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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格涅夫《猎人笔记》第二章及曾冲明译后随笔
（二）猎人叶尔摩莱与磨房主妻子
傍晚，我带着猎人叶尔摩莱一起外出“守猎”……也许我的读者们并不人人知道什么是“守猎”，先生们，听我道来。（这里译成“我带着”，而没有译成“我和”，因为猎人叶尔摩莱是“我忠实的仆人”，是雇佣来陪“我”打猎的。“叶尔摩莱”是猎人的名。小说没提到他的姓，但有一次提到了他的父名。译者注）
春天，在日落前一刻钟，我们带着猎枪，不带猎犬，到密林里去。我们先在密林边缘附近寻找一块地方，观察好四周，检查好猎枪的雷管，跟同来的伙伴悄悄地互递眼色。一刻钟过去了。太阳落了，树林里却还明亮；空气清新透明，鸟声唧唧喳喳；青草欢快地闪烁着绿宝石的亮光。……你等待着。树林里渐渐黑了；红色的晚霞,慢慢溜到树根和树干上，越来越高，从低矮的、几乎光秃的树枝移到静止不动、正在入睡的树梢。……现在树梢也开始变暗了；天空从胭脂色逐渐变成蓝色。树林的气味变强了，温暖的湿气在微微地散发；吹进来的风在你身边渐渐地停息。鸟儿也渐渐地入睡——不是所有的鸟一下子，而是分门别类地相继入睡：一会儿苍头燕雀最先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是红胸脯知更鸟，接着就是专吃种子的“燕麦麻雀”。树林越来越黑了。树儿正分别地被黑暗包围和吞噬（直译为：每一棵树正在变成一大团黑色物体）；蓝色的天空羞怯怯地露出第一批星星。鸟儿都睡了。只有红尾巴的小琢木鸟，还在昏睡中不时地吹着口哨。……一会儿它们也都沉静了。等了一会儿，我们头上又一次响起了黄莺洪亮的声音；柳莺在什么地方凄凉地叫了；夜莺第一次吊起嗓子来。我们等待得心急如焚（但只有猎人们能理解我的心情）。忽然间，万籁俱寂中突然响起一阵特别的鸟鸣声，听见整齐地拍打翅膀的声响，一只黄鹤姿态优美地低着长长的头，从黑暗的桦树里飞出来，迎着我们的枪弹。这就是“守猎”。（这些鸟名参照苏联科学院四卷本《俄语词典》和刘泽荣《俄汉大词典》，有时适当考虑俄语词的字面意义和汉语鸟名的通俗性翻译出来的。所以跟词典或其他译本有所不同。详见《译后随笔》）
就这样，我同叶尔摩莱一起出去“守猎”了；可是先生们，请原谅，我还得先把叶尔摩莱向你们做个介绍。
他年纪四十五岁上下，又高又瘦，细长的鼻子，狭窄的额角，灰色的眼睛，蓬乱的头发，宽嘴唇上总挂着讥笑。此人冬天和夏天都穿着德国式的淡黄色土布长衫，扎着一条宽腰带；穿一条蓝色灯笼裤，戴一顶有多块羊羔皮拼凑缝制的棉帽，这礼帽是一个破产地主在高兴时送给他的。他的宽腰带上系着两个布袋，一个在前面，被巧妙地分为两半，分别装着火药和霰弹；一个在后面，是装野味的；至于棉絮，需要时叶尔摩莱可以从自己这顶看来是“用之不竭”的棉帽里取出来。他本来很容易把卖野味得来的钱掏出来买一个子弹盒和火药袋，可是他一次也没有想到这个买，依然照老办法装弹药，旁人见他巧妙地避免霰弹与火药从布袋里漏过或混和在一起的危险，就觉得很惊奇。他用的是单筒猎枪，装的是燧石扳机，而且开火时猎枪习惯“残酷地”往后退，因此叶尔摩莱的右脸总是比左脸肿。他怎么能用这只猎枪打中鸟，这是机灵的猎手都无法设想的，可是他就能打得中。他有只很好的猎犬，取名瓦列特卡，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叶尔摩莱从不喂它。此人有一套理论：“我想喂狗，但狗是聪明的动物，自己会找到食物。”的确如此：瓦列特卡虽然过分干瘦，甚至使冷漠的过路人也感到吃惊，但它还是活着，而且活得很久；甚至在十分穷困的情况下，一次也没有走了不回来，也从未表示想离开自己的主人。曾经有一次，这只狗在青年时候被爱情引诱，出走过两天；但不久它那股傻气就消灭了。瓦列特卡的最显著的特征是它对待世上的一切无比的冷漠。……如果不是讲狗，我就要用“绝望”这个词了。它平常坐在那里，把自己的短尾巴卷曲在自己的身体下面，皱着脸，不时地抖索几下，却从不微笑。众所周知，狗具有微笑的天赋，甚至它的微笑非常可爱。（这些话似乎有意借此讽刺那些“狗奴才”的嘴脸。译者注）
这狗的外貌极其难看，凡是闲着手不干事的仆人，都不会放过恶毒讥笑它的机会。可是所有这些讥笑、甚至打击，瓦列特卡都以惊人的冷淡和麻木忍受着。它特别讨厨师的喜欢；但当它露出不仅狗才具有的弱点，被厨房里温暖的香气所引诱，把自己饥饿的嘴脸伸进半开的厨房门，厨师就立刻放下工作，带着喊叫和咒骂追赶它。打猎时它不知疲倦，有正常的嗅觉；如果偶然追到一只受伤的野兔，它就十分高兴，藏在绿树底下荫凉里吃完那只兔子，连一根骨头也不剩；它吃的时候，有礼貌地远离叶尔摩莱，怕主人用一切已知的和未知的方言骂它。
&&&&叶尔摩莱归我邻村一个老式地主所有（见《译后随笔》）。老式的地主们不爱“野鹤”，坚持吃家禽。也许在不平常的情况下，比如在生日、命名日或选举的日子，老式地主们的厨子才着手用这种长嘴的野鸟做菜肴，但是厨子自己也不大知道怎么做，不由得要犯俄罗斯人固有的毛病，头脑发热，于是就在这些“野味”上面加些莫名其妙的佐料，使大部分客人带着好奇心和注意力观看这端上来的美味佳肴，却不敢动口品尝。主人命令叶尔摩莱每月一次供给厨房两只鹧鸪和两只野鸡（鸟名的翻译见《译者随笔》），但允许他随便住在哪里和如何生活。人家都拒绝他，把他看成不适宜做任何工作的“废人”，像我们的奥廖尔那里说的那样。火药和霰弹自然不供给他，这里遵循的正是他不喂给狗食物那样的原则。（这句话幽默中含有讽刺。见《译后随笔》）叶尔摩莱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无忧无虑，像鸟那样，相当爱唠叨，外表上意志涣散，行动笨拙；他极爱喝酒，他呆不惯一个地方，走路时刷刷地步子很快，身子左右摇摆，正因为刷刷地步子很快，身子左右摇摆，一昼夜能不费力地走一百来里。他有各种各样离奇遭遇：他常在沼泽地、树林里、树上、屋顶上、桥底下过夜，不止一次被禁闭在阁楼、地窖和柴草房里，时常失去猎枪、猎犬、或者最必需的衣物，还时常被人长时间的毒打——可是过了一些时候，他总是穿着衣服，背着猎枪，带着猎狗，走回来了。虽然他几乎经常处在良好的心境中，但不能说他快乐；总之，他看起来是个怪人。叶尔摩莱喜欢同好人唠嗑，特别是在端着酒杯的时候，但也不会多久。常常这样：他突然起身就要走。——“你到哪里见鬼去?天已经黑了。”——“我去恰蒲里诺村。”——“你干吗非要走二十多里路去恰蒲里诺村呢?”——“到农民萨甫龙那里过夜。”——“就住这里过夜吧。”——“不，不能在这里。”说着，他就带着瓦列特卡黑暗中穿过灌木丛和水洼，走了。可是农民萨甫龙恐怕不会放他进自己的院子，也许还要挡住他的脖子往外推，一边说：你不要来打扰正派人。可是谁也比不了叶尔摩莱在以下方面的高超技能：在春汛的水里钓鱼，用双手捕龙虾，凭嗅觉找野物，并且还会引诱鹌鹑，驯养鹞鹰、唱着《魔笛》和《杜鹃飞迁》捕捉夜莺。（这两首歌名是夜莺的喜好者熟悉的。它们是夜莺歌曲里优秀的段子。原作者注）……可是不会训练猎犬；他耐性不够。他也有妻子，他一礼拜只有一次回家看妻子。他的妻子住在东倒西歪的破碎茅屋，艰难度日，吃饱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总之，她忍受着痛苦的命运。叶尔摩莱这个无忧无虑、心地良善心的人，对待妻子却残忍、粗暴，在家里总是一副威严可怕的样子，他可怜的妻子不知道怎样去奉承他，只要他眼珠一瞪，他妻子便发抖索，用最后的一戈比买酒给他，当他神气十足、四肢摊开在火炕上开始酣睡，妻子小心翼翼而又关怀备至地把自己那件不挂面的的羊皮袄盖在他身上。我也不止一次发觉他无意中流露出的那种冷酷和凶暴：我不喜欢他咬死那被打下的飞鸟时的面部表情。可是叶尔摩莱从不留在家里超过一天；可是他在自家以外的地方，就又变成了“叶尔摩尔卡”，方圆二百里内，别人都这样叫他，他自己有时也这样叫自己。最末的仆人也觉得自己比这个流浪汉优越，——也许正因此对他相当友好，一些农民起初都喜欢追捕他，像追捕田里的一只兔子，但后来又看在上帝的份上放了他，当知道他是个怪人以后，也就干脆不去动他了，还给他点面包吃，同他交谈。……我于是雇佣了这个猎人，一起来到伊斯塔河岸大的桦树林里“守猎”了。（“叶尔摩尔卡”是“叶尔摩莱”的“卑称”。不过这个“卑称”，除了表示“轻视”，同时也含有“不见外”的亲昵感。见《译后随笔》）
俄国许多河流,像伏尔加河那样，一边岸上是山，一边岸上是草场；伊斯塔河也是这样。这条小河蜿蜒曲折，河道奇特异常，犹如一条蛇在爬行，直的河段没有超过一里长的，而且从某一段河岸的陡峭的山丘往下眺望，二十里路以内，大小堤坝和池塘，一个个磨房和菜园，都历历在目，它们有“冲天杨”的林带环绕，被密密麻麻的绿色果园环抱。伊斯塔河里的鱼，多得不得了，尤其是胖头鱼，乡下人大热天从灌木从的树阴下出来用手就可以捞到。小山鹤沿着岩石的河岸，带着呼啸，来回飞翔；岩岸上到处有清澈、寒冷的泉水。成群的野鸭游到大小池塘的中央，谨慎地环顾左右；鹭鸶竖立在树阴里、河湾里、悬崖峭壁下……我们“守猎”约一个小时（从日落前一刻钟算起。这里不要把原文错误地理解为“大约在半夜一点钟”。译者注），打死了一对黄鹤，希望在日出以前再试试我们的运气(在黎明前也可以“守猎”)，便决定住到离我们最近的磨房里过夜。我们走出树林，下了山冈。伊斯塔河翻滚着深蓝色的波浪；夜色变浓了，潮气逼人。我们敲了一下大门。狗在院里叫开了。里面传来了一个沙哑的、睡意朦胧的声音：“谁呀?”——“是打猎的，让我们进去住一夜。”里面没有回答。——“我们给钱。”——“我去告诉主人。……这些该死的!……你们不得好死！”我们听见这个打工的进屋去了；他很快就回到大门旁边，说：“不；主人不让你们进来。”——“为什么不让呢?”——“就是因为你们是猎人，他怕你们把磨房烧了。你们身上带的是弹药呀。”——“这真是胡说!”——“前年我们一所磨房就烧掉了；几个鱼肉贩子在这里过夜，也就是说，就这样着了火。”——“那怎么办，老兄，总不能让我们在外面过夜吧！”（“在外面”是俄语该成语надворе的转义，不要译成它的本义：“在院子里”。译者注）——“那是你们的事了。”……他走开了，靴子发出蹬蹬的响声。叶尔摩莱声称要给他一点厉害看。但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还是到村庄里去吧。”但是这里离村庄有四里路远。……我说：“就在这里过夜；今夜外面暖和：磨房主人会卖给我们麦秸。”叶尔摩莱也只好服从。我们于是又敲起门来。又传来那个工人的声音：“你们究竟要什么?已经说了：不行。”——我们向他说明我们要什么。他又进去同主人商量，并且同主人一块儿回来了。旁边的小门吱呀一声开了。磨房主人出现了，此人高个子，肥胖的脸，牛头似的后脑勺，又圆又大的肚子。他答应我的请求。距离磨房百步远有一个四面敞开的小棚。那打工的给我们送来了麦秸和干草；他还在河边草地上放好了茶炊，蹲在地上，用力地吹起来。……煤炭呼呼地燃烧，照亮他年轻的脸。磨房主人跑去叫醒妻子，他自己到底还是请我们进屋里睡；但是我宁愿留在露天里睡。磨房主的妻子给我们拿来牛奶，鸡蛋，蕃薯，面包。很快水开了，我们就喝起茶来。河上升起一股暖气，没有风；四周有布谷鸟的叫声；磨房的车轮发出微弱的声音：水珠从转动的轮盘上往下落，水穿过堤坝的闸门的缝隙漏出来。我们生起一堆篝火。叶尔摩莱在火里烤土豆，我也就趁机打起瞌睡来。……压底的轻声细语把我惊醒。我抬起头：篝火前，磨房主妻子坐在一个放倒的桶上，正在同叶尔摩莱谈话。我从她的衣着、举止和言谈就先已经知道了她是地主家的女仆——既不是村妇，也不是小市民；但只是现在，我才细看了她的脸。她看上去有三十来岁；消瘦苍白的脸还保存着美貌的痕迹；那双忧郁的大眼睛尤其使我喜爱。她把胳膊肘支撑在膝盖上，双手托着脸。叶尔摩莱背对我坐在那里，向火里添加木片。
磨房主妻子说：“热尔杜星村家畜又得了瘟疫。伊万神父家的两头奶牛都倒下了。……”
叶尔摩莱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家的那几头猪呢?”（该物主代词ваши不要译成“您的”。）
“还活着。”
“真希望能送我一只小猪崽。”
磨房主妻子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叹息了一声。
她问道：“和你同来的这位是谁?”（原文这里用表示“疏远”的вы。所以不宜译成“您”）
“科斯托马罗地方的一位老爷。”
叶尔摩莱把几根松树枝投进火里；松枝立刻和谐地霹霹啪啪地烧起来，白色的浓烟直冲他的脸上。
“为什么您丈夫不放我们进屋呢?”（从这句开始，他用表示“情人关系”的代词ты称呼她，勉强译成“您”。译者注）
“他害怕。”
“这个大肚皮！……亲爱的，阿丽娜·蒂莫菲叶芙娜，您拿杯酒给我。”（虽然称呼对方为ты，而且前面还叫她“亲爱的”，但仍然没有使用她的“爱称”，仍然使用“名和父名”这种表示“尊敬”和“疏远”的一般称呼。这里可见两人之间旧情未了、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译者注）
磨房主妻子站起身，消失在黑暗里。叶尔摩莱轻声地唱起来：
&&&&&&&&我常去找情人幽会，
&&&&&&&&穿破了所有的靴子。
阿丽娜（这是名，“蒂莫菲叶芙娜”是父名。译者注）一会儿就拿着一小瓶酒和一个杯子回来。叶尔摩莱欠起身，画了个十字，一口气便把酒喝了；“我爱!”他加了这个“爱”字。（“爱你”还是“爱酒”？他是欲言又止。译者注）
磨房主妻子又在桶上坐下来。
“阿丽娜·蒂莫菲叶芙娜，看来你总生病?”
“总生病。”
“怎么这样?”
“每晚上被咳嗽折磨。”
叶尔摩莱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说：“老爷大概睡着了。阿丽娜，你不要去找医生：那会更糟糕。”（这里只称呼名，不再称呼父名，“阿丽娜”是亲热的称呼了。因为他认为“老爷睡着了”，所以才敢这样。译者注）
“我当然不去。”
“可以要到我家去做客。”
阿丽娜低下了头。
叶尔摩莱继续说：“那时候我将把妻子撵走。……真的。您真得来呀！”
“你最好把老爷叫醒：你看，叶尔摩莱·彼得罗维奇，土豆已经烤熟了。”（或者她怕老爷并没有睡着，或者她希望叶尔摩莱不要这样继续下去。所以她用“名和父名”这种既表示“尊敬”、又显得“疏远”的一般称呼。译者注）
我那忠实的仆人却满不在乎，他冷冷地说：“让他睡大觉吧。跑累了，倒下就睡着了。”
我在干草上翻了身。叶尔摩莱起身走到我跟前，说：“土豆已经好了，请吃吧。”（“我”本来就醒了，但装着还在睡，一动又不敢动，又听到了两人的私房话，实在是怪难受又太难为情了。只好趁此机会“翻身醒来”。这些情节都在作家的不言中。由此可见屠格涅夫高超的写作技巧。译者注）
我从敞棚里走出来；磨房主妻子从桶上下来，正想走开。我同她谈起话来。“这磨房你们租了很久了吗?”
“从三圣节起已经是第二年了。”
“你丈夫来自何处?”
阿丽娜没听清我的问题。
叶尔摩莱便提高嗓音，重复了一句：“你丈夫是哪里人?”
“是别列夫市人。他是别列夫的‘小市民’……”
“你也是别列夫的小市民么?”
“不，我是主人家的。……曾经是主人家的。”
“谁家的?”
“是兹魏尔科夫老爷家的。现在我已经自由了。”（“兹魏尔科夫”是姓。译者注）
“哪位兹魏尔科夫?”
“亚历山大·西莱奇”（黑点前是名，后是父名。译者注）
“你不是他夫人的丫头么?”
“您怎么知道的?我就是。”
我带着同情心和加倍的好奇心看了看阿丽娜。
“我认识你老爷。”我继续说。
“您认识?”她轻声回答，低下了头。
应该告诉读者我因为什么带着这样的同情心看着阿丽娜。我在彼得堡的时候，偶然认识了兹魏尔科夫先生。（1834年屠格涅夫随家迁居莫斯科，并转入比得堡大学学习，1837年毕业。译者注）他当时占据相当重要的位置，以精明能干著称。他有一个好动感情、好流眼泪、好发脾气、庸俗不堪、养尊处优的肥胖妻子；他还有一个被溺爱的傻儿子，一个真正的小少爷！兹魏科夫先生本人的外貌也很少给人好感：宽大的四方脸上，狡猾地眯缝着一对老鼠似的眼睛，拱起一只又大又尖的鼻子，鼻孔敞开地露在外面；剪短了的斑白头发，像鬃毛一样竖立在布满皱纹的额头之上，薄薄的嘴唇不住地颤动着，勉强地微笑着。慈魏科夫先生平时站立的时候，叉开两只细腿，把一双粗大的手插在口袋里。有一次我同他两人坐着马车出城。我们畅谈了起来。慈魏科夫先生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精明能干的人，开始用“真理之道”教训我。
最后他尖着嗓子对我说：“你们所有的青年人对一切事情随便发表议论；你们很少知道自己的祖国；先生们，俄罗斯对你们是陌生的，情况就是这样！……你们只喜欢读德国书。（1838——1841年屠格涅夫在德国留学。译者注）譬如你现在对我说的那件事，也就是那件关于地主家仆人的事。……好，我不反驳，你说的都好；但是你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兹魏尔科夫先生大声地擤着鼻涕，吸着鼻烟。）现在我对你讲一件小故事，你也许对它感兴趣。兹魏尔科夫先生咳了一口痰。然后说：“我妻子是怎样的人，你是知道的。大概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好、更良善的女人了——你会同意吧。她让自己的丫头们简直过人间天堂一样的生活。……但是我妻子为自己定了一个规矩：她身边不留出嫁的丫头。丫头出嫁——这本来就不合适嘛！如果生了孩子，那末她怎么还能好好伺候夫人、细心观察夫人的嗜好和习惯呢？丫头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心里想不到这些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应该这样看问题。比如有一次，我和妻子经过我们自己的村庄，离现在大概有十五年了，（怎么对你说呢，我不撒谎，）看见村长有个非常好看的女儿，一个小女孩儿；甚至她的举止和仪态就流露出一种当丫头的素质。我妻子对我说：科克（你知道，她叫我‘科克’），把这个小姑娘带回彼得堡；我很喜欢她。……我说，好呀，就带走吧。村长自然给我们跪下了；他决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好运。……可是小女孩儿当然是愚蠢地哭了。这对她，开始时的确很可怕：离开父母和家嘛……总之，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可是很快她就对我们习惯了；起初把她放到女仆们住的下房，当然要教她。你能想到吗？那小女孩儿学什么都很出色。我妻子就是对她偏向，宠爱她，最后，不收别人，单收她做自己的贴身丫头。你听我说！……应该说句公道话：我妻子过去没有过、根本没有过这样的丫头：殷勤，谦虚，听话，——简直是一切都合乎要求，因此我妻子甚至可以说过分地溺爱她：给她穿好衣服，跟主人一桌用餐、喝茶。……你想，待她还要怎样好呢!就这样，她在我妻子身边伺侯了十来年。忽然有一天，阿丽娜（她的名字叫阿丽娜）居然不经禀报，走进我的书房，扑通一声跪在我脚下……我坦白地对你说，我一向就受不了这个。一个人任何时候也不应该忘记自己的尊严啊！我问她：‘你有什么事？’。她说：‘老爷，亚历山大·西莱奇，求您开恩。’——‘什么事呢?’——‘请允许我出嫁。’说实话，我当时很惊讶：‘傻丫头，你不知道夫人身边没有别的丫头吗?’——“我以后照旧伺候夫人。’——‘胡说!胡说!夫人是不留出嫁的丫头的。’——‘玛拉尼娅可以替我。’
——‘请你不要瞎想了!’——‘听老爷的话……’说实话，我简直气死了。可以说，我这个人，从没有什么像这种忘恩负义更叫我生气的了。也不必对你解释……你知道我妻子是怎样的人：她是天使的化身，有说不尽的善良。即使坏人，也会可怜她的。我把阿丽娜撵出书房。我想，她也许以后能醒悟过来；我不相信世人真有这种忘恩负义。谁料想，半年以后，她居然又来向我提出同样的请求。说实话，我当即就气得把她撵走，威吓她说，我要告诉夫人。我真生气了。但谁能想象，过了不久，我妻子含着眼泪来到我书房，那种难受的样子，让我吃惊，甚至使我害怕。‘发生了什么事?’——‘阿丽娜……不说你也明白。……我说出来害臊’。‘不能吧!……谁呢?’——‘你的贴身仆人彼得、小彼得（原文“彼得卢什卡”是“卑称”。他不是一般的仆人，而是“贴身仆人”。译者注）这个更使我气炸了。我这个人……不喜欢半截子措施！······彼得没有错。惩罚他也可以，但我认为他没有错。阿丽娜……唔，唔，这里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当然就立刻吩咐把她头发剃光，穿上粗布衣，送她到乡下。我妻子失去了一个好丫头，但也没有法子，因为家里不能没有秩序！毒瘤最好一下子割掉。……现在你自己判断去。你知道我的妻子。她呀······她呀······毕竟是个天使!······她离不开阿丽娜，阿丽娜也知道这个，可是她不知羞耻。……啊?你说!……这还有什么可说！无论如何，没有法子。至于我本人，那个姑娘的忘恩负义长时间使我痛心，使我生气。无论你怎么说，心肝和感情——在这些人身上是找不到的!俗话说：狼无论怎样喂，还是想去树林。……这是前车之鉴!我不过想对你证明……”
兹魏尔科夫先生没有把话说完，就转过头去，很气派地把身上的斗篷裹紧了些，以压住内心不由自主的激动。
读者现在大概明白我同情地看了看阿丽娜的缘故了。
最后我问她：“你嫁给这磨房主多久了?”
“两年了。”
“是吗？难道老爷允许你么?”
“已经有人赎我出来了。”
“谁呢?”
“萨魏利·阿列克塞伊奇。”（就是磨房主。黑点前是名，后是姓。译者注）&&“他是谁?”
“他是我丈夫。(叶尔摩莱暗暗地微笑了一下)难道老爷对您说到过我？”沉默了好一会儿，阿丽娜添了这一句话。（“我”对阿丽娜称呼“你”，阿丽娜对“我”称呼“您”。译者注）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问话。磨房主在远处喊她：“阿丽娜!”她站起来，走了。
我问叶尔摩莱：“她丈夫人好么?”
“还不错。”
“他们有孩子吗?”
“有一个，但死了。”
“怎么，磨房主喜欢她，是吗?他为她赎身化了很多钱吧?”
“我不知道。她认字；这对他们的生意······那个······有好处。所以他喜欢她。”
“你早就同她认识么?”
“是的。我以前常到她主人家去。那庄园离这儿不远。”
“贴身仆人彼得卢什卡你认识么?”（
原文“彼得卢什卡”是“卑称”。“卑称”用来称呼下人或小孩儿，但主要还是表示“亲昵”。译者注）
“彼得·瓦西里耶维奇么?怎么能不认识。”“他现在在哪里?”
“去当兵了。”
我们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我问他：“她的健康看来不好吧?”
“什么呀，健康!……明天‘守猎’一定会好。您现在不妨睡一觉。”
一群野鸭在我们头上呼啸而过，我们听见它们落在附近的河面上。天完全黑了，开始冷了；树林里夜莺在鸣叫。我们钻进干草里，睡着了。
《译后随笔》本篇译文约一万二千字。简单的情节如下：“我”带着雇佣的猎人叶尔摩莱，傍晚日落前在树林里“守猎”。为了第二天黎明日出前“守猎”，他们想在附近一个磨房里过夜。磨房主怕引起火灾，所以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但最后还是安排他们住在距离磨房一百步远的一个四面敞开的小棚里。后来，磨房主叫他妻子阿丽娜出来招待这两位不速之客。阿丽娜从前是一个地主太太的贴身丫头，由于要求与地主老爷的贴身男仆结婚而被撵到乡下。是他现在的丈夫花钱为她赎的身。看来叶尔摩莱与她有旧情。这两个主人公的身世完全是通过“我”、即作家的述说介绍出来。有些情况则是通过“我”与他们的对话获得。这都是“我”的第二手材料。但“我”侃侃道来，故事娓娓动听，语言朴实精练，人物栩栩如生，充分展现了作家高超的语言技巧与写作才能。
小说在结构上和写法上有一条红线，来龙去脉，十分清楚。小说开头就向读者解释什么是“守猎”：
傍晚，我带着猎人叶尔摩莱一起外出“守猎”……也许我的读者们并不人人知道什么是“守猎”，先生们，听我道来。
接着用一大段写“守”的具体过程。这是汉语成语“守株待兔”的“守”，不过“守”的对象不是从兔子窝里跑出来的“兔”，而是从鸟巢里飞出来的“山鹤”。“守猎”解释完，“我”马上又介绍叶尔摩莱其人其事。小说是这样写的：
忽然间，万籁俱寂中突然响起一阵特别的鸟鸣声，听见整齐地拍打翅膀的声响，一只黄鹤姿态优美地低着长长的头，从黑暗的桦树里飞出来，迎着我们的枪弹。这就是“守猎”。
就这样，我同叶尔摩莱一起出去“守猎”了；可是先生们，请原谅，我还得先把叶尔摩莱向你们做个介绍。
这里是大篇幅的“介绍”，最后才又回到“守猎”。接上小说开头的第一句：
……我于是雇佣了这个猎人，一起来到伊斯塔河岸大的桦树林里“守猎”了。
紧接着就描写，也是“介绍”小山鹤、野鸭、鹭鸶等飞禽出没的伊斯塔河两岸的自然风光。但也不离“守猎”这个主题情节。这一大段写得十分精彩。
就这样，小说男主人公叶尔摩莱逐步过度到女主人公阿丽娜——磨房主妻子。有趣的是：这种写法真的是“逐步过度”：最先是磨房，接着是磨房的工人，然后是磨房主，最后才是他的妻子。
关于磨房主妻子的身世和经历，“我”又长篇地回忆和转述兹魏尔科夫先生的话。从中也又一次透露了作家屠格涅夫“我”在比得堡大学读书和在德国留学的经历。这个片段也很精彩，堪称人物描写的杰作。
然后是这两个主人公的对话，接着是“我”与女主人公的对话，最后是“我”与男主人公的对话。一场接一场，好戏连台。美不胜收。小说就在这些精彩的描写和对话中发展和结束了。老气横秋、颐指气使的兹魏科夫先生，磨房主妻子聪明、善良、忠厚、正派、值得同情的穷苦妇女的形象，连同风华正茂、开明进步的“我”，跃然纸上，也跳进读者的心里。
下面着重讨论有关阅读和翻译的几个问题：
首先是标题《猎人叶尔摩莱与磨房主妻子》。原文标题“猎人”二字是译者加的，因为小说开头第一句就写“傍晚，我带着猎人叶尔摩莱一起外出‘守猎’”。而且，小说紧接着详细介绍了“狩猎”其事和“猎人叶尔摩莱”其人。他和“我”不同，是一个枪法高明的好猎手，他能巧妙地用同一个布袋（分成两半）装火药和子弹而不让二者搅混在一起，他能用最次的猎枪打中飞鸟。他归一个老式地主所有，但不在地主家干活儿，而是自为生计，是以打鸟为生的真正“猎人”。但他必须每月一次提供主人的厨房两只鹌鹑和两只野鸡。“我于是雇佣了这个猎人，一起来到伊斯塔河岸大的桦树林里“守猎”了。”此后他就成了“我的猎人”，“我”常带着他外出打猎，《猎人笔记》在以后不止一次提到他。比如第五篇的开头部分，特别是第七篇《李郭甫村》，还重点写到他高明的枪法和沉船事件中的英雄行为。以后在第二十三篇、二十四篇又提到他。
顺便提一下：“叶尔摩莱”是名，不是姓。这跟第一篇的“霍尔”恰好相反，“霍尔”是姓，不是名。俄国人的“姓”有很多，没有限量，译者至今未见到一本这样的词典；但俄国人的“名”有固定的数量，刘泽荣的《俄汉大词典》后面附有《俄国人名表》。“姓”大都有字面意义，“名”也可能有字面意义，但不如“姓”那样常见与明显。比如Хорь“霍尔”的字面意义是“黄鼠狼”，俄语就有表示“黄鼠狼”的名词хорь；Ермолай“叶尔摩莱”跟俄语表示”小圆便帽”的名词ермолка&同词干。另外，俄国人的“名”与“姓”还有一点不同：前者有所谓“爱称”与“卑称”，而且一个人名可以有“爱称”与“卑称”。比如本篇里就遇到两个“卑称”。一、“叶尔摩莱”的“卑称”——“叶尔摩尔卡”（也可译成“小叶尔摩莱”）。二、“彼得”的“卑称”——&“彼得卢什卡”（我们译成“小彼得”）。不过这个“卑称”在表示“轻视”的同时，也可能含有“不见外”之类亲昵感。“爱称”与“卑称”的含义有点近似中国人的“小名”。“爱称”与“卑称”都是在原来人名的词干上加各种词尾构成。
俄国人的名字包括名、父名、姓。一般按此顺序排列，其中“姓”放在最后。介绍某人或为某人写传记时才用全称，即用“名·父名·姓”，如“亚历山大·西莱奇·兹魏尔科夫”。“姓”一般放在最后。关系一般的成年人在交往中通常称呼对方的“名”加“父名”，以示尊重，但同时也就显得关系疏远。本篇见到好几个“父名”。如“西莱奇”、“阿列克塞伊奇”、“瓦西里耶维奇”（这是名，“蒂莫菲叶芙娜”是父名。在亲朋好友之间，只称呼对方的“名”，而且常用其“爱称”，而不再加“父名”。“父名”由父亲的“名”加后缀构成。比如“伊万”是名，“伊万内奇”是父名，说明伊万父亲的名也是“伊万”；该“父名”中的“内奇”就是一个常用的后缀。再如“阿列克塞伊奇”，说明此人的父亲名叫“阿列克塞”，再如“彼得罗维奇”，说明猎人叶尔摩莱的父亲名叫“彼得”，再如“瓦西里耶维奇”，说明此人的父亲名叫“瓦西里”，再如“蒂莫菲叶芙娜”，说明阿丽娜的父亲名叫“蒂莫菲叶夫”了解俄罗斯人的名字知识，常有助于深刻理解原文。特别是对于理解本篇的内容、特别是其中的对话，非常重要。
还有一点俄语知识对理解原文同样重要。俄语有两个第二人称代词。亲人之间，特别是夫妻、情侣之间用ты，表示“亲爱”；表示一般关系时用вы。但主人也用ты称呼下人，而下人对主人用вы称呼。显然不能一概把俄语代词ты和вы分别译成“你”与“您”；而且不是ты一概译成“你”，有时反而要译成“您”，比如猎人叶尔摩莱想跟阿丽娜谈情说爱时就用ты，却要译成“您”；也不是вы一概译成“您”，有时反而要译成“你”，比如慈魏科夫先生教训“我”时就用вы，但要译成“你”。
以上两方面知识对阅读和翻译俄语文学几乎时时都有用。现在我们再仔细读读小说那些精彩的对话，特别是后段，是小说精彩的结尾。原文的语言真的“简单而聪明”，适合作俄语教材。
关于猎人叶尔摩莱，有两处的翻译值得一提：
傍晚，我带着猎人叶尔摩莱一起外出“守猎”……也许我的读者们并不人人知道什么是“守猎”，先生们，听我道来。
这里мы с
охотником译成“我带着猎人”，也可译成“我和猎人”。小说写到：猎人叶尔摩莱是“我忠实的仆人”，是雇佣来陪“我”打猎的。“叶尔摩莱”是猎人的名。译者注）
叶尔摩莱曾经归我邻村一个老式地主所有。原文是：Ермола
й&&&&прина
длежал одномуиз моих соседей,по-мещику
ста ринногогопокроя.
这里прина длежа л
的词义要正确理解。然后才能翻译好。俄语动词принадлежать常常译成“属于”，但汉语“属于”表示两种不同的意义：
一、&&&&&&&&&&&&&&&比如“这房子属于他。”“属于”就是“为谁所有”、“归谁所有”之类意思；
二、&&&&&&&&&&&&&&比如“这房子属于危房。”“属于”表示“属于某一类东西”。
俄语прина длежа
ть也具有这两种不同的意义。&&при-
надлежа ть к кому-чему是第一种意义；прина
дле-жать
кому-чему是第二种意义。原文这里用的就是第一种意义：“叶尔摩莱曾经归我邻村一个老式地主所有。”也就是说,“叶尔摩莱曾经是我邻村一个老式地主的农奴。”
如果把它译成“叶尔摩莱属于我邻村一个老式地主”,那么“叶尔摩莱也成了一个老式地主”,&那就太违原意了。&
顺便提一句：俄语这里不要译成“邻居”，而要译成“邻村的人”。理由详见第五篇《我邻村的地主拉其洛夫》的《译后随笔》。
本篇里遇到十多个鸟名。不容易翻译好。小说开头就写到好几种鸟：苍头燕雀、红胸脯布谷鸟，专吃种子的“燕麦麻雀”，红尾巴的小琢木鸟，黄莺，柳莺，夜莺，一只大山鹤。这些鸟名参照苏联科学院四卷本《俄语词典》和刘泽荣《俄汉大词典》，有时适当考虑俄语词的字面意义和汉语鸟名的通俗性翻译出来的。比如пеночка词典与别的译本译成“柳莺”的那个词，我们根据俄语详解词典的解释译成“黄莺”；反之，иволга别人译成“黄莺”，我们考虑到俄语的字面意义译成“柳莺”。又如малиновка词典译成“红胸鸲”的那个词，我们参照俄语详解词典（解释为“不大的、能唱歌的、可爱的小鸟”）译成“红胸脯知更鸟”。又按《现代汉语词典》：“鸲”音“渠”，身体小，尾巴长，羽毛美丽，嘴短又尖。再如译文“一只黄鹤”вальдшнеп，词典译成“丘鹬”，有的译本译成“山鹬”，而俄语词典解释为“树林里的鸟，羽毛赤褐色”。汉语成语“鹤立鸡群”里的“鹤”与汉语成语“鹬蚌相争”里的这个“鹬”（音“预”）都是嘴细长，腿也长的鸟。但“鹤”字比“鹬”字常用，而且还有著名的“黄鹤楼”，所以该俄语名词译成“一只黄鹤”。
在文艺作品里，对于花鸟虫鱼的名称，翻译当然要求科学性，但同时要重视通俗性。所以，本篇其他地方遇到的鸟名也这样处理。比如在如下引文里，别人译成“鹌鹑”、“山鹌”、“鹧鸪”的那个俄语名词куропатка，我们根据俄语详解词典译成“野鸡”。该词典的解释是：“属于鸡类的野鸡；用作食物的这种鸟肉”。而且该词在结构上就包含俄语的“鸡”！而别人译成“山鸡”、“松鸡”、“黑琴鸟”的那个俄语名词тетерев，有时我们酌情译成人们熟悉的“鹧鸪”或“野鸡”（如第八篇第二段开头）。而下文的另外一个俄语名词пере-пел，我们则同别人（译本和词典）一样，译成“鹌鹑”。但我们尽量避免把两个俄语名词куропа
和перепел一样地译成“鹌鹑”。再如，别人译成“秧鸡”或“长腿秧鸡”的那个俄语名词коростель，按《俄语详解词典》的解释：“一种鸟，褐色的羽毛，身体两侧特别扁，它的一个明显的特点是发出吱吱的叫声”，所以我们译成“布谷鸟”,&虽然俄语кукушка
词典通常译成“布谷”或“杜鹃”。“布谷”、“子规”是“杜鹃”的别名。按《现代汉语词典》：杜鹃鸟，身体灰黑色，尾巴有白色斑点。初夏时常昼夜不停地叫。
（以上《译后随笔》是2011年春节修正稿，上网发稿；以下是此前原稿，备用）
《译后随笔》本篇译文约一万二千字。简单的情节如下：“我”带着雇佣的猎人叶尔摩莱，傍晚日落前在树林里“守猎”。为了第二天黎明日出前“守猎”，他们想在附近一个磨房里过夜。磨房主怕引起火灾，所以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但最后还是安排他们住在距离磨房一百步远的一个四面敞开的小棚里。后来，磨房主叫他妻子阿丽娜出来招待这两位不速之客。阿丽娜从前是一个地主太太的贴身丫头，由于要求与地主老爷的贴身男仆结婚而被撵到乡下。是他现在的丈夫花钱为她赎的身。看来叶尔摩莱与她有旧情。这两个主人公的身世完全是通过“我”、即作家的述说介绍出来。有些情况则是通过“我”与他们的对话获得。这都是“我”的第二手材料。但“我”侃侃道来，故事娓娓动听，语言朴实精练，人物栩栩如生，充分展现了作家高超的语言技巧与写作才能。
小说在结构上和写法上有一条红线，来龙去脉，十分清楚。小说开头就向读者解释什么是“守猎”：
傍晚，我带着猎人叶尔摩莱一起外出“守猎”……也许我的读者们并不人人知道什么是“守猎”，先生们，听我道来。
接着用一大段写“守”的具体过程。这是汉语成语“守株待兔”的“守”，不过“守”的对象不是从兔子窝里跑出来的“兔”，而是从鸟巢里飞出来的“山鹤”。“守猎”解释完，“我”马上又介绍叶尔摩莱其人其事。小说是这样写的：
忽然间，万籁俱寂中突然响起一阵特别的鸟鸣声，听见整齐地拍打翅膀的声响，一只黄鹤姿态优美地低着长长的头，从黑暗的桦树里飞出来，迎着我们的枪弹。这就是“守猎”。
就这样，我同叶尔摩莱一起出去“守猎”了；可是先生们，请原谅，我还得先把叶尔摩莱向你们做个介绍。
这里是大篇幅的“介绍”，最后才又回到“守猎”。接上小说开头的第一句：
……我于是雇佣了这个猎人，一起来到伊斯塔河岸大的桦树林里“守猎”了。
紧接着就描写，也是“介绍”小山鹤、野鸭、鹭鸶等飞禽出没的伊斯塔河两岸的自然风光。但也不离“守猎”这个主题情节。这一大段写得十分精彩,特配上原文如下：
俄国许多河流,像伏尔加河那样，一边岸上是山，一边岸上是草场；伊斯塔河也是这样。这条小河蜿蜒曲折，河道奇特异常，犹如一条蛇在爬行，直的河段没有超过一里长的，而且从某一段河岸的陡峭的山丘往下眺望，二十里路以内，大小堤坝和池塘，一个个磨房和菜园，都历历在目，它们有“冲天杨”的林带环绕，被密密麻麻的绿色果园环抱。&&У
многих русских рек как
наподобиеВолги,&один берег
горный,&другойлуговой;&у
Исты тоже.Эта неболь-шая речка
вьётся&&чрезвычайно&&прихот-ливо,&ползёт
змеёй,&ни на
полверсты не
течётпрямо,&и
в&&ином&&месте,&с&&высоты
крутого холма, &видна
вёрст на десятьс своими
плотинами,&прудами,&мельницами,&огородами,&окружёнными
ракитником игустыми
садами.伊斯塔河里的鱼，多得不得了，尤其是胖头鱼，乡下人大热天从灌木从的树阴下出来用手就可以捞到。小山鹤沿着岩石的河岸，带着呼啸，来回飞翔；岩岸上到处有清澈、寒冷的泉水。成群的野鸭游到大小池塘的中央，谨慎地环顾左右；鹭鸶竖立在树阴里、河湾里、悬崖峭壁下……Ры-бы
в Исте бездна,особливо головлей
(му-жики достают их в жар
из-под кустов
руками).&Маленькие&&кулички-песочники&со
свистом&перелётывают&вдоль&&каменис-тых
берегов,&испещрённых
холодными&&и
светлыми ключами;&дикие
утки&выплыва-ют на
середину прудов и
осторожноози-раются;&цапли
торчат в тени,&в
заливах,&под
обрывами.我们“守猎”约一个小时（从日落前一刻钟算起。这里不要把原文错误地理解为“大约在半夜一点钟”。译者注），打死了一对黄鹤，希望在日出以前再试试我们的运气(在黎明前也可以“守猎”)，便决定住到离我们最近的磨房里过夜。Мыстояли
тяге&&околоча-су,&убили
две пары вальдшнепови,&желая до
восхода солнца опять попытать наше-го счастья
(на тягу можно также
ходитьпоутру),&решились
переночевать&&в&&бли-жайшей
мельнице.我们走出树林，下了山冈。伊斯塔河翻滚着深蓝色的波浪；夜色变浓了，潮气逼人。我们敲了一下大门。狗在院里叫开了。
Мывышли из рощи,спустились
схолма.&Ре-ка катила
темносиние волны;воздух
гус-тел,&отягчённым
ночной влагой.&&Мы
пос-тучались в
ворота.&Собаки залились
надворе.
就这样，小说男主人公叶尔摩莱逐步过度到女主人公阿丽娜——磨房主妻子。有趣的是：这种写法真的是“逐步过渡”：最先是磨房，接着是磨房的工人，然后是磨房主，最后才是他的妻子。
关于磨房主妻子的身世和经历，“我”又长篇地回忆和转述兹魏尔科夫先生的话。从中也又一次透露了作家屠格涅夫“我”在比得堡大学读书和在德国留学的经历。这个片段也很精彩，堪称人物描写的杰作，特配上原文；
应该告诉读者，因为什么我带着这样的同情心看着阿丽娜。我在彼得堡的时候，偶然认识了兹魏尔科夫先生。（1834年屠格涅夫随家迁居莫斯科，并转入比得堡大学习，1837年毕业。译者注）Надобно
сказать читателю,&почемуя с таким
участьем&&посмо-трел
на Арину.&Во время
моего&&пребыва-ния
в Петербурге я
случайным&&образом
познаконился с г-н
Зверковым.他当时占据相当重要的位置，以精明能干著称。他有一个好动感情、好流眼泪、好发脾气、庸俗不堪、养尊处优的肥胖妻子；他还有一个被溺爱的傻儿子——一个真正的小少爷。Онзанимал
довольно важное место,&слыл
человеком,&знающим и
дельным.У него бы-ла
жена,&пухлая,&чувствительная,&слез-ливая
и злая---&дюжинное и
тяжёлое&&соз-данье;&был
и сынок,&настоящий
барчёнок,&избалованный
глупый.兹魏科夫先生本人的外貌也很少给人好感：宽大的四方脸上，狡猾地眯缝着一对老鼠似的眼睛，拱起一只又大又尖的鼻子，鼻孔敞开地露在外面；剪短了的斑白头发，像鬃毛一样竖立在布满皱纹的额头之上，薄薄的嘴唇不住地颤动着，勉强地微笑着。Наружнос-ть
самого г Зверкова мало располагала в его
пользу:&из
широкого,&почти
четве-роугольного
лица,&лукаво выглядывалимышиные
глазки,&торчал&&нос
большой&&и острый с
открытыми
ноздрями;стрижёные,&седые
волосы поднимались щетинойнад морщинистым
лбом;&тонкие губы
беспрес-танно шевелились и притворно
улыбали-сь.慈魏科夫先生平时站立的时候，叉开两只细腿，把一双粗大的手插在口袋里。有一次我同他两人坐着马车出城。我们畅谈了起来。慈魏科夫先生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精明能干的人，开始用“真理之道”教训我。Г-н
Зверковстоял обыкновенно растопырив ножки и
заложив&&толстые&&руки&&в&&карманы.&Раз
как-то пришлось мне ехать с ним
вдвоём в карате
за-город.Мы
разговорились.Как человек
опытный,&дельный
г.&Зверков начал наставлять меня 《на
путь истины》.
最后他尖着嗓子对我说：“你们所有的青年人对一切事情随便发表议论；你们很少知道自己的祖国；先生们，俄罗斯对你们是陌生的，情况就是这样！……你们只喜欢读德国书。（1838——1841年屠格涅夫在德国留学。译者注）
---Позвольте мне вам
заметить,---&проп
ищал он
наконец:---&вы,&все
молодые люди,&судите и толкуетеобо
всех&&вещах&&нао-бум,&вы
знаете&&собственное&&своё
отечессво;&Россиявам,&господа,&&незна-кома,---вот
что!..&Вы всё
только немецкиекниги читаете.
然后是这两个主人公的对话，接着是“我”与女主人公的对话，最后是“我”与男主人公的对话。一场接一场，好戏连台。美不胜收。小说就在这些精彩的描写和对话中发展和结束了。老气横秋、颐指气使的兹魏科夫先生，磨房主妻子聪明、善良、忠厚、正派、值得同情的穷苦妇女的形象，连同风华正茂、开明进步的“我”，跃然纸上，也跳进读者的心里。
下面着重讨论有关阅读和翻译的几个问题：
首先是标题《猎人叶尔摩莱与磨房主妻子》。原文标题只有“叶尔摩莱”。“猎人”二字是译者加的，因为小说开头第一句就写“傍晚，我带着猎人叶尔摩莱一起外出‘守猎’”。而且，小说紧接着详细介绍了“狩猎”其事和“猎人叶尔摩莱”其人。他和“我”不同，是一个枪法高明的好猎手，他能巧妙地用同一个布袋（分成两半）装火药和子弹而不让二者搅混在一起，他能用最次的猎枪打中飞鸟。他归一个老式地主所有，但不在地主家干活儿，而是自为生计，是以打鸟为生的真正“猎人”。但他必须每月一次提供主人的厨房两只鹌鹑和两只野鸡。“我于是雇佣了这个猎人，一起来到伊斯塔河岸大的桦树林里“守猎”了。”此后他就成了“我的猎人”，“我”常带着他外出打猎，《猎人笔记》在以后不止一次提到他。比如第五篇的开头部分，特别是第七篇《李郭甫村》，还重点写到他高明的枪法和沉船事件中的英雄行为。以后在第二十三篇、二十四篇又提到他。
顺便提一下：“叶尔摩莱”是名，不是姓。这跟第一篇的“霍尔”恰好相反，“霍尔”是姓，不是名。俄国人的“姓”有很多，没有限量，译者至今未见到一本这样的词典；但俄国人的“名”有固定的数量，刘泽荣的《俄汉大词典》后面附有《俄国人名表》。“姓”大都有字面意义，“名”也可能有字面意义，但不如“姓”那样常见与明显。比如Хорь“霍尔”的字面意义是“黄鼠狼”，俄语就有表示“黄鼠狼”的名词хорь。Ермолай“叶尔摩莱”跟俄语表示”小圆便帽”的名词ермолка同词干。另外，俄国人的“名”与“姓”还有一点不同：前者有所谓“爱称”与“卑称”，而且一个人名可以有“爱称”与“卑称”。比如本篇里就遇到两个“卑称”。一、“叶尔摩莱”的“卑称”——“叶尔摩尔卡”（也可译成“小叶尔摩莱”）。二、“彼得”的“卑称”——&“彼得卢什卡”（我们译成“小彼得”）。不过这个“卑称”在表示“轻视”的同时，也可能含有“不见外”之类亲昵感。“爱称”与“卑称”的含义有点近似中国人的“小名”。“爱称”与“卑称”都是在原来人名的词干上加各种词尾构成。
俄国人的名字包括名、父名、姓。一般按此顺序排列，其中“姓”放在最后。介绍某人或为某人写传记时才用全称，即用“名·父名·姓”，如“亚历山大·西莱奇·兹魏尔科夫”。“姓”一般放在最后。关系一般的成年人在交往中通常称呼对方的“名”加“父名”，以示尊重，但同时也就显得关系疏远。本篇见到好几个“父名”。如“西莱奇”、“阿列克塞伊奇”、“瓦西里耶维奇”（这是名，“蒂莫菲叶芙娜”是父名。在亲朋好友之间，只称呼对方的“名”，而且常用其“爱称”，而不再加“父名”。“父名”由父亲的“名”加后缀构成。比如“伊万”是名，“伊万内奇”是父名，说明伊万父亲的名也是“伊万”；该“父名”中的“内奇”就是一个常用的后缀。再如“阿列克塞伊奇”，说明此人的父亲名叫“阿列克塞”，再如“彼得罗维奇”，说明猎人叶尔摩莱的父亲名叫“彼得”，再如“瓦西里耶维奇”，说明此人的父亲名叫“瓦西里”，再如“蒂莫菲叶芙娜”，说明阿丽娜的父亲名叫“蒂莫菲叶夫”了解俄罗斯人的名字知识，常有助于深刻理解原文。特别是对于理解本篇的内容、特别是其中的对话，非常重要。
还有一点俄语知识对理解原文同样重要。俄语有两个第二人称代词。亲人之间，特别是夫妻、情侣之间用ты，表示“亲爱”；表示一般关系时用вы。但主人也用ты称呼下人，而下人对主人用вы称呼。显然不能一概把俄语代词ты和вы分别译成“你”与“您”；而且不是ты一概译成“你”，有时反而要译成“您”，比如猎人叶尔摩莱想跟阿丽娜谈情说爱时就用ты，却要译成“您”；也不是вы一概译成“您”，有时反而要译成“你”，比如慈魏科夫先生教训“我”时就用вы，但要译成“你”。
以上两方面知识对阅读和翻译俄语文学几乎时时都有用。现在我们再仔细读读小说那些精彩的对话，特别是后段，是小说精彩的结尾。原文的语言真的“简单而聪明”，适合作俄语教材。
最后我问她：“你嫁给这磨房主多久了?”
“两年了。”
“是吗？难道老爷允许你么?”
“已经有人赎我出来了。”
“谁呢?”
“萨魏利·阿列克塞伊奇。”（黑点前是名，后是姓。因为名和父名是对一般人的称呼。所以“我”才问“他是谁?”。也正因此，叶尔摩莱听了，才暗暗地微笑了一下。译者注）
“他是谁?”
“他是我丈夫。(叶尔摩莱暗暗地微笑了一下)难道老爷对您说到过我？”沉默了好一会儿，阿丽娜添了这一句话。（俄语вы译成“您”。译者注）&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问话。
——Давно ты замужем за мельником？——спросил я
её наконец.
——Два года.
——Что ж， разве тебе барин позволил？
——меня откупили.
——Кто？
——Савелий Алексеич.
——Кто такой?
——Муж мой.(Ермолайулыбнулся про
се-бя.)А разве вамбарин говорил обо
мне?——прибавилаАрина после
небольшогомол-чания.
Я не знал что,&отвечать на
её вопрос.
磨房主在远处喊她：“阿丽娜!”她站起来，走了。
&&我问叶尔摩莱：“她丈夫人好么?”
“还不错。”
“他们有孩子吗?”
“有一个，但死了。”
“怎么，磨房主喜欢她，是吗?他为她赎身化了很多钱吧?”
“我不知道。她认字；这对他们的生意······那个······有好处。所以他喜欢她。”
&《Арина！》—— закричал
издали мельник.Она встала и
——Хороший человек её
муж?——спросил я
Ер-молая.
——Ништо.
——А дети у них есть?
——Был один，да помер.
——Что&&ж，
понравилась&&мельнику，
что ли？··Много ли он за неё далвыкупу？
——А не знаю.Она
грамоте&&разумеет;в
их дело оно того···хорошо бывает.Сталобыть
понравилась.
&“你早就同她认识么?”
“是的。我以前常到她主人家去。那庄园离这儿不远。”
“贴身仆人小彼得你认识么?”（
原文“彼得卢什卡”是“卑称”。“卑称”用来称呼下人或小孩儿，但主要还是表示“亲昵”。译者注）
“彼得·瓦西里耶维奇么?怎么能不认识。”（黑圆点前是名，后是父名。二者并用，表示尊敬。由此也可见老爷的“贴身仆人”比一般仆人地位高。“贴身丫头”佩“贴身男仆”，也算门当户对。译者注）
“贴身仆人彼得卢什卡你认识么?”（
原文“彼得卢什卡”是“卑称”。“卑称”用来称呼下人或小孩儿，但主要还是表示“亲昵”。译者注）
“彼得·瓦西里耶维奇么?怎么能不认识。”
“他现在在哪里?”
“去当兵了。”（显然是被主人处罚而送去当兵的。译者注）
我们两人都沉默了。
——А ты с ней давно знаком?
——Давно.&Як
господам&&прежде&&ха-живал.&Их
усадьба отселева недалече.
——И Петрушку лакея знаешь?
——Петра Васиьевича?&Как
же,&знал.
——Где он теперь?
——А в солдаты поступил.
Мы молчали.
最后我问他：“她的健康看来不好吧?”
“什么呀，健康!……明天‘守猎’一定会好。您现在不妨睡一觉。”（显然叶尔摩莱已经发现“我”原来并未睡觉，有点不满“我”偷听了他和阿丽娜的谈话。译者注）
一群野鸭在我们头上呼啸而过，我们听见它们落在附近的河面上。天完全黑了，开始冷了；树林里夜莺在鸣叫。我们钻进干草里，睡着了。
——Что&&она，
кажется，
нездорова？&&——спросил
я наконец Ермолая.
——Какое здоровье！А завтра，чай，тя-га хороша
будет.&Вам теперь соснуть
нехудо.
Стадодиких уток со свистом
промча-лось&&над&&нами,&и&&мы&&слышали,&как&&оно
спустилось нарекунедалеко от нас.&Уже
совсем стемнело и
начинало&&холодеть;&&в
роще звучно
щёлкалсоловей.&Мы&&зары-лись
в сенои заснули.&
本篇里遇到十多个鸟名。不容易翻译好。小说开头就写到好几种鸟：苍头燕雀、红胸脯布谷鸟，专吃种子的“燕麦麻雀”，红尾巴的小琢木鸟，黄莺，柳莺，夜莺，一只大山鹤。这些鸟名参照苏联科学院四卷本《俄语词典》和刘泽荣《俄汉大词典》，有时适当考虑俄语词的字面意义和汉语鸟名的通俗性翻译出来的。比如пеночка词典与别的译本译成“柳莺”的那个词，我们根据俄语详解词典的解释译成“黄莺”；反之，иволга别人译成“黄莺”，我们考虑到俄语的字面意义译成“柳莺”。又如малиновка词典译成“红胸鸲”的那个词，我们参照俄语详解词典（解释为“不大的、能唱歌的、可爱的小鸟”）译成“红胸脯知更鸟”。又按《现代汉语词典》：“鸲”音“渠”，身体小，尾巴长，羽毛美丽，嘴短又尖。再如译文“一只黄鹤”вальдшнеп，词典译成“丘鹬”，有的译本译成“山鹬”，而俄语词典解释为“树林里的鸟，羽毛赤褐色”。汉语成语“鹤立鸡群”里的“鹤”与汉语成语“鹬蚌相争”里的这个“鹬”（音“预”）都是嘴细长，腿也长的鸟。但“鹤”字比“鹬”字常用，而且还有著名的“黄鹤楼”，所以该俄语名词译成“一只黄鹤”。
在文艺作品里，对于花鸟虫鱼的名称，翻译当然要求科学性，但同时要重视通俗性。所以，本篇其他地方遇到的鸟名也这样处理。比如在如下引文里，别人译成“鹌鹑”、“山鹌”、“鹧鸪”的那个俄语名词куропатка，我们根据俄语详解词典译成“野鸡”。该词典的解释是：“属于鸡类的野鸡；用作食物的这种鸟肉”。而且该词在结构上就包含俄语的“鸡”！而别人译成“山鸡”、“松鸡”、“黑琴鸟”的那个俄语名词тетерев，有时我们酌情译成人们熟悉的“鹧鸪”或“野鸡”（如第八篇第二段开头）。而下文的另外一个俄语名词пере-пел，我们则同别人（译本和词典）一样，译成“鹌鹑”。但我们尽量避免把两个俄语名词куропатка和перепел一样地译成“鹌鹑”。再如，别人译成“秧鸡”或“长腿秧鸡”的那个俄语名词коростель，按《俄语详解词典》的解释：“一种鸟，褐色的羽毛，身体两侧特别扁，它的一个明显的特点是发出吱吱的叫声”，所以我们译成“布谷鸟”,虽然俄语кукушка词典通常译成“布谷”或“杜鹃”。“布谷”、“子规”是“杜鹃”的别名。按《现代汉语词典》：杜鹃鸟，身体灰黑色，尾巴有白色斑点。初夏时常昼夜不停地叫。
关于猎人叶尔摩莱，有两处的翻译值得一提：
傍晚，我带着猎人叶尔摩莱一起外出“守猎”……也许我的读者们并不人人知道什么是“守猎”，先生们，听我道来。
这里мы с
охотником译成“我带着猎人”，也可译成“我和猎人”。小说写到：猎人叶尔摩莱是“我忠实的仆人”，是雇佣来陪“我”打猎的。“叶尔摩莱”是猎人的名。译者注）
叶尔摩莱曾经归我邻村一个老式地主所有。原文是：Ермолай&&&&принадлежал
одному из моих соседей,по-мещику
старинногого покроя.
这里принадлежал
的词义要正确理解。然后才能翻译好。俄语动词принадлежать常常译成“属于”，但汉语“属于”表示两种不同的意义：
三、&&&&&&&&&&&&&&&比如“这房子属于他。”“属于”就是“为谁所有”、“归谁所有”之类意思；
四、比如“这房子属于危房。”“属于”表示“属于某一类东西”。
俄语принадлежать也具有这两种不同的意义。&&при-
надлежатьк
кому-чему是第一种意义；принадле-жатькому-чему是第二种意义。原文这里用的就是第一种意义：“叶尔摩莱曾经归我邻村一个老式地主所有。”也就是说,“叶尔摩莱曾经是我邻村一个老式地主的农奴。”
如果把它译成“叶尔摩莱属于我邻村一个老式地主”,那么“叶尔摩莱也成了一个老式地主”,那就太违原意了。&
顺便提一句：俄语这里不要译成“邻居”，而要译成“邻村的人”。理由详见第五篇《我邻村的地主拉其洛夫》的《译后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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