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金字塔闯入者必死之谜,不用紧张我不会赶你出去.我只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一些回答罢了! 这是什么游戏挺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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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前方是荒野 Gunning for Nosferatus 1(全一卷)
作者:水无神知宏
简介:阿兰·格林伍德
金斯威市的治安官助手
埃丝特·伽兰
别名「尸人杀丝特拉」的枪手。
戴维·格林伍德
金斯威市的市治安官。阿兰的叔叔。
罗纳德·克莱顿
金斯威一带的大牧场主
乔纳森·坎宁安
金斯威市长
菲利普·索德伯格(通称:菲尔)
金斯威市的临时治安官助手
亚历山德拉(通称:桑迪)
淫魔。女神泉亭的娼妇
伊丽莎白(通称:伊丽丝,丽丝)
本名:费莉西亚·麦克唐纳。女神泉亭的娼妇。
约瑟芬·特纳(通称:约瑟)
被桑迪收养的少女。
艾米莉·格林伍德
阿兰的妹妹
乔治·格林伍德
阿兰的父亲
1英里=1760码
1码=3英尺
1英尺=12英寸
1英里=1.609344千米
1码=0.9144米
1英尺=30.48厘米
1英寸=2.54厘米
目录:序章
& && &第一章
& && &第二章
& && &第三章
& && &第四章
& && &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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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币 +50
风在咆哮。
  卷起大量沙尘,狠狠打在少年的肩膀上。风滚草如同飞驰在半空中般,横穿过马车前方,年老的瘦马被惊得前蹄腾空乱踏。
  “吁,吁”
  急忙松了下缰绳,试图让马儿恢复平静。在古旧四轮马车的驾驶席上一番恶战苦斗后,花了不少时间才再次让马乖乖回到道路上。
  “再加把劲,就快到了”
  深深按住随时会被吹走的帽子,温和地对马儿说到。
  日暮已近。
  沐浴着向西歪歪倾斜的夕阳,小镇——其实只是些数量用两个手掌就可以数尽的一排排披屋与平房构成的简陋开拓村——已经可以看见了。弯腰顶着强风,少年驾着马车前进。
  严酷冬季的预感已经混杂在风中,寒峭逼人。
  不久终于到达了小镇,在目的地杂货屋前系好马车,忽地动作一顿。
  “真安静啊……”
  虽是广漠西部,且还是边陲小镇,但有人聚集的地方,就会有相应的迹象。比如,乱穿马路的人影,水井边站着交谈的妇人们,周边开拓农场中前来采购物资的农夫马匹,或者从烟囱中冉冉升起的炊烟之类平日活动的迹象。
  今天,却丝毫感觉不到那些。
  天空中赤红的大圆盆在即将隐没于洛基山脉的最后时刻,掠过山峰的尖顶,照耀着小镇。没有些许动静的这份光景,让心没由来地感到不安。
  风又刮了起来。
  高高飞扬的尘埃反射着光线。夕阳如血。把地下水汲出地面的风车转着身子,咯吱咯吱地作动。
  大概是风的关系吧——少年这么想。
  风刮得这么猛,大家都只能缩在屋子里老老实实地待着了吧。
  洗涤满身尘土的衣服,对这里的人来说非常麻烦。所以没有什么比缩在房子里更好的了。仿佛为了让自己安心般这么想着,走在铺木板的过道走廊中。目的地是镇上的一间小杂货铺兼酒馆,只有名字听起来很大气,叫『费希尔商会』。推开那里的门。
  锈迹斑斑的铃铛,当啷,响了一声。
  “……博比,不在吗?”
  占据着货架大半的日用品,从酒桶到农具、衣物、靴子、火柴、肥皂、煤油、提灯等摆放着各种物品的狭窄店内,有些昏暗,柜台无人。
  “这下麻烦了呀”
  说着稍微想了想,没其他办法之下开始挑选商品。他猜主人大概只是稍稍外出一会儿,很快就该回来了吧。
  “兽脂两夸脱,石炭一樽,盐与砂糖、碳酸氢钠还有咖啡……”
  边默背着母亲给他的单子,边一件件取货,冷不防从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哟,阿兰。欢迎光临”
  惊讶地转过头。
  “博比!?真是的,你别吓我哟”
  柜台后方,店主正站在那里。四十岁上下的矮个男人,与以往一样穿着件白色围裙,这是他老本行酒吧招待的打扮。
  “抱歉,我刚才在尝料理的味道,没注意。一个人来采购?”
  面对熟悉的随和笑脸,少年笑了。
  “父亲有事出去了。今天只有我一个,所以由我来选货吧”
  “请吧请吧。每次都来光顾我这里,感谢都来不及呢”
  对自己轻轻瞌起右眼的店主,以笑作答。
  “母亲还好吗?艾米莉呢?”
  “嗯,今天搓面粉烧面包、打扫除、洗衣服、取水……嘛,和平时一样哟。父亲不在,所以比平时忙上数倍,啊,洒出来了”一边背对着店主闲聊,一边拿起订单中的醋瓶。“妹妹还是老样子。喜欢到处跑弄得满身是泥”
  “那真好呢。不过你今天来得有些晚呀?太阳都快下山了”
  黑暗渐增的店内最后的夕阳默默照射进来。
  “途中马车的车轴断掉。用掉两个多小时才修好”
  “那还真是辛苦呢。说起来……”博比抬头看着天花板摊开双手道,“你长大了呢。已经能够独自修理马车了。好像不久前你还是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呢”
  “我马上就能独当一面了哟”
  今年十三岁,在西部,虽然已是能成为劳动力的年龄,但距脱离少年期尚有段距离。而且也是人生第一次意识到想尽早脱离那个年龄的时期。
  听到略带自豪的口气,博比扑哧笑了一声。
  “是的是的。不过,就算是独当一面的男子汉,走夜道也是很危险的。要不要住一晚上?巴娜萨——我老婆也会很高兴的“
  “今晚是满月,我能看清道路哟。说起来巴娜萨人呢?”
  总是夫妻俩人亲密地站在门口,这已是费希尔商会的招牌了。但稀罕的是,今天却不见那位妇人的和蔼身影。
  博比的表情有些阴沉,担心似的叹了口气道,
  “最近流行奇怪的感冒,镇里的人都感染了”
  “啊,是吗?难道我觉得特别安静”
  “阿兰要多保重身体哟”
  “谢谢。对了,还有件事母亲拜托我确认一下。她来年想换个播种的小麦,她订的那本挑选麦种的新目录,送到了没有?”
  博比从柜台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递了过去。
  “上周送到的哟。替我跟蕾迪莎说一声,请她有空多来光临啊”
  “好的”
  太阳西沉,当窗外射入的残阳终于幽幽消散之时,阿若终于找齐了货品放到柜台上。
  “就这些吧。结账按老规矩”
  “好的,月结呢”
  “那么我要去装上马车了……呢,博比,这里太暗了些吧?”
  窗外已是一片蓝紫色的天空。连一盏灯都不点的店内,索绕着某种森然感。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异世界的气息。
  “最近蜡烛很贵呀,今天也没什么客人”
  “我不就是客人吗”忽然,注意到,“博比,你的围裙……”
  被他视为骄傲,总是一身洁白的酒吧侍者围裙上,染上了一大块红黑色污迹。之前被柜台的阴影挡着没看见,这种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
  “怎么了?那个?你在切牛肉吗?”
  “诶?啊……是呀,嘛,就是那样。我来帮你搬货物吧”
  “不用了,哦,我还要给妹妹买些糖果”
  正当他想朝柜台上方,装着各种颜色糖果的玻璃瓶伸出手的时候,阿兰倒吸了一口冷气。
  以整棵松树制成的费希尔商会引以为傲的柜台后方,
  “咦……哇啊!”
  在昏暗的视野中,一片白花花地浮现出的是鲜血淋漓的……尸体。
  当然,那是人类的。
  “哇啊啊啊啊!”
  阿兰倒退了数步,尔后膝盖一软,没出息地塌坐在地上。
  博比笑了,是至今从没见过的凄惨笑容。
  “好过分哟,阿兰。来和巴娜萨打声招呼吧”
  一口异常尖锐的黄牙根本不像是人类所能有的,嘴边的胡须上粘着血肉残骸,事到如今才发现这些。
  “博、博比……”
  语不成句,牙齿上下不停打架。
  屁股跌在地上拼命想逃,身体却颤抖着一点力气也不用上。长筒皮靴的脚后跟难看地乱踢地板。
  “阿~兰,你在那么害怕什~么呀?”
  招呼声就像是从地狱中传来的般难耐刺耳。弯着背,仿佛猿猴般垂下腰,双手几乎贴近地板,脖子伸长的脸上,眼睛中,瞳孔里,寄宿着某种非人的气息。
  博比抓着他妻子——他曾经妻子的手腕,如同抓着鸡腿般一口咬下去。肉块撕碎,骨头碎裂的声音传入耳中。
  “巴娜萨的味道~好好吃哟。无论何时她都是我最棒的老婆哟”
  喉咙中胃液涌了上来。
  在恐惧与害怕战栗中,阿若终于想到了对方的真正身份。
  “食尸鬼……”
  “呵呵,你也知道吗?”
  混杂血泡的唾液滴淌,嘴中咯吱呼吱乱响,博比嘴角浮现出恶心的笑——如果那也能称之为笑的话——他咧开嘴。
  “不可能!那种东西,只在故事中……”
  “那么站在你面前的我,究竟是什么呢,阿~兰?”
  依旧站不起来,拼命爬出店内。
  “啊呀啊呀,阿~兰,别那么冷淡嘛。让我吸一口你温暖的鲜血,让我尝一口你柔软的鲜肉吧”
  没有助跑却凌空越过柜台,博比缓缓丰阿兰追来。他的动作已经偏离了人类,可以联想起直立的大型犬。
  “滚、滚开、滚开啊!”
  已经不知什么是羞耻,爬着出来的阿兰,终于攀上马车。
  “来复枪,我的来复枪……!”
  老马察觉了异变,前脚腾空乱踢想要逃走。但眼下没有管它的功夫。抓住货台上有自己身高三分之二长的夏普斯来复枪,终于重新聚起了面对鬼怪般生物的勇气。
  “阿~兰,你要去哪~儿?”
  曾经是博比的某种东西接近了。
  “别、别过来!我会开枪的!”
  抬起枪口,但身体却可怜地颤抖着,瞄也瞄不准。
  “用那种东西来淘气可不好”
  博比没有停下。
  朝着枪口的正面,如勒索般一步、又一步走来。
  “我、我说了我会开枪的!”
  人类以外的某种邪恶之物,现在的博比就是这种东西。大脑理解了这点,而让全身寒毛倒竖的根源性的恐惧,又让感性也理解了这点。
  但还是犹豫,是否要扣下扳机。
  从懂事起就认识他,一直对自己很照顾。被母亲带来店里,等待采购的时候,每次他都会给自己一个糖果。轻轻瞌着右眼说“给你的小费”。
  面对这样的他,怎么可能轻松地开枪。
  博比摇了摇头。
  “抖得那么厉害是射不中的哟。阿兰。父亲没教你怎么用枪吗?”
  距离是二码左右。再也忍耐不下去的距离。
  “别那么冷淡。我们好~好~相处嘛~”
  博比迈出一步。
  阿兰扣下扳机。不,也许该说是由于过度恐惧引起手指痉挛才比较正确吧。
  轰鸣。接着是剧烈的后坐力。
  “呃”
  博比呻吟着朝后跌倒。同时阿兰也一样。
  后脑部撞上马车的车轮,视野一片白茫茫。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对方仰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博比……”
  压着颤抖的膝盖站了起来。放下来复枪,朝着尸体走去。
  “嘶啊~!!”
  如同橡胶机关似的,博比的上半身跳了起来。
  瞪大眼左右扫视后,发现自己胸口开了个大洞的他,露出稍微有些惊讶的表情。
  “正中心脏呢。阿兰,技术不懒嘛”
  “怎么……”
  通过胸部正中央的大洞,可以看见另一头。甚至从那里透过几缕月光。
  然而,博比却没什么反应。
  阿兰跌坐在地上。全身无力,股间被略微暖和的液体打湿,但他连这点也没发现。
  面对超越人类智慧的恐惧,他被只有人类才能理解的绝望完全支配。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啊,啊……啊”
  意义不明的呻吟声不由自主地从嘴里漏出。固态化的恐惧冲上喉咙口。连呼吸都变得不自由。
  “阿~兰”
  博比的嘴巴仿佛裂开到耳根般张大,锯齿状的黄牙朝他的喉咙逼近。
  “你的血,一定很暖和吧~”
  “呀……”
  自己的惨叫听起来如此遥远,即便血腥的冰冷气氛抚摸着脖子,阿兰也只能呆呆旁观。
  一瞬后,自己要被这个恶心的存在咬碎喉咙,喷洒鲜血被它吞食。只有这个明确的事实支配了大脑。
  博比如同生前的他那样,深怀信仰地唱起餐前的祈祷。
  “感谢主,是他赐给我们祝福,赐我们食物——”
  枪声响起,有什么东西贱上了阿兰的脸。
  反射性地擦拭了一下。那是散发着恶臭,湿润冷冰的肉片。
  博比的头不见了。脖子的上方完全消失,剩余的身体痉挛了二、三下后,用仿佛抱住阿兰般的姿势倒了下来。
  “哇啊,哇啊啊!”
  犹如橡胶般触感的皮肤,引起生理上的厌恶。不假思索地推开他站起来,朝着枪音的方向望去。
  背对银月欲滴的夜空,伫立着一个人影。
  手中握着的枪口上硝烟尚在薄薄升起,脸被帽子的阴影挡着看不见。有些松垮的皮背心,猎枪冲锋裤。乍看之下像是牛仔,但身形矮小。
  人影开口道,
  “还活着吗?”
  ——是少女的声音。
  被与刚才不同的冲击惊讶到,呆呆张大嘴。
  数秒后,终于说出的话不是感谢也不是行礼,而是个愚蠢的提问。
  “……你,是谁?”
  少女无言地将手枪插入裤子的皮带,走了过来。只见她用脚尖把博比的尸体翻了个身,轻哼一下。
  “哼,变化之后还不到一天吗?”
  侧脸比想像中更年幼。应该是同年吧?最多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吧。
  “那个,你……啊,对了。谢谢你,救了我”
  终于从道理上理解了发生的事情,道谢。从食尸鬼嘴下救了自己一命的肯定是她的子弹。
  冷不防,少女看着他。
  瞳孔中泛着翠玉色的冷酷光芒,深处不存在一丁点感情色彩。
  “你是阿兰?阿兰·格林伍德?”
  “唉?嗯,是的……”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却找不到少女的身影,“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
  少女没有回答,而是如同弹起般朝后转过头。
  下个瞬间,阿兰听到小镇上所有人家的窗户同时打开的声音。
  太阳完全落山,在只有月光照亮的主干道大街上,出现数个人影。是铁匠铺的多华德,裁缝店的塞西路……
  不对,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青白色没有弹性的皮肤。散发异样色泽,毫无焦点的瞳孔。僵硬仿佛人偶般的动作。所有人都是阿兰熟悉的面孔,却又是从没见过的魔鬼般的存在。
  少女砸舌道,
  “整个小镇都幽鬼化了吗?”
  幽鬼。没有生命活动的,以吞食人肉来增殖的活尸。
  在吓唬不听话的孩子时,母亲们必定会举出来的存在。吸血鬼、食尸鬼、僵尸、尸鬼、活骷髅——
  恐惧与混乱变成叫喊,从阿兰口中迸发出来。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啊!”
  “大喊大叫于事无补”
  少女带着丝毫没有恐慌的声音说完便走开了,她取出两发子弹塞入枪中。即便在夜晚也能看见弹头上闪耀的银色光泽。
  “那是什么?”
  “银弹”
  这才想起来复枪都无法打倒的食尸鬼被简单射爆脑袋的理由,并且从那份冷静的态度中,阿兰发现少女很熟悉如何与它们作战。
  少女缓缓抬起右手,扣下扳机。
  枪声一响,曾是多华德的存在,被整个射爆了上半身,仅剩的下半身走了几步后,扑通崩溃了。
  一发,接着一发。
  枪口每喷发一次火光,便会有幽鬼的肉体被射爆,变成肉片。
  隔着二十码以上距离,一发也没射偏准确命中。少女仅凭着纤细矮小的体格就办到了。
  她的枪法非比寻常,即便是几乎没有枪战经验的阿兰也能理解。
  在转轮中的子弹全部射尽前,幽鬼们溃逃了,弥漫的硝烟散去后,只留下淡淡的火药味与寂静。
  站在只会傻杵着的阿兰面前,她再次开始装填子弹,然后缓缓转过头,问道,
  “你的家在哪里?”
  这句话让阿兰的脑海闪过一道雷光。
  “啊!”
  母亲和妹妹没事吧?
  难道和这个小镇一样——
  “混账!”
  恶骂一声,跳上马车,挥鞭。
  由于恐慌引起的粗暴动作,让老马用一阵嘶鸣以示抗议。
  “拜托了,快跑!”
  目送着一路快蹄声远去马车,少女轻叹了口气。
  “晚了一步……吗”
  枪随意插入皮带中,脚后跟的马刺作响,向爱马走去的她也骑上马,朝少年追去。
  “妈妈!艾米莉!”
  赶到简陋圆木小屋前,跳下马车。老马汗流浃背吐着白沫,但眼下没有照顾它的时间。
  已经是深夜,家中没有灯光。银色的月光照亮了狭小山谷间的土地,仿佛故事中远离现实般的风景出现在眼前。
  “妈妈!艾米莉!”
  呼喊声没有应答。
  脊梁仿佛贴在冰柱上般寒冷。
  平日,遇上自己晚回家时,总会拎着盏油灯等候自己的母亲,不见踪影。只有朴素的木门在风中摇摆发出乒乓响。
  “妈妈!”
  冲入家中。
  黑暗的家中,有股味道。
  金属味、腥臭味。身为开拓农场家的孩子,阿兰很快明白了那是什么。那是处理家畜时闻过好多次的气味。
  是血腥味。
  “艾米莉!”
  几乎是惨叫着,环视月光照亮下的家。
  从窗户中洒落的月光在桌子上形成一个光圈,在那正中央,阿兰看见了。
  如同哈密瓜大小的、圆圆的东西。
  “……呕……”
  是头,艾米莉的。
  习惯黑暗的眼中,凄惨光景的轮廓清晰起来。
  大滩的鲜血流淌在地板上形成暗红的海,两具灰色的身体倒在其中。
  妹妹无头的尸体上,衣服被撕碎,一动不动的手脚如同人偶般丢弃在地上。
  接着是母亲——
  “呕……呜……”
  榛色的瞳孔中,没有留下一丝曾经温柔沉着的痕迹,眼睛苦痛惊愕地睁大,目无焦点地凝结。身上没有一件衣服,喉咙被割断,露出肉的断面,手朝着不正常的方向扭曲,到处都是被撕咬过的迹象。大大敞开的双腿间,留下了明显遭到凌辱的痕迹。
  大概是腹部被撕开,连内脏都被拉出来吃掉的缘故。内脏的碎片在惨白美丽的身体周围,散落一地。
  “呕……呕……”
  酸馊的温热物质从胃袋中挤上来,朝喉咙涌去。
  再也忍耐不住的阿兰,捂着嘴朝屋外跌撞着跑去,
  ——猛烈,呕吐。
  少女到达的时候,他在屋子的后方手握铁铲,无言地强制自己劳动。
  犹如大海中小岛般,朴素开拓农家伫立月光之中。
  谨慎地分开荒野与人类领土的低矮围栏,细心照顾的无损伤整齐排列的牧草、引水槽,洁净小棚兼家畜住所,为了冬季而堆放井然的一捆捆柴火,这样的风景。
  虽然渺小却周全,让人回忆起幸福的家族生活。
  拉着缰绳走了过来,她静静地从鞍上跳下,注视着少年。
  失去感情的脸上,滴淌汗水,一昧机械地挖掘着地面。应该已注意到少女的接近,却头也没抬。
  他的身旁,躺着两具尸体。
  血浆被干净地擦去,虽然穿着盛装双手握在胸前,也无法完全隐藏起曾经被施加的暴行。
  少女摘下帽子,静静贴在胸口。她是在吊唁吗?
  虽然少女与阿兰同样的感情之色微微波动,但却没有显示在脸上,嘴角边。只有冰冷锐利的瞳孔仿佛要冻结什么似的,在月夜中炯炯有神。
  “我没有赶上”
  阿兰孤单地喃喃说。
  “……”
  少女没有回答。
  阿兰并不在意继续说。如果不开口、如果不让身体动起来的话,似乎就会疯掉。
  “我和父亲约好。父亲不在的时候,由我来保护母亲和妹妹”边说手上也不停,“……我没做到”
  铁铲头刺入地面,掘起泥土高高抛起。
  这单纯的作业仿佛是唯一让他保持正常,停留在这世界中的触点一般,他不断地推动着身体。
  不久,两个深深的土坑挖完了,一身泥土的阿兰爬出来,跪在母亲与妹妹的身边。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艾米莉……”
  笨拙地握着她们的手,垂着头,献上话不成句的祈祷。
  过了一会儿,他抱起母亲的身体,放入刚刚挖出的土坑底部。
  接着妹妹也一样——再次返回——当把妹妹的身体放入大地后,再次拎起铁铲。
  少女稍微有些犹豫后,开口道,
  “虽然难以启齿……被幽鬼们干掉的人类会变成什么样,你在那个小镇中应该已经见过了”
  阿兰一哆嗦,停下了动作。
  微微点点头。
  “但是,我不能让她们就这样被丢在外面”,沙,掘起土,朝坑中抛去。
  “我想埋了她们……至少像人那样”
  少女没再指责,从旁边的小棚中取出一把铁铲,为阿兰帮忙起来。
  很快,数刻后。
  鼓起的土堆上,两个用木条和绳子扎起的简朴十字架被风吹拂,留下悲伤的影子。
  小土堆的前方,阿兰坐在杂草上,静静等着。膝上横放的是父亲交给他的来复枪。
  风很强。低沉呼啸吹乱阿兰的头发。
  无言地继续等待。
  从站在稍后方的少女身上,徒然传来紧张感。
  站起身,举起来复枪。
  扎入地面的十字架一端猛地倾斜了。地面的泥土从内侧拱上来,一只小手出现在其中。
  枪托搭在肩上,手指扣上后方的扳机,准备射击。
  无头的上半身出现,并拉扯出下半身。双手似乎在寻找什么,很快捡起目标物,捧在胸前。
  那是,她自己的头。
  “哥哥……好痛哟……”
  阿兰一身疙瘩。
  捧在胸前的头和生前一样浮现出可爱的微笑,声音也同样是喜欢恶作剧朝气十足的妹妹的声音。
  然而,失去虹膜的瞳孔与全身上下散逸出的绿色磷光,不算头部位置,这些与他所认识的艾米莉并不一样。
  背后的少女悄声说道,
  “是死灵。看上去像你的妹妹但内部却是不同的东西”
  “我知道”
  他回答。
  满身泥土的艾米莉,动作生硬地将食指搭在唇边。阿兰心中仿佛被小刀挖了一下。
  这是妹妹习惯。虽然头的位置不对。
  “呢,哥哥,为什么要把我埋了呀?人家、好难过哟”
  “……闭嘴”
  无法原谅。
  折磨了妹妹,甚至连死也亵渎的家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
  “哥哥,这儿好冷哟……回家吧?”
  一步,艾米莉前进。
  “停下!”
  大喊。却扣不动扳机。
  与记忆中完全一个模样的妹妹的声音,牢牢束缚着手指,无法动弹。
  背后的少女低声说道,
  “你的子弹是没用的”
  轻微的金属声。明白这是她压下了击锺。
  “别动手,我来”
  哪怕是变成了死灵,也无法忍受血脉相连妹妹被别人杀死。所以必须由自己做个了断。
  阿兰推出扳机拉杆,排出空弹壳,从口袋中取出用亚麻布包裹着的子弹。弹尖闪烁着银色的光泽。
  少女惊讶地说,
  “这子弹……”
  “只有两发。父亲说,在发生了什么无法挽回事情的时候,使用它”
  一发装入。
  “怎么了?哥哥,别吓人哟。拿枪乱玩的话,很危险的哟?会被妈妈骂的”
  拉动手拉杆,举起枪。
  “讨厌哟。不要开枪。人家最怕痛了”
  艾米莉的瞳孔中散发出绿色的异样光辉,她的表情中混杂着某种非人气息。
  一步,又一步,走下小土堆,越来越近了。
  “呢,一起回家吧。妈妈肯定在担心哟?妈妈说今天做热乎乎的炖菜哟”
  “妈妈……已经不在了”
  “没有炖菜了?那……”
  突然捧在胸前的艾米莉的头,毛发倒竖,嘴裂开到耳际。
  “那就给我哥哥温暖的鲜血吧!”
  瞄向飞来的妹妹的头,阿兰扣下扳机。
  随着一声似乎连鼓膜都会被震破的声音,一股白烟喷起。
  “呀啊————!!”
  让人无法联想到是这个世界生物的惨叫撕碎晚空,逼散夜风。从艾米莉的身体中,混浊的绿色光芒飞散开来。
  子弹准确射中额头中央,穿过后脑并贯穿了心脏。
  “好过份、哟……我……”
  纤细的膝盖弯下,跌倒在地。头咕噜噜掉在地上,瘦小的双手撑着大地,拼命想要站起来。
  滚到一旁的头,以空洞的双眼眺望着天空。空中仿佛会坠下般的星辰与蓝色的月儿静静闪耀。
  “……不想、死……”
  娇嫩的手腕数次试图撑起身体,却突然痉挛起来。
  “哥、哥哥……”
  最后留下一声失望的呼喊,不动了。
  这次是真的死了。不,应该是能够真正死去。
  阿兰心想着,丢下来复枪,抱起妹妹的身体。
  “一起回家吧。大家……都在为你担心……”
  手臂中妹妹如此瘦弱、轻盈——实在好轻——第一次发现这点,他哭了。
  卷上碎布条的木柴火把燃起摇曳的火光,阿兰的脸被照着,仿佛像是死人的脸。
  天空被朝阳的前锋染上红紫色,缓缓清晰起来的圆木小屋,是自己从牙牙学语起便一直生活的温暖的家,并且现在是永远不会再有的幸福记忆的象征。
  阿兰嘴中低声喃呢着什么,随后将火把抛入屋子。
  小小的火焰噼啪开裂声。
  不久火舌贴着圆木结构的房壁攀腾上去,将整个屋子都包裹起来。
  稻草床上应该躺着艾米莉的身体。在总是央求母亲讲故事,不然就不肯睡觉的那张床上,如今她正静静沉睡着。
  阿兰哭了。
  目睹母亲与妹妹之死冻结起来的感情波涛,被火焰的炽热融化,一下子溃堤般,涌了出来停也停不住。
  蹲着哭。不停地哭。
  救了他一命的少女再次将帽子按在胸前伫立。
  很快曙光在平原上铺开光之地毯,远方鸟儿开始啼鸣。一如既往的清朝。不同的只有一件事。
  那是一件重要到无可替代,失去之后远远超过忍耐极限的事,这是直到昨天为止的阿兰从来无法想像的事。
  熊熊燃起的火焰。
  熊熊燃起的愤怒。
  “是谁干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无处发泄的激烈感情,用猛烈敲击地面来倾泄。
  有些唐突地,少女说道,
  “是那些家伙”
  少女手上拎着一个项链般的东西,举到面前。链子下面垂吊着一个挂件,上面浮雕着难以形容其模样的纹章。大体仿照五芒星的样子,表面是种接近黑色的银色。不可思议地,竟然不会反射阳光,其闪耀的色泽宛如黑暗般充满诡异的气息。
  “这是什么……?”
  “不死者秘仪团(the Grandorder of Nosferatus)的纹章。大概是袭击者遗落的吧”
  “不死者、秘仪——团?”抬起满面泪水的脸,“血族(Nosferatu)?那种东西不过是传说!”
  “……是现实”
  回忆起母亲和妹妹遭受的凌辱痕迹,胸腹间一阵翻江倒海。他呕吐般叫道,
  “那些家伙,是什么人!?”
  “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全貌。我也是,不过……”少女有些犹豫,“……不,忘记吧。那对你比较好”
  阴沉的语气中能感到某种无法取舍的感情摇曳,阿兰一瞬间胆怯了。但家人被杀的愤怒足以成为排除惧意的足够理由。
  “告诉我!求你了!不让他们血债血还我绝不罢休!”
  少女带着某种犹豫,视线徘徊。不久,轻轻说道,
  “我听说他们是将灵魂卖给幽鬼及其势力的秘密组织。目的不清楚。有说是为了灭绝人类,也有说是为了支配人类。还有人说是为了魔法之类凭人类绝对无法推测的企图。不知道规模,也不知道他们的本部位置,甚至连指挥者是谁也不知道”
   听到这如同虚无缥缈般的话,阿兰唯一的希望——复仇——蔫掉了。
  少女直直地看着阿兰的眼睛。严厉、如冰柱般冷硬不容侵犯的某种东西,镇住了阿兰。
  “想探求真想的人全部…死了。还有很多人遇上了比死更凄惨的命运。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所以……”
  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叹息一声。
  阿兰的直觉告诉他,少女不会再说下去了。
  不久她从鞍袋中取出什么后,递了过来。
  “有人拜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接住。
  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那个东西,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有些古旧,却被仔细保养的决斗者型左轮手枪。被俗称为龙骑士的那把老式手枪的握柄上,刻有G.G.的大写字母。
  这把枪的主人,阿兰再清楚不过了。
  乔治·格林伍德。
  “父亲……?”
  刹那明白了。
  在这个广阔的世界中自己是孑然一身的无情事实。
  父亲死了。不……是父亲也、死了。
  话语落入心中,变成冰冷的绝望。
  “还有,这个”
  带锁链的银怀表被塞入手中。
  父亲的遗物。按了一下转柄,盖子打开,内侧有张小照片。挨紧般并排着的人是,比记忆中稍显年轻的双亲。还有,母亲怀中抱着的婴儿。
  是阿兰。
  “爱妻与儿子。1862年 摄于堪萨斯”,流丽的字体书写在上面。
  “父亲……”胸口阻塞着无法出声,“父亲也被那些家伙……?”
  少女把帽子盖在眼眉上,低声说道,
  “他奋战到最后一刻”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阿兰差点就要吼出来。
  是谁杀了父亲?他临死的时候有没有提过我母亲和艾米莉的事?他死的痛苦吗?还是瞬间死去了?他是为救谁而死的?还是一个人寂寞的死去——
  然而,脑中混沌一片,连句话也整理不出来,阿兰只能抱着胸中随时会爆发的愤怒,死死盯着手中的枪还有怀表。
  少女缓缓转过身。
  “你去哪里……?”
  “已经没我的事了”
  背对着回答,解开绑着的缰绳,踩上马镫,轻巧地跨上马鞍,她的脸朝着朝阳。
  ——美丽的少女——
  未经梳理犹如炽热阳光般的金色短发,深邃的绿宝石色瞳孔闪着种非常人的硬质光芒,嘴唇的线条严厉,没有一丝笑意,几乎感觉不到女性的气质。
  但,她很美。
  冰封的心中角落,阿兰几乎是无意识地这样想到。
  薄红色的嘴唇开启。
  “复仇——是地狱的季节。你的父亲这么说”
  刹那,类似迷茫的感情浮现在她脸上,但下个瞬间,如同朝露般无影无踪,忽地她转过头朝着马首的方向远去。
  眼睛追着越来越远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地平线的彼端,阿兰才重新转向燃烧的家的方向。
  “……我一定为你们报仇。艾米莉,那些折磨你的畜生,我定会叫他们血债血偿”
  是火光的映照?还是内心狂躁愤怒的倒影?阿兰的瞳孔中闪烁着半分疯狂的凶暴。
  “所以母亲……”视线转向小土堆,接着握紧了怀表,“还有父亲,会看着我吧……?”
  决然擦去泪水的痕迹,阿兰跨出一步。
  朝着升起的朝阳的另一头。
随着一阵长筒皮靴粗野地踩踏铺木地板的声音响起,数个年龄人急匆匆地跑进了治安官办公所。
  “回来了吗?真快呢”
  岩石般相貌的男人从桌子上放下脚,站起身。胸口别着的治安官星形徽章闪闪发光。
  他用锐利的视线注视着一行人,一位看上去最年轻的少年走上前。
  “菲尔被蝎子咬了一口,蝎子把他的皮靴当成了床”
  “对不起,治安官……”
  被称为菲尔的年轻男子——菲利普·索德伯格——被人架着双臂,青着脸道歉。
  治安官表情一丝不变地点头道,
  “别放心上。辛苦了,菲尔”说完朝其他人吩咐道,“带他去看医生,把那个门板拆下来当担架”
  其他人——胸前全部别着临时治安官勋章,枪套中插着手枪——纷纷点头,七手八脚地把一块门板拆了下来,抬着菲尔离去。
  只有之前回答提问的少年留了下来。他把刚才还带在头顶的宽边帽随手扔向挂帽子处,脚步声烦乱地在室内走来走去,似乎很焦急。
  “叔叔,对不起,让他们逃了”
  治安官再次点头,一丝不苟地重新坐好。
  “这种事也没办法”
  “早知道如此还是应该我来留守”
  “作为追踪者,你比我出色。所以才选了你。你失败的话,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菲尔情况怎么样?”
  “并不是什么毒性很强的品种。我想过两、三天就能正常行动了”
  年轻人从水桶中勺了杯水灌了一口后,把剩余的浇在自己头上。接住治安官扔过来的毛巾胡乱擦了把脸,终于叹了口气坐下。
  “啊,活过来了。阳光强烈到快把我的脑浆都煮沸了”端正姿势,面朝治安官,“要是听说那些家伙逃掉的消息,不知道克莱顿又要申诉些什么了”
  “原本动身就晚了,想追上那些偷牛贼一开始是就不可能的事”
  “是啊,而且那些家伙,不是人类”
  治安官的瞳孔中首次泛出类似感情的波动。
  “没认错吗?”
  “大家是人狼吧。大到不像样的足迹,还有掉落的毛发。最重要的是没有发现使用马匹的迹象”
  治安官眯着眼细想了会儿,不久长长叹息道,
  “……真麻烦呢”
  “是啊,戴维叔叔”
  说完,治安官整齐的短胡子一角,向上翘起。对阿兰来说,要明白他这是在笑,得花上一些时间。
  “私下是没关系,但有他人在的时候,这种称呼还是免了”
  “明白。格林伍德叔叔。接下来,该怎么办?再派出一支追踪队吗?那些临时治安官倒是这么打算的”
  “不必……”
  戴维·格林伍德治安官从桌上的卷烟盒中取出一支雪茄,用小刀切开烟头。在考虑事情的时候他必然会点上一支雪茄,这是阿兰三年以来得出的结论。
  硫磺燃烧的气味过后,飘浮起一股甘甜的香味。随着紫烟缭绕,他默不作声。
  如同雕出来般的尖下巴,浅薄的嘴唇叼着雪茄,头发梳得很紧密,他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既然对方是人狼,无论怎么做都追不上。凭那些家伙的脚力不会在意马的问题,他们的眼力耳力嗅觉都非常人所能比肩。就算追上了,凭一群外行的临时治安官,也只会落得被反追击的尴尬地步。而且今天又是满月。追踪到此为止”
  “如果叔叔是这么判断的”
  阿兰脸上有些不甘。
  既然在众人的评价中,比起冷静慎重,灵敏果敢更占上风的治安官都这么说的话,作为治安官助手的自己只有遵从。但是,未完成任务就此撒手,还是让他觉得羞愧。
  仿佛看透他似的,叔叔说道,
  “别着急。这件事恐怕不会到此结束”
  “确实,事情扯上人狼的话,克莱顿不会沉默的”
  就在这时,叔叔泛出如同咬了只苦虫的表情。
  “是啊……来得还真快”
  猛力踩踏游廊地板朝这里冲来的足音,阿兰晚了一拍才听见。叔叔转过头,
  “真是的,刚说到恶魔,恶魔就到——”
  正面房门如同被人撞开般打开。
  “治安官!”
  “我猜就是你,克莱顿先生”
  叔叔一脸不厌其烦地看着对方。穿着沾满泥土的皮靴,旁若无人走进来的,正是刚才说到的罗纳德·克莱顿。
  他是在城外,拥有广阔土地的私有大牧场主。如水桶般的肚子和松弛的下巴,每走一步都会随之摇动。跟在他背后捧场的是眼神凶狠,皮裤皮带上卖弄似的挂着左轮手枪,很明显是他手下的牧场牛仔们。
  “听说让偷牛贼跑了!都怪你把事交给这种小家伙!”
  嗓门之大让玻璃窗都抖起来。
  看来他似乎分不清这里是荒野还是城内,被指着鼻子的阿兰心想。不过,对方的话犹如尖锥般刺入自尊心也是事实。虽然十六岁被称为小家伙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这是一个即使没有完全成人,却也非能够沉默地接受小家伙称号的微妙年龄。
  代替明智地选择闭嘴的阿兰,治安官简洁地回答道,
  “运气不好追踪失败是事实”
  “运气不好?我的牛被偷了可不是靠一句运气不好就能了事的!”
  踏着地板乱叫的肉块。不,是克莱顿。
  “我一开始就说过应该用我的人!没忘吧?拒绝的人可是治安官你!你要怎么负责!”
  “就算用了你的人,也肯定会失败”
  “难道你想说,因为对方是人狼?!”
  消息真灵通,阿兰心中咂了咂嘴。大概是从某位追踪队成员口中打听的吧。
  “没错”
  虽然没有嘲讽对方,但治安官声音中渗透的肯定胜于雄辩。
  “我手下的牛仔们可没你侄子那么不结实。交给我来办的话,都能搞定。既然牵扯到人狼,肯定是菲兹尔的那些家伙干的!马上把他们抓起来送入监狱不就能了事吗!”
  “没有证据”
  治安官丝毫不带感情地,耸了耸肩。
  “我都这么说了,还需要什么证据!”
  “允许不同意见存在也是民主主义的精神呢”
  “你……!”
  克莱顿那张被阳光和烈酒弄得红通通的脸,又翻起更深色的红潮。但是,他似乎控制住了。
  “……你会派出第二波追踪队吧?”
  “没有用的。今夜是满月,那些家伙的力量最顶峰的日子”
  克莱顿的红脸迅速由红转黑。后面待命的牧场牛仔们走上前,七嘴八舌地叫喊道,
  “老板,不能把事交给这些软脚虾。我们去吧!”
  “是啊是啊!”
  “交给小家伙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毫不在意忍耐这些屈辱的阿兰脸色,牛仔们正打算涌出去。
  不过,
  “你说、谁是软脚虾?”
  治安官慢慢站起来,他的动作中没有丝毫慌张,声音中甚至不带一点生气。然而,弯着腰,面对牛仔们的声音深处,有着某种如同滚雷般的东西,让牛仔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身为被市民寻求救助的市治安官,他的铁腕,几乎无人不知。无论是在城里制造麻烦的无法者,还是赏金犯,被他捕获送上审判台的人数都可以用打来算。不过此时,并不需要那些评价。
  从背后升起的威严——不,是杀气,让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动弹。
  “……”
  无声地,治安官向前跨出一步,同时牧场牛仔们后退了一步。
  他朝克莱顿望去,以钢铁般冷冰坚硬的声音,说道,
  “我受市民之托,负责守护执行金斯威市的法律。现在我『请求』你,不要轻举妄动。懂了吗?”
  只有形式上的疑问句,其实根本就是命令。
  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固态化般,静止不动了。
  这次克莱顿的脸色由黑色变成铁青,脸色的变换真是精彩,他克制着换了种口气,回答道,
  “……好吧,这次就给你个面子”
  听到这勉强主张着是自我判断的话,治安官以一个完全不含笑容成分的笑,这么回答,
  “我就知道你会理解的”
  “不过!”
  一瞬间又恢复了破钟似的声音,克莱顿把一个麻袋扔在桌上。里面响起金属的碰撞声。
  是金币的声音。
  “我也是西部的男人。被人耍了,绝不会忍气吞声!我要悬赏,每个偷牛贼五十美金”
  巧妙的要求。
  五十美金是能买两头牛的价格。考虑到偷牛贼不止一个,只要是有些本事的男人,都不会视若无睹。
  当然,治安官没有阻止他这么做的权力。就算动手的是克莱顿手下被放假的牧场牛仔们。
  “……可以。就那样出布告吧”
  “很好”仿佛在说看我来搞定般,得意洋洋的克莱顿,抬着两层肥厚的下巴,“走吧,没事了”
  比来的时候老实了几分,一行人消失踪影。
  办公室恢复了平静。
  “真受不了他”
  注意到雪茄还点着火,于是掐灭了它,治安官再次回到椅子上。
  “尽是一些麻烦事呢,叔叔”
  “真是的。自从菲兹尔公司进驻这里以来,这位总是不消停”
  听了一耳朵的苛责,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被伤了几分自尊心的阿兰,让保持冷静,坐下后从皮带上拔出爱用的单刃猎刀。
  刀柄上刻有A.G.和其他大写字母,用这把尺寸偏大的刀,一边将追踪时钆在身上的肉刺挑掉,一边问,
  “不过克莱顿说的其实也没错吧?”
  阿兰用猎刀刀尖指了指窒外正喷发着滚滚煤烟的高高烟囱。
  城外半英里的菲兹尔提炼厂,以及其所属的离得更远的矿山中,居住着以人狼为代表的众多亚人。它们非人的能力作为矿工来说颇为宝贵。诚然,人类社会中适合它们的职业,常常偏重于危险的重劳动也是实情。对于低薪水且被当牛做马的它们,个人并非没有的同情,但从管理城市治安的立场上来说,它们实在是麻烦的存在。
  “刚才说过了,眼下还没有证据”
  治安官言外之意中带着很高的肯定性。
  附近山脉中发现银矿,菲兹尔公司进驻这里之前,城市就算被称为这一带大牧场主克莱顿的私有物也并不为过。但是,随着矿山占据城市经济活动比例的不断增加,横穿大陆的铁路支线延伸到金斯威市的现在,其地位相对逐渐降低。他对现状感到急躁和不安是谁都知道的事。
  “急性子被惹火了,真是头痛呢。牧场那边可有一堆脾气暴躁的家伙呀”
  “没错,看他们能忍到什么时候”
  “再加上这次慈善义卖会的护卫工作”
  “那是由克莱顿主办的,没有必要担心”
  “我听说最近菲兹尔有货物出运。要是发生冲突……”
  “护卫货物运输列车并不是我们的工作……总之真不是时候,就算有临时治安官帮忙,人手也不够”
  “要是市长能可靠些”
  叔叔冷笑起来。
  “坎宁安的软腰杆你又不是不知道。夹在菲兹尔与克莱顿中间蝙蝠乱飞似的男人,就不用指望了”
  啪,将猎刀收入皮带,阿兰站起来。
  桌上,在恭敬地摆放着精巧镂金来复枪的托架前,撑着手,看着铭牌上刻着的文字:
  『带着市民给予的无限感谢与信任,赠上这把来复枪。愿神保佑我们的法律守护者。  市民代表 乔纳森·坎宁安』
  枪身上刻有『One of One Thousand』的文字。
  “他不是很信任你吗?”
  听到阿兰的说法,叔叔再次冷笑一声。
  “那是我葬礼费的定金。麻烦事全部推给别人。一边送我这种东西,一边在背后对克莱顿的产业,甚至还有传闻说对菲兹尔的产业进行大额投资”
  “明哲保身方面,他是个天才呢”
  “嘛,坎宁安的事先放一边。总之眼下小心点别惹火克莱顿……怎么回事,外面怎么这么吵”
  门外人声嘈杂。阿兰以手撑桌,轻盈地跳过去,随手取过帽子。
  通向城市正前方的繁华大道上,黑压压地聚集了许多人。那景象很奇怪。
  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方向,表情僵硬,还有人仿佛怀疑自己眼睛似的揉眼睛。就连刚才走出去的克莱顿还有他的手下,也像木桩似的站在大道正中央。
  惊愕与畏惧支配了大道,低沉的耳语声此起彼伏。
  “怎么了……”
  开口问了后,才察觉到原因就在他们视线的前方,阿兰马上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从地面升腾起的阳炎另一头,一匹马了走过来。
  披着优雅的鹿毛色,漂亮的体格。强壮的肌肉带着爆发力,每一步仿佛都在跃动。
  相对地,左手牵着缰绳,微微腰背坐在马鞍上的人影却很瘦小,如同少年般纤细的线条。从深深盖着脸的大檐帽边,可以窥见无光泽的金发,脸藏在阴影中看不见。有些脏兮兮的小山羊皮夹克呈茶色,挂着散弹枪的皮裤也是深茶色,看上去用了很久。
  只有胸口卷着的头巾,一尘不染,如同脱俗般白净。
  旅人到达在城里是随处可见的光景,不可能引起人们表情僵硬。马背上横列的两具尸体,才是让他们背后冷汗直冒的缘由。
  手足无力地摇晃,赤裸的上半身布满硬毛,还有脖子上——那个巨大的狼首。
  鞍头上绑着的绳索后方,牵着上头牛,在牛拖着的一块门板似的东西上,堆着同样的三具尸体。
  是人狼的尸体,共五具。
  兽人,而且是满月,即便对上一个完全武装的骑兵小队也不是没有胜算,这是所有人的常识。
  五个,这样的兽人,竟然被如此瘦小的身体给击毙吗?
  丝毫不在意众人的注视,马匹走了过来,人墙如同面对预言者的红海般分开了。
  马蹄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足音。缓缓前进,在阿兰面前停下。
  人影轻盈地从马背上跳下,说道,
  “赏金犯”
  无声的惊讶如微波般扩散之中,她继续道,
  “黑暗群狼盗贼团,五人”
  在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眼睛耳朵的时候,虽然原因不同,但阿兰也盯着她看。太过震惊的他,张大了嘴巴动也不动。
  所以最初回答的人,是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治安官。
  “快去确认,阿兰”
  “啊,是”
  就像是被上紧发条似的,跳起来恢复姿势,阿兰小跑着朝办公室门前的告示板走去。撕下贴在最上面的通缉令,交给叔叔。随后走向她的马,一边集中注意力听叔叔的朗读,一边检查尸体。
  体格,身体特征,伤痕还有其他。所有都与通缉令九人中的五人相一致。
  “没有错就是他们,治安官”
  “似乎如此”朝拘谨的阿兰点过头后,叔叔转过头,问道,“你的名字?”
  “伽兰。埃丝特·伽兰”
  就连拥有剃刀般威严与非常人冷静的戴维·格林伍德治安官,也不禁在锐利的瞳孔中闪过惊讶的光芒。
  “『尸人杀丝特拉』吗?”
  “我没有自报过这种姓名”
  这次众人间惊愕的气息加速旋转,奔驰。
  若是细数声名远播如烁星般的快枪手,其中有赏金猎人、斥候、探险家、赌博师、银行强盗、列车强盗、治安官——
  在酒吧里随处可见的闲聊中,若是问起,所有这些快枪手中最厉害的是谁,那么排名第二的几乎肯定是『尸人杀丝特拉』。当然,绝大多数都把排名第一的位置留给了自己。
  传闻中,她是个狗熊般的高个女人,妖艳的中年妇女,不想再看第二眼的丑女,皮肤浅黑色的非人妖精,甚至有说她是无法行走在阳光下的幽鬼眷属。半分传说的谣言,好像自己长脚似的流传开来。
  冷血无情地把逃犯赶尽杀绝。人类、亚人、抑或这数年来不断增加的威胁人类社会的幽鬼们,都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至少,传闻中是这样。
  不过,要把眼前这个脚边堆起五具尸体的小个子身材纤细的女性——且不知年龄是否脱离少女范围——与街头巷尾的传说联系起来,实在有些困难。
  “黑暗群狼应该是九人组。其他的呢?”
  “不知道,我袭击的时候只有五人”
  击毙了所有发现的成员,这种言外之意任谁都能明白。如此对手她身上却连半点鲜血都没沾上。
  治安官从内侧口袋中出取纸片。
  “签收一下吧,马上给你奖金。一个一百美金,不论生死”
  她的眉间,第一次表现出类似表情的东西。以怀疑的形式。
  “应该是五十美金”
  “刚刚提升了。加上克莱顿牧场提供的五十美金”
  “等、等等!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些家伙就是偷牛贼……”
  面对终于缓过神来,挺着大肚子走来的克莱顿,治安官用几乎等同于冷酷的声音说道,
  “请确认牛身上的烙印”
  啊,视线集中到那里。
  从名为尸体的重货中解放,悠闲甩起尾巴打苍蝇的短角牛的腹部上,清楚地烙印着代表克莱顿的『C』字。
  “是我的牛……其他的呢!?”
  “最后看见它们是在北边的山谷里吃草。为了运尸体借来一头,如果是你的牛那就还给你”
  “为什么不一起把它们带回来!”
  红脸又渐深一层的克莱顿叫起来。让他人揣度自己意图,为自己完成心愿,很明显这是习惯于这种事的人类所特色的思考方式。
  丝特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说道,
  “……我不是赶牛的”
  她的语气没有特别的波动,或者该说是平稳如大海。
  但是,她的背后却有某种,能让这个雄海象般自大的男人胆怯的东西。
  “呃……”
  像是寻求帮助似的环视了一下周围。幸好还有些捧场的人。
  “你、你们快去把牛带回来,马上!”
  看到牧场牛仔们走了后,反而松了口气,急匆匆地跨上马。
  然后,人群仿佛终于解除了惊愕的咒语。有人快速离去,有人低声交头接耳地谈论着刚才的一幕,还有人呆呆地盯着丝特拉。
  道路恢复了生气,城市恢复了喧嚷。
  “赏金用支票可以吗?”
  “给硬币或沙金。我不要破纸”
  治安官点头后,扔给阿兰一个麻袋。
  “这样好吗?这个,是克莱顿的吧?”
  “之后从银行补款”
  “明白了”
  阿兰回答后,挑出麻袋中的硬币。
  其间,丝特拉站在如刺般的太阳下默默等待。
  “五百美金,请确认”
  “没必要”
  接过麻袋,冷淡地说着转过身。
  “喂,你去哪儿?”
  “我想洗掉尘埃和汗水”一瞬,她停了一下,低声加了一句,“还有血”
  “啊……等、等等!”
  阿兰追上拎着马缰走去的她,边注视对方脖颈下修剪整齐的金发,边说道,
  “那个……三年前谢谢你了。那时我没来得及道谢”
  是的,是她。
  比记忆中稍微成长了一些,但不可能看走眼。
  “我说的是三年前在科罗拉多的小型开拓村,我差点被那里的幽鬼们杀掉。我就是那时的……幸存者……”
  她无视阿兰,继续朝着旅店马厩前进。
  “等一下哟,你还记得吧?”
  她用一阵轻咳代替了回答,城市尽头处,可以看见喷发煤烟高高耸立的烟囱。
  “啊,自从菲兹尔的提炼厂建成后,这个城市的空气就变差了。哮喘者增加,真是辛苦。连医生也抱怨——嘛、这种事无所谓啦。你还记得吗?那时把我从食尸鬼嘴下救出,后来来妈妈……妹妹……”
  虽然是不愿想起的记忆,但为了引起她的注意还是继续说道,
  “把父亲的枪还有怀表转交线给我。我一起很在意,那个救我的人到底是谁,没想到会是尸人杀……不,没想到会是你”
  突然,对方停下脚步,慢慢回过头。
  阿兰脸上刚浮出喜色,却发现对方盯着自己的深翠色瞳孔中是一片冷冰,于是沉默了。对方眼中的,只有单纯的冷漠。
  “不认识”
  “唉……”
  “我不喜欢啰嗦的男人”
  她说完,再次转过身走开。
  “不记得了……吗……?”
  阿兰感到黯然。
  那天夜晚对自己来说是永远无法忘记的。
  因为所有的家人,在那天晚上全部死去,甚至连自己的小命都险些不保。那是令他痛不欲生的回忆,同时也是有一个获得拯救,获得心灵支柱的夜晚。
  然而,她却说不记得自己。
  “是吗……”
  对于生活在与犯罪者或是不死者们战斗中的她来说,那个夜晚大概是没什么特别意义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吧。仅仅数年便足以忘个干净。
  这令自己难以相信的事实,冰冷沉重地,沉入胃中。为自己的那份软弱——或者说孩子气突然感到厌恶。
  朝着无视自己走开的她,至少要虚张声势。
  “你还是尽早离开这里。现在局势紧张,有你在反而会很麻烦”
  突然——只能这么形容的动作,她回过头。
  “没门儿”
  “什么……!”
  “想什么时候去哪里那是我的自由,轮不到治安官助手来指导”
  如斩钉截铁般说到的嘴角上,一瞬间闪过明显的侮蔑。
  说完她朝着旅店走去。只留下呆呆杵在那里的阿兰。
  老旧走调的钢琴,弹奏着爽快的曲子。号称是从旧大陆远隔重洋运来的枝形吊灯发出漫反射的灯光。
  擦得锃亮的酒吧台后面,穿着洁白围裙的酒保忙碌地走来走去,酒杯在酒吧台上高速你来我往。
  桌上懒洋洋只有眼神保持锐利的男人们玩着牌,想对台上舞女们搭腔,打扮整齐的乡巴佬们排成列。
  这是随处可见的酒吧风景,不过这家『女神泉亭』提供的并非只有来历不明的烈酒。
  穿着裙子迈着舞步的女子们,会给你一串数字的暗示,在极具散文性的打情骂俏的讨价还价后,会带你上二楼进行一种涉及安慰的买卖。换言之,这里就是卖春店。
  在酒吧的一隅,阿兰鼓着腮帮子大口喝酒。
  “嗝”
  难喝死了,真不知道里面都放了些什么东西,他心想。
  经营者克莱顿那个酒鬼,不懂酒味为何的哲学,在这里如实地反映了出来。
  当然,价格却是格外昂贵。这也是他经常哲学的一环。也就是说,既然目标在别处,不留下金钱就休想达成目的,所以再怎么贵,客人也只有乖乖付钱的份。所以他才敢用采购的便宜货,卖出高价。从中可以看出克莱顿在这个城市中发家的成因之一。
  竖起一根手指,头发梳得笔挺的吧台酒保就跑了过来。一边看着酒杯被注满,一边问道,
  “那个,丽丝呢?”
  “哦,伊丽莎白大概再过会儿就能出来了哟”
  酒保回答得很谨慎,但意思却很明白。
  换句话说,现在她正在接待别的客人。
  “是吗……”
  虽然理解那是她的生活手段,但还是无法平静的内心便证明了自己的不成熟吧。一口气喝干小型酒杯。
  靠在酒吧台上,心不在焉地环视酒馆。
  在这种酒馆中少见地,客人们没有每隔两、三分钟就拔出枪来乱射一番,客人们都规矩地喝着酒,或者打着牌。
  阿兰听说在叔叔就任治安官以前,并不是这样。
  当初这个金斯威市几乎等同于无法地带,在叔叔来到了这里以后,才建立了法律的威严,以及勉强能被称为秩序的东西。这份功绩让他得到善良市民们的极大支持。因此就算他偶尔会粗暴地行使武力,也能战胜所有的竞争者。
  不过对于数月前刚刚被任命为治安官助手的阿兰,城中居民的普遍观点是,他是个因为亲戚关系才被录用的年青人。由于受到治安官的庇护是无可厚非的事实,所以没有受到人们明显的轻视,但像今天这样遇上追踪落空的失态,被克莱顿骂作小家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还有,丝特拉给他的蔑视。
  想要力量。真真切切地这么感到。
  无论谁都不敢轻视,不必为自己的幼稚而生气,用虚张声势去掩饰。她身上舍弃的,正是阿兰无论用警徽还是虚张声势都无法填埋的实力不足。
  “……到什么时候才能为母亲她们报仇”
  小声嘀咕,叹息。
  在失去一切的那天,从可依靠的亲戚中,选择去几乎没见过面的父亲弟弟,也就是戴维·格林伍德治安官那里,是为了获得能够报仇的力量。然而,如今的自己是怎么样的?
  连十六岁这个年龄都会令自己急不可待。想快点变成大人,想长力气,然后——
  “抱歉阿兰,来晚了”
  看到穿着白色裙子小跑闯进视野的身影,阿兰霍地起身。
  “丽丝,那个……今晚也很漂亮呢”
  说出最不擅长的赞美,连自己都觉得笨拙地,红起了脸。
  被称为丽丝的她,浮现出如同花朵绽放般的微笑,抬头看着阿兰。
  “真高兴你这么说,谢谢”
  梳起茂盛的浅黑色长发,穿着样式朴素的高领长裙的她,虽然皮肤上擦着与职业相称的粉妆,但不可思议的是阿兰眼中的她却带着某种少女气质。
  “追踪,很辛苦吧。听说有人受伤了”
  “是有一个。但没什么大不了的。并不是遇上枪战”
  “我听说的时候,心脏都差点停止了。阿兰的工作真是危险,原本我想马上去见你的……”
  “我知道啦,别在意”
  她们当然不可能有完全的自由。许多都是贫苦家族出身,被名为定金的借款给束缚,连随意外出也办不到。
  曲子变了。
  “呐,我们跳一支吧。难得你来这里”
  被牵着手,带到场中央。周围被舞女们的甜言蜜语哄得没了骨头的男人们,带着醉醺醺的眼睛,得意洋洋地跳着难看的舞步。另一方面舞女们,则带着某种冷冰的表情,机械地踏着舞步。
  “阿兰,不好好地跟着我的步伐,很难跳的哟”
  “啊、对不起”
  抱着舞伴腰肢的右手加大力气,将细巧的身体抱过来。越过衣布传来的柔软,还有温暖的肉体,每踏一步,都会活力十足弹地弹起,这些都让阿兰如入幻境。他明白耳朵这般发烫并非是因酒精作用。
  兴致十足地抬起头的丽丝,与周围跳舞的面无表情的同僚们明显不同。她愉快地微笑,偶尔恶作剧似的盯着阿兰。
  充满朝气,并非特别漂亮的她,还没有失去犹如少女的那份天真可爱。当然,在她的同僚中,也有例外——
  “呀啊啊啊啊!!”
  楼上传来男人的惨叫。
  但,无人去较真,不仅如此,楼下的人还同时笑了起来。
  “桑迪又干了呀”
  “为我们的女王与幸福的被害者干杯!”
  到处响起爆笑与酒杯碰撞声。
  不久打杂的亚人们抬着担架从楼梯上下来。架在棒子间的帆布上,一个男人躺在那里痉挛着。
  阿兰手抵着额头,仰天道,
  “真是的,这边也有麻烦……”
  担架上呻吟的男人他见过。
  那是三天前从德克萨斯远途开车而来的牛仔之一。记忆中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年青人,但眼下头发却白了大半,手脚如同枯木般又瘦又细,被担架抬走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个六十岁的老人。敞开的嘴巴摆出一个笑的形状,无焦点的眼珠中充满陶醉的光辉,这是在这个城里罕见的幸福表情。
  “嘿嘿……死掉也值了……”
  刚刚目送滴着口水,一边呢喃一边被送到医生那里的男人离开,背后客人们的口哨、拍手、还有混杂赞美的调笑,如同花朵般开始飞扬。这些皆是为舞场上出现的一位女性送上的东西。
  “哟,桑迪!又把一人送入天堂了吗!”
  “把我也带去吧!随时愿意为您奉献!”
  “今天吸了多少呀!?”
  邋遢的男人们吹着口哨,那位女性却悠然挥手回应,丝毫不掩饰刚刚经过一番云雨的痕迹。连下半身都无法完全遮住的衣服上袒露出肩膀、胸口、大腿,却仍然迈着不失优雅的步伐,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正是该被称为这事件主犯的亚历山德拉,通称桑迪。
  女神泉亭中最受欢迎的店员。波浪般的黑发一摇一摆地长长伸延腿肚子,丝绵般的肌肤白净如透,大眼睛仿佛凝聚黑暗精髓般磨制成的宝石。朱色的嘴唇鲜艳到刺眼,嘴上挂着妖娆的笑容。非常人的美丽,与妖艳。
  当然。事实上她也确实并非常人。
  淫魔。魔族的一员。
  在人类社会中很少有机会可以看到他们,而像桑迪这样自然地融入人类社会的存在就更少了。她是特别的。
  大约在二年前流浪到金斯威,从那以后,让妇人们讨厌与轻蔑、或者羡慕。让男人们赞叹、激动、兴奋、还有快乐。到处散播着这些,如今她是不仅本城,连邻近城市中也无人不知的大名人。据说许多牛仔,就是为了能一亲她的芳泽,才长途跋涉远道而来。
  不过城市的头面人物,特别是自认为上流阶级的绅士淑女们,从没有给过她与其知名度相称的尊敬。
  当她发现愁眉苦脸的阿兰后,浮现出满面笑容,同时挥舞起两只一尘不染的柔软手臂。
  “喂喂,阿兰你还好吗?”
  阿兰拉了一把帽子的帽檐,在下面露出苦脸。舞伴丽丝因为刚才的骚乱,赶去照顾那个男人了。
  “……又是你干的?”
  “啊哈哈,抱歉抱歉,这个男人还不错,所以就稍微动了点真格的”
  “这是第几个了?从今年开始算”
  “哦嗯”像是故意般抬起视线,曲着纤细造型的手指,“一个两个……好像,刚满三个吧?”
  “那家伙是第四个。你适可而止吧,不然早晚会死人的”
  “没事儿没事儿。而且那家伙不是说着『天堂啊~~~』高兴得哭了吗?能死在我的肚子上,正是他的心愿吧?”
  “我说啊……”
  “阿兰真爱瞎操心”突然换成恶作剧般的孩子脸,“啊呀,莫非是吃醋了?人家真开心呦~”
  “怎么可能!”
  说完便转头不理她,但对方并不在意,很好说话。
  “你放心吧,能让我动真格的男人绝对不多”
  “我说的不是这个!保护这个城市的和平是我的工作——”
  刚说到一半,桑迪突然抬起她匀称的下巴。
  “什么呀,就会讲大道理!我不是说了没事儿吗?而且灭掉你处男身的就是我吧。可也没见你变老不是吗,你这小鬼!”
  以大拇指为轴压着太阳穴转动,忽地,仿佛孩子般吐了吐舌头,店内再次卷起笑声。
  肤色从脖子红到耳根,阿兰藏起脸。他的动作仿佛想把整个脑袋都塞进帽子里似的。
  大大叹息了一声,真是灾难之日啊,垂下肩膀。
  追踪失败,被克莱顿嘲笑软脚虾,和喜欢的人跳舞跳到一半就被拆开,再加上现在的窘态,他会有这种感想也并不奇怪。
  径直走来的桑迪,不讲道理地硬夺下他的帽子,鼻尖凑了过来。一步步逼近,阿兰踉跄着后退。
  “你呀,要是觉得不甘心的话,就拿出点能让我对你动真格的本事哟。带十美金来店里,我就陪你。不过呢”哼哼,她冷笑起来,“凭你那三十秒都坚持不住的本事,绝对没指望了呢!真是个了不起的快枪手哟!”
  周围爆笑起来。
  “呃”
  后背顶到墙壁,无法再退的阿兰,举起双手摆了个投降的姿势,但桑迪并没有就此饶过他。
  “而且,第一次的对象明明选择了我,完事之后,却追着伊丽丝的屁股,这算什么哟?对我身体有什么不满吗?”
  “不是啦……”
  “我管你是还是不是……啊,约瑟,怎么了?”
  桑迪长长裙子的腰部,有位少女拽住她。
  “不行哟,桑迪。不要欺负阿兰哥哥”
  年龄在十、十一岁,可爱的脸蛋,让阿兰稍微想起了艾米莉,心中作痛。
  她的名字是约瑟芬·特纳。
  “切,你得救了呢阿兰”
  桑迪充满嘲讽与恶作剧地说完后,带着完全不同于给男人们看的微笑,转向少女。接着就那样把她抱在怀里,看到这一幕的阿兰,觉得有些不协调。
  个子虽不高,但也是十岁多的孩子,即便是大男人要把她抱起来,也需要做个预备动作,而她却仿佛是举起一根小树枝似的。这是外表看来与常人无异的她,极少表现在外的非人痕迹。
  “好吧好吧,既然约瑟都这么说了,就没办法咯。真是的,你到底看上这个没用男人的哪一点了?”
  故意似的叹了口气。
  “得救了,约瑟。谢谢你”
  阿兰道完谢,她非常认真地回答道,
  “不用谢,作为淑女这是应该的”
  笑崩了的人群。
  “那么,我得去给伊丽莎白帮忙了”
  轻快地从桑迪手臂中跳下,少女跑了出去。
  突然,在入口处停下来回过头,对着阿兰,鼓起了脸颊。
  “不过,哥哥也真没出息哟。要争气点变成一个让桑迪都迷得竖不起腰来的好男人才行。那样我才肯嫁给你当新娘”
  从卖春女们的对话中听到一星半点的内容,连意思也没完全搞懂就拿来说了。约瑟爽朗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我会努力的”
  阿兰再次红着脸回答。
  朝着挥舞小手的她,轻轻挥手回应后,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然后,阿兰相信是灾难日的这一天,由一连串小事件组成的和平幕间戏,也就到此为止了。
  突然的枪声
  还有惨叫。
  玻璃破碎声。
  踉跄地跑在街道上,路人一边叫一边乱窜。
  阿兰仿佛舍身破门般冲了出去。
  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与他碰了个满怀,跌在地。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一边拉起醉汉,一边问。
  “袭、袭击!是人狼,黑暗群狼的余党……!”
  没必要听下去了。放开吓得直吐白沫的男人,朝人流的反方向跑去。如今只有腰间皮带上插着的龙骑士的沉甸甸分量才是依靠。
  转过一个街角,刹住脚步。
  在城市大街上,一排并肩组成的非人身影。
  上半身鼓胀的肌肉,一身密密麻麻的灰色硬毛。裂开到耳根的巨大嘴巴,尖耳朵,红色闪烁的魔性瞳孔。
  挥舞着钩爪上的来复枪,朝天开枪。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正中央,身躯格外巨大的人狼吼叫起来。如实质般重压的恐惧撞击着阿兰,以理性压制逃走的想法用去了他几乎所有的力气。虽然知道人狼的吼叫中有魔力,但实际听到才真正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乱窜的人们,像落水狗似的四肢并用朝小巷中逃去。
  四个人狼中只有吼叫的那只赤手空拳,他身上传来的压力与其他几个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毫不掩饰的力量感仿佛会隔着空气刺穿肌肉。
  捏碎心脏般的恐惧感,让自己不禁弯下腰。
  “混蛋!”
  叱咤自己的同时,挤尽意志力拔出枪。
  正当想挡在他们面前的时候,
  “别轻举妄动!”
  从后被人抓住肩膀,被无法抵抗的力量拖入小巷。反射性地把枪口朝向对方。
  “……叔叔”
  “冷静点,阿兰”
  扛着温切斯特式连发枪的叔叔,用可以匹敌人狼的锐利眼神盯着他。被低声叱咤后,终于冷静下来,放下枪口。
  “对不起,不知不觉就…”
  “道歉以后再说。枪里装银弹了吗?”
  能够击毙人狼的只有接受过圣洗礼的银弹。为以备万一,治安官办公室中多少储备了一些。
  “对不起,没带”
  “大意了。在知道有余党的时候就该准备好”
  “啊……”
  阿兰诅咒自己的肤浅。
  “算了,拿去”
  将左手上拎着另一把来复枪——阿兰的爱枪野牛猎枪,扔了过来。接着又递来数发子弹。
  “里面已经装了一发”
  换言之叔叔预测到会有这种事,早已准备好了。到底比不上他,不得不这么感到。
  “太感谢了”
  “正面对抗,只会适得其反。所以等待机会”
  从建筑物的阴影中,谨慎地窥视着大道。阿兰屈膝模仿着他。
  人狼们的举动旁若无人至极。
  踢倒安放在路旁的水桶,开枪射穿有灯光的窗口。每枪都会传来惨叫。碎掉的玻璃散落一地,反射出屋檐前吊着的油灯灯光,如星星般闪烁。不过那些油灯也在眨眼间被射飞。
  咆哮般的笑声撕裂夜晚响彻大街。
  通过眼前的人狼们,朝前面一间酒馆『Silver Dollar』(银色美金)走去,踢开大门一拥而入。
  阿兰与叔叔捧着来复枪靠近。
  店内响起数声枪响,玻璃破碎声与惨叫。数个客人滚了出来,犹如蜘蛛般散开消失在小巷中。
  两人潜入酒馆斜对面的药店一侧,观察动静。
  从店中断断续续听到野兽似的笑声,似乎在向酒保索要烈酒。枪声又响起来,似乎打破了镜子。从推门的下方可以看见,店内有几个客人被扣留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狼出现在酒馆屋顶,从屋檐边悬吊起什么,被绳子绑着的是,
  “约瑟!”
  不由自主站起身到一半,就被叔叔按住了脖子。
  约瑟被稻草绳一圈圈绑着,吊了起来在半空中摇晃。她咬紧牙关盯着数十英尺的下文地面。即便隔着一条街道,也能知道她正在拼命忍耐着惧意。大概是为了把之前那个牛仔送去医生那里的时候被卷入乱流,带到店里避难去了吧。
  推门摇摆,像是首领的人狼走出来。环视了一圈躲在远处转观的居民们,露出尖牙笑了。长长的爪子笨拙地拔出手枪,朝天空开了数枪。然后粗声粗气地吼道,
  “把杀了我手下的家伙带过来!”
  阿兰与治安官交换了一个锐利的视线。
  “要是不出来,我就每隔三十分钟杀一人。第一个——”抬起头,“就是这小鬼。然后是里面的客人。听懂了就快把他给找来!”
  说完想说的后,回头朝店中怒吼,
  “酒保,上酒!”
  大口喝着送上来的酒瓶,人狼抬头看了看少女,伸出舌头笑了。
  “你这小鬼真不可爱,不会哭吗?
  约瑟大眼睛瞪着人狼
  “……哥哥会来救我的”
  “哥哥?他大概正躲在床上尿裤子哟”
  “才不会呢!他会把你们都抓起来的!”
  人狼犹如吼叫般笑了,举起枪,瞄准约瑟。
  “混蛋!”
  “阿兰!”
  连听从阻止的间隙也没有,阿兰不考虑先后地冲了出去。
  “哥哥!”
  “快回来,你!”
  电光火石中,拔枪,想扣扳机——
  下个瞬间,眼前出现人狼的脸,而阿兰仅仅是大拇指刚刚碰到了击锺。
  人狼超强的反射速度与运动能力。
  一瞬之前,明明还在三十英尺前方背对着自己,而下个瞬间,就已经是鼻子都快贴住的距离,泛着冷笑。
  “哼哼,又是小鬼吗”
  狼脸上嘲笑似的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恐惧让膝盖都软了。绝对赢不了——
  “太慢了”
  “呃……”
  “想开枪吗?”
  面对凶恶瞳孔中闪耀的光芒,反射性地扣下扳机。
  枪声。
  “呵……呵呵呵……”
  对方喉咙中咕咕笑着。
  阿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子弹应该命中了胸膛中央。然而——
  “哼”
  轻松地鼓了鼓胸肌,压瘪的铅弹掉在路上。
  “怎么会……”
  小小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毛发般的伤痕都没留下。
  “你还早了百年呢,小鬼”
  一把夺过枪。
  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阿兰感到死亡就在身边。凶残尖锐,如同铁锯般参差不齐的牙齿,在下个瞬间就会咬破自己的喉咙吧。自己像喷水般鲜血四溅绝命的样子,逼真地浮现在脑中。
  但是,
  “是你、杀了我的手下?”
  恐惧堵住了喉咙,声音出不来。只有拼命摇头。
  人狼像是在嗅味道似的鼻子动了几下,失望般说道,
  “……看来不是你。快去给我把那家伙叫来。肯定在这个城里。转告他,黑暗群狼的伯尔尼德来为同伴复仇了”
  伯尔尼德举起龙骑士的枪口,朝着阿兰的眉间。
  “听不到吗?”
  再次摇头,腿竦惧得动不了。
  “切,吓傻了吗”
  说着,枪口向下,连续四发枪响。
  阿兰随之跳起了并非所愿的舞蹈。
  “哈哈哈,这下脚就能动了吧。快去把那家伙给我叫来,小鬼!”
  射空子弹的枪扔了过来。
  阿兰接住后,头也不回地转过身,跑了。
  不,是逃了。
  约瑟喊着什么,但话却没有传入脑中。
  伯尔尼德洋洋得意的哄笑痛打着阿兰的耳朵。
  小巷中,叔叔拥抱般按住了六神无主一路狂奔的他。
  “阿兰,你先去旅店”
  终于缓过神来,惊讶地抬起头。
  “唉……去叫丝特拉来吗?”
  “反了。去告诉她绝对不要出现。新闻社的家伙在傍晚的时候都去发行外号了,她到达的消息应该已经传遍了。在别人去叫她之前,先去警告她”
  虽然金斯威市近年来由于经济活动的增加而发展升温,但人口规模依旧是数千人的小城。所以丝特拉到达的消息,还有与人狼作战的英勇故事,让克莱顿吃瘪的对话,甚至是她借宿的旅店房间号码,恐怕现在都是无人不晓的事了。
  “不能让外来人卷入麻烦。我们来收拾它们”
  “我们……可,凭我对付那些家伙……”
  别说是战力了,自己只会是个累赘。阿兰觉得自己真窝囊。
  叔叔用钢铁般的声音说道,
  “那是因为你不考虑轻重就冲了出去。一定会有办法的,别被感情控制”
  既没愤怒,也没责备,听到叔叔冷静到底的语气,阿兰觉得自己太丢脸了。
  屈辱打湿了胸膛,自己竟然这么出丑。
  但,叔叔却没有对这样的他责备过一句。
  “马上把刚才一起去追踪的人员集合起来。没时间了”
  “是!”
  转头离开。空中皎洁的满月熠熠生辉。
  集合几个外行就能对付黑暗群狼的余党了吗?觉得不安。
  摇摇头,即使原因是无法者与流浪者的争斗,负责这个城市治安的依旧是自己这边。若是露出无力,以叔叔的本领和威严勉强保持平衡的这个城市的势力状况就会土崩瓦解。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由我们来作个了结。哪怕要付出牺牲。
  还有,如果不为刚才的事雪耻,自己作为一个男人——
  横穿过两条街道,奔入她停留的旅店。表情不安聚集起来的人们同时站起来看着阿兰。
  不假思索地朝前台问道,
  “丝特拉·伽兰的房间在哪儿?”
  “二、二楼尽头”
  听到背后前台服务生的声音,奔上楼梯。接着从背后传来提问。
  “阿兰,怎么了!?”
  “等会儿再说!谁去把琼斯和麦克唐纳叫来!”
  “我去!”
  楼下有谁奔了出去。
  “啊,对了,伽兰小姐现在……”
  “等会儿再说!”
  打断刚把话说到一半的前台服务生,跑上楼,奔过走廊,冲入尽头的房门。
  “伽兰!你在……”
  吗?这话在喉咙深处急刹车,阿兰也同时当场石化。
  丝特拉平静地说道,
  “就像你看到的一样”
  一丝不挂地站在被搬入房中的澡盆中,举起的柯尔特手枪正笔直指着阿兰的眉心。
  没有丝毫遮挡身体的动作,她问,
  “什么要紧事?”
  湿润的头发上的透明水珠,滴落下来。
  透明般白皙水嫩的肌肤,稍许鼓出的胸部,都明确地显示她是一位年轻的女性。滴着水珠的那一小片芳草,两条纤细的腿,无力地下垂在身体一侧的左臂。
  身上残留的无数伤痕不容分说地展示着她凄惨的过去,阿兰说道,
  “对、对不起!!”
  如同脚上着火般急速右转。
  背后传来水声。
  湿漉漉的脚步走,空气摇动的感觉。似乎在擦拭身体。
  脑中回想起美丽的——她美丽的——身体,阿兰一个人,脸蛋变成了熟苹果。
  “说你的要紧事”
  无机质的声音。
  “啊,啊啊,对了。也就是说,约瑟成了人质,必须去救她……不对,不是这个。人狼们来为同伴报仇,他们在找你,但不能让你去,请老实地,啊,你继续洗澡吧,打扰你了对不起。我没听完下面服务员的话,没想到居然会在洗澡,没敲门就进来了,我道歉,总之你就老实地呆着吧,那个啥……”
  “够了,大致懂了”
  背后传来衣服的摩擦声,还有一声轻轻的嘀咕,
  “应该没留下让那群家伙追踪过来的线索……”
  听到皮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转过头,她已经穿着整齐,连帽子也戴上了。
  “有多少人质被干掉了?”
  “目前还没有。他们说三十分钟后杀掉约瑟……哎,等下一。你别走,你要去了会变得很麻烦”
  “你说明的方式更麻烦。滚开”
  仿佛撞开肩膀般推开阿兰,走出房间。
  这时,他第一次发现,丝特拉没有吊枪套。裤子的腰部随意插着SAA(Single·Action·Army,单筒左轮手枪),根本不佩枪带。
  “等等!”
  朝着迅速跳下楼梯的她赶去,刚走入一楼大厅,在那里等着的不是本该被叫来两位临时助手,而是市长。阿兰心中砸了砸舌头。
  “阿兰!治安官在干什么?替我转告他,快点把犯罪者给消灭!”
  犹如竞选演说般的表演语气。挺起腰杆拈着胡须的乔纳森·坎宁安是个无论何时都不会忘记将自己手中的权力最大限度地展示给名为市民的观众来欣赏的男人。
  “要是能这么轻松……”
  不禁想反驳的阿兰,差点撞上突然站停在前的丝特拉。
  坎宁安摊开双手道,
  “这不是有名的赏金猎人小姐吗,黑暗群狼似乎在找你呢”
  “……”
  拉下帽子,丝特拉没有回答。她表情上有某种不甚明了的东西,阿兰一瞬间,注视着她的侧脸。
  “鄙人是金斯威市的市长坎宁安,有保护市民生命与财产的义务”
  不请自来的开场白,殉教者的表情,
  “虽然我也不愿意,但为了满足他们的要求只有拜托你了。这是我的责任。当然,让年青的女性遇上这种危险并非是我的本意,希望你能够理解……”
  他边说着边靠近了几步,为了不让他人听见压低声音。丝特拉的身体有些僵硬。
  “这场骚扰的原因在于你。所以由你去做个了结才合理吧?”
  如果旅店的楼梯上没有辅地毯,阿兰就要当场吐口水了。
  “市场!格林伍德治安官要求她不要出现”
  “市治安官与市长的命令,哪个更优先,这还要讨论吗?我没说错吧,格林伍德治安官助手?凭你似乎不是他们的对手吧”
  市长的话粗鲁地剜伤自尊心。他屏住了呼吸。
  理由虽然不同,阿兰和丝特拉一样拉下了帽子,回答道,
  “……我明白了”
  “那么,伽兰小姐。我必须尽全力保守金斯威市的安宁。为此我不会犹豫牺牲自己。但是,这次他们要找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所以我们能做的解决方法只有一个”
  煞有介事地朝聚集在大厅里的人们转过头,
  “你并非金斯威市的居民,我当然没有强制要求你的权利。所以我代市民们『诚恳地』请求你,与犯罪者做个了断,你听懂了吗?”
  胡说八道,阿兰心想。
  换言之市长说的就是想让她成为牺牲的小羊,来满足犯罪者。巧妙地回避了责任。
  不过,拉拉扯扯地出现的『市民』们只是咽着嘴里的唾沫,默默旁观,没有人提出市长话语中的错误。也就是说大家都很珍惜自己的小命。
  阿兰感到不对头,抗议道,
  “市长,你那是在……违反正义”
  “这是黑暗群狼的要求。非常时刻不得不用非常手段”
  心情变得郁闷。这做法真卑怯。
  但颠覆决定的力量,阿兰手上没有。这早已被证明了。
  “怎么样?伽兰小姐?”
  装出同情表情的市长说到。
  她甚至看也看没对方一眼,简单回答道,
  “这是赚钱的机会。你不说我也会去”
  “伽兰!?”
  喔~~人群中传来感叹声。
  八成的人是放心,剩下的则是惊讶,如此的比率。
  “喂!”
  听到阿兰抗议的她,回过头说道,
  “我应该说过了。什么时候去哪里那是我的自由”
  说完,快步走开。阿兰没辙似的跟在后面。
  注意到一同走来的阿兰与丝特拉,叔叔转过头。
  “我不是告诉你别让她过来吗”
  被那双黯亮的瞳孔盯着,阿兰缩了缩脖子,
  “市长的指示。他说自己比治安官的权力大,真受不了他”
  在黑暗中响起轻微的砸舌音。无论对手多么凶残都不会退缩的视线,这次转向丝特拉。
  没有丝毫胆怯地面对面,她说道,
  “两个大男人一起连个孩子也救不了吗?”
  抬头看着吊在屋顶上开始显出疲劳神色的约瑟,口气并不友善,但叔叔却沉默了。
  “时间还剩多少?”
  “我看看……”取出怀表,阿兰回答,“不到十分钟了,得赶快行动”
  冷哼一声,丝特拉用如同散步般的步调朝着外面的街道上走去。
  “等一下!没头脑地冲出去,太乱来了”
  “没脑子的是你。至少救个孩子让我瞧瞧”
  头也不回,横穿过街道,她跨入『Silver Dollar』的大门。
  “阿兰,你趁现在去救约瑟。我在这里压制那些家伙。不先救下人质就无法腾出手来”
  叔叔的话与拉动来复枪手拉杆的金属声同时响起。
  “知、知道了”
  跑了二十码左右后,跳进一家点着灯的人家。
  “呀!”
  四十岁上下的妇人尖叫起来,像是保护她般一个男人站在前面。
  当他看到无礼入侵者的长相时,松了口气道,
  “是阿兰啊……为什么连门也不敲”
  “二楼借我用一下。我要从屋顶爬过去救约瑟”
  夫妻对视了一下。
  丈夫有难言之隐似的回答,
  “这个……可是,这样我们会被人狼们给盯上……”
  另一方面,夫人的话就显得直截了当得多。
  “我们也有孩子哟。为救卖春店里被淫魔抚养的孩子而让我们背上怨恨的话,你要怎么来负这个责任?”
  “你、怎么能说的这么直接……”
  听到夫妻两人自私的对话,愤怒涌了上来。
  差点就要出声和他们吵起来,但考虑到事态还是忍住了。
  “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从窗口跳到旁边的屋顶上”
  “如果是那样的话……”
  背对着依然用指责的眼神盯着阿兰的夫人,丈夫这边勉强同意了。
  “谢谢”
  不想再多说一句,阿兰走上楼。
  在靠近『Silver Dollar』的房间中打开窗,由于间隔的房子全是平房,下面的酒馆一览无余。幸好在目标房顶上,没有负责放哨的人影。
  “喀”
  翻出窗户,跳到邻家的房顶上,猫着腰沿着房顶前进。
  跳过三间房后,到达酒馆屋顶。从屋檐的阴影处探出身,压低声音呼喊道,
  “约瑟!”
  抬起的小脸上,一下子散开喜色。
  “哥哥?”
  “现在把你拎上来。再坚持一会儿”
  “嗯!”
  拎着绳索,提起少女的身体。比想像中轻得多。
  “哥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抱到屋顶上,用腰上的小刀割断绳子松绑后,小巧的身体立即扑了过来。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没事……谢、谢谢……”
  是紧张的神经突然松开的缘故吧,她柔弱地哭了起来,轻轻抱着她的头。
  “来晚了,对不起”
  “没事的……我相信,一定……”
  约瑟哭得语不成声,抚摸她柔软的头发,一瞬间掠过的妹妹脸蛋,尖锐地刺痛了胸口。
  “来吧,还不到放松的时候,我们走吧”
  “嗯”
  站起身。
  就在这时,楼下响起枪声。
  酒吧——『Silver Dollar』。
  当丝特拉踏入这座金斯威市中能排入顶级行列的酒吧的时候,店内沉浸在异样的寂静之中。
  四个人狼集中在吧台,直接用嘴对着酒瓶狂饮,而客人们则聚在店内一隅,坐在地板上发抖。
  吧台的另一侧,只有酒保站在破碎的镜子前,铁青着脸忙于为人狼们送酒。
  听到推门声响起的瞬间,店内的视线同时朝丝特拉集中。
  “哦,真的来了吗?胆量不错”
  伯尔尼德背靠吧台,撑着两条胳膊,嘲弄般说到。
  “居然是个这么瘦小的家伙……”他鼻子动了动,现出惊讶的表情,“……女人?”
  人狼们不敢相信地面面相觑,很快表情又变了。
  “嘿嘿,嘿嘿嘿嘿……”
  野兽的嘴角,露出油亮的笑。
  “这家伙,还能带来点别的乐子呢”
  “是吗”丝特拉回答,随着马刺声的响起,她坐到吧台的一边。“酒保,威士忌”
  接过颤抖着递过来的酒杯,她一口喝干。
  “酒量不错呢,小姐,今晚我们好好乐乐吧”
  “我们最喜欢女人害怕的时候抖落的气味呢”
  “也就是尿裤子呀”
  朝着完全小看对手狂笑的人狼们,这次她自己注满酒杯后,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与禽兽很相附的兴趣”
  松弛的空气一瞬间绷紧了。
  丝特拉毫不在意地又仰头干完一杯酒,接着再次倒酒,同时补一句,
  “真抱歉不能满足你们的期待”
  眼中露出危险的光芒,一个人狼离开了吧台。
  “……嘿嘿……伯尔尼德,这家伙,能不能交给我?”
  喉咙咕咕响,舌头舔着嘴唇,弯下腰。就像把拉满的弓箭般,体内蓄满力量。
  “随你便”
  喝着酒伯尔尼德回答。他内蕴的格外强壮与凶暴,让酒吧中的每一个人都透过皮肤感受到了。
  “嘿嘿嘿嘿,我得到同意了。来吧,小姐,来给我乐一下吧”
  “你连一根手指也碰不到我”
  “你以为凭那种破铅弹就能挡住老子?那你可就搞错了!!”
  刚说完,他一下子跃过近十五英尺。
  而丝特拉连出手的动作也没让他见到。
  “哇啊!”
  人狼心脏被射穿,身体砸在地板上。
  本该在她手上的酒杯安静地摆放在吧台上,琥珀色的液体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
  店内的所有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当然,剩余的人狼也不例外。
  “呜,呕……”
  爬着想站起来的人狼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巨大的破洞。
  “没有恢复……难道……”
  “抱歉不是铅弹”
  “银……银弹……你……”
  痉挛了几下了,趴在地上不动了。
  僵硬在角落的人质们,带着无言的赞扬与拯救的期待看着她。但,丝特拉理都不理那些聚焦的视线,收回枪,再次干完了酒杯。
  “……原来如此,难怪我的手下会被干掉”
  嘘,随着一声漏气声,伯尔尼德奇怪地佩服起来。他大概是想吹口哨吧。
  丝特拉小声咳了一下,用手挥散枪口的硝烟,回答道,
  “现在逃的话,还来得极”
  “呵呵,敢小看我”
  慢吞吞地站起身,伯尔尼德的眼中,隐藏着凶暴。
  “住手!要枪战请到外……”
  酒保乱颤着身子发出到一半的抗议,在包括丝特拉在内的四对视线的瞪视下消失在喉咙里。
  伯尔尼德笑了。
  “嘛,也好。了结就该堂堂正正地做”
  “同意”
  丝特拉从口袋中取出两发子弹,装入转轮中。两人一起走向外面街道。
  藏在屋檐阴影中的阿兰与约瑟看到下方的丝特拉站停后,轻轻敞开脚转过身。
  对面的人狼呈扇形包围丝特拉,赤手空拳弯腰,决斗一触即发。
  寂静到访。
  “哥哥,三对一哟?那个姐姐不会有事吧?”
  听到约瑟小声询问,阿兰无法回答。
  就算是尸人杀丝特拉,能应对这种情况吗?
  他们远远超过人类——理所当然——的速度刚才自己已经品尝过了。再加上同时从三个方向包围,就算能挡住其中之一,剩下的两个家伙的牙齿还有利爪也肯定会捕捉到她吧。
  不是由于吹拂的夜风,身体却觉得一阵冰凉。
  如果这把枪里还剩子弹,或者身上带着来复枪的话。
  不考虑先后的行动,一一呈现出幼稚对自己算起账来。
  “混蛋……”
  明明能够做得更好——
  就算想到了,现在也晚了。对只能旁观的自己咬牙切齿。
  道路上的四个人没有动。月亮挂在半空。恍若如梦般以蓝色月光打湿地面。
  刚才还远远旁观的人们如今也不见了踪影。大概都躲入家中屏声静息了吧。这里宛如一条死亡街道。
  阿兰的手掌已经湿了。他发现约瑟那双如同依赖般紧紧抓住自己的小手也同样湿了,为了让她安心似的反握住她的瞬间,
  飞尘,扬起。
  “嘎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把耳朵撕开般的咆哮,人狼们一口气冲过近三十英尺的距离。
  但丝特拉的手中突兀地——在阿兰看来只能这么形容——出现了手枪喷射出赤炎。
  “哇啊1”
  一个朝后倒去。
  “危险!”
  不假思索地探出身体的阿兰。剩下的两个人狼朝无防备地站着的丝特拉冲去,想把她拖倒在地——
  就在这刹那,丝特拉用无法置信的迅速动作朝侧面滑去。
  失去目标的人狼们交错而过。
  一边肩膀倒向地面,一边丝特拉又开了一枪。
  “啊!”
  毕竟是侧转的一枪,情急之下想命中要害是不可能的,对手被射穿了肚子蹲下。
  “呼……哈……”
  就那样起身的丝特拉继续开了一枪——
  但,最后剩下的伯尔尼德比她快了一丁点。
  “呃!”
  身体一歪,她努力朝后倒退。但那里已经是铺着木板的过道走廊,被绊倒的她大幅度朝后摔倒。
  要被干掉了!
  正当阿兰这么想的瞬间,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枪响。
  “哇啊!”
  伯尔尼德被冲击力震得晃了一下。
  刹那的迟缓,对丝特拉来说已经足够了。
  就那样保持着坐姿,左手扣下击锺。
  二枪。
  一瞬间——世界静止了。
  伯尔尼德一动不动站着,只有硝烟的飘动,让观者感到时间的流动。
  “你这家伙竟然……同伙……呕!”
  从野兽的嘴中喷出鲜血,四溅飞散。
  “我没有什么同伙”
  某种空洞的嘀咕声,勉强传入了阿兰的耳中。
  趴在地上爬行的伯尔尼德挣扎着想站起来,爪子在地上留下痕迹,身体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咳……不过,这样你也……我们的……”
  丝特拉冷冷俯视着瞳孔中色泽渐失,身体微微痉挛后绝命的人狼,从容不迫地站起身。
  她的视线朝一个人影望去。胸口配着的治安官勋章,反射着银色月光。
  戴维·格林伍德治安官回转了一下温切斯特式来复枪,空弹壳砸在地面上轻声响起。
  “我居然做出这种卑鄙的事情。不仅插手别人的决斗,还从后面放冷枪”
  不知为何他有些悲哀地说。
  丝特拉被硝烟跄着,吐口水掉般说道,
  “真无聊。枪战里哪来的什么卑鄙和无耻”
  “……那就是你活下来的诀窍?”
  咳,她清了清嗓门。
  挥去尘埃,收起枪。
  “谁都会死的”
  仿佛看破一切。
  又仿佛在说他人的事一般,缺乏一切感情。
  “哇啊啊啊啊!!”
  突然,一声怪叫,被射穿肚子的人狼跳起来。拖着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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