼睛在看着他,叶祈的心跳有些快,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敢回头,因为害怕自己一回头,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就会出现在眼前。然后自己又会像原来一样,不受控制地想要抱住他。
“叶祈……”
雨后的空气里还带着些泥土的气息,阳光温和而绵密,透过常绿的树枝散落在青石板路上,避冬的鸟儿也抖动着羽毛在枝头跳跃。时光仿佛也如同带着浮冰的溪流,轻柔地,缓慢地,滑过四目相视的两人之间,微冷。
“叶祈。”慕容殷歌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近千个日夜的追寻和思念,在又见到叶祈的一瞬间都找到了答案。那些西子湖畔的呢喃,皇城小巷里的低语,还有昆仑雪峰下的承诺……回忆里的声音交织于耳边,清晰又模糊。
朝思暮想的小少爷就站在不远处,用那回忆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神情,痴痴地望着自己。慕容殷歌甚至不敢往前再走一步,害怕眼前的不过是镜花水月,只轻轻一碰,就会碎成光怪陆离的片段。
“叶祈?”
风乍起,原本凝滞的时间又化作一股洪流,苍穹之下的芸芸众生,为着爱欲贪嗔而碌碌的人们,永远憧憬着邂逅那一瞬间的美丽,轻易地,便忘记了沉沦于那一瞬目光之后,日夜辗转相思的苦痛和悲凉。
叶祈在片刻的呆愣之后犹如惊弓之鸟拔腿便逃,慕容殷歌这才确信,自己刚刚看到的并非幻影。他的目光锁定在那一抹金黄之上,迈开步子紧随其后。
“叶祈!”
他的声音渺远得仿佛从另一个时空中传来,叶祈捂住耳朵,他在骗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明明……最想要见到的人是他,最怕见到的人,也是他。
慕容殷歌呼唤自己的声音近乎变成咆哮,每一次呐喊都像刺一样扎进叶祈的心里。叶祈不敢回头,哪怕再多看一眼,他就没有力气再往前跑了。凭借着熟悉的地形,叶祈顺利地甩掉了慕容殷歌,匆匆忙忙地回到别院,阖上门大口喘息着,确认他没有跟来,猛地灌了一大口茶。云袖姐姐不在,偌大的别院中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门口那几只鸡雏稚嫩的叫声。叶祈掀开自己床下的木板,拨动一块青砖,看似普通的地板上出现了一扇暗门,叶祈下到暗室里,取出一柄绸布包裹的剑。架子边上并排放一杆长枪,叶祈的手碰到枪身时,被绸布裹好的枪尖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叶祈思虑片刻,缩回手——暂时还不能让慕容殷歌发现这把枪的存在。
做好这一切,叶祈折返镇上,他不确定慕容殷歌带了多少人马,恐怕从任何一个方向出城都会被人发现。他想了想,决定先去师兄在巴陵的铺子给他传递消息。街角的当铺在商铺林立的市集上并不起眼,可这当铺背后的东家绝对不容小觑。叶家产业遍布中原,叶炻靖接手之后更是扩大一倍不止,巴陵作为南北往来重镇,自然也少不了叶家的据点。
叶祈站在门口还在左顾右盼,门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把叶祈扯了进去。他倒吸一口冷气,定睛看向拉住自己衣袖的人,原来是云袖姐姐。
“祈少爷,这里暂时安全……那家伙这次是动真格的,带了十几个亲兵,在镇上各处彻查你的行踪。跟他们硬碰硬划不来,我掩护你出城,祈少爷拿着这封信到长安公主府,自然会有人接应您。”
“那云袖姐姐?”染云袖边说边把叶祈的外套脱下来裹在自己身上,拆开满头珠钗步摇利落地绑了一个发辫,又将一个布包袱递给叶祈。
“祈少爷,这里面有靖少爷的一套衣服,您快换上从后门走,他们不会为难我。”
叶祈咬唇犹豫着,染云袖一跺脚,拆开包裹给叶祈换了一身定国剑野衫,帮他把那绸布包裹的剑挂在腰后便推出了屋子。“祈少爷,别犹豫了!”
“姐姐保重。”
“祈少爷也多保重,我先走一步!”染云袖把自己的双剑握在手中,一跃上房顶,轻盈地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叶祈的视线里。叶祈翻身上了染云袖特地给自己准备好的马绝尘而去。
慕容殷歌的亲兵追到当铺发现叶祈消失了,便留了几人守在门口,黄衫的身影一出现在房顶就立刻跟上。还有三人绕道后门,他们本想着借此机会在叶炻靖的地盘上制造点麻烦,竟然发现后门跑出一个小少爷来,恍然大悟是中了调虎离山计。三人一合计,也提气追了上去。
染云袖时而在房檐上跳跃,时而隐匿入集市中的人群,直把缀着她的人耍得团团转,估摸着叶祈快出了镇子,才把人引到另一端的场院里转身抽出双剑与他们厮杀在一起。
“不好!”领头的人发现这穿着叶祈衣服的人根本不是小少爷,乃是个七秀的姑娘,怒不可遏地跟她缠斗起来。没有抓住小少爷他们回去没办法给慕容殷歌交差,不过这姑娘肯定跟叶祈脱不开关系,也只好先把她抓住再逼问祈少爷下落。
十几个人把染云袖围在中间,她突然双剑一收甩了个跳珠撼玉,扬首道:“姑奶奶今儿心情好,就到你家将军府上坐坐,也看你们那小庙容不容得下我这尊大佛!”
&“将军,找到了!”慕容殷歌几乎把集市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发现叶祈的影子,直到有人回报,说在桃丘发现了叶祈住的宅子。他立刻上马带人赶到了镇子东边的桃丘别院,这处小院隐藏在溪边夹岸桃花的尽头,三面环山一面傍水,虽然与镇子相隔不过几里路,却因为草木的掩映显得人迹罕至,怪不得自己寻了这三年都没找到这里,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根本就不会受到红尘纷扰。
偌大别院找不到任何人的踪迹,可叶祈明明就是从这儿进来就再也没出去过。慕容殷歌怒喝道:“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叶祈的房间还和在藏剑一样简洁,床铺整齐窗明几净,架子上皆是有关铸造的笔记,慕容殷歌随意抽出一本坐下来胡乱翻了翻,叶祈隽秀的字迹映入眼帘,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手突然碰到桌上还带有余温的茶杯,他端起茶杯将半温的茶水倒进自己嘴里,却感觉不到叶祈的气息。
“哗啦!”茶杯被心情焦躁的慕容殷歌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站起身来,围着屋子前后转了一圈。别院虽然不大,也五脏俱全,屋后使用痕迹很明显的铸造台更是昭示着小少爷一日也没有松懈过钻研冶术。他拾起一块铁砧,余温早就散去,冰冷的金属让慕容殷歌的心情也跟着降温到了极点。
叶祈又一次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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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怀雪道袍的小道童推开祠堂沉重的木门,小心翼翼地端着铜盆迈过有些高的门槛。冷寂幽深的厅堂里,只有两盏长明灯在悠悠燃烧着。小道童踮起脚尖把灯芯拨亮,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用布巾沾着水仔细擦干净供桌上历代纯阳弟子的灵位。
“啊!”突然室内一片漆黑,小道童惊恐地跌坐在地,大气都不敢喘。瞬息间灯又亮起来,他抚着胸口一个个地数过桌上的灵位,突然发现第二层右边倒了一个,吓得六神无主,连忙跌跌撞撞冲出祠堂,只留下门扇在风中开合。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师父没教过你么……”门后的阴影里闪出一个身着纯阳凌泰道袍的男子。他嘲弄地笑笑,走到供桌前,把倒掉的那个灵位牌扶起来。
“师父,我来看看你。”
来人并没有磕头,只是把牌子捧在胸口喃喃低语,他身后背着的,正是本该放在祠堂暗室中的雪名剑。两年前,叶炻靖将这把剑交还纯阳,他觉得既然苍澜是纯阳弟子,就应当由纯阳宫来决定这把剑的归属。纯阳宫并没有对叶炻靖的决定提出什么异议,郑重其事地将雪名收藏在祠堂中,与其他弟子的遗物一同享受供奉。
论剑峰顶。
唐翊坐在雪松下,凝望着波涛汹涌的云海,几只仙鹤悠闲地漫步在他身侧。他张开手掌,轻轻吹口气,一根雀翎飘飘荡荡地浮在空中,吸引了仙鹤的目光。红顶白羽的鸟儿争先恐后地争夺这根漂亮的羽毛,清越的鸣叫声刺破云层,阳光便顺着云间的缝隙照射在雪山之巅,皑皑白雪霎时间变成了金色的齑粉。
“师父,你教给我,做人要谦卑恭谨,切不可争强好胜,我本不想争,可是,不争,怎么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唐翊站起身,纯白衣摆随风飘动,纯阳真气盈满衣袖,他长啸一声,震得松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几只仙鹤扭头不解地看着他。
“嗤啦——”身上的道袍被内力震碎,贴身的墨蓝劲装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阴鸷的气质。唐翊提气,拔剑,默念剑诀,剑冲阴阳,剑飞惊天,万剑归宗,无我无剑,天地无极,人剑合一……剑光在空中划出道道蓝色光痕。
师父曾言,剑中悟道,道者无心。说什么无心无欲,这世间有几人能做到无心无欲,师父你做不到,所以被那女人害死,而我,也做不到。
所以,我要铸成魂剑雪名。
唐翊闭上眼,听着雪名的剑吟,自己执念于此剑,开始的确是为了师父,可现在师父的脸自己都记不起来了,还能用这个借口来掩盖自己的贪念么?他执剑负手而立,感受着剑意与天风,人心易变,剑却不会背叛。如今此剑尚未完成铸魂,已经有如此威力,待剑魂合一,定可威震九州!
墨蓝身影从万仞之巅一跃而下,唐翊在空中展开机关翼,他很享受在空中翱翔的感觉,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化鹤而归,如今,他不得不重新背起暗夜中的羽翼,潜藏在光明背后,与黑暗为伍。
师父,凛空山这名字是你取给我的,现在我还给你,若是您泉下有知,不要怪我。
今年的春天来得迟,绵绵细雨润物无声,就连常年无雨的恶人谷也被笼上一层朦胧的雨雾。
“去把陆残星给我叫来!”子时刚过,叶炻靖的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声怒吼,打破了夜的寂静。
叶浅笑刚睡下,听见自家少爷发脾气,赶紧披上衣服走到叶炻靖床边:“少爷,出了什么事?”
“跟你没关系,那小鬼活腻歪了,我今天要剥了他的皮!”叶炻靖手中的信笺因为他大力抓握皱成了一团,叶浅笑看叶炻靖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再问,连忙去找人叫陆残星过来。
小猫咪这会儿趴在屋顶上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大力摇晃惊醒,他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看向叶浅笑:“呜——浅笑姐姐?”
“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少爷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可千万小心,明天就要回山庄了,这会儿不能出岔子!”
陆残星一个激灵鱼跃而起,“我这就去!”
“叩叩!”陆残星有些忐忑地敲门,屋内没有应声,他正在犹豫是否要推门而入的时候,门里边传来“哗啦”一声脆响,听上去像是茶盏碎裂的声音。他额上不禁冒了一层冷汗,师父很少有气到要摔东西的时候啊……
“你干嘛?戳在门口不进来?”叶炻靖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可是陆残星跟了他这么些年,深刻了解越是暴风雨之前越平静的道理。
“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叶炻靖把手里的一叠纸甩在陆残星面前。陆残星一张张拾起来浏览了片刻,一言不发地双膝跪倒。
“说吧,人你弄到哪儿去了?”叶炻靖气得脸色发青,本来以为唐翊交给陆残星处理最放心,这小鬼玩儿够了,肯定能无声无息地做掉他。谁知道纯阳刚来信说雪名被人盗走了,知道这把雪名来历的人只有自己和于睿,那盗走雪名的不作二人想。
“……我把他放了。”
“陆残星!你这是长本事了?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你还记得么?”
“我保证!不会让唐翊碰师叔一根手指头!”陆残星握紧拳头,毫不畏惧地迎上叶炻靖的目光。
“啪!”陆残星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扇得发懵,只感到左脸颊火辣辣地疼。师父从来没有这样打过他,虽然小时候习武没有少挨棍子,可如今竟然因为这件事,师父就要跟他动手,他难以置信地捂着被打肿的脸颊,眼神里满是委屈不甘。
“你跟那姓慕容的小子学的倒挺快,若是我的命也捏在唐翊手里,你还敢放了他?!”叶炻靖提起陆残星的领子,陆残星偏过头去不看师父。他这样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叶炻靖大力把人甩在墙角,“你说话啊,你哑巴啦?”
叶浅笑听见屋里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瓷器,赶紧推门进去,叶炻靖胸口起伏,横眉倒竖,陆残星跪在墙角,虽然低眉顺目,可是始终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叶浅笑看叶炻靖面色不善,赶紧对陆残星使个眼色叫他先给师父认错。
“我不!我没错!”虽然陆残星的声音都在颤抖,可说出的话依旧没有要反省的意思。
叶炻靖拂袖而起,却因为急火攻心又跌回椅子上,叶浅笑吓得慌了神,赶紧端着茶壶想要给他倒杯水,却发现碧玉茶盏已经在他脚边碎成了粉末。
陆残星看师父脸色惨白,也顾不得使小性子,几步窜到叶炻靖面前,想要扶起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我不想看到你,你滚吧。”
陆残星咬紧下唇,生生把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逼回去,叶浅笑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先出去,等叶炻靖消气再来认错。
“浅笑,给扬州传个信,人没事我才放心。”
原本以为,陆残星顺利解决掉唐翊,祈儿这两年隐居巴陵,自己不能说高枕无忧,至少可以睡个安稳觉。谁知当年祈儿以身犯险换来的一线生机,就这样被陆残星毁于一旦,这孩子是真不在意还是故意为之。他实在想不通,为何这小鬼平时手段狠辣,偏偏对唐翊如此心软,而且不跟自己商量,一瞒就是两年。
慕容殷歌那小子,到真没让人失望,凛风堡在这两年里从未失守,他也从恶谷狼一路升迁至极道魔尊,几场关键的战役都有不俗表现,谷里的几位将军都对这个堡主青眼有加。毕竟,在他这个年纪,能有这般成就,着实不容易了。叶炻靖安插在凛风堡的眼线几乎每个月都会将慕容殷歌的动向报告给他,他还算老实,没有再打听过叶祈的事情。当然,明面上是这样,暗地里叶炻靖也不相信他没有搞过什么小动作。不过就从他流连欢场这件事情上看,也许他早就放弃了找到叶祈吧……也好,知难而退,是个聪明人。但愿祈儿也快点忘掉这混蛋,不要再为他伤心了。
现下唯一让叶炻靖忧心的事情,就是唐翊的下落依然不清楚,这个对祈儿威胁最大的人俨然成了他一块心病。在恶人谷这段时间,他也陆陆续续在江湖放出虚虚实实的消息,为的就是掩人耳目。当人们被这些纷杂的消息搞得晕头转向却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慢慢有关“神兵谱”的消息就被更加刺激和新鲜的事情取代。叶炻靖看谣言销声匿迹,认为自己可以功成身退,加上朝中动荡,长安催了好几次,他便打算暂时卸下恶人谷的担子,回到藏剑处理家事。现在出了这样的岔子,又来不及改变行程,只得一边迅速派出人手寻找唐翊,一边加强对祈儿的保护。
陆残星仄仄地跟在叶炻靖的马车后面,那天的事情之后,他已经好几日没和师父说话,虽然师父还允许他呆在左近,可是连正眼看自己都不曾。他心里有些慌乱,当时自己为什么要放走唐翊他其实也说不清,两人不清不楚地纠缠那些日子,虽然开始抱着戏谑的心态,也从凌虐里得到了快感,可慢慢地他就开始不自觉地被唐翊吸引,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让他永远捉摸不透的魅力。曾几何时,陆残星坚信自己思慕的人是师父,可师父对自己完全是长者对于晚辈的关心和爱护,从未超越师徒之情。他倒是也享受这样的相处模式,并未对师父的态度产生过不满。可唐翊的一个眼神都会轻易影响到自己的情绪,这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对唐翊是不是也抱有那种心思了……
车里车外的两个人都各怀心事,没有人注意到危险正从远处逼近。最先发现车队被人包围的还是骑马走在最前的叶浅笑,她刚发出警示,几只羽箭就从道旁的林子中射出。叶浅笑纵身一跃挡在叶炻靖车前,挥剑砍断箭杆。这种袭击叶炻靖早就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故而淡定如斯,只是掀起车帘嘱咐叶浅笑:“不必留了。”
陆残星这才从万千思绪中抽身,提起悲魔饥火加入战局,几个蓝衣蒙面的死士从林子里杀过来,陆残星以一敌五还游刃有余。叶炻靖等了大约半盏茶,车外的打斗声渐渐止息,这才推门走出来,冷冷地对那些偷袭者道:“既然是做藏剑的生意,叶某从未在意过阵营恩怨,一向奉行和气生财之道。况且如今叶某已不再谷里供职,你们这般不识抬举,恐怕叶某也不能再继续将你们当做客人对待。”
浩气的东家八成是小题大做借着两阵营的恩怨来找自己麻烦的,叶炻靖有些不悦,之前跟落雁城的兵甲交易明明都是公平买卖,也只有他们这些耗子才会无端猜忌不明事理。他心情正差劲,不欲跟这些人多言,轻轻摆摆手,这些浩气盟的杀手就被他的属下就地处理。
“小鬼!”叶炻靖刚转身,就发现陆残星身后两只羽箭对着他的背心破空而来,情急之下他一把夺过叶浅笑的炽焰断尘挡掉了这两只冷箭。陆残星虽早有防备,还是被师父的举动愣在当场,没想到师父还会帮自己挡箭,前几日的气愤尽数化作愧疚,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的任性让师父伤心,可师父从来都不会真的和自己过不去,他该好好和师父道歉的。
等陆残星追过去,放冷箭的人已经逃走,叶炻靖不欲在路上继续耽误时间,便叫陆残星暂时不必再追,赶路要紧。忐忑了两日的陆残星终于放下心,师父还在乎自己呢,嘻嘻。
叶炻靖看见他几乎是转瞬就变得阳光灿烂的得意表情,愈发地头疼起来。
当叶炻靖的口信传到扬州的时候,染云袖人已在巴陵多时,叶祈早十天就通知染云袖炎枪重黎已经修好了,请她来巴陵取枪。染云袖不敢怠慢立刻就上路,快马加鞭地赶到巴陵。
叶祈还是那副老样子,整日抱着外祖父的笔记悉心研读,掌握了新的方法或得到了新的灵感,便在外祖父留下的铸造作坊里进行试验。别院的暗室里储存着各种稀有材料,叶祈虽说如获至宝,可用起来也毫不客气——在他眼里,那些本来都是死物,放在那里还不如物尽其用。当然除去钻研冶铸之术,他还自己种菜喂鸡,生活倒也不无聊。
“云袖姐姐,我这里什么都有,不必每次都麻烦你带东西。”
“哎呀,这可都是靖少爷交托的,若是不给你送到,他又要责备我。”
“师兄才不舍得责备貌美如花的云袖姐姐。”
“祈少爷倒是学会调侃我了!”叶祈难得开开染云袖的玩笑,染云袖对他做个鬼脸,又仔细环顾四周,确认并没有人跟着,便低声开口:“若是祈少爷修好了枪,云袖就带枪早些回去,听说少爷被召回杭州了,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她隐约觉得最近自己身边总有几双眼睛,也不知道这些人的来意是什么,调查多日无果,也来不及问叶炻靖的意见,暂且按下,时刻提醒自己要处处小心谨慎。
“好。劳烦云袖姐姐了,师兄他……可好?”
“恩,靖少爷一切安好,打算过几日就从恶人谷出发回山庄,他最近诸事缠身,不能亲自来看你,嘱咐你多多保重。”
“请他放心……呃,那……他过得如……何?”
听着叶祈渐小的声音,染云袖一时反应不及楞在当场,叶祈看染云袖表情有些不自然,便低下头装作饮茶,可染云袖分明看到他端着茶盏的手在颤抖,她微叹口气,道:“有关他的江湖传闻想必祈少爷也听说了,慕容殷歌如今是坐稳了这凛风堡主的交椅,甚至因为战功显赫被封赏为镇谷将军,享极道魔尊之位。这两年里他数次踏平敌对据点,所到之处尸横遍野寸草不生……祈少爷?”
染云袖见叶祈沉默不语,就没再说下去。叶祈沉默良久,突然站起身,从内室取来用红绸裹好的炎枪重黎,染云袖明白他不想再继续谈论有关那人的事情,便将绸布揭开来,眼前的一幕不禁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这真的还是以前那把枪?”明明都已经断裂磨损到几乎没有意义再修理的地步,可如今手中这把几乎看不到曾经那些斑驳的痕迹。
“其实还是打一把新的更简单,不过师兄既然叮嘱了,我就尽力先修修这把枪。这的确是那把损毁严重的炎枪重黎,我已经尝试着恢复他原本的威力,也许外观上看这把枪已经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恐怕现在枪魂散了,烈阳奔虹赤就没办法召唤了……”叶祈有些为难地看着染云袖,师兄当年将此枪交给自己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枪已经死了,如今不过是恢复了它的皮囊,真正的枪魂还得由他真正的主人找回来。他抬手抚摸过暗红枪刃,原本该闪烁在这里的红色流光,在自己修好它的时候突然暗淡下去,也许炎枪重黎自己,不愿意再上战场。
染云袖并不在意这些问题,本来就是那个叫慕容熎的天策异想天开,能恢复外观他就应该知足。她担心扬州有事,便拿起重黎准备告辞。叶祈像往日一样送她到门口,路过作坊,染云袖余光瞥见剑炉的炭火还未熄灭,心中有些疑虑,便问道:“祈少爷,您都修好了枪,莫非还有什么需要铸造的东西吗?”
“哦,还有几样小东西要打,权当练练手。”叶祈顿了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往前走。染云袖也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便同叶祈告别返回扬州。就在她离开小院的时候,微风吹过叶祈盖在铸造台上的衬布,从掀起的一角不难看出,这是一柄枪的枪头……淡淡的金色流光只闪了一瞬便沉寂下来,叶祈走过去将衬布重新盖上……这溯流,他还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做下去。
半月后,叶炻靖终于回到藏剑山庄,凳子还没做热,就有下人来报说是自称慕容熎的天策等候他多时。
“他跑来做什么?”
“说是问您枪的事情。”
“告诉他还没修好,请他回去吧。”
“他说,一定要亲自见到您。”
慕容熎也是少数让叶炻靖头痛的人之一了,当年一时兴起答应了帮他修枪,后来利用他为自己寻了不少稀有材料,其实多半都不是用在修复炎枪重黎上。几次他遇险受伤,严重的时候险些丢了性命,叶炻靖心里也生出些许愧疚,可一想到他这磨人的功夫,只能板起脸将他拒之门外,不然被他缠住甩都甩不脱。
慕容熎看见叶炻靖从屋里出来,激动地忍不住走上去想要拉住他的手。自己随军远赴关北,这仗一打就是半年多,现在得胜归来,再见到叶炻靖,难免生出些衣锦还乡的错觉。其实着急炎枪重黎的事情都是其次,眼前这少爷时常出现在梦中的身影如今触手可及,他心中按捺不住地想要近亲他。
“枪还没修好,你滚吧。”唐翊的问题还没解决,叶炻靖无心管旁的事情。他故意转过头去不想看见慕容熎,这小将军浑身的尘土,铠甲上到处都是破损,可见到自己的一瞬脸上的神色就从疲惫变成了幸福,这让他有些无措,收敛起翻涌的情绪,语气冷硬地下了逐客令。
“靖少爷……我……”慕容熎有些着急,上前一步拽住叶炻靖的袖子。现在他也搞不懂自己这么执着地等在藏剑是为了自己的枪还是为了多见叶炻靖几面。
“我的话你听不懂?”叶炻靖直接把袖子甩开,“这里是藏剑山庄,不是你想呆就呆的地方。”
慕容熎见他马上就要发脾气,连忙松开手,尽管心里难过得紧,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叶炻靖的院子。
若是再给慕容熎一次重来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再因为赌气偷偷跟在叶炻靖后面走进那金碧辉煌的楼阁。因为有些地方,是进去了就出不来的。
“我我我……我走错了,对不起!”慕容熎明明记得叶炻靖进的就是那扇红漆门,可是推开门之后哪儿还有叶炻靖的影子,身穿轻薄纱衣的姑娘们看见他冒冒失失地闯进来,这会儿抬腿就想往外跑,几双玉手直接拦下他的去路推推搡搡就把人扔在了可以容纳几个人的榻上。慕容熎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出,从小长在糙汉子堆儿里的他哪儿见过这阵仗,姑娘们身上香喷喷的脂粉味儿熏得他直发晕。
“哎呀,小将军别害羞啊~”樱唇上一层厚厚胭脂的小娘子嘟着嘴就要往慕容熎脸上亲。
“别!我不是来!唔——”
“哟,瞧您说的,来都来了,还说什么不是,不是来寻快活,谁到这儿来?”涂着蔻丹的玉指抬起慕容熎的下巴,这小将军长得倒是周正,就是太容易害羞了,瞧这小脸儿红一阵白一阵的。
“别过来!”慕容熎想推开趴在自己胸口的小娘子,可是双手被其他几个姑娘牢牢地按在榻上,睁眼就是姑娘半敞的衣襟和白花花的胸脯,他只得紧紧闭上眼睛。
“呵呵呵,小将军今年多大?”红裙的姐姐一边逗着慕容熎说话,一边罔顾他的意愿解下他的盔甲,慕容熎哆哆嗦嗦揪着自己的衣襟,”十,十八!”
“也不小了,开过荤没?”
“当然!没……”活了这么大,哪儿有人问过自己自己这种问题,慕容熎窘得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被褥里。
“行了行了,你们别把他吓坏了。”一位年纪稍长衣饰华美的姑娘从隔间里走出来,大家纷纷退开让出一条道给她。
“云袖姐姐,这小将军还真是可爱得紧,姐姐玩儿够了,也让妹妹几个享受享受?”一个大胆的姑娘忍不住调笑。
“你这个丫头!”染云袖点点那姑娘的鼻子,叉腰站在慕容熎面前。“还有你,小将军,来者是客,姐妹们自然不会亏待你。”她笑得格外妩媚,慕容熎听得也格外哆嗦。
“姐姐们,我真不是……我是来跟,跟靖……”慕容熎一着急,差点把偷偷跟踪叶炻靖的事儿给抖出去,看染云袖一脸探究的神色,他又担心自己说什么都要被奚落,索性闭口不说。
“行了,我也不是那么苛刻的人,既然想来玩儿就好好玩儿。”染云袖居高临下地看了慕容熎一眼,拍拍手,立刻就有几个姿色不凡的姑娘凑过来把慕容熎扒光了抬进隔间的浴桶里。任他怎么挣扎,还是被洗得干干净净丢在榻上。慕容熎觉得自己像是一头待宰的羊羔,那些姑娘们看过来的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比起战场上穷凶极恶的敌人,这些软玉温香反而更让自己恐惧。
其实慕容熎并没有找错地方,只不过叶炻靖从隔间的暗门里直接进了相邻的房间。他自顾自喝了一阵茶,才等到姗姗来迟的染云袖。
“少爷,后面挂着尾巴可不像您的作风啊。”染云袖仔细抚平鬓边的碎发,慢条斯理地坐到叶炻靖对面。
“我的好云袖出落得愈发娇俏了。”叶炻靖张开手臂把人扯到自己腿上坐下,挑眉一笑,手指点上她的唇,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多问。慕容熎一路上光顾着跟踪自己,也没发现其实他身后也缀着人。叶炻靖有些恼慕容熎的大意,可是心里又着急叶祈的事情,懒得处理那小鬼,索性先交给姑娘们。
“我的好少爷,您可是愈发地嘴甜了。”染云袖檀口微张,把叶炻靖的指尖含进嘴里还情色地上下舔舐。
“那可比不上,我们云袖这张销魂的小嘴儿。”叶炻靖揽住染云袖不盈一握的腰肢,俯身一吻方泽——当然,在那个透过窗纸看进来的“尾巴”眼里,似乎是这样一幅淫靡的画面。
叶炻靖的嘴唇停在了离染云袖只有半寸的地方,脸上的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祈儿最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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