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土之滨s2合区267跟292什么时候合区啊,我的(主)跟(呵呵哈嘿)汇合了我就开始玩了。

由来板荡肇奸顽
历史如轮,滚滚向前,循环反复,一朝盛世之后,难免走向破落衰败。
宋徽宗宣和七年,便是大宋走向衰败之年。这一年,宋金联手,攻灭了雄踞漠北二百余年的契丹辽国,不料金太宗完颜晟狼子野心,对中原富庶之地,早存觊觎之念,借此得胜之师,长鞭一挥,数十万虎狼之师,调转阵头,分东西两路,直向大宋席卷而来。
女真人素以渔猎为生,逐水而居,随季迁徙,早已习惯了走马逐鹿、弯弓飞矢的生活,养成一股凶残彪悍的习性,作战勇猛,一以当百。而大宋自宋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后,只恐武将居功自傲,对自家宝座,构成威胁,因而杯酒释兵权,将一干能攻善守、战功卓著的武将兵权全部削除,贿以崇爵厚禄,颐养天年,反而提拔重用了一群文官儒臣,掌管兵符,镇守边塞,百余年来,逐渐形成了将庸兵弱、边备涣散的积弱局面,兼之大宋升平日久,朝廷虽养着百万大军,却个个是斗鸡的编修,遛狗的祭酒,哪里能挽得弓骑得马?金兵铁骑所致,只如风卷残叶,摧枯拉朽,宋军的防御,恍若雪狮子向火,还未及摆开阵势,便已被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堪堪数月间,燕赵大地便告沦陷,金兵前锋,几乎是无遮无挡,一路凯歌,冲到了黄河北岸。
宋徽宗惊惶万分,唯恐落下个亡国之君的骂名,九泉之下无颜向赵家列祖列宗交待,不得已,将冲天冠向儿子赵恒头上一摁,①自己带了爱妃宠臣,慌慌张张往南方避难去了。赵恒在栖栖遑遑中,哭哭啼啼地坐上了龙椅,宣旨改元靖康,史称宋钦宗②。
  时下正是靖康元年八月,金兵东西两路已渡过黄河,在京师汴梁城下,形成合围之势。自汴梁向南,塞路盈野,到处都是挑担背包、扶老携幼躲避战火的难民,哀鸿遍野,号哭震天,整个大宋王朝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江南太湖之滨的姑苏古城平江府③,却是另一番景象。
  穿过阊门,一条大街,自北向南贯穿平江全城。中秋节虽已过两日,但节日的热闹喧嚣却未曾平静下来,街中车水马龙,行商走贩叫卖吆喝声,通宵达旦,不绝于耳;街道两旁,酒楼勾栏林立,丝弦笙歌沸天,俨然一派升平盛世。大街中段,一座飞檐斗拱、气势恢宏的庭院,便是平江府衙。
  这日知府高天佑陪着老太太,刚从城外寒山寺礼佛回来,全副卤薄仪仗到府衙门前时,侍女正将写有“平江府知府高”等官署名号的灯笼挂在门口。
  高天佑送高老太太进了后院,折身回来,穿过夹堂,管家高财一脸谄笑,颠步过来,接过刚脱下来的官袍,道:“老爷,晚饭已经准备好了,福隆米庄的李麻子孝敬了一头小香猪,我让蔡厨头蒸得酥烂,正好下酒。”
  高天佑皱了皱眉,道:“李麻子就会搞这么点小意思,你去告诉他,如果明天不把银子兑过来,就是送头大象也不管用,他儿子还是要等着吃刀板子!”
  高财陪笑道:“这个奴才已经知会他了,他现正在西廊庑候着哩。”说话间,走到堂中坐下,桌上早已经满满地堆了一桌酒菜,正中一只小乳猪,用朱红雕漆大盘盛着,红油闪闪,热气腾腾,浓香扑鼻。
  高天佑取毛巾净了净手,道:“让他进来见我。”高财躬身道:“是,老爷早上出门时吩咐的事,奴才已经办成了,还多亏许都监从中周旋,方得毕功,他现在领着那姑娘,也在西廊庑等着,这会儿是不是也一起过来见爷?”
  高天佑正随手拈了一份邸抄,准备翻看,闻言脸上漾出笑来,将邸抄急忙撂下,连声道:“快请!快请!”
  高财转身出去,少时带进来三人。一个矮肥胖子,肉墩墩的圆脸上星星点点,满是麻子,倒像一个刚过油的欢喜坨子,不用说便是那高财口中的米庄老板李麻子;一个公人,约莫四十来岁,虽说须髯满腮,却生的面皮白净;公人身后,是一个姑娘,穿着一身靛蓝裙衫,已经漂洗得发了白,怀中抱着个琵琶,低了头,瑟瑟发抖。
  高天佑见了那姑娘,一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儿,满脸堆笑,站起来说道:“姑娘来了…请坐,请坐!”说着,趋步过来,牵着姑娘的袖口,俯首问道:“令尊大人是否已经入土为安了?姑娘自愿卖身葬父,一片孝心可悯,不过再说了,你这模样楚楚可怜的,即便不是为安葬亡父,到了平江,便是我的子民,老爷我一向爱民如子,自然也会帮助你、照顾你的嘛。”
  姑娘尚未搭腔,那白脸公人谄笑说道:“恩相尽管放心,小琴姑娘的事,卑职都已料理妥当。姑娘是孝感苍天,幸亏遇见恩相这样的好父母官,从此后,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可不是掉到福窝子里去了。”李麻子也笑道:“可不是,姑娘这就叫因祸得福呀!”
  原来,这小琴姑娘本是河北人氏,数月前,随父亲逃避战火来到江南,不料刚过得江来,偏偏遭罹山贼,行李盘缠被抢掠一尽,所幸逃得性命,因而羁滞在这姑苏城中。可怜他父亲本就年高多病,又受这一场惊吓,竟然一头病倒,不两日便撒手而去了。只剩下小琴,一介纤弱女流,举目无亲,兼之身无分文,真是叫天不应,叫地无门,没奈何,只得在阊门城口,头上插根草签,抱着个琵琶自弹自唱,诉说凄苦,准备卖身葬父。恰巧昨日黄昏,高天佑自城外行乐回来,在轿中隐隐听见娇喉婉转,声如啼莺,掀帘一看,见她虽脸带菜色,衣衫褴褛,却掩不住那份娇柔清丽,当时心中就起了意。今日早起,陪老娘去烧香前,也不忘吩咐管家高财,让他想法将小琴弄到府中。
  正好前几日城东福隆米庄李麻子的独生儿子,仗势在街头撒泼,拔刀械斗,闹出了人命,被拘禁在大牢中。李麻子疏通关系,百般打点,高天佑死活不松口,意思想狠狠敲他一杠子。高财将高天佑的心思,与管监狱的许都监一说,许都监立时便想起了李麻子,向李麻子一漏口风,他正愁无隙可入,闻言不禁喜出望外,马上封了五百两银子交给二人,任凭他们处置。高财就这银子中取出二十两,卖了一口薄棺,将小琴亡父草草收敛,拉到城外乱坟岗中胡乱掩埋了,剩下的银子,都落了他和许都监的荷包,然后领了小琴进府中来。那李麻子虽说使了钱,但是没有得到准信,心下也有些彷徨嘀咕,所以抱着一头小香猪,也蹭进府来,打探消息。
  却说高天佑,正眼也不瞧他二人,一双眼死盯在小琴身上。高财早已知会小琴,说是李麻子出钱,安葬了她父亲,嘱咐她在高天佑面前,多为李麻子美言周全,她当下泪眼汪汪说道:“谢谢李老板大恩大德,出钱帮小女子安葬了家父,小女子没齿难忘,请受我一拜!”说着,娉娉袅袅,便欲俯身跪下。
  李麻子慌忙伸臂,想要扶起,又不敢碰着她,手忙无措道:“姑娘可不要这样,这都是我们知府大人的恩德呀,小民只是受大人感召,帮衬了几两银子罢了,这个恩情,我可不敢当。”
  高天佑闻言,斜眼看了李麻子两眼,点点头,哈哈笑道:“好了好了,这都是大家有缘,就不要谢来谢去了。看,菜都快凉了,还是入席吧!”说着,牵了小琴的纤纤小手,紧挨着自己坐下。道:“难得许大人和李老板一片善心,做得这样一件善事,就在这里一起吃点罢。”许都监和李麻子闻言,眉开眼笑,忙告了罪,陪在下座,斜签着身子坐下了。
  高天佑攥着小琴的小手,一刻也不舍放开。心醉神迷,自己灌了几杯惠泉春酿,便有七八分醉意,眼也乜斜起来,端起杯子,强灌着小琴吃酒。小琴不敢推辞,只是无法腾出手来,没奈何就他手中吃了半钟。可怜她数月来风餐露宿,饥肠辘辘,如何盛得下酒力?酒方入喉,脸上立时便如风吹桃花开,一片晕红,自两腮浸漫过来,越发显得光艳夺目,楚楚动人。那高天佑越发看得呆了,直着眼,就似要生吞了她似的。
  李麻子情知马屁拍到正处,料想儿子的事,已无关碍。心下一松,话便多了起来,满斟上一杯,双手捧着,站起身来赔笑道:“小琴姑娘好酒量!今日姑娘算是找到好归宿了,小民斗胆敬你一杯。也算是为你贺喜了。”
  小琴忙要站身起来,高天佑将她腰肢,一把紧紧搂着,笑道:“别理他,来,就在爷怀里,咱俩儿吃个交杯。”小琴无法,只得吃了。
  李麻子愣在那里,捧着杯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脸的讪笑。幸得许都监暗中拽了拽衣角,忙道“好,这酒我自惭了。”仰脖一口而尽,方才干笑一声,尴尬坐下。
  小琴看着他面上难堪,心中过意不去,起身道:“谢谢各位老爷伸手相救,小女子无以为报,就为大家唱段小曲,助助大家的酒兴吧。”说着,取过琵琶,铮铮拨弄了几声,脆声唱道: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一曲唱罢,纤纤玉指往弦上一划,有如春泉溅玉,余音袅袅。
  这首曲子调寄《桂枝香》,乃前朝名相王安石在出任江宁知府时所填。王安石面对金陵美景,借用在金陵建都的六朝旧事,以抒发心中对当朝命运前途的关注和焦急之情。一是因王安石权高位显,为天下所重,二是因这首词写的气势恢宏,雄健壮阔,所以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宫廷市井皆有传唱。
  座中诸人听得如痴如醉,还没来及喝彩,只听得堂外一个声音道:“好,好,好一个‘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高天佑闻言,抬起朦胧醉眼,向门口一张,只见一群兵士拥着一位年青公子,雁列而入,将众人团团围住。腰挎宝刀,铁甲耀眼,正是殿前神策禁军装扮。那公子戴顶束发紫金冠,身穿一袭鹅黄盘龙长袍,手中把玩着一把玉骨纸扇,年龄约莫二十左右,面皮白净,双目炯炯,不言自威,隐隐透出一股与其年纪极不相称的雍容和沉郁。他身后紧紧随护着一位武官,四十来岁年纪,钩鼻鹰眼,尖嘴凹腮,一脸的阴鸷之色。
  高天佑乍一见那公子,“哎呦”一声,吓得一身酒意,都变成冷汗渗了出来。慌忙推开怀中的小琴,屈身跪下,颤声道:“殿下千岁龙驾亲临,奴才有失远迓,罪该万死!”早有兵士,搬来一张太师椅,居中放置,那公子冷哼一声,也不言语,掀袍坐下。
  原来这年青公子,正是徽宗皇帝第九子,现今钦宗皇帝御弟,封爵康王的赵构。
  高天佑的老娘,便是这康王殿下的乳娘,所以算来,高天佑也是康王府的家生奴仆,这个平江知府官位,还是他老娘央求康王赵构谋来的。乍一见主子亲临,他如何不惊!许都监、李麻子、小琴等人眼见高天佑已经跪倒,忙也匍匐爬跪在地,瑟瑟而抖。
  赵构冷声道:“两年不曾见,你这狗奴才倒大出息了,也会听曲儿了,再唱两个,给孤王听听如何?”高天佑身如筛糠,头如捣蒜,口中连称万死。
  赵构冷哼一声道:“京师现下被金贼围困,危在旦夕,天下人人感奋,你这狗头倒好,还有心思在这里吹拉弹唱,吃喝玩乐!还幸亏有脸听王荆公的曲子,谅你也不知,曲中深意!此事倘若传扬出去,这不是欺君大罪嘛?纵使你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下来喂狗去 !”
  高天佑惶声道:“回殿下千岁,不是奴才故意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只是…只是这位姑娘,为安葬亡父,欲求卖身典押,是奴才帮为收敛,那姑娘为表谢意,才唱的……”
  言未说完,赵构将眼一瞪,冷声道:“这样说来,你倒是位爱民如子的好官了,是孤王错怪你啦?”高天佑闻得口风不对,立时闭口,不敢再辩。
  正在这时,早已有人报知了高老太太,老太太听说康王夙夜驾临,也不知有什么祸事,忙令丫头扶了过来,在门口听见康王正在训饬自己儿子,忙进门来,迎着赵构,颤颤巍巍就要跪下,口中道:“老婢给殿下见礼了。”
  赵构忙起身,双手扶住,道:“妈妈不必多礼。”一边令人搬了个圆绣墩儿,牵她坐下。高老太太道:“殿下,老婢无日不在感念你的恩德,今日还在菩萨前,为殿下上了两炷香,阿弥陀佛,晚上就让老婢见到了殿下,这可不就是佛祖显灵了嘛。”
  赵构笑道:“妈妈一心向善,自然会有这种灵验。这一向身子可还康健?”高老太太连连合十,笑道:“托殿下的福,老婢无病无痛,身子骨硬朗着哩。只是总念着我这个不肖儿子,糊涂无知,唯恐他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糊涂事,辜负了殿下的一片心意,给殿下脸上抹黑了。”
  赵构眉头微皱,淡淡道:“妈妈多虑了。天佑是从府中出来的,孤王一直倚以股肱,不然也不会委以重任。倘若有什么不轨之事,孤王自然是要多加提醒,不致误入歧途。”高老太太咧嘴笑道:“这样的话,老婢也就放心了。”说着,回头吩咐道:“快去给殿下沏茶来!”
  赵构道:“妈妈,孤王面前,不必拘礼。你年事已高,还请歇息去吧。”高老太太情知儿子无恙,自己不便多所聒噪,闲话两句,也便知趣地告退出去了。
  赵构碍着高老太太的情面,也不好对高天佑再多训斥,只得命人将许都监等人驱逐出去,把门掩了。随手从桌上抄起那份邸抄,道:“高大人,已经看过邸抄了吧?目前金贼,陈兵京师城下,皇兄敕令孤王来此募兵征粮,北上勤王,不知你有何打算?起来说话。”
  高天佑如获赦旨,挣起身来,弓腰回道:“奴才自从去年来此就任,一直不敢稍忘殿下的湔祓之恩,夙夜辛劳,已经为国积累下一些资粮,现在国有艰危,奴才立马就命人押运至京。只是府中兵卒,虽有一万多人,只是因朝廷旨意,现由马步军都总管邓忠辖制,若没有兵部虎符,奴才无权调拨。”
  赵构点点头,道:“如此甚好,调兵之事,且不用你管。你只将这邓总管找来便罢,孤王自有安排。粮草给养,可征调船只,经漕河水道,连夜送往前线支用。”说着,手指那位随行武官道:“这位是殿前神策军都统制王燮王大人,你们两位多亲近亲近。”高天佑忙见过礼,王燮神色冷淡,敷衍着一抱拳,权当还礼。
  赵构又道:“王大人,请将皇兄钦赐的调兵虎符取出来,给高大人一观。”王燮躬身道:“是”从便袋中,掏出一个铸金虎头,双手捧着,却不递与高天佑。这虎符乃天子信物,高天佑见了,忙又俯身跪倒。
  赵构道:“等一会邓忠来到,还请王大人和他合符,共同商讨兵马军械调动事宜,这虎符事关社稷大计,你且收起来,妥善保管,不可有失。”王燮躬身道:“谨遵殿下钧命。”声如夜枭,听得令人毛骨悚然。当下时节,正是野猫交媾之期,屋外适时传来一两声野猫的凄厉嘶号,和王燮声音遥相呼应,甚是相得。
  待王燮将虎符收了,赵构又对高天佑道:“以你平江一府士卒,只怕是杯水车薪,难有效用,还得需广募义勇,征召新卒。你且将招募榜文张贴出去,通谕昭告,即便身犯重罪,常赦所不赦者,只要肯投效从军,朝廷可一律赦免,若能陷阵杀敌,功勋显著者,封妻萌子,可立致富贵④。时间紧急,不日后我和王大人还要赶赴杭州,你务必在这几日内,将兵马募齐,若有差池,你也不必再在这平江呆了,趁早打造一辆囚车,将自己装了,往京师来见我吧!”
  赵构说一句,高天佑应一声。先命人传来马步军都总管邓忠,又依康王授意,起草了募兵告示,连夜誊写了数百份,天犹未亮,就派人张贴到治下的所有县治城厢、村镇墟落去了。
  注释:
  ①冲天冠,宋朝皇帝的冠冕之一,《宋史?志第一百四》卷一百五十一:“天子之服,一曰大裘冕,二曰衮冕,三曰通天冠,绛纱袍,四曰履袍,五曰衫袍,六曰窄袍,天子祀享、朝会、亲耕及亲事、燕居之服也,七曰御阅服,天子之戎服也。中兴之后则有之。”
  ②宋钦宗,《宋史?钦宗本纪》卷二十三:“宣和七年十二月戊午,除开封牧。庚申,徽宗诏皇太子嗣位,自称曰道君皇帝,趣太子入禁中,被以御服。泣涕固辞,因得疾。又固辞,不许。辛酉,即皇帝位,御垂拱殿见群臣。”
  ③平江府,即今江苏省苏州市,《宋史?地理志之四十一》卷八十八:“平江府,望,吴郡。太平兴国三年,改平江军节度。本苏州,政和三年,升为府。绍兴初,节制许浦军。崇宁户一十五万二千八百二十一,口四十四万八千三百一十二。”
  ④《宋史?高宗本纪》卷二十四:“大赦,常赦所不原者咸赦除之。张邦昌及应于供奉金国之人,一切不问。”此是赵构登基后所颁诏书,时间上和本书有所不合,小说家言,毋庸深究。
楼主发言:1次 发图:0张 | 更多
  第二章
张榜募兵  姑苏城西六七里远近,有个去处,一座古旧的单孔石桥,横跨在京杭运河之上。这便是因唐朝诗人张继的一首《枫桥夜泊》,而闻名遐迩的枫桥。枫桥两岸,乡民屯聚而居,形成了一个村落,因桥得名,便称为枫桥村。  枫桥村虽名为村落,但因此处,自古便是江南水陆交通要道,故而居民越聚越多,村墟越建越大,沿运河两岸,房屋商铺栉次鳞比,竟绵延数里,人烟阜盛,绝不亚于平常县治的繁华,而运河中更是舳舻相接,帆帷连云,南来北往,日夜不息。  这日已是黄昏,残阳如血,将运河碧波染得一片通红。几点归鸦远远地飞过,凄冷的夜风中,偶尔传来两三声哀啼,为这个国殇民难的多事之秋,更添得几分凄凉和不安。  枫桥村外,并行运河的官道上,一位中年书生负着手,手中拎着一个酒葫芦,踱着步,慢慢往村中而来。路上逢着一位挑着柴薪的老汉,远远地和他打着招呼:“王先生,这就散学了?”  那书生哈哈一笑,道:“散了,早散了。”  那挑柴老汉问道:“这早晚了,先生这是往哪里去呢?”  那书生道:“这两日夜间寒气重,腰腿上的老毛病又犯了,去前面村里打点酒,祛祛寒。马老爹,你家小虎可大进步了哟。”  那马老爹笑道:“还是先生教导的好,不然像我们这山中水里捞食儿的人,哪里有这福分,去读书认字呀。王先生,我家就在前面不远,您若是不嫌弃,就去我家喝上两钟,怎样?”  那先生微微一笑,道:“不麻烦你了。”  这先生却是何人?这还得从十九年前说起。  这王先生名通,字博儒,籍贯福建福州府,祖上一直在衙门里当差,做一些主薄、教授等闲散职位,虽不算钟鸣鼎食之家,却也是礼仪书香门第。这博儒先生自幼聪慧,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文章也做得好,十六七岁上,就在省试中取得第一名,二十岁那年,万里迢迢赶赴东京汴梁,参加礼部会试,正是英雄年少,春风得意。原以为春闱一战,必能高中,自此天下扬名,出宦入仕,一展宏图。因而在进行策论考试中,引经据典,针砭时弊,词句犀利,痛快淋漓地作了一篇锦绣之文。不料当时朝政,却被蔡京、童贯等一干阿谀谗佞之辈把持着,主考官焉敢取这样的文章?反而将试卷转交给了蔡京,蔡京大怒,以“诋毁朝廷、诽谤良臣”的罪名,将他拘到开封府,一顿板子,几乎不曾打死。幸得几位在朝中做官的同乡,怜惜其才,上上下下使银子打点,百般周全,才勉强救转一条性命。  如此一番折腾,东京城里是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没奈何,这博儒先生只得拜谢了几位同行,带着他们周济的几两银子,凄凄惨惨地返道回乡去。可怜一介书生,平日里也是娇养惯了的人,身体底子原本单薄,这一顿打伤,已是大伤元气。所以这一路,走走歇歇,吃药疗伤,待过得长江来,竟已走了两三个月,身上的盘缠也使费得精光。没奈何,只得在枫桥村西,一处四面漏风落雨的城隍庙中暂且栖下身来,写一些字画变卖,来筹措盘缠。  平江府号称鱼米之乡,富庶天下,只是近年来,被朱勔的应奉局,以为徽宗皇帝采办花石纲为名目,年年搜求抢夺,骚扰不休,太半中产之家,已是门庭萧然,濒临破产,又哪里有闲钱买字求画,做这附庸风雅之事?而那些攀附权奸,侥幸过活的富人,王博儒的这些字画,无名无闻,他们也不屑购买。所以每日卖字鬻文,所得也着实有限,糊口尚且艰难,还要求医治伤,这一来,竟是寸步难行,便淹留在这枫桥村了。眼看快一年了,天气渐渐炎热,王博儒已经有半月之久,未曾卖出去一个字一幅画,两三日无粒米入肚,兼之背上棒疮发作,疼痛难捱,只得天天僵卧在破庙中,渐渐便有了过世的光景。  也是贵人天助,却说姑苏城中,有家武馆,馆主姓秦名猛,乃大唐开国元勋神拳太保、胡国公秦叔宝之后,一根祖传的虎头錾金枪使得虎虎生风,堪称江南一绝,人送绰号“小太保”。这秦猛父母过世得早,他便开了这家武馆,收些弟子,偶尔帮人押送一两单货镖,取些酬金生活。秦猛有一妹,芳名秦娥,年方二九,虽是女流之辈,性子却甚是豪爽,不让须眉。常言道“穷文富武”,他兄妹二人扶持生活,日子过得倒颇宽裕。这日秦猛带了弟子,出城狩猎,一行人行至城隍庙前,在道场旁的树荫下歇脚。忽听得呻吟之声,近庙中一看,见一书生偃卧在地,形销骨立,奄奄一息,不由得心生怜悯,便收了弓箭,命弟子将他抬到武馆中救治。其实王博儒这病,本无碍性命,只是缺食少穿,再加上一直没有钱请得医生好好调治,所以才耽搁至此。现在条件改善,病也就痊愈得快了,堪堪一个月,气色精神恢复如初,仍是一个俊秀倜傥的翩翩佳公子。  王博儒疗治期间,秦娥亲为煎药熬汤,殷勤服侍。说来也是姻缘天定,这秦姑娘虽说终日里跟随哥哥,舞刀弄枪,生成一副男儿脾性,但是对那些孔武有力的江湖汉子,却从来没有生过情愫。这些日,侍弄王博儒这么个文弱书生,倒渐渐有了感情,只是碍于颜面,羞于出口罢了。秦猛见王博儒已然痊愈,便时常和他闲聊,对他的学识才气也很是心折,来得多了,自然也就看出了妹妹的心思。他一直揪心妹妹的亲事,现在看见如此情状,心下也着实高兴。只是不知道王博儒是否已经婚娶,所以某日故意约了他,往城外虎丘来散心破闷,找处酒馆坐定,便细细询问起来。其实王博儒在近一个月中,看着秦娥忙前忙后的为自己操劳,心中早已经对她生了好感,听得秦猛如此询问,心间洞明。便顺势向秦猛求亲,秦猛焉有不允之理?计议已定,择吉日秦猛出钱便为他们完了婚。婚后,因王博儒不愿在人烟稠密处居住,秦猛便在枫桥村一里余外,选定了一处地方,修建了一处庭院,小两口搬出去自己过活。  经这一番波折,王博儒已将先前的一腔功名富贵之心全都抛了,终日里吟风咏月,莳花弄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又拾掇起一间厢房,办起了塾学,教一些附近的孩子读书识字,但凭一些束脩贽礼,勉强糊口度日。不一年,秦娥产下一子,取名王卓,至今已十六岁。一家三口,日子虽过得清苦拮据,倒也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且说王博儒和马老爹二人说笑着,进得村来。远远见着桥西酒铺门首,围着一群人。王博儒也不拢来观看,径直进店来,沽了几文钱村酿,拎着酒葫芦,埋头就往出走。正碰着常在街头聚赌抽庄的刘小三,刘小三一把抓住他的袖口,道:“好了好了,正说这好多字不认识哩,倒撞见先生了,你且来帮大家解读解读!”说着,拽着他挤进人群。  只见在酒铺墙壁上,端端正正贴着一张公榜。王博儒细细看了,却原来是一份招募兵勇的告示,写道“大宋平江府正堂高谕告:我大宋天子令德宜民,受祚于天,愍怀怜人,泽被四海。金酋狼子野心,抛信弃义,刀兵加于万民,致生灵涂炭,骨肉剜离。今兵困神京,天子赫斯①,敕命皇弟康王募集兵勇,以击冥顽。府治黎庶,无论贫贱,但有效命,均有厚赏。其令。”告示后面,盖着平江知府的朱红钤印。  王博儒说:“这个是知府衙门的一个募兵告示。说是皇上命令康王来平江,招募新兵,北上打金兵呢。”  刘小三说:“前几日,有北上逃下来的人说,金兵已经打到黄河边上了,这样大宋朝怕不是要灭了嘛?”  王博儒面色沉郁,慢慢摇头,低声道:“何止是到了黄河边,看着告示上的意思,只怕现在都已经把东京城给围上了,不然皇上也不会这样急着招兵买马。”  众人听了,不觉群情耸动,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一位白胡子老者对王先生道:“先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在东京城里也是几进几出过的,请帮我们分析分析现在的情况,大宋朝还有得救吗?”  王博儒哀声叹道:“唉,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便将告示内容向大家仔细解释了,那刘小三马上叫道:“有这等好事!我现在就应征去,不知道军营中可有得酒肉吃?不过杀了金兵,说不定皇上还赏我个官儿做做,那样可就威风了。”  这刘小三乃村中一霸,素日里欺行霸市,横行乡邻,大家都对他忌恨在心,巴不得早早离了村中,也好求得几日安宁。听得他如此言语,便齐声喝彩,怂恿着他去。  王博儒思忖道:“晋有周处,凌辱乡里,人人皆欲除之而后快,所以才有三害相残之事。不过周处后得陆清河点化,幡然醒悟,知耻而学,立志自新,终成忠臣孝子,所谓朝闻夕死,未尝不可。这刘小三好狠斗勇,一身凶顽之气,倘若能因此抗击金贼,正是用得其所,或许因此成就一番功业,尚且不得而知哩。”见大家七嘴八舌,甚是嘈杂,也无心凑热闹,自别了众人,拎了酒葫芦,一路慢悠悠走回家去。  
  第三章
南行避难  进得院来,见屋中已燃起灯。秦娥就着一豆灯光,正缝补冬衣。王卓却捧着一本书,认真看着。秦娥听得动静,抬头见丈夫回来,放下手中活计,招呼一声:“回来了。”折身进了里屋,自去生火做饭。  王博儒栓了院门,进屋来,将酒放下。爱怜地看着儿子,道:“卓儿,今天功课,可都温习过了?”王卓站起身来,恭声回道:“已经温习两遍了。”  王博儒点点头,伸手拿过王卓正在翻看的书册,却是一本《陶渊明集》。问道:“读到那一首了?可都看得懂吗?”  王卓道:“正在读靖节先生的《读〈山海经〉》第十首②。有些地方孩儿不甚明了,正想请父亲讲解。”  王博儒哦了一声,道:“有何难解之处?说来听听。”  王卓道:“父亲教导孩儿,说是为人做事都有限度,应该量力而行,不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样做往往于事无补,甚而适得其反。记得前两天读《左传》,书中也说‘力能则进,否则退,量力而行’。精卫鸟那样小,而东海却那样大,它每天飞到西山,用嘴衔着小木块小石子去填东海,这不是自不量力吗?还有那刑天,和天帝争战,头都被砍下来埋起来了,为什么他还要以乳为目,以脐为口,举着盾牌挥着斧子和天帝战斗呢?力量如此悬殊,精卫和刑天却要去誓死抗争,这岂不是不自量力吗?可是靖节先生为何还要颂扬精卫和刑天呢?”  王博儒道:“卓儿,为父虽然教过你,做事需量力而行,但是你要记得,我还教过你这样一句话,‘自反而缩,虽万千人吾往矣’,意思是说,只要心中葆有正义,又何惧万千艰险?精卫鸟是因女娃到东海边游玩,溺亡所变,它年复一年,衔木石以填沧海,就是为了报仇雪恨,将东海填平,是它唯一的信念;而刑天断头而战,也是因为他心中,战胜强敌的信念至死不渝,所以才会表现出这种永不放弃的反抗精神。其实靖节先生写这首诗,也是因为当时刘裕篡晋,他心怀复国雪恨的宏愿,有感而作。只是他身为一介布衣,势单力薄,自知以一己之力,欲扶巨厦之将倾,无异于是螳臂当车,所以最后他也不得不说,‘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叹惋复仇时机终未等到了。”  王卓又问道:“怪不得诗中说‘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呢,看来精卫和刑天虽然物化死去,但是他们对自己的斗争并不感到后悔。”  王博儒点点头,道:“就是这样,如果因为形势所迫,大家不得不起来反抗的时候,就应该放下心中的恐惧,不管敌人如何强大,都不要退缩屈服。靖节先生一生酷爱自由,耻于和当道者同流合污,不愿和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们沆瀣一气,所以才挂冠归隐,但是他并不是就此闭门过自己的小生活去了,在他心中,国家和天下百姓仍然是很重的,这也是我们在读书中应该牢牢记住的,做人可以淡泊平静,与世无争,但是在国家存亡、民族危难这样大关节上,还是要把握住的。”  王卓道:“是,孩儿记住了。”  说话间,秦娥已经将饭菜准备好了。一家三口,正准备吃饭,忽听得院外有人叩门。王卓起身去开了院门,只见一个四十余岁的汉子,拎着一个包裹,站在门口,正是舅舅秦猛。  王博儒起身将妻舅迎进门来,在桌前坐定。秦猛将手中的包裹打开,却是一只烧鸡和一方酱牛肉。秦娥拿盘子盛了,又添上一副杯箸,将酒斟上。  秦猛将两条鸡腿撕下,放在王卓碗中。然后端杯一饮而尽。道:“博儒,这姑苏城看来是呆不下去了,你和小娥收拾收拾,明天和我南下,暂往福州老家去避一避吧。”  王博儒闻言一愣,失声道:“怎么?金兵已经攻破东京城了?”  秦猛摇摇头,道:“目前战况,还不清楚。昨日我南京应天府的一位朋友,带着家眷过来投靠我,带来消息说,东路金兵绕过东京,直接向南冲过来了,应天府知府已经弃城,投降了金贼,你想这南京至长江之间,平沃千里,无遮无挡的,看这架势,用不了多长时间,怕就会攻过来了。”说着,从夹袋中掏出一份请柬来,递给王博儒,道:“今天下午,我收到这个请柬,是杭州的一位江湖朋友,邀请我于本月二十四日,参加一个聚会,今日是正是十七,距离聚会之期,尚有十余天时间,我们正好同船到杭州去。”  王博儒看那请柬上写道:“小太保秦兄讳猛,急难好义,为人景仰。久慕高德,兹谨邀于八月二十八日,赴敝舍一聚,把杯晤欢。望兄拨冗,不吝玉趾相过,仆企足静待,如候景云也!余杭施惠顿首。”落款时间是大宋靖康元年八月十日。  秦猛道:“这施老先生,说起来也不算是我武林中人,本是江浙的一位大茶商,只因他平日里喜欢和江湖朋友来往,为人疏财仗义,又肯帮人,所以大家都给他一份情面,即便是绿林中的朋友,也敬重他三分,不去动他的货,数十年,辛辛苦苦创下一番家业。今日寄书给我,也不知有何急事,我自然要去走走。”  王博儒点点头道:“如此也罢,卓儿出世以来,还一直没有回过福州老家,拜见过自己的祖父祖母,我们借此,去探望他们一下也好。”  二人约定,明日早饭后,到枫桥渡口汇合,租船同去杭州。秦猛之妻严氏也随他们一家,到福州暂住。计议已定,看着夜色深沉,估摸着城门已经闭了,秦猛便在王家住下,第二日天未大亮,便起身进城去了。  秦娥自去收拾行李,穷家薄户,也没有什么可准备,只是王卓放下这个,又拿起那个,总觉得每一件东西都可亲,都不舍遗弃,零零碎碎,竟装了一大箱。一大早,塾堂中的学生,纷纷进院来上学,王博儒说明缘由,吩咐大家今后不要忘记温习功课,不要荒废学业云云,师生一一道了别,依依不舍散去。王博儒手抚着书案上的墨盒石砚,只感心中似被巨石压着一般,憋屈烦闷,却不知道该找谁倾诉去。  吃罢早饭,一家三口,拿着行李到了渡口。这渡口距离枫桥也不过百余米距离。这时已聚满了人,挑担的,牵马的,甚至还有背着铁锅扛着被褥的,面带仓惶,估计也是准备南去避难的。举目四望,河中却连一只艄船也没有。  渡口边,不知何人何时,修葺起一个草亭,专供人送行饯别所用。三人进了草亭,在围栏下的条凳上坐下,等候秦猛一家。  过了快一个时辰,远远地看见,秦猛和一位汉子,骑着两匹马,“得得得”地慢跑过来,后面跟着两顶蓝布小轿,四个徒弟,挑着行李,随护在小轿左右。秦猛和那汉子到草亭前下了马,王博儒迎了出来,秦猛道:“这位是应天府的陈大侠。这次准备和夫人去韶关,我们正好同路。”又介绍了王博儒,二人见过礼,略作寒暄。少时,小轿和行李也到了草亭前,秦猛之妻严氏和一位妇人掀帘下轿,携手走进亭来,那位妇人,想来便是陈夫人了。  秦猛对四位徒弟吩咐道:“你们先回去,我去杭州四五日后就回来,你们好生看护武馆,不要乱喝酒赌钱,到处生事,没事就多练练我上次教的那套枪法,回来时,我可要校验的。”那四位徒弟,一齐躬身道是,将行李放下,便转身回城去了。  秦猛在渡口望了望,见连个船影子皆无,只是在河对岸,有几只船泊在那里,一队队的官兵,正匆匆忙忙地将粮草货物往船上搬运。折身进了草亭,问道:“怎么这早晚,连一只船也没有?”  王博儒道:“我们在这里,候了有一个多时辰,也没有见着一艘南下的船只,往北去的船倒是不少。可真是奇怪。”秦猛道:“你们且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打听打听便回。”说着,骑上马,跨过枫桥,往对岸去了。  王卓起身给舅母让了坐,又请安行过礼。严氏将他手攥住,笑声问道:“卓儿,最近怎么不见进城去?想是你妈不准你去?”这严氏和秦猛结婚近二十年,一直未曾生育,对王卓疼爱万分,溺爱有如亲子,现下又要去福州,诸事还得多仰仗姑爷,所以今天见了王卓,越发地亲切。  王卓红脸笑道:“去年冬天母亲又犯咳嗽,卓儿不敢稍离,所以没有去给舅娘舅舅请安,还请舅娘恕罪!”  两人正说笑着,听得一阵马蹄声响,少时便到了跟前。王卓只道是舅舅打听消息回来了,忙抬头去看。只见围在草亭周围的人群一阵骚乱,纷纷避让,一匹黄骠马直冲到亭前,方才勒住,马背上趴着一个精瘦汉子,跃身下马,动作却甚是飘逸潇洒。  
  第四章
殃及池鱼  王卓也曾随着秦猛学过一些拳脚,只是他性喜清净,对此没有多大兴趣,学习时多半是躲懒脱闲,两天打鱼三天晒网,好在舅舅也不去强迫。所以他对武功所知,也只是一鳞半爪,但是看见这精瘦汉子的下马动作,心下也不由一声喝彩。  那汉子下了马,才发现背上高高隆起,竟是个驼背,只是个子矮小,似乎比王卓尚要矮了半头,也不显得佝偻。那驼背将马在亭柱上栓了,进亭来。见王卓身旁有个空座,便一屁股坐下,搭起二郎腿,从腰间系着的一个小口袋中,掏出一把瓜子,慢条斯理地嗑了起来。  那驼背走过身旁时,王卓鼻中闻得一缕若有若无的淡香,心下不禁大为诧异,不由对他又多看了一眼。只见那汉子,脸色黑黄,似乎很是年轻,但尖尖的下颌上,却稀稀疏疏生着两根山羊胡须,胡须上还沾着片瓜子壳,模样甚是猥琐古怪。那汉子似乎觉察到了王卓的目光,扭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睛倒是显得又大又圆,明亮清澈。王卓面上一红,连忙别过脸去。  过了一会儿,秦猛回来,道:“真是晦气,河中的船只都被官府征调,说是往京师运送粮草去了。”王博儒道:“这便如何是好?”  正在商议,忽听得河对岸一阵马蹄声响,抬头看时,只见数十名官兵,控马扬鞭,纷纷跨过枫桥,向这边渡口疾驰而来。朔风凌烈,扬起漫天尘土,转瞬间便到了草亭之前。领头一匹黑马上,坐着一位将军,双眼浮肿,身体臃赘,一看便是个酒色之徒。人群中有人识得,正是本府马步军都总管邓忠。  邓忠将手一挥,官兵立时四散,将人群驱赶聚集到草亭周围,挺枪持刀,团团围住。翻身下马,挺胸腆肚,向草亭走来,人群纷纷避开。他走到亭前,指着拴在亭柱上的那匹黄骠马,厉声喝道:“是谁将马拴在这里?”  群人面面相觑,不敢则声。  邓忠冷哼一声,目光越过众人,道:“如果不说,大家都脱不了干系!你们可知偷盗官马,该当治何重罪?”伸手一指,只见马臀上,果然有一个铜钱大小的烙印,正是官马的印记。  人群听得这马是官马,不禁人人色变,有几个胆小的不由偷眼向那驼背汉子觑来。邓忠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驼背倚着亭柱,架着腿晃悠着,口中仍慢条斯理地嗑着瓜子,竟是将众人视若无物。  王卓心中暗暗称奇,忖道:“这个汉子如此瘦弱,看上去皮肉连着骨头,也不过六七十来斤,没想到竟然是一位汪洋大盗,连衙门里的官马,也敢盗取,真是不可貌相。只是这么多的官兵,拿刀持枪的,而他身无寸铁,如何脱身?”不由得莫名为他担心起来。  邓忠慢步走到驼背身前,似乎也有所忌惮,右手紧握着腰间佩刀刀柄,左手伸到他面前,冷声道:“拿来!”  那驼背抬起头,懵懵懂懂地看着眼前的将军,诧异道:“什么?”转念间,似乎又想起什么,伸手在口袋中抓了一把,往他手中一放,道:“你要吗?好,都给你。”低头一看,却是一把瓜子。  邓忠大怒,扬手将瓜子向他脸上撒去。右手顺势拔出佩刀,便向那汉子砍来。那汉子“哎哟”一声,反手抱着亭柱,哧溜溜转了一圈,就似猿猴一般敏捷,正好避过刀锋。那刀“扑”地一声,砍在了亭柱上。那驼背这时却已转到了邓忠身后。邓忠怒吼一声,回刀转身便剁。  草亭本来狭窄,又挤进去十多人,这一舞刀动枪,似乎招招式式都是像往自己脑袋上招呼一般,更是凶险无比。众人忙不迭抢身出来。王卓也扶了母亲,出到亭外观战。  眨眼功夫,亭中二人已经斗了五六回合。那邓忠看似昏聩颟顸,刀法却也不弱,刀锋带响,招招都往驼背要害而去。那驼背空着一双手,也不招架,只是如猿猴般上窜下跳,跳跃躲避,看上去狼狈不堪,可是每次那刀还没有到身前,他似乎都早有预测一般,刀从左来,他便往右一跳,刀从右来,他便往左一跳,如果攻他下盘,他已早早跃起,抽空就戳一指头或是捣一拳头,所以表面上看去,似乎落了下风,但是明眼人看来,倒像是只小猴子在戏耍狗熊一般。  邓忠刀刀落空,心中火起,将刀舞得更加紧了,一刀快似一刀。那驼背渐渐显得有些吃力,好几次几乎被砍中。便抽空跳出圈外,尖声道:“好了,别打了,我把东西给你就是。”说着,伸手往背后摸出一件物事,只见青光一闪,向他抛去。邓忠闻言,忙伸手接住,只觉手中,抓住一件湿腻冰滑的东西,蠕蠕而动,竟是活物,接着虎口一阵剧痛,却是一条四五寸长的翠绿小蛇,正死死地咬着自己的虎口。心中大惊,忙将蛇扔下,一脚跺得稀烂。  那驼背一击得手,跃出亭外,笑道:“怎么样?这个可是你要的吧?”  邓忠肺都几乎气炸。也不答言,抢步出来,举刀便砍。那驼背连退两步,道:“东西已经给你了,再这样纠缠不清,小爷可就不客气了。”说着,向背后又是一探手,抓住一条小蛇,昂头吐信,甚是可怖。邓忠见了,刀法一涩。那驼背扬手将蛇如利箭向他掷来。  王卓忖道:“这驼背好是邪气,竟然将活物当成暗器使用。”忽觉颈脖一紧,身子已是腾空而起,耳中听得舅舅一声断喝:“干什么!”眼中只见那条小蛇扑面而来,落在自己颈中。接着颈中一阵剧痛,显然是被蛇咬了。原来,邓忠见活蛇来袭,已然无法招架,顺手便将王卓抓住抛起,竟是以他的身躯当了活盾牌。  这一变故,只在电光石火间,那驼背也是一愣,抖手间手中已多了一条长鞭,鞭稍一卷,卷住王卓的脚踝,生生地将他拽了回来。王卓直觉腾云驾雾般,身子飞出去又被拉回来,横摔在马背上。那驼背道:“小爷可没有兴趣和你戏耍了,给我让开!”说话间,拽断马缰,翻身上鞍。双腿一夹马肚,带着王卓,冲出人群,向南疾驰而去。  邓忠虎口被咬,疼痛过后,觉得整条手臂,竟慢慢麻痹起来,心知这蛇虽小,毒性却极强,也不敢追赶,而那些兵卒又哪里敢阻拦,竟眼看着那驼背,带了王卓绝尘而去。  王卓横身在马背上,只看着眼前青草绿柳,飞快后退,耳边“嗖嗖”风响,身上的骨头都要颠散架了,颈中反而不觉得疼痛。他死命地抱着马脖子,惊惶地叫道:“喂,喂,停下来,你要带我去哪里?”那驼背也不理他,只是策鞭疾驰。忽然,那马奋蹄一跃,越过一道沟壑,重重落下,王卓只觉肺腑间一阵巨痛,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王卓恍恍惚惚醒来。只觉浑身僵硬,胸间像是被磐石压着,连气也喘不出来。张开眼,才发现自己身在一间房屋中,躺在地上,身下垫着一层稻草。屋顶破烂,透过破洞,可见明月朗朗,繁星璀璨。  心中吃惊,暗想自己早上出门,可现在竟然已是夜晚。不曾想竟昏厥了这么长时间。想转头看看四周,才发觉脖子被什么东西紧紧裹着。  王卓心想:“还不知父母现在如何了?怕不是要着急死了?”他自长得十六岁,从未远离父母,今日突遭此变故,不由彷徨失措。环视四周,才知道身处一间破庙大堂之中,只是居中供奉的佛像,被烟火熏得漆黑,密密麻麻罩着一层蛛网,也分辨不出是那位菩萨。四周一些金刚天王的泥塑,也是头断肢残,颜彩斑驳,早已没有了威武庄严之态。庙门不见了踪影,秋夜转凉,刺骨的寒风直吹过来。  离自己三四步远的地方,生着一堆篝火,火堆旁一人,背对着王卓,双手抱膝,身子一动不动,在那里烤火。身旁放着一个大大的包裹。火苗在风中乱闪,将他影子投在断头金刚身上,随着火苗乱晃,甚是阴森诡异。  王卓胆怯,不由齿战,那人听见动静,回过头来,正是将王卓掳来的驼背汉子。只是现在他削肩细腰,脊背挺直,哪里还是驼背?  
  第五章 野庙惊魂  王卓心想:“原来他这驼背是假扮的。”也不知他将自己掳来这里,是何用意,道:“这位大爷,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抓我?”那驼背冷哼一声道:“好稀罕,你以为你是谁?我要抓你!”  王卓喜道:“那就请你放过我,我父母亲这一日没有见着我,还不知焦急成如何模样呢。”那驼背冷哼一声道:“我又没有捆着你,你要走,自己走便是。”  王卓闻言,挣扎着就要起身,忽觉胸间又是一阵剧痛,便要呻吟出声。忽想自己怎能在外人面前示弱,终于忍住,挣起身来,倚在佛龛上。  那汉子冷笑道:“没用东西,我倒是看你怎样走?若不是你这个累赘,又怎会耽搁我这么多时间!”言中大是恼怒,执着一根柴火棍,将火堆挑得火星四溅。  王卓心中气苦,暗想:“这人怎如此不讲理?放蛇将我咬伤倒罢了,反而出言相讥,怨我累赘。不过他连官马都敢去偷,又放蛇咬伤了那位军爷,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何必和他多费口舌,自找倒霉。”闭了口,也不理他。  王卓倚着佛龛,在刺骨的寒风中,浑身冰冷,倒不觉得身上如何疼痛了。可是肚中却不争气的咕咕叫唤起来。方才想起,自早饭后,还没有吃过什么食物。这饥饿不去想它也罢,如果一起念头,反而是越想越饿。而庙门外的黑暗中,隐隐传来几声狼嚎。王卓心想:“我肚中空着,连狼也肚饿呀,只是可别拿我当了宵夜才好。”正想着,听得身边簌簌声响,那驼背汉子竟起身去了,将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破庙中。  王卓大急,便想要出口唤那汉子回来,转念一想:“父亲平常教我,男子汉临危不屈,不要向恶人低头,我怎么这般不争气了,他扔下我,如果狼要来吃我,我便束手就擒,让它吃了便罢,死便死了,怎能堕了自己气节。”想着,便又闭了口。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过了半晌,只听得远处传来几声狼的哀嚎,便渐渐转入了平静。  王卓心想:“莫不是那饿狼已经找到了猎物,相互夺食?说不得,狼兄这会儿正在大快朵颐呢。吃饱了,也许暂时不会想着来吃我了。”念及至此,心下稍安。过了一会儿,又听得门外簌簌草响,有东西向这边走来,刚放下来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待进得门来,王卓才发现是那汉子,又转了回来,肩上还扛着一头死狼。那汉子将死狼放下,揭开包裹,取出一把牛耳小刀,将两支狼后腿解剥了,取木棍支在火上烧烤起来,不一会,便传来一股肉香味。待到烤得焦黄,那汉子取了一支,往王卓身前一扔,自己从包裹中掏出一个金属酒壶,用小刀割下狼肉,就着酒,自行吃了起来。  王卓自知错怪了那汉子,心中好一阵自责,面上讪讪的,却不好说什么。心想道:“这狼兄也可怜,没有找着一口吃食,倒成了别人的晚餐。”听得肚中肠鸣,颈脖难动,所幸两只手臂,却还活动自如。摸索着拿起狼腿,也顾不得灰土草屑,张口便咬。虽说狼肉甚是粗糙,嚼着还有一股腥臭味,难以下咽,可是在这时候,吃来却如龙髓凤肝般美味。  王卓吃得肚饱,问那汉子道:“请问这位大爷,我们现在何处?”  那汉子也不搭腔,将一些生狼肉,用刀割成细细的长条,从口袋中掏出一些黄色粉末,在地上撒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圆圈,将狼肉放在圈中。然后又从包裹中,取出一个革囊,解开囊口,将囊口对着圈内。不一会,从囊中爬出许多东西来,仔细一看,竟是一条条绿色小蛇。蛇信嘶嘶声响成一片,你争我夺地抢食着狼肉。奇怪地是这些小蛇,一触到圈线,立即又退回圈内,避之如水火,竟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王卓眼睛瞪得溜圆,看着这可怖的一幕,不由得呆了。  过了约半个时辰,那汉子又将革囊放进圈内,嘬唇发出一种嘘嘘的声音,那些小蛇如同听见号令一般,争先恐后地又爬进革囊中,那汉子收起革囊,用绳子将囊口扎了。  王卓颤声问道:“这些蛇是你养的吗?”那汉子闻言,将革囊向王卓面前一晃,王卓吓得一哆嗦,想着被它们咬伤的情景,脊背上不由渗出一层冷汗。那汉子一龇牙,故意问道:“怕不怕?”王卓紧紧地闭了口,不用说,从眼神中也看得出他的恐惧。  那汉子狡黠一笑,又将革囊放入包裹中。在火堆上又添了一些柴火,然后,从屋角抱了一些稻草来,在地上铺了一层,倒头便睡。  王卓倚着佛龛,心想:“父母亲现在是在枫桥村,还是已随舅舅到了杭州?记得舅舅说,他此行是去见杭州城的施老先生,等明天身上伤势好转,我就到杭州寻他去。”转念又一想“这杭州城有多大呀?我如何找得到这位施老先生呢?听说他是城中的大老板,应该很多人认识吧?或许打听得到,管他呢,到了地方,总会有办法的。”刚思量好了,又想到“倘若父母亲没有去杭州哩?今天早上不是说没有船吗?他们肯定还在枫桥村。我还是回枫桥村去。”转念再想“没有船,也可以走陆路呀,舅舅是肯定要去杭州的,我还是去杭州吧。”思前想后,心绪千结,怎样也无法入睡。直至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昏昏沉沉,朦朦睡去。  恍恍惚惚之中,只见母亲秦娥走过来,将自己唤醒,道:“卓儿,起来了,我们赶快启程,船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王卓闻言,一骨碌爬起身来,只见一艘大船,果然泊在渡口,父亲、舅舅和舅娘站在船头,正向他招手。王卓大喜,飞奔上船,悠忽间,便已到了福州,一位白胡子老爷爷笑眯眯地迎上来,父亲说:“这是你爷爷,过来磕头。”自己便依言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下头去。一抬头,众人都不见了踪影,只听见父亲的声音,在远处叫道:“卓儿快跑,金兵杀过来了!”一回头,看见一群狼头人身的怪物,手中举着长长的弯刀,骑马冲杀过来。王卓挣起身来,便想奔逃,可是双脚却如钉住一般,怎么也迈不开步,不由得又惊又怕,惶声叫道:“爹爹救我!爹爹救我!”  正在惶恐之时,只听见“扑哧”一声笑,睁开眼,看见那汉子正瞪着一双眼看着自己。原来是场噩梦。那汉子面带鄙夷,道:“起来啦,我们去找你爹爹去,让他救你。”说着,忍不住又是一声脆笑。  王卓面上一热,看看门外,阳光灿烂,天色已经大亮。觉得身上除有一些酸痛之外,已无大的不适。忙站起身来,道:“昨日谢谢大爷出手相救!请受我一拜!”说着,躬身作了一揖。那汉子侧身让过,道:“你昨天不是说我害了你吗?今天怎么又给我作揖了?前倨后恭,我才不受你这虚情假意。”  王卓愧然道:“昨天是我错怪大爷了,还请恕罪。”  那汉子冷笑道:“说是错怪,倒也未必。我放小青龙去咬那贼军官,谁让你呆头呆脑,替他受死?所以咬了你,原也是活该。”王卓知他脾气古怪,也不声辩,奇声问道:“那小蛇叫小青龙吗?样子真可爱。”  那汉子哈哈笑道:“若不是小爷我大发慈悲,出手相救,只怕你现在早已是一具僵尸了,哈哈,僵尸可爱吗?”王卓闻言,心中一凛。  那汉子不再说话,掀起外衣,将包裹绑在背上,外面用衣服一罩,俨然又是一个驼背。转身便往门外走。王卓忙跟上,出门才发现,这破庙修建在一片荒野之中,四周林莽苍苍,灌木杂芜,几乎寻不出路径来。那汉子脚步轻快,王卓跟着紧走了两步,伤情未复,只觉得气喘目眩,浑身酸软。那汉子牵过马来,让王卓骑了,自己在前面沓沓而行。  王卓见他将马让与自己,心中过意不去,道:“请问我们这是往哪里去?是去枫桥村吗?”那汉子只若充耳不闻。王卓无趣,也只得闭了嘴,且跟着他走。  途中林木参天,浓荫蔽日,虽然现下已是仲秋,可是触目所见,到处仍是一片苍郁。王卓骑在马上,也分辨不出东南西北,除了耳中鸟鸣水声,竟不见一个人影。糊里糊涂走了两个多时辰,方走上大道,渐渐地看见一些行人。  时交未申,行到一处村落。路旁炊烟袅绕,正是一家村肆,二人进了门来。小二忙不迭过来招呼道:“两位客官,小店有现套的野鸡野兔,正好下酒,是不是给您两位来一点?”那汉子粗着喉咙道:“罗嗦什么,但有便上,还怕爷付不起你的酒菜钱。”那小二闻言,自去端上来,又收拾了两样时令菜蔬,一壶村酿老酒,两副碗筷,将酒满满斟上。  那汉子端起酒,浅浅地呷了一小口,皱眉放下。又用筷子撕下一条鸡腿,慢慢吃了起来。那汉子饭量甚小,啃完一个鸡腿,用筷子尖撮着挑了两片笋干吃了,便推过碗筷。王卓自昨夜吃过狼肉,至今已有六七个时辰未曾进食,当下也不客气,举筷便吃。只是他素不饮酒,待得将几盘菜肴吃得干净,酒仍然一滴未动。  那汉子道:“小二,这里离杭州城还有多远?”  
  第六章
佳人有约  小二答道:“我们这里属于湖州府地界,前面三里就是东塘镇。东塘去杭州,也就只有三十余里路程。”王卓闻言,才知自己正在往杭州的路上,心想父母与舅舅可能现下就在杭州。念及至此,心中不由得砰砰乱跳起来。  那汉子见王卓吃罢,自口袋中掏出一锭小元宝,足有五两。将元宝往桌上一撂,道:“不用找零了。”起身便走。按照当时物价,这一餐酒菜,顶多花得五百钱,而五两银子足可买得一头耕牛了。那小二见他出手阔绰,喜笑颜开,一直将二人恭送出门,又亲扶王卓上了马,二人行出百余步远了,犹站在道口,招手相送。  王卓已知前路是往杭州而去,心中高兴,话也就多了。只是那汉子却不搭腔,不疾不徐地走着。行不多久,果然看见前面一座大市镇,便是那小二所说的东塘镇了。  二人进得东塘镇。那汉子却似心事重重。一双眼四处乱看。行到镇中一家宾来客栈门前。那汉子停下脚步,看着客栈门前的墙壁,微微发愣。王卓顺他目光看去,只见墙上画着一只怪鸟,鸟眼似闭非闭,单腿独立,鸟冠一根羽毛高高耸起,寥寥几笔,就好似是顽童随手涂鸦而成,却甚是传神。  店中堂倌看二人在门首逡巡不去,忙殷勤迎出,道:“两位客官,可是要住店?小店有东塘镇最好的客房,酒水茶点,一律供应,包您满意。”那汉子也不答话,负手迈步进店来。  那汉子到柜台前站定,问道:“这店中可住有一位湘北来的客官?”掌柜的笑道:“小店客人众多,别说是湘北的,即便是关外来的也有几位,不知客官是找哪一位?”那汉子道:“是一位三十余岁的老爷,黑黑瘦瘦的,样子很凶狠,腰里总是挂着一个酒葫芦。”那掌柜看着他,也不说有,也不说无,笑咪咪地道:“这个我怕就不是很清楚了,不如客官且先住下,小的叫过伙计来慢慢问问,再告诉你如何?”  那汉子眉头一皱,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元宝,也约莫有五两左右,往柜台上一扔,甚是不耐地说道:“别跟大爷拐弯抹角,如果有,爷就在这住下,这锭银子,就是房钱,如果没有,爷就走了。”那掌柜看了元宝,眉开眼笑,忙要伸手去拿,忽然从那汉子身后,伸出一只手,一把将银子抓在手中,一个声音道:“小蓉儿也太大方了,这个还是留给四叔吃酒吧!”  那汉子闻言,一回头,只见一位中年汉子,左手握着个酒葫芦,右手将那锭银子把玩着,醉意醺醺地看着他。那汉子满脸带笑,欢喜道:“黄四叔,可见着你啦!”  黄四叔一龇牙,佯作凶狠模样道:“你这机灵鬼,我很凶吗?到处败坏我的名声!”正是一口湘北口音。  那汉子眉开眼笑,连声道:“不凶不凶,四叔是最和蔼可亲的了。”  黄四叔呵呵一笑,伸手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道:“怎么现在才到?耽误了大事,当心风婆婆再也不准你出门,让你天天在家绣花就好了。”  那汉子嘻嘻一笑:“才不会哩,我帮老爷办成了一件大事,只怕奶奶表扬我还来不及哩,又怎么会责怪我。”  黄四叔摇摇头,笑着道:“别在这里强嘴,你看这都耽误两天了,还不知道李香主哪里,等得如何心急火燎哩!快去把这脸上的脏东西洗洗,看着都恶心。”那汉子闻言,吐了吐舌头,跟着黄四叔便往客房走。  王卓看着一头雾水,心想:“一个大男人怎么名字叫蓉儿?又被逼着天天在家绣花?真是奇怪,不过这人浑身都透着一股邪气,有这样香软的名字,自然不足为奇。看来他早已和人在此约好了,却不是要往杭州去。”正迟疑着是否跟去时,那汉子回头叫道:“嘿,呆子,还不快进来。”不得已,只得下马跟了过去。  那汉子走到一间客房前,黄四叔努了努嘴,道:“这间是为你安排的。”那汉子闻言,推门进去,又反手将门带上。  王卓过来,看见那黄四叔倚着回廊的栏杆,腰间乱七八糟挂着不少东西,除一个布袋之外,还有一把短刀,一个拳大的酒葫芦,刀柄葫芦相碰,咣当作响。左手捧着一只雪白信鸽。右手心搁着几粒白米,挑逗着引它吃食。他见王卓近身来,斜眼看了他一眼,道:“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啊?”  王卓道:“晚辈姓王单名一个卓字,平江府枫桥村人。请问前辈尊姓大名。”  黄四叔道:“我姓不尊贵名字也不大,你就叫我黄佐吧,在家排行老四,你叫我黄四也可以。看你文绉绉的,是个读书人吧?”  王卓道:“晚辈曾随家父读过几本书,学识浅薄,实在是不敢亵渎了这读书人三字。”  黄佐冷哼一声,道:“读书人有什么了不起?说什么亵渎不亵渎!老子就最见不得这种酸劲。小子,你不在家陪着你老子念书,跑这里来干什么?”  王卓闻言,心中不由苦笑,暗想道:“可不是我要到这里来。”见他言语粗野,情知不是可与语之人,当下道:“晚辈也是身不由己,是适才那位大爷将我抓来的。”  那黄佐闻言一愣,满脸疑惑地道:“大爷?哪位大爷…”顿时省悟过来,仰头哈哈大笑,一口酒几乎喷洒出来,道:“哈哈,大爷…这鬼丫头精灵古怪,总令人防不胜防,不过易容术那就…哈哈哈,只怕也只有你这样的书呆子,才察觉不出吧…”  正说着,只听见客房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从房内轻盈蹦出一位少女来,一把拽住他的袖口,撅着嘴道:“四叔,我的易容术怎么了?这可是李元老教我的,你笑话我,就是笑话他啰,我告诉他去!”黄佐将信鸽装入布袋,双手乱晃,求饶道:“别别别!我们蓉儿姑娘深得李长老真传,这易容换形之术,堪称天下一绝,谁人敢在后面乱嚼舌根?”言下对那李长老甚是敬畏。  王卓听这少女便是那驼背的声音,只是皮肤嫩滑,早非先前黑黄模样,颌下的山羊胡须,也没了踪影,体态娇小,穿一件淡紫色短裙,脚蹬鹿皮小靴,年纪约莫十五六岁,一双黑眼珠,滴溜溜乱转,甚是娇媚,心中不由暗叫惭愧,思忖道:“原来她不仅不是驼背,还是个小姑娘,怪不得一路上扭扭捏捏。”想到自己一个青壮男子,却仰仗这小姑娘搭救,不由脸上一阵发烧。  那蓉儿姑娘瞪着王卓,嗔声问道:“喂,呆子,你来说说,我的易容术怎么样?”  王卓窘声道:“姑娘技艺超凡,小可佩服得紧!”心想:“她如此年幼,竟然胆敢盗取官马,和那军爷过招,看来我这十六年,竟是白活了。”不由对她心生敬慕,所以言真意切,甚是诚恳。蓉儿姑娘闻言,矜持一笑。  三人进客房来,只见房内陈设,甚是简陋,仅一床一几,另加几张靠椅而已,只是收拾得甚是整齐干净。  黄佐在椅中坐下,一拍桌沿,故意狠声道:“老爷命我们出来办事,你却在姑苏城闲玩,该当何罪!又是为何耽误时间,还不老实讲来。”  蓉儿嘻嘻一笑,道:“呵呵,玩是玩了两天,不过可不是闲玩,我可是顺便给老爷带了一件大礼物!”言中甚是得意。“可气的是,往这边赶的时候,碰到这个书呆子,愣头愣脑的,硬往小青龙嘴上撞,小爷我深知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僵倒而毙吧,所以略施手段,救了他小命,所以才耽误了这两日时间。”  王卓见她小巧娇憨,却口口声声自称小爷,想是几日乔装改扮,甚觉好玩,所以一时半会也不愿改口。再一想,她放蛇实为防身,愿非伤己,说是自己愣头愣脑往蛇口中送,也不为过。  黄佐闻言,眼睛一亮,语带巴结地道:“是什么大礼物?给四叔见识见识。”蓉儿姑娘笑道:“这个却要保密,等回鼎州交接差事,到时候自然知道了。四叔,我们现在就走吧。”  黄佐点点头,抬头见王卓木愣愣地站在那里,向蓉儿一使眼色,努了努嘴,意思是说,带着这么一个外人,如何上路?  王卓看在眼里,忙抱拳说道:“有劳蓉儿姑娘大恩,王卓无以为报,还耽搁了姑娘的行程,实在抱歉。我们就此别过。”  蓉儿将眼一瞪,道:“我这蓉儿两字,岂是你口中叫得的?”  王卓闻言脸上一红,嗫嚅道:“真是抱歉,小可唐突了,不过不知姑娘芳姓大名,这个…这个…”蓉儿道:“什么这个那个,本小爷姓沐,你叫我沐老爷就是了。”王卓忙道:“是,是。”  沐蓉狡谲一笑,道:“你现已和家人走散了,身无分文,准备往哪里去?”  王卓道:“我原和父母约定,随舅舅往杭州去拜会一位施老爷子,现下这里距离杭州已经不远,我自去便了。”  沐蓉说道:“你体内蛇毒尚未清除干净,动不得力气。四叔,我们正好也要去杭州,就带他一起去吧。”黄佐沉吟半刻,思忖道:“这小子的伤势,终究也是因蓉儿而起,再者他一个毛孩子,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会坏我大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就带他一起走,想来也无妨。”思绪至此,缓缓点了点头,表式应允。  王卓大喜,先前所谓自行去杭州,也不过是性鲠好强之言,今见可以和他二人结伴而行,自可省却许多麻烦,忙谢过了。  收拾罢行李,三人出店来。黄佐自去柜台前结了房钱。那掌柜眼见到手的银子飞了,挂着一张苦瓜脸,唤伙计牵出马来,却有两匹。原来黄佐在此等候蓉儿,已将马匹备下了,加上蓉儿盗来的黄骠马,正好一人一匹。  三人翻身上马,沿着大道,策马往南,直向杭州府而去。  
  第七章
平靖关前  鄂豫交界之处,横亘着一条山脉,称作桐柏山。自西向东,绵延二百余里,群山似屏,乱峰如戟,将中原大地和荆楚平原,生生剖离阻隔,自古以来,但凡从中原南下之人,唯有经桐柏山东侧的一处峡谷,方可勉强通过。这峡谷逼仄幽邃,悬崖耸峙,中间夹着一条狭窄曲折的小道,出了道口,便是平靖关。  这日,天色向晚,残阳西斜,峡谷山道中,车辚马嘶,前呼后唤,到处皆是神色惶遽、步履匆匆的逃难者。凉风习习,松涛翻涌,衬得这峡谷越发地显得阴森幽暗。  蓦地,听得马蹄“得得”,行人纷纷避让,只见从北往南,疾驰过四匹马来。当先一匹枣红骏马,鞍上端坐着一位汉子,约莫二十八九年纪,葛布白袍,腰悬长剑,身材魁梧,剑眉俊目,一脸英气;后面紧跟着一位大约十八九岁的少年公子和一位三十余岁的汉子,那少年公子左右张望,玩赏风景,口中不停称赞,一脸兴奋;那汉子却一脸阴沉,缄默不语;殿后黄骠马上那人,一身青蓝长袍,头上歪戴着一顶南华巾,背上一把古旧松纹宝剑,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颌下一把花白长须,逆风乱舞,是个全真道士。  领头那白袍汉子回首道:“莫三叔,杨师兄,前面就到平靖关了,时间已晚,我们抢在闭关前,赶过去如何?”三人齐声道好。那道长两腿一夹马肚,跨下骏马扬蹄长嘶一声,四蹄翻飞,发足疾奔,一瞬间竟抢到了最前面。白袍汉子哈哈一声大笑,奋蹄扬鞭,一行四骑你追我赶,很快就冲出了平靖关。  过得关来,莫道长放慢马速,等着三人过来,并辔而行。行不多时,迎面见路旁伸出一个酒招子,在夜风中上下翻飞。莫道长勒马道:“大少爷,这一路快跑,不知不觉已两三个时辰了,我们且去歇息片刻,也好歇歇马力。”身后少年公子笑道:“莫三叔,不是马累,只怕是你肚中酒虫发作,闻着酒香了吧?”莫道长哈哈大笑道“还是小少爷最了解我。”  那白袍汉子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如此也好,今晚还要赶路,是该先垫垫肚子。”说话间,一行四骑已到了酒馆门前,翻身下马。  门前官道上,南下之人络绎不绝,便是傍晚,酒馆中生意依旧红火。四人进店来,在靠窗一个空桌前坐下,莫道长敲着桌子叫道:“小二,来一坛好酒,给道爷解解乏。”白袍汉子又点了几样酒菜,店小二应一声,自去张罗。  不一会儿,酒菜端上桌来。莫道长抢过酒坛,一掌拍开泥封,满满斟了一碗,仰脖干了,咂咂舌道:“他奶奶的,这才够味。”少年呵呵一笑,起身捧过酒坛,给四人斟上。莫道长连尽三碗,打个酒嗝,消瘦的脸上,立时红霞灿烂。  那个被称作杨师兄的汉子道:“四师弟,师父这次准我下山,还得多谢你了,我先敬你一碗。”说着,端起酒碗喝了。那白袍汉子道:“师兄客气了,其实师父他老人家早有安排,准备让师兄下山历练历练,小弟此次顺路去蒙柏谷看望师父,③只是时间赶得巧罢了。屈就你到我家暂住,诸事还请多担待。”杨师兄哼哼两声,抓起一个兔腿就啃,道: “我们师兄弟,不是外人,好说好说!”  那少年斜眼看了他一眼,道:“大哥,这次父亲吩咐我们去京师探查战情,还没看出个眉目,就急匆匆往回赶,依你看,金贼此次进犯中原,意在何为?是否和以前契丹人一样,掳掠一番就会退兵?”  白袍汉子叹口气,道:“金兵此番倾巢而出,来势汹汹,狼子野心,其志不小,绝非仅仅掳掠强夺这样简单。”说着,慢慢饮了口酒,眉头紧锁,一脸忧色。  那少年高声道:“那他想怎样?我大宋可也不是好欺负的!”  白袍汉子摇摇头,道:“我大宋不好欺负?只怕不见得!三弟,你还太小,其中许多关节并不清楚。”  那少年不服气道:“我大宋幅员万里,人口繁庶,兵多将广,他金国不过弹丸之地,全部民众加起来,也不过数十万之多,和我大宋一个州郡差不多,难道我们会怕他不成?”  莫道长咽了一口酒,嘿嘿笑道:“小少爷,我问你,这世界上是大肥猪厉害,还是狼更厉害?”少年道:“当然是狼更厉害一些,这还用问!”  莫道长一拍桌子,道:“招啊,我们大宋现在就像是一头大肥猪,膘肥肉厚,肥的冒油,谁见了都想宰来吃了;金贼就像是一头饿狼,虽说个头小,但是性子凶残狡猾,见谁都敢咬上两口。你说,偌大一头大肥猪,摆在面前,狼会放过?”  少年道:“可是大宋精兵百万,猛将如云,岂都是吃素的?”  白袍汉子道:“大宋兵将虽众,但久疏战阵,战力极差,好多兵卒,聊充长官的厮养随从,平日里帮着看家护院、开道张旗罢了,如何抵挡得住金贼的虎狼之师?朝廷虽年年增税加赋,可是这些钱,并没有用到练兵强国上,而是供皇上一个人挥霍享用。你可知道,太上皇修了一座艮岳,便耗费了多少银两!④”  少年道:“就是征用花石纲所建成的那座艮岳吗?”  白袍汉子脸色凝重,沉声道:“对,艮岳是专供皇帝游玩的庭苑花园,其间遍布奇花异石,这些奇花异石,均是自江南搜括而来,那些运送花石的大船,十艘一组,一组称为一纲。为营建艮岳,从江南溯淮河而上的花石纲,舳舻相接,络绎不绝,整整运了二十年,你说这要花费多少银两?劳民伤财,不知道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倾家荡产。”  少年奇道:“不过是一些花草石头,如何会害得人妻离子散,倾家荡产?”  白袍汉子道:“朝廷为了搜刮这些奇花异石,特意在苏州成立应奉局,在杭州成立造作局,由一为名叫朱勔的大奸贼主持,到处祸害百姓。如果查知谁家有块石头或者花木,比较精巧别致,就用黄封条一贴,这就算是进贡皇帝的东西了。进贡倒也罢了,不过是舍弃这些丧志玩物,可是这石头还要百姓认真保管,如果有半点损坏,就要被派个大不敬的罪名,轻则罚款,重则收监,兵士乘机敲诈勒索,那些被征花石的人家,被迫无奈,就只得卖儿卖女,到处逃难,这可不是妻离子散?有的花木高大,不便搬运,兵士们就拆房凿壁,这不就是倾家荡产?更有甚者,有些石头花木太过庞大,出不了城门,把城墙都拆了,过不了桥,就把桥拆了。听说朱勔在华亭县搜到了一棵唐朝时栽下的古树,河道中运不出去,只好走海路,不想遇着风暴,船翻了,连树带人,都沉到海底去了。”  那少年闻言,挢舌难下,连连摇头。  白袍汉子又道:“太上皇爱石成痴,竟然将一块太湖石加官进爵,封为盘固侯,欲求大宋江山象它一样坚固如磐石。⑤”  那少年道:“当年秦始皇封泰山之松为五大夫,⑥还是因为这棵松树,与其有遮风避雨之功,即便如此,尚且惹得后人耻笑。一块石头,竟然被封为侯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可笑,可笑。”  莫道长恨声道:“何止是可笑,我看就是荒唐。现在可好,敌人都攻到门口了,可以派石头侯爷,临阵打仗去呀,荒唐,荒唐,真他妈荒唐。要是我就将这石头砸得稀巴烂!”一张瘦脸气的通红,将手中酒碗往桌上狠狠一拍,拍得粉碎。惊得店中人纷纷往这边张望。  只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冷冷道:“奇哉怪矣!错怪了石头,又拿酒碗撒气,好没来由。”  莫道长扭头一看,见身后一张桌旁,斜倚着一个中年汉子,身上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袍,两鬓斑白,头上戴顶方巾,病恹恹的,竟是个穷酸儒生,旁边一位老翁,稀稀疏疏几根雪白头发,用一根木棍簪成核桃大小一个发髻,佝偻着身子咻咻只是喘气,看上去,比那儒生还要老上许多。见状不由鼻孔一翘,怒声道:“兀那秀才,有什么奇哉怪矣?”  那儒生慢慢摇着头,冷冷道:“想那石头无知无觉,无欲无求,雨淋也不恼,雪压也无怨,不过是天地间一顽冥之物罢了,虽偶得机缘,进了九重天廷,无论如何显贵,说起来,它仍乃一顽石而已。天下倒悬,社稷颠覆,干卿何事?世人不责恨真正的罪人,却将所有的咎过罪责强加于它,岂不是奇矣怪哉,怪哉奇矣?”  莫道长挣身起来,便要发作,那白袍汉子忙使眼色止住,起身对那儒生屈身一揖,道:“这位先生,在下这位道家朋友言语粗疏,惹您见笑了。只是这石头虽无知无觉,无欲无求,但是却因它而耗空了国家财力,也不能说它全无过错。我等见浅识薄,还请先生不吝赐教。”言语甚是谦恭。  
  第八章
穷究祸源  儒生冷冷道:“过错?石头自己可使费了一文银钱?想想这钱都是谁花的?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毛延寿真的是被枉杀的吗?非也非也,不过是用来泄恨的一个替罪羊罢了!”  那少年公子闻言道:“先生言之有理。其实当今大乱,错不在石头,而是在征求石头的人。也就是当今的太上皇徽宗皇帝。”  那儒生斜眼瞟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皇帝?皇帝错了又待如何?”  少年一时语塞。心中暗想:“是呀,皇帝错了,又该怎么办?父亲吩咐我和大哥到京师刺探军情,其意也是为了摸清金贼底细,帮忙朝廷勤王靖难,可是皇上如此昏聩无道,父亲这样做值得吗?”心中委实难决,便也闭了口。  那儒生了捋长须,道:“当今无道,但为满足个人奢靡之欲,却置天下百姓生死于不顾,偏信蔡京、童贯、梁师成、朱勔这样的奸邪佞谀之徒,闹得人心涣散,民不聊生,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现在天下攘攘,人人自危,又怎能逃得脱今日兵临城下之祸?说来这场祸乱,其实早在十六年前,便已经埋下了祸根。只是满朝的奸臣贼子,好大喜功,不查其谬,反以为功,唉,如此天下…”说着,语带悲怆,连连摇头,  那少年暗自点头,心中已然信服,言语也便恳切起来,道:“晚辈愚昧,还请先生细为剖析指教!”  那老儒冷哼一声道:“十六年前,还是徽宗政和元年,那时金国尚未建国,女真人还需向辽国纳贡称臣。徽宗皇帝派遣童贯出使辽国,为辽国皇帝祝寿,这童贯,不过是皇宫的一名宦官,只因专会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所以深得皇帝喜欢,结果官封西北宣抚使,成了手握重兵的边疆大吏,号称西陲将军,其实他哪里懂得什么带兵打仗?童贯到了辽国燕京,碰到了一个名叫马植的马贩子。这马植向童贯献计说:现在在辽国东北面有一支女真人,他们对辽国非常不满,正在酝酿一场大的反抗。宋朝可以暗中遣使渡海,与女真人联合图辽,南北夹击,消灭辽国。灭辽之后,宋朝自然可以分得不少好处。童贯听了非常高兴,以为得计,便将马植带回大宋,向徽宗皇帝极力举荐,徽宗皇帝觉得马植一片忠心,便给他赐名叫赵良嗣。⑦”   那少年哦的一声道:“赵良嗣?这名字我倒听父亲提过,说就是他和金国签订了海上之盟,原来马植就是赵良嗣。”  那儒生点头道:“正是这个赵良嗣,带着徽宗皇帝的御笔信札,驾船由蓬莱出发,到了辽东金国,和金主完颜阿骨打订下了合攻辽国的盟约。”  那少年问道:“这赵良嗣为何要从海上去金国,如何不走陆路?”那儒生:“那时候居庸关、榆关等关隘被辽国把持着,不从海上去,是进不了金国国境的。正因此次结盟乃渡海而成,所以才被称为海上之盟。⑧”  那少年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那儒生又道:“那时候金国刚刚建国,金完颜阿骨打野心勃勃,想要攻打自己的宗主国大辽,正愁着自己兵力不足,你知道金国建国时,有多少兵士吗?”那白袍汉子、莫道长同声问道:“多少?”那儒生伸出两根手指头,长叹一声道:“区区两千五百人而已。⑨”那少年等人闻言都是一惊。  那儒生道:“再说宋金联盟,约定大宋攻打燕京,金国攻打中京,许诺事成之后,将被辽国攻占百余年的幽云十六州,割还我大宋。徽宗皇帝得知,当然是异常高兴,便派童贯带了二十万大军北上。”那少年大摇其头,道:“这童贯草包一个,皇帝竟然派他带兵,只怕是凶多吉少。”  那儒生道:“正是,不过二十万大军还没有到燕京,就不得不调头回来了。”那白袍汉子道:“这是为何?”儒生嘴角一翘,冷冷道:“大家记得七年前发生在江浙一带的那次起义吗?”  莫道长咦的一声,道:“老秀才,你是说魔教的那次动乱吗?”那老儒点点头,道:“正是。”  原来,七年前,正是宋徽宗宣和二年,魔教教主方腊在睦州魔教总坛,率领数万教众,揭竿而起,宣布起义。方腊自称“圣公”,改元永乐,并建立了五府六部。短短数月间,便攻占了杭州、睦州、歙州、湖州、婺州、处州、台州、衢州等城池,声势之大,搅动了东南半壁江山。⑩  那儒生慢悠悠道:“成者王、败者寇,这位道长口口声声称其为魔教,却也有欠稳妥。”莫道长笑道:“老道数十年便一直这样称呼,却也未见什么不妥当。”那少年满心好奇,问道:“莫三叔,这魔教中人究竟怎样?你讲来听听。”那道长本来嬉皮笑脸,闻言将脸一默,沉声道:“小公子还是不要知道为好,没的玷污了耳朵。”  那儒生冷哼一声,端起桌上一杯茶水,放在唇边试了试,一手在那老翁脊背上轻轻地摩挲着,低声道:“老师,这茶温刚好,你喝一口吧。”那老翁就他手中喝了一口,抬起头来瘪嘴一笑,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那白袍汉子方知二人是师徒。见他身旁地上放着一个草席卷儿,用一根草绳扎着,席卷中露出乌黑油腻的烂棉絮来,情知师徒二人也是南去逃难的,思忖道:“这位先生识见非凡,气定神闲,想来必是避世隐居的逸士高人。只是听他语气,似乎和魔教有些瓜葛,不然怎会为其长气?”  那儒生冷笑道:“魔教,魔教,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其实这教派真名摩尼教,乃波斯人摩尼所创,汉人见他们非佛非道,供奉的神祗又是隆鼻凹目,卷发浓须的异域之人,再者摩尼之摩和魔怪之魔,音同形近,就称其为魔教罢了。其实魔教人士自称明教,素食戒杀,虔心向道,清规戒律较之佛家还要谨严得多,哪里就是妖魔鬼怪了。⑾”  那少年闻言欲待不信,见莫道长嘿然不语,情知他所言不虚,心中纳罕,“如此说来,这魔教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那为何江湖中谈魔色变,必欲尽歼之而后快?”  那儒生又道:“童贯那奸贼,抵御外敌是屡战屡败,不过对付明教的起义,倒是颇有办法,二十万大军,前后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就将这场大风波扑灭了。方腊也被他使奸计俘获,害死在杭州城中。”  莫道长冷笑道:“这方教主一身邪教功夫,号称天下第一,却也不过尔耳,不然怎会引颈受斨?只怕是他魔教之人自吹法螺吧?”  儒生摇摇头道:“方教主武功盖世,这倒不是假的。不过他是光明磊落的汉子,自然躲不过那些奸邪小人的阴谋诡计了。”莫道长一脸不屑,只是不信。  儒生又道:“童贯剿灭了明教的起义,带着军队又去攻打燕京,二十万大军竟然被打的大败亏输,侥幸逃得性命回来,只得向金兵求援。那完颜阿骨打却带着数千人,在漠北横冲直闯,连战连捷,所向披靡,不仅攻破了辽国中京,连上京也打破了,一举灭掉了大辽。回过头来又帮着童贯打破了燕京。宋金虽名为结盟,可是胜仗都是他金人打的,可笑大宋还好意思让人家履行盟约,将幽云十六州划归自己。”  那少年摇头道:“无功而欲得利,金人肯定是不会然约了。”  儒生点点头,道:“那金贼说,这燕京城是我打下来的,大宋想要,就得花钱来赎,暗地里,却将这十六州的百姓都掳掠到了金国,大宋以百万贯银钱换来的却是几座空城。徽宗皇帝不仅不生气,还兴高采烈,自诩是开土扩疆的大胜利,给童贯这奸贼不断加官进爵,将他封为广阳郡王,⑿一个宦官竖阉,被封为王,这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白袍汉子道:“虽说大宋吃了败仗,可是在燕京羁绊住了辽国的数十万精兵,使得辽国首尾两顾,兵力分散,金贼才有机会得其所愿,我大宋也不能说是一无是处,全无功劳。”  那儒生点头道:“言之有理,可是经此一役,也将我大宋兵弱将庸,腐败无能的底细都透漏给了金人,这才使得他们起了觊觎之心,敢于肆意对我大宋用兵,不然以金国之力,借他十个胆子,也是不敢的。所以我说,这场祸乱在宋金签订海上之盟时,便也埋下祸根。”  白袍汉子、莫道长等人闻言,连连点头。  那少年道:“欲求与人,不如自求。看来要想抵御外侮,还在于自己图新奋强,不然总是难免受辱。”儒生闻言,呵呵一笑,端起杯,对那少年道:“闲聊这半日,就这一句话听着顺耳,小兄弟,来,在下以茶代酒,为这句图新奋强敬你一杯。”说着,仰脖一饮而尽。  
  第九章 联袂渡江  那少年忙站起身来,双手捧杯,恭恭敬敬干了。问道:“先生学识渊博,晚辈受益匪浅。不知您与尊师意欲何往?”  那儒生慢慢放下杯,一声长叹,黯然道:“天下之大,何处有清静之地?在下听几位湘西的朋友说起,鼎州武陵县⒀有位钟相钟老爷,成立了一个天载社,乐善好施,解人困厄,人人都称他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我也只得去投奔他去,试试运气吧!只是家师年老多病,这一路坎坷,还不知如何呢!”  莫道长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儒生怒目而视。莫道长忙摆手道:“秀才,你可别生气,我不是笑话你。这就叫大水冲了龙王庙了。”看他一脸狐惑,忙道:“秀才,你可知这位小少爷是谁?”那儒生摇摇头。莫道长笑道:“他就是我家钟老爷的少公子。”说着指着那白袍汉子道:“这位就是钟大公子。老道也是钟老爷的属下,哈哈,这可不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了。”  那儒生闻言,哎哟一声,忙起身便要见礼。钟大公子忙过来双手扶持住,道:“先生不要多礼。在下钟昂,这位是我幼弟钟仪。这位道长是莫无为莫先生。”指着那位杨师兄道:“这位是我同门师兄,人称‘火麒麟’杨华。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那儒生拱手一一见了,道:“公子莫不就是江湖上人称‘南天柱’的钟大公子?在下姓陈,贱名寓信,表字方斋,解州人氏。适才胡言乱语,实在唐突,还请大公子见谅。”  钟昂道:“这都是江湖朋友谬奖抬爱,钟昂实不敢当。方斋先生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识见深远,较之子房诸葛,也不稍让。晚辈愚钝,先生一番话,使我有茅塞顿开之感。承蒙先生不弃,枉驾往敝处屈就,晚辈不胜之喜,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诸事还要多请先生教诲。”钟仪道:“听得天下人传颂,贵乡有一位赵慕陶赵老先生,陈先生可否认识?”  话音刚落,听得那老翁咳嗽声起,颤微微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道:“老朽贱名,承蒙钟公子齿及,惭愧得很。”  钟昂等人闻言,均是大吃一惊。钟仪抢步上来,双手扶住,惊喜交加道:“原来是慕陶老先生,晚辈有眼不识泰山,真是罪过罪过……”  原来,这位赵慕陶赵老爷子乃当世大儒,原名赵显,早在四十六年前,神宗元丰年间便廷试高中探花,才名蜚声天下。历仕神宗、哲宗、徽宗三朝,累迁至端明殿大学士、吏部侍郎,为官清廉,政绩卓著,时人誉有经天纬地之才,定国安邦之能。但因看不惯朝中蔡京等奸贼所为,累进谏表,却屡遭谴黜,愤然挂冠,归隐于故乡解州城西盐道山中⒁,躬耕自足,闲暇时传道授业,遍树桃李。因他素来仰慕陶渊明为人做派,所以改名为慕陶。在徽宗一朝,他是第一位反对蔡京一党而挂冠的名士,因而读书人仰其大义,推崇为士子儒林楷模。钟仪自幼喜文不喜武,对他这位当代大儒仰慕已久,今日邂逅,如何不又惊又喜?  赵老爷子连连拱手,道:“自古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老朽不过是一乡间穷儒罢了,行将就木之人,当不得公子如此厚誉。敢问几位行色匆匆,意欲何往?”  钟昂道:“晚辈等人受家父之命,往京师汴梁探查战情,不意在此得逢老先生。只是现在战事危急,以目前形势揣度,汴梁沦陷只怕也是在旬日之间,先生以为如何?”  陈寓信奇道:“令尊打听战事为何?莫不是想要勤王靖难?”  钟昂道:“是。”  陈寓信道:“天子无道,官僚贪腐,而今天下,已是大厦将倾,冰山欲摧,莫怪在下愚拙,公子虽人称南天柱,但想以你一己之力,只怕亦难以挽救。”钟昂道:“我等北上抗金,却不是为他赵家朝廷,只是不愿眼见黎民蒙难,而沦身为亡国之奴罢了,虽知此事难为,在下却也无可推脱。”  赵慕陶闻言,翘起拇指,赞许道:“孟子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贤父子存此大德大义之心,以天下为重,的确让老朽钦佩之至。”又对那陈寓信道:“钟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抱负气度,方斋,比起适才你的一番狭隘之念,真是有云壤之别。为师时常教你,儒林士子,当以修身齐家治天下为要务,修身齐家乃自身修为,终归是末节小事,而治天下方为吾侪毕生追求之大义。记得前朝范文正公曾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唉,此中大气节你还要多多揣摩才是。”陈寓信闻言,一脸惶恐,躬身道:“老师教诲得是,学生一定勤加温习。”  赵慕陶含笑点点头,又对钟昂道:“战事如火,刻不容缓,宜早不宜迟,大公子既然肩担重任,还请早行。”  钟昂踌躇道:“鼎州距此,犹有千里。兼之兵荒马乱,盗匪丛生,老先生师徒一时如何到得?再说老先生风烛残年,体弱多病,也乘不得马。”转念间,对莫道长一拱手道:“莫三叔,此去前面不远,便是应山县⒂,还烦请你去县城租辆马车来。”  陈寓信忙摆手道:“不劳大公子盛情,你身负重命,还是请先行,在下和家师后面慢慢行来便是。”莫道长哈哈一笑,道:“陈先生,自家人不要客套,老道去去就回,只是诸位把那坛老酒给我留一口就好了。”说得众人大笑。莫道长出店来,跃身上马自去。  钟昂唤店小二又切来三斤牛肉,三斤羊肉,将桌子并了,和赵慕陶、陈寓信师徒合坐一处。众人重开酒筵,边吃边聊,等待莫道长回来。  夜色越来越深,眼见酉时已过,酒馆中客人渐渐散去。钟昂正在担心,听着外面马蹄声响,出门一看,莫道长已回来了,身后跟着一辆马车。陈寓信扶了师父,到车中坐定,连夜便往南疾驰,直往鼎州而去。  一路马不停蹄,第二日黄昏,已到了汉口。长江横流,马车无法过江,莫道长付了车钱,打发回应山去。钟昂道:“过江就是鄂州⒃,乃荆湖北路首府之地,天载社在此地设有堂口,我们还是连夜过江,再歇脚吧。”众人闻言,自无异议。莫道长去寻了一条大渡船,一行六人带马,飘扬过江而来。  一轮明月,虽已微缺,却不减皎洁,如银的月色流淌在江面上,江流湍急,不时攒起层层雪浪。深已深了,只听得脚下哗哗水响,却深不见底,甚是可怖。钟家兄弟自幼生长于洞庭湖畔,不以为意,杨华生于中原,从未涉水,心中战栗,抱膝坐在甲板上,一动也不敢动。好在船行甚速,约莫半个时辰,已到了江边,抬头望去,已可影影绰绰看见巍峨坚固的鄂州城墙。  想着离家越来越近,钟仪自忖道:“十九年来,自己一直在家读书习武,未曾离开过鼎州,这次百般央求父亲,才得此机会,虽说来去往返不过月余时间,行止也只在湘鄂豫之间,心中已是十分满足。特别是这一路上,见流民之苦,兵戈之虐,实在是大出意外,和日常书本上所学竟是两样。不过幸逢赵老先生,以后倒可耳聆面授,多得教诲,却也是意外之喜。”悲愤之余,还稍稍有些兴奋。  正在胡思乱想,只听得莫道长咦的一声,站起身来。道:“大少爷,你看。”举手往南岸一指,顺着手势看去,只间一道红色焰火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熠熠闪亮,过了许久才慢慢散落消失。  钟仪知道这种红色焰火,乃天载社教众碰上紧急情况,专为呼叫救援所用,不由得心中一紧。听得钟昂沉声道:“船家,麻烦你快点,到岸后多给你船钱。”船工闻言,道声好,一声吆喝,几位艄公一起使力,将大浆划得飞快,半柱香时间不到,便已靠了岸。  上岸来,钟昂从便袋中掏出一件物事,粗略一看,似乎是商贾货卖时所用的戥子,秤杆秤砣俱全,只是较之平常实用之物要小巧精致得多,只有两三寸大小,倒像是顽童的玩具,正是钟昂在天载社所行用的信物“天平”。他将“天平”交到杨华手中道:“师兄,麻烦你带赵老先生师徒先行进城,城南福隆街上有家荆湖客栈,你将这样东西交给掌柜,他自然明白。你三人先在那里歇息,我们少时便到。”杨华道:“师弟,不是遇见敌人了吧?我可以留下来帮帮手。”钟昂摇摇头道:“师兄远来是客,就不麻烦你啦。赵老先生二人还请你多关照。”  杨华知是他天载社私事,不愿自己插手,当下也不再勉强,领了赵慕陶师徒自进城去不提。  钟昂三人上马,沿着江边,往焰火处奔去。马行了约三四里地,已到了鄂州城东,明月朗朗,照在一片乱坟岗上,不知从何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夜枭凄厉的嚎叫,甚是凄冷恐怖。  莫道长下马,提剑在手,身如猫狸般四下里游走查看。钟昂和钟仪兄弟二人也下了马,四处仔细搜索。过得一会儿,听见莫道长在远处一声轻呼:“大少爷,在这里。”二人飞奔过去。只见一棵歪脖柳树下,一道深约三尺左右的沟渠,沟底积着污水,一个人头裹红巾,匍匐而卧,一动也不动,看其装束正是天载社教众。    
  第二回
携手挽狂澜  第十章
黑龙毒掌  三人跃下沟渠,将那人面孔翻转过来,莫道长大惊道:“是杜瘸子。”钟昂脸色沉郁,点点头,将杜瘸子抬上沟来。钟子仪寻来一根枯树枝,取火点燃照明。钟昂左手按着杜瘸子经脉,右手伸指在鼻下试了试气息,摇摇头道:“经脉已断。没办法救转了。”  钟昂道:“莫三叔,你在沟中找一找,看看有没有杜香主的兵器。”莫道长跳进沟渠,在污水中摸索了一会,摸出一根拐杖,提出水面,不由得咦的一声,惊叫出声来。只见那拐杖乌黑锃亮,拿在手中甚是沉手,似乎是精铁打铸,只是却被人拧得象麻花一样,弯曲变形。  杜瘸子原名杜秉忠,投奔天载社以前,曾是川鄂间一巨盗,亦正亦邪,纵横数十年,少遇敌手。只因在夔州犯案,盗取夔王府时被数十名王府侍从围攻,伤了右腿,所幸被钟相所救,虽保得一条性命,腿却从此瘸了。便打铸了一根四十斤重的铁拐代步,每日拄拐而行,不料却被他悟出一套杖法,舞动起来,威力竟比他健康时还要厉害几分。杜秉忠自此后,鞍前马后唯钟相马首是瞻,脾性也改了许多。后来天载社在鄂州设立堂口,开办荆湖客栈,便将他派遣到此,做了香主,十余年间,为天载社立下许多功劳。  钟昂沉吟道:“杜香主一根铁拐,也不知降服过多少奸徒巨寇,殒命杖下的游魂野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今天怎会倒毙于此?看这铁拐,不是身怀绝技之人,焉能至此?可是在这鄂州城中绝无此等高手,这却是遭何人毒手?”看他身上,除浸泡在污水中,身上散出阵阵恶臭外,却无半处伤口,也无一丝血迹。解开衣服,心口尚温,自是死去不久,只见胸口赫然一个乌黑掌印,肌肤沿着掌印,微微隆起,看上去甚是诡异。  莫道长低声道:“黑龙掌!”钟仪问道:“黑龙掌?这是什么功夫?”  莫道长道:“黑龙掌是辽东腾龙岛岛主云从龙的独门绝技,从不外传,因他身处辽东,绝少踏足中原,所以这武功很少有人见识过。”莫道长早年曾云游天下,因而对各门各派的武功路数、江湖掌故知之甚详。  钟昂道:“三叔,你看这会不会是腾龙岛弟子所为?”莫道长仔细查看了掌印,沉吟半响,缓缓道:“腾龙岛上长有一种黑色毒蛇,这黑龙掌}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率土之滨s2会合区吗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