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男喜欢的聊天模式天天跟你聊天 聊心事 也会跟另一个聊 跟另外的那个人聊的都是游戏 喜欢开她玩笑 在知道我对他

白羊男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有哪些? - 知乎597被浏览<strong class="NumberBoard-itemValue" title=",495,505分享邀请回答640373 条评论分享收藏感谢收起mp.weixin.qq.com/s/D48n_HmL3lCBVjDRCflpmg220220 条评论分享收藏感谢收起追一个女孩,我天天都找她聊天她会烦吗?_百度宝宝知道双子座男生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是什么? - 知乎443被浏览<strong class="NumberBoard-itemValue" title=",524,627分享邀请回答281189 条评论分享收藏感谢收起15452 条评论分享收藏感谢收起当前位置: >>
偷欢在彩云之南的一段浮生
偷欢在彩云之南的一段浮生一、昆明:风景、故事和陌生人,跟我一道启程 2003 年 9 月下旬,我在昆明热线旅游论坛发了一个帖子,题目是《彩云之南,倾心 之旅》,内容是一个外地女孩邀约云南土著国庆期间同游云南。接下来的一周里,我接 到了 60 多个电话,无数个短信,会晤了 n 多个网友,并顺便亲身考察了昆明几乎所有 的酒吧。 首先是一个自驾游的领队邀我入伙。那是个摄影爱好者组成的民间团体,因男女比 例严重失调,当时正用种种优惠措施吸收女队员。据说,如果跟了他们,女生不用开车, 不用带钱,只需带上自己的摄影设备,就可以跟大伙一起,出入凶险,甘苦与共,峡谷 摄影, 雪山露营。 凶险?露营?还是在雪山?我犹豫了……由此可见我这次旅游的特色, 不是自讨苦吃的探险,也不是肩负特定任务的当差,而是享乐主义的,没有目的,快乐 第一。 然后另一伙人邀我同赴西藏。西藏?我眼前一亮,仿佛多年梦想即刻就要启程。但 经过内心几番挣扎,最终我还是抚摸着羞涩的钱袋,痛苦婉拒。让我天天眼睁睁看那些 比我有钱的人?太伤自尊了。 接下来我又拒签了另一个组织,原因同上:他们的阵容太豪华。 豪华主张被拒后,一个精壮的汉子开始劝我练习跆拳道,并当即带我到省体育馆二 楼去看他们的道馆。结果是,我突然看到了省体一楼的游泳馆,遂欣喜买票入场,把跆 拳道留在了身后。 一个学生团体热情号召我参加他们,一起去广西探索乐业天坑。我赧然告退,因为 探索这个词对我来说太严重了,我一向是个不求甚解的人。旅游对我来说,只是一种娱 乐,不需要其他任何价值和意义附送。 我邀请一个在饭店做酒保的女孩,却不料我们的假日正是她们的黄金时代。五一和 十一期间,她们需要加班加点庆祝服务业一年两度的愚人节。遗憾之余,她送我一副多 功能墨镜, 作为她的代表一路全陪。 后来这副墨镜在我的旅途中功勋卓著, 身兼太阳镜、 风镜、防雪镜等多职,并和我一起当仁不让地谋杀了若干菲林。 电话里,一个温柔的声音极力主张我去泰国。必须承认他的游说很有力,但是当我 终于决定和他赴泰时,却发现他不仅不能同去,还让我当即交定金。果然他是某旅行社 泰国路线的推销员。 还有另一个有趣的户外组织,当我在昆都看到他们时,立刻决定理智退出,队伍中 有一个绝色美女。绿叶是不会快乐的。 最后是一个叫做“仅次于狼”的网友,代表他的团队向我邀请。虽然他在电话里并 没有提供详细外貌特征,但当我赴约时,还是一下子从汹涌人群中挑出了他。这人就像 他的名字一样,貌似毫无意义,却有种鲜明的东西呼之欲出。于是我决定跟他一起走, 心中满怀了新鲜的期待,大约风景、故事随着陌生人的到来,都要跟我一道启程了。 以上就是我筛选驴友的故事。这时就有人说了:“为什么非要找个伴呢?你不能一 个人去吗?” “一个人?那谁给我照相?” 呵呵,这回答虽然搞笑,但却是事实。众所周知,在现阶段,到每个景点拍摄到此 一游的照片,仍是许多中国人旅游的首要任务。 但是我真的相信,旅游的快乐在于有人相随。况且我本来就是个无业的人,如果我 喜欢独行, 随时就可以出发, 何必钻头觅缝等到十一假期做冤大头?事实上, 很多时候, 正是因为有了伴,我们寂寞的出走才算不虚此行。二、滇缅公路:这一天,我们一直都在路上 经民主决议, 这次旅行的第一站定为腾冲。 腾冲位于云南省西南部, 隶属保山地区, 西临缅甸。作为茶马古道重镇和著名边城,腾冲的边贸非常发达,其中尤以翡翠贸易为 最。另外,在地质学上,它位于青藏高原和云贵高原的碰撞交锋地带,所以那里火山地 热资源极其丰富。并且腾冲还是艾思奇和李根源的故里。艾思奇是个哲学家,跟大家都 很熟。李根源我不太认识,大约跟护国运动和蔡锷有关,据说曾是云南革命据点陆军讲 武堂(云南大学前身)的一个干部。 十月一日上午九点,一伙人在昆明汽车南站准时会师。整个团队一共六人,三男三 女。除我之外,其他五人都来自云南。从他们没心没肺没边没沿的谈笑风生可以看出, 他们以前彼此都互相认识;如果不是一见如故的话。一下子输在了起跑线上,这让我有 些惶恐,于是我便有些拘谨寡言,变成了一个沉默观望的小伙伴。 领队是仅次于狼,简称“于狼”,我已然见过。此人一路都没闲着,见什么说什么, 沿途掌故,随手拈来,滔滔不绝,蔚为壮观。另外他的搞笑天赋也是有目共睹的,并且 定向想象力异常丰富。 只要有兴致, 他可以把每个话题都引到下半身。 也许他是故意的, 但这样的装傻倒让他显得非常清纯。他似乎认为,作为 team leader,他有义务扮演一 个活宝让大家开心。就这样,我们一路免费欣赏着永无止境的单口相声,枯燥的长途车 上,竟然情景交融,高潮迭起。 经过半天的观察, 我终于发现其他四名云南人原来是两对恋人。 其实应该怪我迟钝, 因为从他们座位的分布就可以看出来,一男一女,分组讨论,都是这样的格局。这也解 释了于狼为什么那样滔滔不绝,因为他没有女伴,他寂寞。有的人寂寞时总是沉默,像 我。而像他那样的人,却是越寂寞话越多。 现在简介一下两队恋人组合。 恋人组合之一是一对真人版的金童玉女。男孩蕴藉,女孩柔美,仿佛云南人民的精 华都在这里珠联璧合。男孩是广告人,没什么稀罕。那个女孩看起来娇滴滴的,却不料 学了个骇人听闻的专业:核物理学,让我们不由得肃然起敬。他们二人从上车起,就一 直在“私聊”,目光缠绵,身体也常常腻在一起。但因为两人都很漂亮,这些举动并不 让人觉得肉麻。 如果说这一对恋人是强强联手的话,另一对恋人的组合则显然属于优势互补。男方 沉默,女方活跃。男方偏肥,女方奇瘦。男方服饰雪白,女方一身漆黑。男方面容沧桑, 仿佛夕阳红。女方淡黑色的小脸依稀可见青春豆的遗址,好像初中尚未毕业。但后来我 知道事实上他们不仅同龄,女方似乎还比男方大两个月。女方自称黑无常,但男方却坚 决拒绝被唤作白无常,他说他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毫无悬念。黑无常很喜欢讲话,时不时 自动自发地和于狼一唱一和,很是默契。整体看来,于狼仿佛是相声节目的主打,而她 不失时机的客串,则算是兢兢业业的捧哏。她的活力是我艳慕和感激的,因为如果没有 她,就轮到我来做相声的配角,这可不是我擅长的工作。 经过他们的扫盲,我学到一个昆明词汇:吹牛。意思就是聊天,唠嗑,摆龙门阵, 侃大山。如果一个昆明人邀你去参加喝茶或者其他休闲节目,往往说:“咱们吹吹牛 吧。”但跟我以前理解的吹牛相反,这个词在昆明话中没有丝毫的贬义,反而有一种喜 滋滋的优越感。像所有崇尚悠闲的群落一样,吹牛是昆明人的美德。 “于狼,你怎么一个人出来玩?你女朋友呢?”金童突然发问。 “我没有女朋友。” “不会吧。” “以前有过好几个,都分手了。” “为什么?她们嫌你‘话痨’?还是嫌你太帅,风险系数太高?”大家纷纷猜测。 “都不是。” “这样完美的人,怎么可以没有女朋友?”大家都表示不可思议。 “这样完美的人,怎么可以有女朋友?”黑无常突然明白了,“不管他选了谁,其他女 生都不会答应!” 我一直比较沉默,他们看不惯,就把话题转向我: “你呢?也是一个人吗?” “是的。” “没有男朋友吗?” “没有。” “女朋友呢?” “也没有。” “真羡慕你。” “为什么?” “一个人多自在啊。不像我们,一路被熟人盯着,什么都不敢做!” 行驶红土高原的山路上,时刻都伴随着颠簸。为了避免枯燥,我把这颠簸定义为一 种享受。途中,我不断给亲戚朋友短信通知:“我现在在路上,在进入云南深处的征途 上,山路崎岖,载歌载舞!” 红尘滚滚,车流逶迤。这一天,我们一直都在路上。 按照惯例,上午九点从昆明出发,一般下午三点即可到达腾冲县城。但因为路上屡 屡堵车,直到午夜 12 点,长途巴士才筋疲力尽地完成任务。我从没有想到,原计划只 要六个小时的车程,竟会晚点九个小时。 常常一堵就是两个小时, 只好停车休息, 或者下车透气。 这时便可看到前后都是车, 乌央央的, 拿望远镜都望不到边。 一次次地停车休息, 让车流变为一条长长的百足之虫, 一只迟钝的爬行动物。 路是如此的长,仿佛时间在这里根本不值钱。我早就听说过,时间在云南并不属于 稀缺资源,所以时间上的浪费不算什么损失。所以我们决定没有烦恼,即使有,也要置 之不理,自己找乐。 随同车票,我们被派送了很多小东西,比如矿泉水、钥匙圈以及口香糖。无论什么 赠品,身上都满当当地印满了运输公司的广告,比如“……豪华舒适,准时正点。” “呵呵,这里的正点是什么意思?” “它跟广东话中的同名词汇含义不同。在云南的运输术语中,正点的意思就是准时,而 准时的意思就是误差范围在 24 个小时以内。” 晚上九点,汽车在荒山野岭中一家路边饭馆停下,大家纷纷下车吃饭。人人都说要 饿死了,要店家快点上菜。店家说一分钟,果然一分钟就端了上来。大家欢欣鼓舞,摩 拳擦掌。饕餮之后,却感觉有点奇怪。 “我发现,这里的饭菜其实都是冷的。”玉女怯生生地说。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 “也许他们早就做好了,放在冰箱里等我们来吃。” “是吗?但为什么盘子那么小?杂烩却那么多?” “莫非是……剩菜?”金童这句话道出了大家隐秘的心声。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所有的愤怒都变成对金童的一句声讨: “大家出来是寻找开心的。既然事实已经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要说出真相来伤人?” 如前所述,午夜十二点,我们终于完成了从昆明到腾冲的位移。可是所有的旅馆和 招待所都已经住满,最后一咬牙,于狼带领我们下榻一家金光闪闪的金某大酒店,名字 记不清楚了,但房价记得很清楚,每间 260 元,是于狼旅行策划中预算的住宿费用的十 倍 。这么贵,着实有些心疼。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十一黄金周,穷人们哭着喊着比赛 扔银子的季节。大势所趋,我们也就只好顺应了这历史潮流。 躺在床上,我跟隔壁的于狼短信聊天。 “告诉我你到底做什么工作?”我问。 “销售。” “我觉得你很像是旅游从业人员。”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呵呵,是导游吗?” “不,我组团。” “信然。” “为什么?” “从你今天的表现就能发现,你既能让大家玩得开心,又能让我们的支出远远超出预 算。”三、热海:吃饱喝足后在温泉里睡个午觉,胜过书橱里千多本线装书 清晨醒来的腾冲是湿漉漉的,清香的空气让我一改多年来的赖床传统。 打开窗子,远山朦胧,白雾袅娜,地面湿淋淋亮晶晶的,却没有下雨。据说腾冲从 来都是这样,空气中似乎永远弥漫着潮湿的白雾,浪漫的人说她像仙境,现实的人会担 心风湿。是啊,患了风湿怎么办?别着急,大自然在造物时从来都是制造麻烦顺便也制 造克星,风湿的克星就是我们今天的节目――热海温泉。 热海公园距腾冲县城大约十多公里,需租车前往。早餐吃了腾冲特产的饵丝后,一 伙六人满意地出发了。 从车窗向外望,青山夹道,植物肥美,视野几乎完全被丰盈的绿色占领,好像眼前 戴了一副绿色墨镜。从县城到景区,路边不时冒出一个个的度假村、酒店、宾馆、招待 所和饭庄,各种名字和档次的招牌,新鲜热闹,让我颇感意外。仅仅是在十多天前,我 才第一次听到腾冲这个名字。我一直以为是它个蛮荒的穷乡僻壤,现在突然发现它这么 漂亮,我还真是没有心理准备。 热海公园正门的门楣上,除了“热海”两个蓝色隶字外,还挂着一个红布条幅,上 面写着“中国生态 SPA 康乐园”等字样,似乎在告诉我, 它不仅漂亮,而且时尚。 门票自然是很贵的。走进公园,立刻就见到了云南十八怪之一:鸡蛋串着卖。据说, 云南山多路险,所以卖鸡蛋的女人们就把鸡蛋用干草一个个捆成一串,用来抗震。一串 鸡蛋一般有六个、八个或者十个,于狼用大家的公款买了十个的一串,说是准备到著名 的“大滚锅”去煮了吃。 人潮走向一个长长的原木栈道。像所有的景区一样,这个栈道经过完美规划,可以 通向园内多个主要景点,很傻瓜,很善解人意,并告诉大家,只要随大流就不会有错。 因水雾的缘故,栈道滑溜溜的,颇有点惊险,于是,小小的刺激,增加了游园的乐趣。 一路走过很多景点,名目繁多,大同小异,比如鼓鸣泉、珍珠泉、狮子头、蛤蟆嘴、 美女池、怀胎井。 珍珠泉没什么好看,无非是泉眼咕嘟嘟冒出许多圆圆的水泡。但黑白无常突然发现 珍珠泉的池子像个心型巧克力,于是兴奋地主张在这里照相,表明此心可鉴,并亲自把 两人舌头伸出来表演空中对接。 大家一边说着“真恶心”、 “没品位”, 一边纷纷侧目, 叹息而退。 “怀胎井”这个名字让大家浮想联翩,问旁边工作人员其名字由来,支吾了半天, 那人答曰因井有两个,两个成双,双则怀胎。大家惊愕不已,都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个 命名者一定是要么痴狂成性,要么愚蠢到家。后来看了资料上的介绍,方知是因井水富 含某类微量元素、可以调节妇女内分泌之故。美女池的得名也基本同理。但那个工作人 员信口雌黄的想象力和幽默感,不仅让命名者蒙冤,还差点误导我们懵懂的心灵。 很快,终于到了“大滚锅”,众口相传、万人讴歌的传奇的“大滚锅”!它是一个 巨大的圆形高温沸泉,据说水温终年保持在 97 度左右,在高原上,这温度已然是沸点。 业内人士宣称,如果用绳子把一串鸡蛋吊在水中,分分钟就可以煮熟。 大老远我们就看到了浓浓蒸汽笼罩下的这汪愤怒的水,走进一看,却发现我等近身 不得,因为大滚锅周围赫然围着一圈栏杆。据说从前曾有一头猪走过失足掉了进去,放 猪的孩子立刻闻到了水煮猪头肉的清香。于是人们便在大滚锅周围建了一圈围栏,以免 更多牲口或者活人失足。 所以我们的鸡蛋只能在附近的其他温泉中烹煮。但是游客太多了,我们排队不及, 正好旁边有卖熟鸡蛋的小贩,于是经过一番研讨,我们十个生鸡蛋换得六个熟的。大家 欢欣鼓舞,尤以领队于狼为最。他说刚才他还在头痛如何把十个鸡蛋平分给六个人,现 在好了,问题终于创造性地及时解决。宁可集体受损也要谋求公平,这是所有组织和平 稳定的前提。 当时正值腾越文化旅游节(腾越是腾冲的古称),许多花花绿绿的民族姐妹在唱歌 跳舞。我随口和一群女孩子聊天: “你们是什么民族?” “泰(tai4)族。” “傣(dai3)族吧?”我想起这里濒临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批评道:“你们怎么连 自己民族的名字都会念错?” 女孩们含笑不语,我不由担忧起这里的基础教育。 回去的路上,于狼告诉我,虽然字典上把他们叫做 dai3 族,但傣族人民确实一直 是用 tai4 族自称的。据说与云南接壤的泰(tai4)国,就是傣族人民在 n 多年前移民 开垦的国度。我惭愧了,发誓以后自作聪明前一定要准备充足的资料。 然后看到一个垂钓园,大家欢呼着走进去,拿起钓竿坐在池边座位上开始歇脚。聊 天、照相、摆样、讲电话,除了钓鱼,什么都做,所以一条鱼也钓不着也是我们应该做 的。倒是那个一直沉默的白无常,躲在旁边专心致志,一会功夫竟然斩获大大小小的活 鱼四条。 “我早说了嘛,沉默的人不可小觑。看看,现在大家都要沾他的便宜了吧。”于狼 一边宣布,一边带领大家拎着四条鱼走进饭馆加工。一条糖醋,两条清蒸,最后一条小 鱼虽然只有一寸,也要煮成葱花汤一盆。 饭后我们来到“浴谷”。“浴谷”是一个大规模的温泉浴场,据说,除了天然的温 泉外,里面还可以提供其他十八类沐浴品种,酒浴、牛奶浴、咖啡浴、中药浴、芦荟浴、 美容浴、壮阳浴等,只需花一百元就可以享受全部项目。 一个个轮流测试每个温泉浴池,一次次地体验活色生香。放松身体,仰浮水面,把 自己变成一具快乐的浮尸。吃饱喝足后在温泉里睡个午觉,小康的感觉呼之欲出。用这 种方式来领悟幸福,胜过书橱里千多本线装书。 在来时的出租车上,司机曾对我们大肆吹嘘浴谷的天体浴场,进场后才知道根本不 是那么回事。虽然是浴场,但所有人都是“局部真理”,下水穿泳衣,上岸披浴巾,让 我们某种暗藏的觊觎遭受了严重的打击。 各温泉边的岸上, 都有很多慵懒的老头老太光着膀子坐在板凳上, 肩上背上胳膊上, 安装着许多淡黄色竹筒,于是他们变成一群剪了板寸的刺猬。旁边几个大嫂时不时帮他 们拔下或增加几个竹筒,或者把竹筒换换位置,但总体来说,每个人身上的竹筒有越来 越多的趋势,于是猬毛也开始旁逸斜出,参差交错。但饶是被弄成这么个鬼样子,刺猬 们好像觉得还挺享受。虚心求教了一位大嫂,才知道这是浴谷的另一个特色健身项目, 叫做热泉蒸汽拔罐,简称“拔水罐”。大嫂问我要不要也尝试一下,正蠢蠢心动间,突 然听到需要另外收费,我立刻落荒而逃。 突然发现那边巨大的木桶浴现场,遂当即亲身参与,并自拍洗浴照片若干。后来把 这些照片发送给一个网友,号称真我主张、绝对现场。如我所愿,他看后虚惊一场。虽 然照片没用替身、足够现场,但看来看去,木桶中看到的似乎只是一个只有头和脚的小 动物,这只小动物什么都好,就是不性感。 然后我又发现一个好去处,地热熏蒸桑拿房。走进去,只见地上左右开弓铺着长长 的两排草席,地热从下面熏蒸着它们,制造出滚烫的植物清香。室内虽然安静,但其实 埋伏着很多人。每人占领窄窄一块草席,或仰卧,或俯卧,男女混杂,摩肩接踵,拥挤 如夏夜海滩。不时有一两颗滚烫的水珠故意从屋顶滴落,吓人一跳后放心地消失。 等了半天,我终于找到一个空位,心满意足地卧倒,闭上双眼,开始享受这昏庸和 宁静。很快,我呼吸紧迫,汗水奔涌,头昏脑胀,渐入佳境。但在这里昏睡是不识时务 的,于是我便不时打开双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四处偷窥。正无聊间,突然看见于狼走过 来,紧挨着我躺下。我知道,所有的快乐都来自陌生人,于是我装作不认识他。他自享 受他的境界,我不理他,我看门口。 这时我看到了真正的裸男。 前文说过,浴场所有的人都是“局部真理”,但他除外。他一丝不挂,真的像真理 一般,是赤裸裸的。他一脸无邪,欢欣雀跃。他理直气壮的坦荡,让众人纷纷绝望地企 羡,顿觉自己多年谨慎人生完全虚度。倒是这裸男身后的女人为他感到害羞,立刻用一 条浴巾把他包好并抱了来。她,显然正是那个裸体男婴的妈妈。 好戏收场,大家颇感失落。我叹息一声,犹自沉浸在刚才男婴制造的快乐语境中, 不肯放手。偶一回头,于狼暧昧的暗笑来不及收场,被我抓了个措手不及。 这惊鸿一 瞥的乍泄春光,是我那一天最惊心动魄的快乐隐秘。 这一天,我们因循着众人的脚步,看见各种形状的风景,念一遍招牌上的名字,然 后和景点及其名字拍一张合影,小小的盘桓之后,便匆匆离开。这样混屯的模板一样的 经历,便是大多数人的旅行。是什么让我们快乐?除了亲历现场的那种虚荣,便是途中 种种隐秘的意外和暗藏的心跳回忆。 回程的路上,每个人的脸蛋都红扑扑的,也许是因为桑拿,也许是因为怀揣着刚刚 收获的惊心秘密。回头一看,想不到我们刚才陶醉的地方,竟处处灯红酒绿。 四、腾越美食城:一顿有意义的饭 晚饭是在县城的腾越美食城解决的,在这里,我吃到了富有意义的一顿饭。 腾越美食城是一群人烟稠密的夜市大排档。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这里便开始热 闹起来。南来北往的人们带着朴素的钱袋,一起来到这香喷喷的所在,安慰自己那颗快 乐的贪吃的心。 走进夜市,只见地上泥水横流,处处灯火通明。一个个摊子鳞次栉比,堆满了待加 工的厨房原料,飞禽走兽、细菌昆虫,各色鲜艳的尸体令人眼花缭乱。旁边的烧烤架烈 火熊熊,滋滋作响,扔上一块新的鸡腿,火焰呼地一窜两米高。摊主通常是个精干的女 人,热情洋溢地站在群尸旁,频频召唤;顾客点菜之后,立刻挽袖投入烹煮宰杀,磨刀 霍霍,笑语盈盈。每个摊上都吊着明亮的橙黄电灯泡,照耀着摊上各种颜色的原料,流 光异彩,明艳无比。不戴眼镜的话,还以为是到了珠宝市场。 我们见啥点啥,堆了满满一桌。 首先是腾冲著名的招牌食品“大救驾”。“大救驾”是有典故的。据说,南明的永 历帝被吴三桂追赶到缅甸之前,有一日路过腾冲,饥肠辘辘,狼狈不堪。当地人看他可 怜,就用中午吃剩的饵块给他炒了一盘,加上番茄苦菜一番搅和,却让饥饿的永历帝大 加赞美,说是大大地救了他老人家的驾。虽然永历帝这个倒霉的末代君主在历史上没有 太大动静,但在彼时彼地,名人效应还是有的,于是一盘普普通通的炒饵块竟然蜚声海 内,成为腾冲饮食的一道名作。 说来说去,“大救驾”就是一盘炒饵块,所以说实话,我并没有觉得这道菜有什么 特别。这道菜得名的原理是“饥饿乃最好调料”,所以,如果我在像永历那样濒临饿死 的时候来吃一回,我的味蕾一定会有不同的意见。 另外从这盘炒饵块中, 我用亲身实践发现了著名的 《新周刊》 的一个常识错误。 《新 周刊》2003 年第 18 期 P51《你云南了吗?》中有这样的句子:“一边吃腾冲的美食炒 饵丝,一边听永历帝将其封为‘大救驾’的民间传说。”这里,这里的“炒饵丝”应为 “炒饵块”之误。据我的观察和当地采访,饵丝和饵块是有明显区别的。饵块是米饭舂 成的块状物,切成细丝才叫做饵丝。饵丝一般用来煮作早餐,而饵块则可以烤,可以炒, 有多种做法,一般用作主餐上的大菜或者主食。 腾冲毗邻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所以这里自然也上演着很多傣味和景颇味美食, 比如竹筒饭、撒撇、香茅草烤鱼、鬼鸡等等,我都想吃,但我的胃忍痛拒绝了我这个梦 想,于是只好选了几个小点作为代表。 竹筒饭。是一个个橡皮筋扎起来的竹筒,打开橡皮筋,原来竹筒已经竖着从中间劈 成了两半。竹筒中是蒸好的糯米饭,里面有时藏着红枣或者咸肉。吃的时候,把圆柱状 的糯米饭在白糖和辣椒粉上一滚,甜辣搭配,奇异无比,堪称此地独有的梦幻组合。 据说傣族人民做饭是不用锅的,他们直接用竹筒煮饭,煮熟后劈开,于是竹筒就又 变成了饭碗。不过那天我们点的竹筒都很细小,每筒饭都是一口就吃光,于是饭后我们 每人身边都杯盘狼藉,竹筒成堆。 后来我在贵阳也见到了竹筒饭,是作为一种街头小吃的。用一根筷子把圆柱型的糯 米饭像糖葫芦一样串起来,粘上调料边走边吃。但出于环保的考虑,竹筒不许带走,必 须留在摊子上,以便其他顾客循环利用。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庙会上,某些新疆羊肉串的 铁签也是需要节约的,于是童年记忆中就长存了手持铁签在烤摊前飞速吃肉的不朽场 面。 “甩手粑粑” 是一道很好吃的面点,大概也是傣族风味。“粑粑”这个词汇在很 多方言中都有,大体都指的是面饼一类的东东。“甩手粑粑”这个奇怪的名字让人想到 “甩手掌柜”,也许两者之间有某种关系,或者还有什么传说,待考。甩手粑粑的做法 是,把一块椭圆形面块放在巨大的平底锅中油煎,在煎的过程中,不断地用铲子翻动, 并不断地铲起锅内横溢的热油浇在面块上,直到面块变得金黄焦脆,所以它的油腻是可 想而知的。像所有好吃的东东一样,该种粑粑可以尝试,但不可贪恋。 其实跟最终的味道比起来,我对制作的过程更感兴趣,于是我站在煎锅旁,一边拿 起铲子给粑粑浇油,一边和摊主聊天。云南人称呼女服务员一般都叫“小姑娘”,就像 广东话中的“小妹”一样,亲切中有点等级分化的意思。当我正在给粑粑泼油时,楼上 一个食客突然伸出头来,对我严肃地吼道:“小姑娘,再来一盘!” 云南十八怪中有一句是“三个蚊子一盘菜,四个老鼠一麻袋”,由此可见在云南, 蚊子和老鼠也是可以入馔的。也许有点夸张,但那天我确实吃到了很多奇怪的昆虫,比 如油炸的蜂蛹、蚂蚱和竹虫。在云南种类繁多的的咸菜中,还有一种蚂蚱腌成的咸菜叫 做“蚂蚱酢”。虽然当时感觉有点怪怪的,但他们说这些虫子富含蛋白质,我就强忍着 恶心完成了任务。 吃虫子已经够让我惊诧了,接下来我又尝到更魔幻的东西,云南饮食的另一个重要 门类:细菌。 云南人吃细菌, 吃出了很多名堂。 鸡枞细腻鲜美如同鸡肉, 竹荪清新爽口堪比水果。 牛干巴菌貌不惊人,吃了以后我们才知道什么叫做心灵美。树挂秀外蕙中,不光味道清 新,而且样貌娇柔,处处露着招人疼。那顿饭以后不久,我就在滇北的雪山中多次看到 了天然树挂,它寄生在高山树木上,长长的毛茸茸的身子随风起舞,在轻雪薄雾中,如 同一条条雪白的哈达。在云南生活过七年的汪曾琪曾写过一篇深情怀念菌类食物的文 章,名字叫《诸菌》。 最后,这顿饭的高潮到来了,那就是:喝酒。 喝酒没什么稀罕,稀罕的是他们千奇百怪的酒令,不仅题材广泛,内容丰富,而且 即兴搭配各种身体语言,加上迭起的悬念,期待的醉眼,整个酒桌欢声笑语,一派热火 朝天的生活现场。 “石头剪子布”、“老虎杠子虫子鸡”、“两只小蜜蜂啊,飞在花丛中啊,左飞飞, 右飞飞……”, 这些全国通行的酒令, 在这里也有适用, 但并不那么风行。 “哥俩好…… 五魁首……”,这个口号源远流长,我在某个反映美国唐人街生活的资料中见过,在这 里却没有听到。 这里听到的是一些匪夷所思的句子: “人在江湖漂啊,哪能不挨刀啊,我一刀砍死你……”何等的豪迈。 “黑漆漆的夜是没有光啊……美女啊美女,色狼啊色狼,警察啊警察……” 这个 口令的游戏规则和“石头剪子布”一样,都是循环相克。 “自由泳啊自由泳……蛙泳啊自由泳……仰泳啊自由泳……”,这个显然很摩登, 但我不明白的是, 他们口里说的是游泳, 为什么身体做的却似乎是在模拟某种床上运动。 “脂肪是脂肪……”,这个我没有记全,但是竟然把营养学术语放进酒令,喝酒不 忘健康,得意不忘形,值得表扬。 “奶茶呀奶茶,么么茶呀么么茶……”,为了配合“奶”字,需要双手在前襟比划 出某种形状;说“么么茶”的时候双手则自“摸”某个部位,很有些少儿不宜。 旁观的我一次次猝不及防地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于狼不忍见我发呆,便邀请我加 入他们的热闹: “来,猜拳?” “不,我不会。”我惭愧地说。 “喝酒?” “不会。” “那就喝水?” “不会。”我自卑得开始说胡话。 “别怕嘛,重在搀和。” 这顿饭真的让我大开眼界,叹为观止。无论是从内容上还是形式上看,吃,在云南 都极富娱乐性。看云南人吃饭,才知道“吃喝”、“玩乐”原本是一回事。也许只有这 样,快乐才能真正像我们梦想的那样,成为我们的生活方式。这顿饭,我不仅吃好喝好, 还长了知识,开了眼界,学到了人生的道理。这是多么富有意义的一顿饭啊!虽然没有 太深地入戏,但作为一个观众,我已被深深地吸引。 五、和顺乡:原来文化也可以是快乐的 然后我们参观了腾冲的文化据点――和顺。和顺是我国西南著名的侨乡,据说现在 旅居国外的侨胞的数量已经超过全乡人口。而且,作为哲学家艾思奇的故乡,和顺乡一 向重视文化教育,我国最大的乡村图书馆,就坐落在这里。 冒着蒙蒙细雨,我们收拾出严肃的表情,装作有文化的样子,开始文化胜地的深度 跋涉。按照惯例,我预备的心理状态基本可概括为岁月、遗址、沧桑、苦难等诸如此类 的关键字,但是随着时间的进展,眼睛失去了纪律,心灵忘记了忧伤,最后脚步欢快起 来,回去时收获的竟是满当当的喜悦,彻底背叛了沧桑和苦难的初衷。原来苦难并不是 文化的必备基因,沧桑也无需时刻和文化牵强地捆绑,只要抛掉怀古的沉痛模板,敞开 猎奇的广阔胸襟,我们就会终于发现,文化原来也可以是快乐的。 和顺的建筑古色古香,而且没有为了招徕游客而重新装修,所以处处斑驳破落,显 得很真实。曲曲折折的街巷中,有疏疏落落的村民。一个挑扁担的中年女子,在霏霏细 雨中,头上罩着一个淡红色的塑料垃圾袋,作为她的雨衣。偶尔看见几只肥猪,三五成 群地满街闲逛。 从某些宅院敞开的大门朝里望,可以看见不少女子用竹篾编造各种竹器,竹篮、背 篓、饭盒、竹斗笠、竹蜻蜓,吃穿住用,什么都有。包括竹编在内的竹制品制造是滇南 重要的产业之一。十年前,家父曾到版纳、德宏等地出差,带回两瓶装在竹筒里的酒, 以及整箩筐关于滇南风情的奇特传说。据说那是一个竹的王国,在那里,竹子统帅了人 们生活的一切。竹子可以吃(酸笋和竹虫),可以穿(斗笠),还可以做车子、盖房子。 其实,只要人们愿意,任何东西都可以用竹子组成,桌椅板凳贵妃床,饭碗酒瓶烟灰缸, 要啥有啥,非常的“原生态”。 很多巷口都有建设着一副露天的门框和门楣,上面镌着深刻的文字,比如“士和民 顺”、“兴仁讲让”,古风盎然,处处透着有文化。 有一个门头上面的文字很是生僻,旁边的注解是“冰清玉洁”,中间的文字却是 “盛某幽光”,第二个字我不认识,而且字库里打不出来,诘屈聱牙,委实费解,求教 一个过路村民:“这是什么?”答曰:“贞节牌坊。”“耶!”一群奸夫淫妇兴奋莫名, 冲上去抢着跟它照像。 后来才知道那个贞节牌坊并非古迹,而是近两年才新造的,从崭新的瓦片上可以看 出来。保护精华,可令万人景仰,提升精神境界;重建糟粕,则可给游客增加一个娱乐 节目,促进物质文明。 然后,在一个简朴逼仄的木屋里,昏暗的灯光下探访一个着民国古装的颤巍巍的老 太太。她家门楣上的横批是:“就此糊口”,让人突然百感交集,一时无言。然后想到 其他震撼过我的题字。 昆明圆通寺, 它不像别的地方写“普渡众生”或者“阿弥陀佛”, 它写的很直接, 是“皆大欢喜”。 还有一个我忘了名字的清真寺, 写的是“快乐天堂”。 和顺图书馆号称中国乡村图书馆中规模最大,其实不过一个中学图书馆大小。但作 为一个崇拜文化的人,我还是满怀着敬意前往瞻仰了一两下。艾思奇故居据说很美,为 了保持对它的美好想象,我们就没有去拜访。 视野渐渐开阔,终于我们来到一个清新的场所,垂杨绿水荷花池,让人误以为到了 江南。河面一架拱桥,轻盈高挑,和她的倒影一起,在水中组成一轮圆月。这就是当地 众多旅游手册上齐齐推荐的“双虹桥”,类似的景致已在电视里见过多次,今天终于在 如愿现实中看到了,我的心情反而很平静。 河面还有不少的亭子,有小径通向岸边,亭子下安置着石板、棒槌和栏杆,这,便 是此地有名的“洗衣井”。作为侨乡,历史上一代代的和顺人民离乡背井,到缅甸、泰 国等国去经商,留下妻子们独守空闺,含辛茹苦建设家园。商人们心疼妻子,便集资在 故乡的河上修建了许多亭子,为她们洗衣时遮风挡雨,聊慰其苦涩柔肠。我们为其中的 深情所感动,遂亲切地把洗衣井称做“爱妻号”。当我们叹息离去时,仍看见三三两两 的女人在这里洗衣,不过她们脸上已没有太多抑郁,有时还见几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在 妈妈婶婶的身边,手中的棒槌快乐地挥舞。 我们吃午饭的地方,据说是个祖传的百年老宅,主人把它开发出来,经营客栈,兼 营饭馆。 午饭的内容很乡土, 都是此地朴素风味, 比如一棵青菜加盐煮成的“青龙过海汤”。 吃完饭,其他人围着古色古香的桌子开始看电视和打麻将。我不愿这样做,一来因为我 不会打麻将,更重要的是,我觉得花了这么多的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却窝在一个封 闭的地方玩一种到处都有的熟悉游戏,还真不如跟家呆着。 虽然我一直对外宣称旅游应当快乐第一、没有目的,但那只是说说而已。也许正因 为我做不到,才把口号喊得那么高。但是说实话,快乐第一的理想法则,世间又有几人 能够做到?此刻我自然也忍不住我的吝啬本能,于是就出于利益最大化的考虑,我楼上 楼下地乱跑,努力寻找尽可能多的稀罕,然后这饭店就又变成了简易的博物馆。 我发现山墙上一个玻璃镜框里镶嵌着一件很怀古的衣服,问了主人,才知道该衣服 的年龄已然不小,它来自满清时代,早已失去实用价值。旅游业开放后,百废俱兴,于 是主人把它从朽烂的箱子底翻了出来,返聘上岗,重焕青春。游客们毕恭毕敬地列队跟 它合影。它的老而鲜艳,让我惊羡不已。 饭后大家到处溜达,顺便购物。这里的杂货摊子很多,陈列的货品也很丰盛。铜锁, 首饰,夜壶,马灯,胭脂盒,春宫画,鼻烟壶,老上海月历,毛主席像章,还有二战时 日军和飞虎队装备的零落的残骸。这些年轻的古董,真伪难辩,虽然我根本分不清,但 我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我一个也不买。 但欣赏是很过瘾的,这种热情一直坚持到当天傍晚,我们回到腾冲县城后,马不停 地又欣赏了翡翠市场。 缅甸和腾冲都是重要的翡翠产地,但缅甸的翡翠加工业很不发达,需要把原料运到 腾冲或者昆明去加工、出售,这就促成了腾冲繁荣的翡翠和边贸事业,腾冲也因此被称 作“翡翠之城”。据说,解放前从缅甸到中国的那条滇缅公路上,运输的货物主要有四 类,总称“黑白黄绿”,黑的是军火,白的是毒品,黄的是烟草,绿的就是美丽的翡翠。 后来,黑白货物被严厉打击;但作为云南的骄傲,烟草和翡翠仍是一如既往地繁荣。 我喜欢翡翠的美色,但我不认可它高昂的价格,于是我只是在理论上爱着它。倒是 那个娇滴滴的玉女,雷厉风行,敢爱敢恨,一下就买了四个翡翠戒指,分别戴在左手除 了拇指以外的每个分枝上,众人敬佩不已,尊称其为“指环王”(The lord of the rings)。 除了翡翠,市场上还有许多有趣的东西。有个红豆杉做的烟斗,身材修长,皮肤细 腻,气质蕴藉,价格不菲,是送礼的上佳选择。我很想买下来,但想来想去,竟然想不 起应该送给谁,也许还没有人担当得起我如此昂贵的付出,只好作罢。悲凉之余,心里 其实也暗暗松了口气。 还有很多鲜艳的民族服装,大多是傣族风格。我心蠢动,跃跃欲试,欲以实际行动 求证傣族服装是否好看。于狼打击道:“衣服是否好看,是要看人的,杨丽萍穿上就很 好看……”我幡然醒悟,放手死了心。 然后看到一个小店,专卖蜜饯果脯。黑无常一声欢呼,雕梅、金桔、核桃,各种口 味一样来一袋。紧接着又买了一个“筒帕”,即傣族人民的挎包,容积很大,上面绣着 孔雀图案。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零食太多,背上那个旅行包已经盛不下。 夜深了,大伙大包小包,边走边吃,凯旋而归。拜大伙物资及热情过剩所赐,我也 随喜了不少,尤其是各种果脯;当然翡翠就没我的份了。清点购物成果,女生爱石头, 男生多好古,众人各得其所,心满意足。只有我,什么也没买。但什么都没买,竟然可 以这样快乐,我觉得今天真是赚翻了。六、北海湿地:清纯这个词,不要乱用! 在无数感人的长征故事中,都可以见到这样的片断:一个红军战士跋涉在草地上, 一招不慎,突然失足,眨眼之间,立遭灭顶;苦苦挣扎,反而越陷越深……这绝不是艺 术夸张,在现实中,草地(也叫“湿地”)这种奇异的地貌,在我国西部多省至今仍广 泛存在。它是一种长满植被的沼泽,表面看起来是一片葱茏的草地,但草的下面不是坚 实的土地,而是流动的淤泥。所以人走在上面,很难确定哪里是安全区域,哪里是死亡 陷阱。沼泽内丰富的营养培养了丰盈的植被,每到春天,蓝色的鸢尾花繁星万点,一望 无际。于是,湿地,以它的凶险、它的莫测和它的美丽,诱惑着生活在太平盛世的人们, 一次次踏上这惊心动魄的自虐之旅。 在腾冲,我亲自体验了北海湿地。在这里,我呆的时间最短,拍的照片最少,却收 获了最惊险的刺激,和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来到湿地,首先要走过一条长长的栈道。栈道两边,可以看见草棵下黑色粘稠的浊 水,仿佛走过一片稻田。栈道尽头是一条河,河边是木板搭成的简易码头,两间茅屋, 几条木船,忙碌的人群乱糟糟的。 为了保障游客的安全,很多当地人在这里有偿提供湿地探险的各种必要装备。首先 是草鞋,号称和红军长征的专用草鞋一模一样,无论材料和式样,都本着尊重原著的原 则,几十年来没有做丝毫的改变。还有一些农妇在叫卖一种长统棉袜,据说可以防腐蚀 和蚂蟥。看到他们这么体贴,游客们感动得纷纷解囊。 在此之前,湿地只在我们的眼睛里,并没有亲脚踩踏上去。从这条河对岸开始,就 需要真刀真枪了。这就需要面对一个关键选择,如果胆子小,在栈道上看别人就够了。 如果亲身历险,就需要花钱买船票到对岸,并享受岸上怯懦的人们崇拜的观望。我们都 是虚荣的孩子,于是船来的时候,大伙都硬撑着跳了上去。 眼前这片漆黑的河水, 将带领我们走向大面积的湿地, 并且断了走回栈道的回头路。 所以一旦决定上船,就必须义无反顾。船夫故意把船摇得东倒西歪,女生的尖叫亦真亦 幻,船上充满了兴奋的空气。 下船后发现,湿地上游客并不少,还有一些本地向导,承诺义务带领游客们走一些 安全的常规路线,条件是必须买他某种草根做成的零食,或者支持他的宝丽来 (polaroid)照相。我们跟着一个向导走,走着走着就把他走丢了。我们是故意的。 我们开始探索一些新的路线,也就是说,我们在乱走。 在没有脚印也没有路的草丛中有惊无险地行走,兴奋覆盖了理智。慢慢地,身边的 人声越来越少,我们竟然进入了未开发的草海深处。我们迷路了。突然有点害怕,但幸 亏依稀还能望见那条河,于是大家准备回头。 回头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果然我们发现道路开始艰难起来。裤脚挽得越来越高,屡 屡陷入泥泞后,草鞋也丢了。好几次,我站在泥水包围的孤岛上,四顾茫然,不敢再走 一步。仿佛眼前的每一个方向,都埋伏着一个虎视眈眈的死神。而我此时犹疑的每一分 钟,都似乎是在从死神手里抢过来的战利品,是净赚的纯利。风险、陷阱、自我救助, 都不再是刚才笑语盈盈的戏说,而是突然变成了冷冰冰的现实。紧张中,我们甚至连幽 默感都丢了,几个小时的行程,竟然没有发生任何笑话。 更愚蠢的是,我那天竟然还背了背包和相机,显然出发前我低估了此行的风险。真 正的体验开始后,才发现不仅根本没机会拍照,而且沉重的背包还成了我的负担。于狼 在危难中仍不失风度,主动申请帮我背包。也许是因为他比较高大的缘故,很多危险也 在他居高临下的蔑视中。 不远处,一个父亲拉着一个小男孩,搀扶着前行,似乎是湿地工作人员在测试和开 发新路线。看到我们,小孩得意地四处蹦跳,炫耀他的轻功。我们正要决定跟着他们走, 那小孩突然消失了。旁边的父亲眼疾手快,一把从沼泽中将他拎了出来;小孩满脸的污 泥都遮不住眼中的恐惧。 于狼在我的前方探路,沿着他的足迹,我的风险就可以小一些。但也不能全信,因 为每个人身体条件不同,况且沼泽具有流动性,草皮的厚度和耐力也随着每一次踩踏而 越变越薄,最终形成新的陷阱。 有一次,他飞身跃过一块几乎两米宽的泥沼,然后在前方等我,我却战战兢兢裹足 不前了。他回过头,身体倾侧着,手臂越过泥沼把右手伸了过来。我紧紧握住他的手, 一半的体重压在他的手里,心一横,我几乎是用“凌波微步”踩着水面跳了过去。然后 我心有余悸,心脏失控地狂跳不已。 不久前方又是一片浊水,面积比经历过的泥沼更大。我建议绕道远处,于狼觉得可 以涉水而过,并马上测试。突然地面一晃,他直直沦陷,污水淹没了他的胸口。一瞬间 我目瞪口呆,脑子一片空白,双脚却死死地钉在原处,一动不动。然后我看到他倔强的 臂膀,以及他的全身,挣扎着爬了上来。这些都赖他臂长机敏,在沦陷的一瞬间及时抓 住了水边一丛结实的草叶。 我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走上去搀住血肉模糊的他,语无伦次。他什么也没说;我很 惭愧,又笨嘴拙舌不会解释,于是也陷入沉默。我内心隐隐不安。我软弱的时候,他拉 了我一把。而他泥足深陷的时候,我却愣在一边,什么也没做。而且他还帮我背着包, 也许正是我沉重的背包,让他陷得那么深。我知道当时发呆的我其实在犹疑,因为淹没 到他胸口的陷阱, 对我来说也许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他脱险后, 我甚至还感到一点轻松, 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冲动地跳下去。 回家后不久我看到一本关于野外生存技巧的书, 才知道, 其实只要在沼泽保持不动, 仰浮水面等待救援,一般都很安全。所以沼泽大多是有惊无险的,但因为无知,我当时 确实充满了内疚和恐惧。 其后的跋涉就容易多了,顺顺当当,一路走到回程的船上,没有再出任何乱子。也 许湿地觉得自己已经玩够了,就心满意足地停止了对我们的调戏。 码头的人群依然热闹,终于又回到嘈杂的人世,我们备感安慰。换鞋的时候,防护 棉袜已充满泥浆,正待扔掉,几个农妇向我们乞要,说是洗净后还可以再穿。于是慷慨 送给她们。突然发现这些农妇很是面熟,原来我们的防护棉袜,正是她们卖给我们的产 品。 晚上回到腾冲县城后,除了我,每个人都很沸腾。大难不死的兴奋,把大家的脸蛋 和血液烤得滚烫。晚饭后,两对情侣去订各自的次日车票,我和于狼在一个叫做“萍聚 吧”的地方边喝水边等他们。 从下午开始,我的心情一直疙疙瘩瘩的。就像陷入沼泽一样,我陷入了猛烈的内疚 中,不可自拔。倒是他,怕我被自责压伤,一个劲讲笑,欲驱散酒吧里弥漫着的别扭空 气。 “我出发的时候算过一卦,说是这些天有贵人保佑,一路逢凶化吉。”他讲笑话。 一点也不可笑。 “况且你也有必要保护自己。”他不断地帮我说话,明显失去了立场。 他问:“其实,假如把全世界的人都放到这里参加这样一个测验,即使是夫妻、亲人、 朋友,你觉得有几个人会跳下去?前提是明知道跳下去会牺牲。” “我不知道,跳下去白白搭上一条。不跳下去,我又觉得对不住党和人民。” “是吗?当然是坐着说话的时候,大家都会这样说。但是真的发生了,也许是极端环境 下,各人顾各人。”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不要说这么深刻的东西,太杀风景。”空气很冷,他试图斩断这越来越浓的尴尬。 于是,在轻松的假期里,兴奋的人群中,我们热闹地喝着闷酒。 “经过几天的革命考验,我终于看出,你原来还是很清纯的。”我赞美他。 他终于笑了,口里却卖乖:“清纯这个词,不要乱用!” 我茫然地笑着。其实这天我一直很想鲜明地说点什么,但我一直没有勇气。我要做 的, 不就是直截了当地道个歉吗?为什么竟这么难?到最后, 反而好像是他在向我道歉, 但我疚歉和无能的自我感觉是越来越浓了。我恨我懦弱。 果然是萍聚。 第二天, 于狼去了徒步怒江峡谷, 无常又和谐的黑白配去德宏走亲戚, 金童玉女回到昆明准备上班,而我计划次日瞻仰火山,就继续留在腾冲。一行六人分成 四路,从此风流云散。虽然回到昆明后我和于狼在网上多次策划第二次握手,但总因种 种原因未能执行。 最后一次看到他的邮件, 是在首都国际机场。 邮件的主题很撒娇: 《再 见一面要不要?》,我心里说要,但事实上当时我已经离开昆明来到北京,恰好是在他 写邮件的时刻启程。于是我和他,以及他们的故事,竟是江湖再见,后会无期。那些意 外遭遇的东西,我喜欢了,我特地去找,却终于怎么也找不到。 七、大空山:苦难和温柔中有人陪 次日是一个嫩阴天,我来到腾冲火山公园,它位于一个叫做马站乡的地方。 一下车就知道进入了火山的领地,没有下错站。因为这里有太多的东西打着火山的 烙印,是火山的周边产业。房子、墙壁、路面都由火山石建成,截面平整,可以看到许 多窟窿,仿佛特大号的蜂巢蛋糕。还有圆圆的浮石,手掌大小,一块钱一个,既可以按 摩脚板,又可以浮在水面当魔术道具来骗小孩子。更有许多卖盆景的摊贩,远看没什么 稀罕,走近才知道花盆都是整块的天然火山石,像根雕一样,因势成型,各有奇趣,花 盆倒比里面的花更有看头,于是买犊还珠的蠢事,屡屡在这里快乐地重演。 火山公园包括大大小小的火山 n 座,最主要的是大空山、小空山和黑空山。这三座 休眠火山略成品字形分布,大小相若,高度参差,而且它们彼此间的距离也不远,方便 徒步旅行,长得是很善解人意。 跟公园大门直接相通的是大空山,也是游人徒步火山的起点。从山脚开始,一条石 阶道路直通山顶,约由 2000 多级台阶组成。 一个人爬山是很累的。体力的消耗是一方面,更无聊的是没有动力。幸亏有一些有 心人,沿途在台阶上用粉笔标注了数字,还有励志的句子,比如“你已经爬了 100 级, 真不错!”,“250,加油!”,“1000 了,休息一下,继续努力!”,“只剩下 500 级了,不要停!”等,端的是一个个激动人心的里程碑。我想象写字人的样子,也许也 是个孤单的旅人,艰难中仍不肯放手,于是一路用这些句子来奖励自己,顺便也鞭策后 来者那些寂寞得企图放弃的心。 我想起学生时代的一次长跑考试。那时候我还很年轻,整天好吃懒做,从不锻炼, 所以体育成绩屡不及格,那次学分已经累积到即将量变的危险边缘了,我到操场去参加 补考,是最后一次机会。同时补考的还有其他三名同学,但都比我优秀得多。才跑了半 圈,我就累得气喘吁吁,心跳不已,这时又看见那三个同学从后面追上来了,原来她们 已经将我抛下了一圈。我是经不起挫败的,脚步顿时慢了下来,心中充满自暴自弃的沮 丧。 这时正在操场上健身的张纪红同学朝我跑来,抓住我的手就向前一路狂奔。她一向 是个蓬勃进取的人,而我已经很累了。我在忿忿的郁闷之中,无耻地放弃了奔跑,完全 由她拖着我向前移动。 但她的脚步一直没有停止, 渐渐我也感觉自己竟然身轻如燕起来, 心念一转,赶紧拿出力气随她跑,最后,考试竟然通过了!我看着裁判的秒表,心中激 荡不已――我曾经一直以为自己必败无疑…… 然后又想起我的妹妹,虽然她自己常常抑郁消沉,但当我也这样的时候,她总是毫 不留情地批判我,然后再热情洋溢地给我鼓励和支撑。毕业求职期间,我迟迟找不到工 作,自信本来就少,现在更成了负数。有时到了面试的门口我却不敢敲门,徘徊良久, 最后黯然回去,在家痛骂自己无能的时候,心中甚至有点快意。我已经绝望到自残都理 直气壮了,我妹妹终于看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后来的每次见工,她都亲自押着我去,到 了门口,连一秒钟的休息和准备都不允许,便一把将我推了进去,几番摔打,最后终于 将我推进了自信和自立的尊严的门。 很多次,人们莫名其妙地死掉,不是死于绝症,而是死于自己的放弃。感谢那些强 硬的温暖的手,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紧紧抓住我,令我免于被自己的阴影吞没。我知 道别人也会有寂寞和虚弱的时候,我希望在那时,我可以用自己的能量带领他们飞奔。 终于到达了山顶,那里矗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山的名字和海拔。喘息未定的人 们纷纷涌上前和它合影,叉腰举手,做攻城拔寨状,很是雄浑。我没有凑这个热闹,只 是在山顶坐下,面对着火山口,让别人帮我拍了一个深思的背影。 我静静坐着,望着火山口,准备抚今追昔一下,想象若干年前火山爆发的时候,此 地罹难人民临终前的眼神。但是努力了半天,竟然毫无感觉。也许,危机只有在近处的 时候才值得恐惧?君不见,虽然这些火山并未死掉,只是暂时休眠,但它们附近不是仍 住满了人家么?也许,当我们无力改变的时候,看不到远方的危险反而更易使心灵安稳 ――有谁会用自己这么短的寿命跟亘古的大山来比拼呢?有这闲工夫, 不如我们好好欣 赏一下眼前的风景。 转身向山下望,高瞻远瞩,才发现地面广场上有个太极图,不算特别大,但刚才在 地面的时候竟然沿着它走了十几分钟。刚才我在局中的时候觉得它黑黑白白一片混乱, 现在位置高了,才恍然大悟,发现以往的经历即使混乱,也乱得很有文化。 照像之后,很多人从原路下山。我要看看火山更多的秘密,于是我更加寂寞了。火 山坑并不很深,里面长满植物,一棵棵茁壮挺拔,向上射出锐利的树冠。从上面看,仿 佛是个栽满尖刀的陷阱。沿着山坡慢慢向下走,有些滑,又没有明显的路,我有点害怕, 于是折回来。然后顺着旁边隐约的一条足迹,朝向山的另一面,慢慢地放松,慢慢地靠 近。 路上遇到一个采花的小姑娘,十岁左右,满脸阳光,手中的火山石里插着一枝三角 梅,看来很会享受生活。我给她拍了照,她台风也不错,不摆样,也不躲闪,星范十足。 这小姑娘果然是个明星;后来我一个德国友人的 DV 里,也看到了她。 然后我还遇到了一些很清秀的石头,和很飘逸的树。 风景越来越美, 路也越来越陡, 我大概是走到深山里去了罢, 但我不承认我迷了路。 视野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自励着继续前行,说:只要能发现人迹,就不必担心。 这时山路一转,我远远看见几座雄伟的石头建筑,也许会有人烟。我心窃喜,走近 一看,却发现是――一排高大的坟墓。 我竟走到了这里的坟场。作为一个无神论者,而且是白天(当然深山里的白天比山 外的夜晚还空洞),从理论上说我应该不怕的;但我还是感觉冷飕飕的,立刻一声不吭 地扭头就跑:我怕我心中那种奇怪的空气。 这时又下起了细雨,于是空气更加阴森。我忙着躲雨,反而没有了时间怕鬼。 我一边走一边在细雨中呼喊: “有人吗?” “我在呢。”是那个采花的小姑娘,原来她也在不远处。 “几点了?”我对着空气问道。 “不知道。”我看不见她的人,但能清晰听到她的声音。 “这是哪儿?” “大空山。”她不迷路,我放心了。 “你在干吗?” “采花。”我知道她在采花,但具体在哪儿采呢?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林。 “过来一起走?” “我喜欢一个人玩。”她最喜欢玩的游戏一定是捉迷藏。 就这样一唱一和,我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路也开始变得清晰明快。是她的声 音带领我退出了这恐惧的禁地,也是她的声音启发了我,让我终于知道了火山的谜底: 即使灾难真的来了,与其于事无补的恐慌、愤怒、叹息,还不如抓紧时间和眼下的生活 相亲相爱。 她的声音似乎永远在我左近,但直到我顺利走出火山、回到公园正门,我都没有再 见到她的身影。我似乎在和一个有思想的回音对话。有那么一两秒钟,我甚至有个冷飕 飕的怀疑,但立刻被自己严厉地否定了:她不是能在相机上成像吗?而且她是在白天出 现的。 有人说寂寞是美丽的,我不同意。尤其是经历过这次火山后,我更发现这种说法完 全是歪理邪说,违反人性。人人都希望苦难和温柔中有人陪;即使是独身出发,也只是 为了在途中和陌生人不期而遇。而且最难忘的也就是这种遭遇了,因为它的不可预期, 它的发生纯属意外。 没有意外的旅行, 正如中规中矩的人生, 终归是没有人会喜欢的吧。 亏得我多年行善、广捐功德,于是在我的一路行走中,每当我孤苦伶仃之际,上天就立 刻赐我驴友一名,各有各的寂寞,各有各的精彩。这些经历历久弥新,在名山大川都被 渐渐淡忘的时候,是它们提醒我人在旅途,什么才更生动,什么才更持久,什么才是路 上最美的风景。八、马站乡:在无名的山村里见证错过与遭逢 走出火山公园的时候,我看到一个老外,就是前文提过的德国友人,Derek。当时 他正在和一个卖石头的小贩讨价还价,虽然动用了全球通用的身体语言,但两人仍沟通 不畅,于是小贩干脆不理他了,扭过头去,一脸傲慢。外宾被晾在了一边,窘得面红耳 赤。我看他可怜,就走上去义务翻译,当然用的是国际贸易通用的英语。生意果然没有 成交,但他建议,既然我们都是一个人,不如结成对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答应 和他一起散步聊天。真的很划算,既可解闷,又可练习英语,还能借机宣传中国悠久的 历史和灿烂的文化,促进交流,扬我国威。 调查过户口后,我得到了他的基本资料:男,39 岁,来自德国西部工业城市 Remscheid,机械工程师,工作十四年后公司提供一年的带薪假期,于是他便开始孤身 环游世界,实现童年的梦想。这种论调如此的熟悉;原来媚俗是不分国界的。 像很多叶公好龙的旅客一样,他自称喜欢中国,但对中国文化一窍不通。也许正因 为不懂,才能无条件地喜欢。无论我说什么,只要号称中国特色,他都兴奋得一惊一乍 的。 他随身带了一个小本子,上面写着一些常用的中文词句,用国际音标注的音。好不 容易逮着一中文教师,他见什么问什么,扩充新知,时不我待。这种只争朝夕的学习精 神和务实高效的成本核算,很值得我们学习。 火山所在的地方叫做“马站乡”,他问“马站”是什么意思。既然汽车站是汽车运 输中换车的地方,这么这里是否就是换马的地方呢?我一时无言。对我来说,很多中文 地名都是虚词,不需要咬文嚼字分析含义。经他启发,我开始怀疑,既然腾冲处在茶马 古道上,也许这个地方真的记录着一个马帮传奇?后来在大理我骑马上苍山,因为山高 路险,需要在不同的地方换马。当时突然电光石火一样,我想起这个公案,立刻想告诉 已经分手的 Derek,看,这就是马站,你该放心了吧,你念念不忘的悬疑现在有了答案。 马站似乎很少看见老外,所以不少孩子跟着我们,稀罕地围观。我很不习惯,对他 们叫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Derek 问这句话什么意思,我告诉他是当地方言, 用于路上见面时的问候。他认真地记在本子上, 并且活学活用,逢人就微笑地问候: “看什么看?” 由此看出此人多么简单,简单的人总是可爱的。更难得的是,他竟然还是个有趣的 人。教科书一直教导我们,从理论上说,德国人应该严谨、深刻,而且无趣。所以当我 发现他竟然也有幽默感的时候,我非常意外。本来我计划看完火山后当天奔赴大理,但 是因为他与传统的不合作,我决定在腾冲多呆一天,两人约定次日一起去山脚下无名的 村庄里,观摩此地最本色的生活。 次日是个响晴天,阳光甚是热烈。我前一天丢了雨伞,无法遮阳,只好把宽大的披 肩撑在头上做华盖状来客串。Derek 见状立刻志愿替我撑,解放了我的胳膊,苦了他的 身子。只见他走在我身边,双臂平行在我头上举着披肩,身体倾侧,就这样趔趔趄趄走, 直到我们找到树阴为止。这种不计得失的体贴,让我想起三毛不体贴的丈夫荷西。他不 讲卫生,任由家里脏乱差,让三毛忍无可忍,愤然起床带病打扫。两相比较,愈发衬托 了 Derek 的光辉形象。但也许 Derek 对我的体贴,是因为我们是陌生人。而荷西对三毛 的冷漠,也许正是因为他们已经结了婚的缘故。 路边有很多锯木厂,巨大的噪声热烘烘地一阵阵传来,仿佛在这些锯木头的机器更 擅长的是锯断人的耳膜。我只想赶快逃开,但 Derek 少见多怪,竟提议走近机器仔细观 察,并问它们什么用途。我本不想告诉他,但我觉得如果我不告诉他,他一定会深入工 厂问那些工人,还需要我来翻译,那就更没完没了了。于是我告诉他这是一种中国民间 工艺,任他在旁边欢欣鼓舞,我容忍着。 然后看见村里一口砖窑,前面一个火口,工人们不时拿起铁锹向里面添加燃料。 Derek 看到又兴奋了起来,非要拿着铁锹义务劳动一番。也许这场景让他想起了自己早 年的生活。既不矫情,也不偷懒,他干活时的欢乐和勤快,尽显了劳动人民的本色。 在一个农舍旁边,停着一辆无人驾驶的交通工具。它从前面看像个拖拉机,但后面 装备着很多拱形的铁棍,横跨拖斗,平行排列,形成一重重透明的门洞,样子很科幻。 我们怀着景仰爬上车拍照,每人一张,还有各种 pose 的合影。拍完后主人出现了,我 忙问这是什么车,他回答说,这是升级过的拖拉机,是贩猪时用来装猪的。 这时我们看见他的房子,是典型的干栏式结构,一层是猪圈,二层以上住人。探头 朝里面一看,大大小小的肥猪在泥水中或打架,或酣睡,数一数,竟有二十多头,看来 是个大户。Derek 说他也有朋友养猪做宠物的,不过他们的猪和这里长得不太一样;他 们的猪身上没有这么多粘液。 路上不时可以看到一个个老太太,领着一群孩子走过,背上捆一个,手上牵两个, 屁股后还跟着仨。Derek 又奇怪起来,问中国人不是只允许生一个孩子吗?我告诉他, 他们是少数民族,或者是 cousins;但我没有告诉他,这些辛苦的奶奶,事实上也许只 有 35 岁。 不知不觉中已过了午饭时分, 饿意袭人, 却怎么也找不到饭馆。 于是走进一户农家, 准备讨饭。主人是个慈祥的老奶奶,热情地端出饭菜,并让一个伶牙俐齿的少年陪我们 聊天。饭后我们给她十元饭钱,她坚持不收。我们怀疑她嫌少,就把二十元搁在饭桌上, 她生气地扔了回来。告别的时候,我们将少年叫出门外,并把二十块钱塞进他的衣兜, 并再三嘱咐不要告诉奶奶。他没有推拒,我们很满意,觉得自己做法很符合中国人的习 惯。走了几分钟后,突然看见老奶奶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尴尬地解释,那个少年其实 不是她的亲孙子,他们是远亲,但不是一家的。言下之意我们的钱给错了人。我们张口 结舌, 只好又给了她二十元,这次她没有推让。目送她走远,Derek 小心翼翼地说:“有 时候, 对于中国人的真实意思, 到底要还是不要, 我总是弄不明白。 ”我尴尬地说: “我 也弄不明白。” 有些累了,我们来到一个山坡,躺在温柔的草地上晒太阳。山坡旁边有些不甚高大 的松树,然后他又稀罕起来,问我有没有发现这些松树的松针是柔软的。我懒洋洋地说 知道,这就是云南松,它的松针又软又长,当地人形象地把它称作松毛,可以编成麻花 辫,用来点火,或者直接作燃料,云南特产的宜良烤鸭就是用松毛烤成的,带着天然的 清香。并且逢年过节的时候,人们把松毛铺在地上,青翠喜人,是中国特色的天然地毯。 就这样一边晒太阳,一边进行中外文化交流,倒也挺滋润。只是起身的时候,我发现衣 服上沾满了苍耳,屡摘不止,好像这么快它们就已经在我身上繁殖扎根。 最后回到腾冲县城,鉴于次日我就要去大理,他带我到一家西餐馆子吃饭,算是饯 别。看来经过我的不懈教诲,他对中国文化的理解有了可观的进步。 可是我从来没有吃过西餐,况且桌子上又是刀又是叉的,看起来很碜人。他说不用 担心,你学着我的样子就可以了。于是我学着他的样子,左手持刀,右手持叉。总感觉 有些别扭,又想起自己纸上谈兵的知识积累,我就鼓起勇气质疑:“记得以前看过一些 书,好像说的是应该左手持叉右手持刀的。”他“oops”了一声,道:“对不起,我忘 了我是左撇子(I&#39;m left-handed)。” 虽然西餐主张情调优雅,但出于在中国本土化的市场需要,餐馆里依然笑语欢声, 处处可以听到食客们豪迈的窃窃私语。大家都在说话,我也忍不住了,于是又开始滔滔 不绝,对他宣传起中国的吃喝艺术来。我说,吃饭在中国是一件大事,非常复杂,不仅 花样繁多派系林立, 而且吃什么、 怎样吃、 在哪吃、 和谁吃, 都有着各种不同的含义…… 这些太复杂了, 一时说不清楚。 我们单说规模问题。 中国人吃饭从来不像你们这么简单, 别说三百六十道的满汉全席了,光是普通人平时的同学生日、公司聚餐,动不动就有上 百道菜,那叫一个热闹,那叫一个豪华!……这些话一套一套的,我张口就来, 听得 他一愣一愣的,艳羡不已,不住在那里唉声叹气。 然后我又说,中国人吃饭不仅可以促成合作,还能执行阴谋,比如“鸿门宴”;不 仅可以表示喜庆,还可以表达痛苦,比如传统文化中著名的“黯然销魂饭”,关键配料 主要由洋葱制成……我自作主张把“黯然销魂饭”翻译成 moody-gloomy-foodie,不知 是否合适。不过看他的反应,我知道他听懂了。沟通既已达成,翻译自然就没有问题。 吃完饭,离别立刻逼近眼前,不由有些慌乱。我们开始筹划送给对方的纪念品,他 要求我唱一首中国特色的歌让他用 DV 拍下来,我就唱了《月亮代表我的心》。他不会 唱歌,只会弹钢琴,但现场没有钢琴,他只好在饭桌上虚拟地弹奏了一曲《致爱丽斯》, 佐以人声的伴奏。我惊喜起来;虽然我天生五音不全,但这只曲子我很熟悉,因为它正 是我的手机铃声。但我从来不知道这是世界名曲《致爱丽斯》。现在我终于又增加了一 个知识点;他也开始反客为主,对我宣传起德意志文化来。 然后我学会了德语版的“我爱你”,/ihi liber dihi/,是音译,写法我没来得及 学。然后他说,既然我们相处这么愉快,不如你放弃大理,改变路线,跟我一起走? 但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是想要就有的,我只好说这个梦想留给将来。他邀我去旅 游德国,我答应等我工作十四年后一定践诺。他显然不知道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出国 自助游有多么困难,于是在我短视的字典里,这些承诺都美好得仿佛谎言。一路就是这 样不断的错过与遭逢,萍聚成了永远的主题。他从北方走来,经过丽江、大理、腾冲, 下一个目的是瑞丽;而我次日则要奔赴他去过的大理,然后丽江。他从北向南,我由南 向北;只是在腾冲,我们短暂地交叉了一下。九、Cyberspace:虚拟、现实,萍聚一杯社会学的冰 马上就要离开了,我开始归拢我的东西。相机的记忆卡已然爆满,我就走进一家影 像店, 要求把照片导出并刻录光盘。 老板是个大胖子, 胃口很大, 张口就说刻盘一张 100 元。蒙谁呢?我扭头就走;我不相信腾冲竟能穷到刻张光盘都要 100 块的程度。 不远处就是一家网吧, 我进去要了台机器, 准备一边上网一边导出照片, 自己动手, 吃喝不愁。刚插好 cable 我就愣了:屏幕上提示我安装驱动程序。原来这机器的系统是 win98,不认识数码相机,故需要驱动程序来沟通。而我以前在家一直用的 win2000,自 动识别数码相机,所以我早就把驱动这茬给忘了,随机配备的驱动盘也早已不知下落。 只好叫来网吧技术员, 要求换个 win2000 的机器, 他很热情, 立刻满足了我的要求。 刚坐下,我又叫他回来,我发现这个机器没有 USB 接口。 他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把相机接到电脑上,导出里面的照片,再烧成光盘,如果还有时间,再把这些照片全 部上传到网上一个空间。”我说。 “这么说,你的要求是:win2000,USB,刻录机,上传工具,对吗?” “对。” “没问题。”他热情地说,“跟我来。” 我们来到一个半封闭的格子间,桌上并排摆着两台扮相很酷的电脑,据说这里就是 老板办公室,据说除了服务器,就数这里的机器配置最高,尤其是里面那台绿色的异型 电脑――事实上,整个网吧也只有它才能全面满足我的要求。 我问他怎么收费,同时在心里说,如果你也开价 100 元一张,我立马就走。哪料他 说,如果你自己操作,就只收光盘的成本,每张两块五。我大喜过望,才发现他原来是 个很清爽的青年。 我坐下来开始工作,他也立刻在旁边的位子坐了,开始敲我 QQ 的门。打开他的资 料一看,ID 是“编程浪子”,看来此人不仅喜欢技术,还是熊耀华的热心读者。 刻盘很顺利,但是上传的速度让我着急,我用键盘问他: “怎么这么慢?都半天了……我以为几分钟就完事的。” “不会吧,我这里用的是宽带,10M 呢。”他打字很快。 “呵呵。”10M 也敢自称宽带,真幽默。 “你要传几张照片?”他立刻急人所急,很会做人。 “两张 128 兆的卡,照片怎么着也有几百张吧。” “那……不如看电影吧。一部《无间道》看完,上传得也就差不多了。” “唉,我认命了,”我收拾出等待的耐心,“但我不喜欢那个电影。” “如果你等不及,不如回去休息,晚上我给你刻,明天上班你来拿。” “可是我明天一大早就要走了。” “是吗?我深表遗憾。” “为什么?” “其实腾冲好玩的地方还有很多,”他说,“不如这样,我讲给你听,就算你借我的记 忆来游览吧,我们玩一次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 “好主意。” 于是我听到了很多有趣的掌故。 距此处不远的腾越文化广场上有一个腾冲的标志性雕塑,“高黎贡山之母”,我早 已瞻仰过。但经他披露,我才知道雕塑的原型是某届县领导的妈妈,而另一个地方矗立 的“高黎贡山之父”, 模特则是该领导的父亲。 看来这位领导很有创意, 果然不愧是“父 母官”。 “你去过火山了吗?”他问,顺便发来几张大空山的图片。 “去过了,很好玩。” “是的,”他补充道,“不仅好玩,而且便宜,火山公园门票才两块钱……” “两块?”我一惊,“我买的票可是花了 20 块哪!” “你来的不是时候。”他说,“平时这里的门票都很便宜,但是现在恰逢旅游旺季,所 以门票就理直气壮涨了十倍……” “而我恰好躬逢其盛。”我哀哀地说,“其实,几天来这样的糟心事已经屡屡发生,早 已不新鲜。” “呵呵, ”他幸灾乐祸地总结道, “谁让你平时不来, 现在知道活该了吧。 漏一罚十。 ” 突然一个小姑娘送来一杯冰淇淋,说是一个朋友在附近酒吧给我点的。我说我在此 地没有任何熟人,是不是送错了。她确认没有送错,并催我签收,说要急着回去交差。 技术员在旁边自然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就劝我说,是你的你就签,管他谁点的。有 一瞬间我怀疑是 Derek,但立刻就否定了;以他的中文程度,连数字都讲不清,更何况 他如何会知道我在这间网吧。僵持之下,技术员只好交待,说正是他点的,句子末尾缀 满花花绿绿的表情符,又是含羞,又是傻笑,还有一个吐着舌头。 这是一杯很花哨的冰,七八种颜色挤在一个巨大的郁金香杯子里,甚为热闹。杯子 虽然身材不错,但皮肤粗糙,气质萎靡,半透明的玻璃放出迟钝的光,像高度近视患者 丢失了眼镜的眼。杯子里内容丰富,构成七八种颜色的材料,除了冰块和雪球,还有一 些彩色的水果碎块,整个一堆“鸡尾冰”式的大杂烩。 “它叫什么名字?”我问。 “乱花渐欲迷人眼。”他说。 “这名字很贴切,”我说,“是挺乱的。” “不,你不懂。”他开始背书了,不知道从哪个社会学网站拷来的,“不同的人有 不同的审美观,正如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价值。你不能说哪个高,哪个低,哪个好,哪 个坏;其实它们的存在,都有自己的道理和意义。正是差异的存在,才造成了丰富的风 景。有人说云南像纽约,就是从这个意义来讲的。在云南旅游,你必须知道这样一个概 念,多样性,diversity。” 这个概念我当然知道。在我们的课本中,每次遇到莫名其妙的东西,匪夷所思的东 西,无法归类的东西,自相矛盾的东西,都归了包堆总结成这个词:diversity;然后 一切都合理了,不用再解释。 我不想抬杠,于是这些话我没有说出口。但我确实有些惊叹,想不到那些不着调的 说法竟然传播这么广,连纯朴封闭的云南都不能幸免;真是网络时代了。 但在我后来的云南旅行中,自相矛盾、匪夷所思之类的事情还遇到了 n 多次,让我 终于明白,原来他们的 diversity 并不是外来的,而是在这里土生土长。 腾冲的国殇墓园是一个安葬抗日烈士的墓园, 但奇怪的是, 这里还有一个“倭V”, 据说里面埋的是一些日军士兵无人认领的尸体。当然这体现了人类伟大的情感,诸如同 情,诸如宽容,但是宽容到敌我不分,就令人感觉有些别扭了。 大理苍山有个“李将军洞”,当地人在这里供奉的是唐朝将军李宓。唐朝时,大理 还属于南诏国。一日,唐朝派李宓带兵攻打,却遭兵败,李宓本人也苍山埋骨,客死他 乡。然后大理人民在此地建了“李将军洞”,虔诚祭拜,至今仍香火不绝。大理人民崇 拜败军之将,不以成败论英雄,不像我们那样势利眼,这诚然可贵。但他们崇拜的竟是 敌人的首领,这便有些让人惊诧了;当然现在我们民族团结成一家,相逢一笑泯恩仇, 旧日恩怨便不用再提。但我还是觉得奇怪。因为中国人的敬神往往是功利十足分工明确 的,龙王掌管天气,月老撮合姻缘,观音负责送子,财神保你赚钱,各有所长,满足我 们各方面的需要。于是我就迷惑,不知道大理人民崇拜李将军的时候,口中祈祷的是什 么。 还有,德钦的梅里雪山下,有一座纪念碑,纪念在 1991 年梅里雪山登顶时牺牲的 十七名中日联合登山队队员。而当时的藏民,却是把这些不自量力的挑战者当作宗教敌 人来看的。梅里雪山是当地藏民心中的神山,不容任何人践踏,更不容任何征服的不敬 企图。据说在 1991 年之前,登山队攀登梅里已失败了多次。这次,他们准备了最好的 装备,最好的策划,志在必得。当时,除了蜂拥而来的中外媒体记者,还有更多的藏民 从各个方向赶来,在山下煨桑、磕头、祈祷、诅咒。山下无数飞扬的风马旗,映着山上 登山队员鲜亮的衣衫,两种信念的斗争异常激烈。登山队年轻气盛,步步告捷,很快就 超越了六千米的海拔,胜利在望。眼看距离卡瓦格博峰顶只有 200 米了,山下的诅咒轰 鸣一片。就在这时,突然发生了大规模雪崩,登山队员当场全体牺牲,十七个人无一幸 免;七年之后人们才在雪山的另一侧陆续拾回了他们的尸体。这是世界登山运动史上最 惨痛的损失之一,而自此登山界也有了畏惧,放弃了梅里雪山。现在,珠峰都被征服五 十年了,梅里雪山却仍然无人登顶,她以自己的美丽和凛冽,被无数的藏民毫无保留地 热爱。现在再回头说那座纪念碑,也许可以这样解释:胜利者总是很慷慨的,尤其是对 自己的手下败将。于是我似乎可以看到,藏民们决定建立纪念碑的时候,他们脸上的悲 悯,以及心中暗藏的得意和优越的微笑。 好了,终于所有的照片都传上去了,我拿起光碟跟技术员告别,他结结巴巴地问我 是否愿意跟他一起去泡吧。在网上妙语连珠的人,一进入现实这个陌生世界,就张口结 舌,而且表情也不像网上那么活泼趣致了。 “哪间?远不远?”我问。 “不远,就是我给你点冰的那个,叫做萍聚。” “哦,是它呀,我去过。” “是吗?那么地点就这么定了?” “不,我不喜欢。” “为什么?” “我不喜欢对任何一个消费场所从一而终,”我说,又想起刚才那杯冰,“而且,我嫌 它的杯子不够聪明……不如换一家吧。” “这个……”,他思索着,“这一带好像就只有这一家。整个县城也就两三家而已。” “是吗?”我很惊诧,脱口道:“这么说你们这里就没有夜生活?” “到我家里,就有很精彩的夜生活。”他飞快地说,活泼的语气因紧张而有些生涩。 这是那个有趣的年轻人讲的最无趣的一句话,我假装没有听懂。十、大理下关:为了省钱,我决定继续行走 辞别腾冲,我坐上了去大理的长途巴士,窗外苍茫的高黎贡山越来越远。 邻座是个女中学生,聊了几句,她热情地拿出核桃给我吃。我问没有工具怎么吃, 她便演示给我看。这才知道这种核桃果壳是酥脆的,一捏就碎,或者直接放到口里,牙 齿轻轻一咬,“咔”的一声就裂成两半。我稀罕不已。小时候我在中原故土吃的核桃总 是坚如磐石,需用铁锤砸开;或者放在门缝里,推动门板来挤碎。由于技术不够纯熟, 核桃往往被弄得肝脑涂地,惨不忍睹,吃的时候口中则需要不时吐出一两块弹片来。有 一回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核桃太硬,甚至硌坏了我家的门板。现在,居然见到这么好对 付的核桃,我当然不会放过采访机会,于是便知道了这核桃的产地,一个奇怪的名字, 中国核桃之乡,漾濞。 漾濞是大理的一个县,汽车路过时女孩还特地指给我看了一下。然后就到了一个边 检站,几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上来检查,主要是查走私和毒品。前文已经说过,云南至 缅甸的路上有四种货物很著名,号称黑白黄绿,分别指军火、毒品、烟草和翡翠。坐在 我前排的大妈只带了缅甸通行证,没有身份证,被边检同志审讯不停。直到她急得哭了 起来,边检人员才放了行。我想看看缅甸通行证什么样子,刚跟那大妈说了一句话,边 检战士就警惕地扭头问我:“你们一起的吗?”可把我吓得不轻。 很快到了大理,以《天龙八部》闻名全国、以《五朵金花》蜚声世界的大理。大理 城包括古城和新城两部分,古城是大理国旧址,旅游胜地;新城叫做下关,我们的汽车 就停靠在那里。 刚下车就有一群人追着我兜售旅游线路,尤其是一个叫卖“洱海一日游”的女人, 从车站一直追出五条街,我不理她,她就自说自话,把二百二的价格一路降到一百五。 后来她福至心灵,问我是否需要先找个旅馆住下。我说是,她立刻热情地帮我联系,并 煞有介事地在总台帮我砍价。 我知道他们互相认识, 但房间确实不错, 于是我就默认了。 她麻利地帮我做好了所有的事情,她一直在微笑。当她把我的背包放到客房的时候,我 决定参加她的团,次日的洱海一日游。 午睡过后,天色已黄昏。根据那个永远微笑的女人发给我的旅游手册,大理的特征 可以概括为四个字,“风花雪月”,具体指的是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在 大理, 处处可见“风花雪月”的倩影, 旅行社用它招徕生意, 各样产品纷纷拿它做商标, 演员们把它编成歌舞, 甚至白族女孩的帽子都隐藏着风花雪月的谜语。 这个美丽的成语, 俨然成了大理的专利;真不知道是哪个有心的大理古人,在全国诸城市之前抢注了这个 商标,他一定是个远见卓识的人。 现在我走在下关街头。 下关号称“风城”, 风花雪月中首当其冲的就是“下关风”。 每到冬天,印度洋季风从洱海吹来,摧枯拉朽,拔树倾舟,风力之猛,跟北京有一拼。 但下关的风没有沙尘,这一点跟北京比起来,就望尘莫及了。 暮色中的下关很朴素,看起来跟中国随便一个城镇没有任何区别,除了那众多以 “苍山”、“洱海”、“金花”、“风花雪月”命名的酒店和旅行社。如果我不识字, 走在下关,我一定不会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花十块钱买了一个蜡染腰包,回去后我发现自己右手变得乌青,仿佛冻疮发作,不 由毛骨悚然; 但后来发现乌青的只有右手, 而左手雪白无恙, 才知道是那个腰包掉了色。 街上常有人派发广告,推销大型歌舞剧《风花雪月》。民族歌舞也是云南的特产之 一。除了大理的《风花雪月》外,还有丽江的宣科古乐和《丽水金沙》。到了昆明,则 有世博园的宴舞,以及杨丽萍《云南映象》的广告贴在每一辆出租车上。少数民族能歌 善舞,果然不是说诳。他们唱着跳着,用自己的才华和热情,为故乡赢得了无数的表扬 与自我表扬。 这时一件意外把我打进了郁闷的深渊,我的相机坏了。拍出的照片一片漆黑,甚是 蹊跷。经过多个对比实验,我发现电源还能用,记忆卡正常发挥,以前的照片都能显示, 显示屏也没有问题,但是,就是不能成像,我推断是主板的问题。但我不懂技术,发票 和保修卡也没有随身携带, 于是从此我便不能拍照, 旅行的意义和光彩, 登时打了五折。 要不干脆回家算了,但是旅行社那边,我已经交了钱。叹息着,我陷入了郁闷的两难。 然后上网请一些驴友共商去留大计。当时黄金周已然结束,他们都已重新上班,陷 入了习惯的疲惫和怨言之中。所以他们自然都怂恿我继续旅行,说,好不容易下了岗, 才能有这么长的旅行假期;多么难得的机会啊,如果现在不抓住,等以后再就业了想这 样玩可就难了。我知道他们欲借我来实现他们的梦想,所以我怀着警惕,没有上当。 但随即另一个网友的话,一针见血地激活了我吝啬的天性,引起我强烈的共鸣。他 说,既然花了钱来到这里,不多走几步怎么合算?即使你以后再来,但想想这来回折腾 的路费……我都替你心疼。这话说得真好,完全站在我的立场上,从我的利益出发分析 问题,毫无私心,循循善诱,我立刻心服口服。为了省钱,我决定继续行走。至于相机 问题呢,要么路上不照像,要么干脆再买一个。 我一向是个非常节俭的人,有许多光荣事迹为证。一回我发现某书店有座位供顾客 免费阅读,便决定在那里坐上一天将某书读完。但是到了下午实在饥饿难忍,我只好在 书店附设的书吧吃饭,饭菜售价奇昂,大约是那本书价格的三倍。还有后来,我在滇北 白水台住宿,为了节省几十元钱,舍标间而取小旅舍,结果发现那里电压不稳,晚上充 电时我的手机被充爆了。 临睡前,我又想起那个牺牲了的相机,便开始总结它的履历,才发现这个相机已然 历尽沧桑。它曾和我一起,在长途车上忍受颠簸,在热海浴场享受蒸汽,在湿地一瞬间 掉进沼泽,又曾在马站的艳阳下对抗高温。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它竟经历了这么多的 磨难,而我竟惘然不觉。它感觉自己被冷落了,于是一怒之下决定罢工,以示抗议。我 惊觉自己的冷漠和它的委屈,就原谅了它。让它去罢,干了这么多天革命工作,也该歇 歇了。十一、洱海:扑面而来的美丽与哀愁 旅行社通知散客团早上在酒店大堂集合,于是我一大早就坐在那里等。身边是一个 成都美女,姓段,却对大理一无所知,前些天看了《天龙八部》才知道自己段家竟有人 作过大理皇帝, 于是特地来此验证一番。 我问她参团花了多少钱, 她说旅行社告诉她 100 元不讲价,我心不由一痛。 跟她聊熟了之后,我问她:“带相机了吗?” “带了。” “那么我们一起吧?”我兴奋起来,“我正好也是一个人。” “可是……”她犹豫着,“我不是一个人啊。” 我这才发现她身边还默默坐着一个男人,很富态,年纪像她二叔,身份是她老公。我叹 息放弃了。鲜花总是插到牛粪上,这是我们历来的习惯法。 导游来了,那是一个精瘦的女青年,身着白族传统服装,面庞浅黑,皮肤干裂。大 理风俗规定,白族姑娘都称做“金花”,小伙子则是“阿鹏哥”,所以那一天,我们一 直处在金花的领导下。 上车后,金花开始清点人数。众所周知,散客组团就是旅行社把三三两两的小团体 捆成一个大团,因这些小团体内部人员互相认识,所以就作为一个整体跟旅行社签约。 所以导游清点的时候是这样的:“成都的两位……深圳的三位……”慢慢地,我发现情 况不妙。几乎所有人都是两个一组,男女搭配,而我却是孤身一人,另类得让我惭愧。 导游的声音还在继续:“两位……两位……两位……”,到了我,就变成了“一 位”;正羞愧间,我突然听到后边还有一个“一位”。扭头一看,是个满脸深沉的男人, 西装革履公文包,好像是出差公干。我看他面相敦实,于是当天的旅游结束后,我们两 个“一位” 就变成了一组“两位”。 汽车很快到达洱海,我们登上游船,辽阔的一片大水展现在眼前。洱海是一个巨大 的淡水湖,形状像人的耳朵,故得名。因地势封闭的缘故,云南人似乎没见过多少世面, 所以就把湖泊叫做海,除了洱海以外,还有碧塔海、帕那海等。 游船慢慢行走,船头劈开湖水,造出两扇兴奋的浪花。我楼上楼下乱跑,累了就坐 在船头椅子上晒太阳。水面烟波浩淼,远处几座小岛若隐若现。刚说今天可能会下雨, 阳光突然又热烈起来,照得我眼前花花绿绿,一时视物模糊,仿佛迷离醉眼。风当然不 会缺席,但它根本不是温柔的手,而是冷冷的,带着凛冽。当它呼啸着从我衣服里穿过 的时候,甚至有种铁马秋风的感觉。 风景无疑很美,于是我就蓄谋如何拍照,在没有相机的情况下。那时我跟那个满脸 深沉的男人及其相机还不熟。 甲板上满是拍照的人群。一个扎蜡染头巾的男生,靠着船舷专心调试相机。我眯着 眼睛辨认了半天,确认他的相机用的是 CF 卡,跟我的兼容。于是我就走上前去,说, 我的相机坏了,但 CF 卡还能用,能否借你的相机一分钟,我拍一些照片在我的卡上? 他愉快地同意了,但我才刚拍了几张,就感觉浑身是刺,原来他的女朋友正在旁边虎视 眈眈。 我只好取出卡向他们道谢,然后我看到,满脸深沉向我款款走来。他身边没有女朋 友,真好。 团结就是力量。结成对子后,我就不需要再买相机,只需跟他分担胶卷费用;而且 照片上也开始有了合影。于是负担减轻了一半,快乐却增加了一倍。慢慢我发现,这个 满脸深沉, 虽然有一张死板的脸, 但其实却有一颗并不死板的心。 这种公然的表里不一, 加上他突然的惊人之语,造成了别样的娱乐效果。 我觉得他表情过分严肃,就劝他学会笑,说:“常言道和气生财,你要再这样下去, 根本就找不到工作――哪个老板喜欢员工满脸苦大仇深呢?” 他丝毫不理会我的恫吓,只是淡淡道出事实:“我根本不用找工作,因为我是老板。” 原来他是个小业主,来自湖南。因生意不顺,并与老婆兼合伙人出现重大分歧,便 私自出走,到大理来散心。我这才发现他淤积在他脸上的,不是深沉,而是郁闷。于是 我便不能再用“满脸深沉”来借代他,就问了他的名号,从此实事求是地称呼他“老 罗”。老罗是很有毅力的,当天的洱海游虽然不是特别愉快,但结束后,他还是毅然决 定继续旅行,和我一起。而旅途中,男生有义务帮女生背书包,于是我从此多了一个书 童,而大理、丽江和香格里拉汹涌的人潮中, 多了一个穿西装的背包客。 再说洱海游船。 途中我们停靠了几个小岛, 名字我已记不太清了, 但内容大同小异, 都是短短的讲解,长长的购物。其中有一个南诏风情岛倒是印象深刻,那里有个高大的 玉观音雕像,仔细一瞅,观音姐姐竟然穿着高跟鞋,真是与时俱进。 蝴蝶泉,就是白族传说中金花妹和阿鹏哥对歌及殉情的地方。金花和阿鹏的故事, 情节跟《梁祝》差不多,堪称白族版的《梁祝》;而他们殉情的四月十五日,便成了白 族青年男女谈恋爱的日子,白族版的情人节。 蝴蝶泉的样子其实很简单, 一口清冽的泉井, 上面压着一株巨大的歪脖子树。 据说, 每年春天,四月十五时候,无数斑斓的蝴蝶在这里头尾相衔,从树枝一直垂到水面,年 年如此,蔚为奇观。 导游说,如果用这里的水洗手,可以带来桃花运。如果比较自信,还可以在这里一 展歌喉,弄不好能顺便赚来一个哥哥或妹妹,终生大事就此解决。说这话的时候,我们 还在车上。然后导游说,我不下去了,你们分头自己游览,若干分钟后回来集合,迟到 的人我们就不等了,因为我们认为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爱情,不用再回来。 然后是蝴蝶博物馆,除了科研价值外,那里还展览了许多蝴蝶做成的艺术作品,一 件件图画和浮雕,全部用蝴蝶尸体拼成。美丽确实是很美丽,但为了愉悦自己的眼球, 竟要掠夺别人那么多的生命,这美丽也就带了狰狞和血腥。我一直认为,灰色的自由飞 翔,远远美过钉在玻璃框里和水晶台上的大红大紫。当然会有人说为了艺术必须做出牺 牲,但我不知道蝴蝶是否同意。 船上还提供了白族歌舞表演,观赏过程中,我们品尝了“三道茶”,这是白族人民 待客的最高礼仪。据权威人士解释, “三道茶”分为三道,味道各异,分别是“一苦、 二甜、三回味”,用来概括人生的基本过程,蕴含着丰富的哲理。这不由让人联想到三 毛某文中提到的沙漠阿拉伯人的茶:“苦似生命,甜似爱情,淡如微风”。 除了“三道茶”以外,歌舞表演也很有意思。演员们都穿着白族传统服装,白族崇 尚白色,无论建筑还是服饰,都以白色居多。式样上,阿鹏的服装跟汉族差别不大,简 单朴素,方便劳动。金花们则复杂多了,白衬衣,红领褂,绣花围腰绣花鞋,加上帽子 左侧飘扬的白穗子,真的亮丽照人。这时正好是一个轻松的群舞,金花们各个手持一根 精致的棍子,上面装饰许多银玲,舞动起来萨萨作响,甚是好听。一打听,才知道那根 棍子还有个雄浑的名字,叫做“霸王鞭”。 还有一个舞蹈表现了白族的婚俗, 主要内容是“哭嫁、 掐新娘、 抢枕头”。 “哭嫁” 在许多民族婚俗中都有, 没什么新意, 就是迎亲队伍到来时, 新娘须哭着不肯离开娘家。 “掐新娘”则是白族人民的独创,具体内容是亲朋好友争相掐新娘脸蛋表示祝福,还有 口号“一掐喜气洋洋, 再掐子孙满堂……”等。 人们掐得越厉害, 表示新娘子人缘越好, 于是她娇嫩的小脸往往被掐得青一片紫一片的,然后我恍然大悟,明白了新娘在娘家为 什么哭得那么伤心。然后就是“抢枕头”,指的是拜堂后新郎新娘须赛跑着奔向洞房, 谁抢先坐在枕头上婚后谁就当家,充满斗争色彩,离奇中夹杂着惊险和喜庆,仿佛一部 港产生活片。 舞蹈《弦子拉到你门前》告诉了我们白族人民如何谈恋爱。除了蝴蝶泉,金花阿鹏 们对歌的场所还有很多, 比如这个节目中女孩子的家门。 阿鹏边弹边唱, 金花欲拒还迎。 故事结局大家自然都会猜到,但吸引了我的,却是那女孩子的眼神。她含羞带笑,双目 流光溢彩,灵动异常,令我顿时想起有关眼睛的所有溢美之词:她的眼睛会说话,会勾 魂,会放电…… 节目后, 演员们照例下台来给我们倒茶。 这时再看她, 却已是表情涣散目光呆滞了。 我宁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要相信她眼里的美神。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个端茶的人, 和那个跳舞的人,是不是同一个?我清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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