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媳妇在外面打工鼠标用两年半坏了,最近回来我偷偷在她手机上发现这张相片,她拍的这是怀孕了吗,为什么肚子那么大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老婆也是低薪服务员。迫于经济的原因,我们结婚后一直没要孩子。老婆善解人意,一致赞同我的意见。
那天老婆过生日,我也是请假了早早的下班,回家做了一桌子的菜给她惊喜。晚上她回来时看到我简直乐开了花,我单膝跪地,捧着玫瑰告诉她,我爱你一生一世。
晚餐过后,我带着她去逛街买东西,还去游乐园玩了一会。这么悠闲自在让我们想起了刚谈恋爱那会,她依偎在我的肩膀看烟火。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牵着她的手。
走着走着她突然推了我一把,我摔在了地上,我以为她和我闹着玩呢,结果站起来发现老婆躺在了血泊中。那一刻我大脑彻底空白,缓了好久才跑过去抱着老婆哭。司机赶紧打电话叫来了急救车,但老婆的双腿还是没保住。
老婆清醒时我哭得稀里哗啦,老婆为了救我失去了双腿。她却很看得开,竟然还笑了,说我没事就好。我承诺,我会照顾她一生。
可是我又要上班,又要照顾老婆,并且家里催着要孩子,我也是心力交瘁。脾气也越来越暴躁,生气了就会骂老婆,她也不说话就当我的出气筒。骂够了后我意识到自己错了,就给她道歉,她也会原谅我。
可是过了两年,我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贫穷,劳累没有未来。我给了老婆三万块,要和她离婚,让她回家让丈母娘照顾去。她竟然答应了我,可是她却没要那三万块。我也是没钱,她既然不要,我也就拿着。
没了老婆当着累赘,半年内我工作也很顺利,并且还升职了。后来我认识了小黎,我们俩一拍即合,交往了半年就准备结婚了。和小黎的交往过程中,我也渐渐的忘了前妻。
一年后,那次我去别省出差,晚上出去买酒喝。结果在一个小巷子里见到一个躺在小木车上捡垃圾的女人。她也没了双腿,用双手艰难的划着小木车。我突然想到了我前妻,我缓缓走了过去,她发现有人过来了,回头看我。尽管脸比以前消瘦,眼睛已经失去了神色,可我依然认得这幅面孔,这不正是我前妻吗?
她看见我回过头用力的划着小车就要走,我追上去拉住她,她低着头不看我。我问她怎么会来外省?怎么会成这样。她终于抬起头,眼神很空洞。她说她母亲半年前就走了,她这才来这边生活。
看着前妻这幅模样,我鼻子一酸,竟然哭了起来。我抱着她,对她说对不起,这一年来受了不少苦吧。她一把将我推开,说以前跟着我比现在苦上不少,她还说在这边已经找了男人了,也是个捡垃圾的,她让我别再来找她了,不要破坏她现在的生活。
我给她钱,她却不要。前妻划着小车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想和她复合,和小黎离婚,再好好的弥补前妻。可是她现在已经有老公了,大家说我该不该去和她老公谈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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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刘,我前夫一直喜欢叫我刘丫头。婚后我们俩开了一家餐馆,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不到半年我就怀孕了,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本以为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要开始,可谁知前夫在送货时出车祸走了,我悲痛欲绝。我带着孩子离开了那个伤心之地,我把餐馆卖了,然后来到了外
我和老公大学毕业后我们便结婚了,结婚后我和老公一起去创业,刚出来时没什么钱,我自己找爸妈借了几万块,到时候自然要还的。但是创业基金依然不够,我便让老公去找公婆也借点,谁知公婆不借,家里还有个小姑子在上学,得花不少钱,于是让我们自己去想办法。我们的同学
我今年也有36岁了,和前妻结婚几年,她替我生了个一儿一女,我的前妻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女人。本以为我的幸福生活从此要开始了,谁知她离开了我。那天晚上我在公司加班,就是为了赚更多的钱,给我的孩子还有我爱的老婆一个更好的家。老婆饭后带着孩子们去外面散步,却出了
当初我和老公结婚时,我妈只要了28888的彩礼,并且我还陪嫁了一套房,一辆车。如今我和老公住的房子是妈全款买下的,婆家可没花多少钱。当初也是体谅公婆家,但和老公结婚这几年,公婆家的老房子突然要拆迁,一下多了几十万的巨款。房子拆后,公婆便和我们住在一起。我也
我和老公只是普通的工人,结婚后本来没有急着生孩子的想法,至少得工作和房子稳定后才备孕。可婆婆却管不了这么多,一天一个电话打过来催着让我赶紧生,她也承诺孩子出生后归她照顾。我和老公实在受不了婆婆的催促,便答应了她。我和老公每天上班累得够呛,下班回家后还
我和老婆相爱有五年的时间才结婚,不可否认,我很感谢老婆,这么多年风雨走过来,老婆一直不离不弃的陪伴我,很多次失落,她在背后鼓励我!很多次成功,她陪我分享喜悦。我早已暗自下定决心,她就是我这一身要好好照顾的女人。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结婚三年后老婆却一直
我和老婆结婚有三年多了,如今孩子已经一岁大了。我一直是个孝顺长辈的人,无论是妈还是丈母娘,我都平等的对待,逢年过节我给妈送什么,同样给丈母娘送什么,就是怕老婆婚后说我偏心。不得不说我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结婚三年老婆也从未因为这些小事和我吵架。五月份
老公今年28岁,却已经是一家公司的项目主管,事业上也算小有成就。而我是一家美容店的老板,当初开店时也得到了老公一笔资金的支持,所以我对老公是心存感激的。交往不到一年,他就向我求婚了,我也是欣然接受。可能是老公太过优秀吧,婆婆对我是有点偏见的,我揣测她可
婆婆是一个很普通的农民,她生了两儿子,老公是最小的一个。大哥和大嫂也是在家务农,我和老公则去城里打工,在城里租的房子住,家里的田土都交给大哥了。我和老公商量着好好工作几年,打算在城里买一间小房子。工作不到一年,公公却意外去世了。婆婆便把自家的房子卖了
我和老公最自豪的就是生了个好儿子,我这儿子虽然从小没读多少书,但他脑袋灵活,18岁出去打工,如今混得有模有样。在深圳那边车子和房子都买了,如今接我和老公去深圳享福。到儿子屋却发现个女人在这,儿子这才给我们介绍,说这是他女友,年底准备结婚。我一看这女人肚
初中没毕业我就辍学了,帮着家里放了几年的牛,后来我跟着村里的哥哥们去城里打工。工厂里女生也很多,老婆便是其中的一个。我们俩交往了半年后,我便带她回家见了爸妈。我妈却挑剔,刚开始希望我别娶,但我很爱老婆,拒绝了妈的意见。婚前半个月,老婆检查出来怀孕了,
我和闺蜜是大学室友,四个人里面她和我的关系最好,我们一直是形影不离的好闺蜜。大学期间我谈了个男友,又高又帅,学习成绩也是名列前茅,闺蜜也说过我的男友很优秀。我和男友大学毕业后就准备结婚了。婚礼请帖肯定是给了闺蜜的,可是她没来,好像是陪他父亲去国外了,
我和老公同龄大,我们俩26岁那年结婚。我妈随礼了一个金戒指,还有一个玉手镯。可是结婚那天,我的玉手镯却不见了。老公和婆婆也在尽力的给我找,但仿佛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这件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婚后不到一年我就怀孕了,老公把我送回了婆家。和婆婆待久了我才知
我叫刘小伟,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六岁那年,我放学回家就看见我爸妈在吵架。我这才知道,这些年来我爸一直不务正业,家里的钱都被他花光了,他还要拿走家里剩余的钱,我妈没我爸力气大,银行卡就这样被爸抢走了。爸出门的时候刻意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一生都记得
婆婆家条件不是很好,但我却看得上老公,虽然他人穷但志不穷,况且我爸有一家公司,老公刚好可以来公司发展,最关键的是我爸也看得起老公的能力。和老公结婚我们一分彩礼都没要,并且我爸还陪嫁一套房,一辆车。结婚那天婆婆感动得都哭了,握着我的手说好儿媳。在婆家带
我和老公结婚时,公婆家根本没钱准备婚房,彩礼也仅仅只有五万。还好我家比较宽裕,爸妈帮我们把房子首付给交了,其中一半算是我出的,另一半则算着老公借的,婆婆一分都没出。好在老公婚后比较上进,很努力的在工作,慢慢的把钱还给爸妈了。婆婆家的房子属于很老式的那
我和老公相爱有三年了,如今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一个月也有两万多,工作了几年终于付得起房子的首付,于是就结婚了。我和老公都是普通家庭出生,更何况老公是单亲家庭,所以我也能理解婆婆的难处,彩礼我们一分没要,我妈还陪嫁了不少嫁妆。婆婆要负责的只有婚房和婚礼,
我和老公结婚两年后我就怀孕了,老公想把婆婆接过来照顾我,可我一想到婆婆平时喜欢贪小便宜,我就不想和她住在一起。后来出钱请了个保姆照顾我,结果婆婆不请自来,嘴里说着主动来照顾我,便把保姆给解雇了。我也很无奈,人家都来到屋里了,我也不好赶走她。婆婆嘴上说
我和老公相爱了六年,其中异地恋的时间有三年,我们之间的感情有时一个眼神就能懂对方。加上老公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更需要我去好好爱他。老公七岁的时候,公公出车祸走了,尽管赔获了不少钱,但老公却失去了父爱。结婚后我们把婆婆的老房子拆了,然后修了栋平顶房,屋
我和老公走在一起很不容易,四年的异地恋都坚持下来了,我们俩也应了那句话,有情人终成眷属。熬过了磨合期,我和老公很快就结婚了。他现在事业也算小有成就,房子是全款付的,同时还配了一辆小轿车。结婚后我们就住到城里来了,搬过来住不到一个月,老公便和我商量想把
生活情感故事每天见第一卷:桑椹花开 第十五章  &到底,你在怕什么?!&  喧嚣的杂志社,纷乱的书堆前,我忙得刚喘了一口气坐下来,这句话不期而至。  我从抽屉里寻出一支铅笔,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对面的阿菲画素描,在心里自嘲,俞桑筱,你终究是个懦弱的胆小鬼。  我想起龙斐陌说这句话时的满脸阴霾。说完,他绝尘而去,丢下我。  第二次。  我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我从未任何一个时候如此刻般害怕。  怕自己一点一点,慢慢沉沦。  阿菲等不及地伸过头来看,大叫道:&俞桑筱你个笨蛋,我明明刚做的离子烫,干嘛又画成一堆杂草?!&  她看上街那头友社的镇社之宝帅哥柳炜,人家口味跟刘德华一致,不好她这款,向来率性的她也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前两天她还恶狠狠磨刀霍霍地:&呸――等我到手,看我怎么收拾他!&一转眼,还不是女为悦己者容。  我把素描递过去,拍拍她:&留作纪念吧。&见一次少一次。  一直没有露面的斐阁打电话给我,一如既往地开朗阳光:&桑筱,好久不见!&  我正在超市里大包小包地买东西,嘈杂声中一面努力辨听一面回应。心中想,当年的阴霾对他似乎并无太大影响,或者,其兄功不可没。不管怎么说,龙斐陌对这个唯一的弟弟,还是非常称职的。再则,龙斐阁就一贪玩爱闹的普通学生,跟眼前的这团混乱应该扯不上任何关系。  于是,我单刀直入倚老卖老地:&找我什么事?&一日为那个什么,终身为那个什么什么。  他也爽快地:&桑筱,今天我过生日,你没忘吧?&我&哦&了一声,他怪叫:&你都没有什么表示吗?&  我费力地拎着一大瓶乔楦指定品牌的洗衣液,翻了翻白眼:&我很穷,而且没空。&对他这个贵公子而言,绝对属于赤贫一族。再说了,上次去参加他的生日宴,结果,变成了我跟龙斐陌纠缠不清的开始。后来,龙斐阁曾经向我草草致歉:&桑筱,那天我喝得有点醉,把我哥房间当客房告诉你了,没事吧?&他的眼中带着浓浓的疑问和探询。  他不笨。  只有我是笨蛋。  龙斐阁不理会我的托辞,反应极快地:&上次你下棋输了,答应满足我一个要求。&他加重语气,&你做老师的,可不能骗我!&我再翻眼,他可真敢说,还不是怕他想不开故意输他。  他叹了一口气:&桑筱,好长时间不见了,真想你。&这么肉麻的话也说得出来。明知他作秀的成分居多,我仍旧浑身鸡皮疙瘩一阵阵往外冒。  龙家两兄弟是一个赛一个的狡诈。  在龙家的生日宴现场看到龙斐陌我一点都不意外。  秦衫妆扮得体,落落大方地到处张罗,一如既往地不卑不亢。我看着她,心头泛起淡淡的酸意,但不妨碍我对她的欣赏。  她实在出众。  龙斐陌没有眼光。  我转过眼去。他的眼光恰巧纠缠上我的,竟然微微一愕。看来,龙斐阁又自作聪明了。我再转眼,却看到一个意外。  一个绝不该此刻出现,绝不该亲密地跟龙斐阁窃窃私语作旁若无人状的人。  居然是我很久没见的堂妹俞桑枚。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跟龙斐阁念同一所大学的同一级。  我心中一凛,看向龙斐陌,他正在看我,朝我了然地挑了挑眉,眼光依然犀利,微微嘲弄,还带着些我不懂的,深深的探究。  我忍住气,觑了个空,把桑枚抓了过来:&你怎么会来这儿?&尽管有了隔阂,但毕竟是血缘之亲,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她居然脸上微泛红晕:&今天是斐阁生日啊。&她跟以往一样娇滴滴地摇着我的手撒娇,&二姐,好久没看到你了,好想你哦。&  我不理会她的过分殷勤:&你跟他很熟吗?&我盯着她。她大发娇嗔,跺了跺脚:&二姐――&  我闭了闭眼。俞家净出傻女人,前赴后继地陷阱里跳。看她跟龙斐阁卿卿我我的模样就知道两人交往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面无表情地:&家里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你不知道吗?&她跟我不一样,她从小是爷爷奶奶以至全家的掌上明珠,尽管单纯,但绝对不蠢。  我不相信她会比我还冷血。  她还是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瞅着我,有些懵懂地:&家里?啊对了,爷爷奶奶最近身体不太好呢,&她偏过头去想了想,还是有点漫不经心地,&爸爸妈妈讲了,家里什么事不用我管,再说,我已经满二十岁,下半年他们要送我出国留学,有妈妈陪着我。&  我默然。她天生好命,可以什么都不理会,自在逍遥过日子。  我突然有些疲乏,话到嘴边又咽下,朝她挥了挥手,语气有点冷淡地:&玩得开心点。&  我承认,我小气。  我悄悄上楼,在曾经住过的那间房前踟蹰良久,还是打开门走了进去。  一室寂然。  还是当初我走时候的模样,干净整洁,纤尘不染,想是柏嫂的功劳,这个安分的老实人极其勤快,如机器人般整天劳苦不辍,怪不得龙斐陌不顾她的推托,三番两次给她涨工资。  我定了定神,想起此番的目的,走过去打开橱柜,准备寻找。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外表看上去一派完好的橱柜,内里竟然如此狼籍。  一直以来,陈设在柜子里林林总总的那些衣服,从大衣,到毛衣,再到丝质睡衣,我几乎都没有穿过。那种昂贵且需要精心呵护的东西,不适合我这根杂草。  现在的它们,全部一丝一缕,支离破碎。不难想像当初破坏它们的那个人的出离愤怒。  我震惊之余,不免愤懑。念大学的时候,在系里统一安排下,我到贫困地区小学教过两个月书,亲眼见过他们生活的艰辛。  暴殄天物。  我低下头,拨开那堆已经算不得衣服的破布。记忆中就在这个位置。  突然,身后一个声音,淡淡地:&是不是在找这个?&  他斜倚在门上,月光在他身后镀上一层柔柔的光晕。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缓缓举起一个盒子。  是安姨留给我的那个盒子,我走得匆忙,遗忘在了这里。  他一瞬不瞬看着我,良久之后:&是找这个盒子,还是找&&&他的另一只手抬起,摊开掌心,一对晶莹剔透的水晶泰迪熊赫然在目。  我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轻轻一笑:&俞桑筱,你真愚蠢。&他的掌心突然一偏,那对小熊狠狠摔到地上。他一步一步走近我,&自投罗网。&  我看着那对被摔坏的小熊。在我心中,它们早已支离破碎。  他微微倾身,弯腰平视我:&为什么?&他突然间伸出手,拂过我的唇,&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出现,让我看见?为什么,偏偏不肯为我低哪怕一次头?为什么,要不顾一切选择逃脱?&他加重力道,他的声音,几乎带着一丝丝的痛楚和挫败,&在你没有如我在乎你般在乎我之前,俞桑筱,我如何能放过你?!&  我看着他,他的力道几乎要让我窒息,但是,我不害怕。  这一刻,即便谎言,我也相信。  &龙斐陌,&我挣脱开他,轻轻地,&我去查你,我要离婚,我逃得远远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低头,尽力忽略心底的那份酸涩,清清楚楚地,&因为我自私懦弱,我不要沉沦。&  我害怕承受伤痛。  他屏息。  良久,我抬头,几乎是同一瞬间,我被他用力拉到怀中,我的唇瞬即被紧紧堵住。我抬手,回抱他。一定是我的幻觉,竟然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又过了很久,我在他怀里轻轻地:&你见过我,很久以前?&我已经毫无印象。  但是,请给我一个理由。  一个沉沦的理由。  他低头看我,深深看进我眼里,他同样清清楚楚地:&是。&  我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重又埋在他胸前,一动不动。  这一刻,我甘愿沉沦。  沉默半晌之后,我开口:&拜托你,答应我三件事。&  他没有说话,依然看着我,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他点了点头。  我迎上他的目光,缓缓地:&第一,关于我爸爸,不要落井下石。&  我知道,父亲因为伪造支票,正在接受司法机关调查。无谓追根究底,若不是他自己急于脱困走火入魔,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怨不得任何人。  自有法律公正裁决。  &第二,&我静静看他,&俞氏尽数被吞,我听说你们正招聘总经理,若论能力、经验跟熟悉程度,没有人及得上桑瞳跟友铂,&我一字一句地,&请你,给他们机会从头再来。&  我相信,若是够志气够努力,早晚他们同样会一点一点,把失去的,全部都拿回来。俞氏何辜,所托非人。俞家生我养我,不管怎样,都算付出一场,我尽力还。  从此概不相欠。  &第三,&我转过去,看向窗外,&帮我,找出有关我母亲的真相。&  他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平静地:&还有呢?&  我迎上皎洁的月光,轻轻地:&抱歉,我做不到满心欢喜地,把自己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是,只要你愿意。&  世俗如我,锱铢必较,即便面对感情,即便动心,也想要给自己预留好后路,不致输得体无完肤。  只是,纵使沦陷,纵使厌弃,纵使某一天失去所有。  我不悔。  他轻轻一笑:&俞桑筱,你是一个天生的商人。&一双手自身后环住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什么叫做作茧自缚,&他的唇一寸一寸熨过我的肌肤,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如我。&  方老师动完手术,回国疗养。我去看他,没有看见桑瞳,我也无意开口相询。我与她,终究陌路。  方老师很开心,抱着病弱的身躯招待我,寒暄一阵之后,他微微含笑:&桑筱,替我谢谢你先生,还有,&他若有所思地,&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几乎是同时,我开口:&好,&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请您,拜托您,现在就还。&他一愕:&唔?&我依然看着他:&您跟我的母亲梅若棠,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脸色遽变,看着我,眼中竟然盛满伤痛:&桑筱&&&  我低头:&你们认识,是不是?&我忍住一阵一阵的酸涩,&您上次回英国拜祭的那个人,是不是&&她?&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眼角的湿润。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  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开口:&是,梅若棠跟我,莫逆之交。&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但饱含感情,&她曾经是我的房东,没有她,我渡不过伦敦那个寒冷的冬天,没有她,我捱不到毕业,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我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女子,如她般天才,坚强,豁达,而充满宿命的悲哀。她是一个奇女子。&他淡淡地,&她葬在伦敦郊外的公墓,死于胃癌,跟我如今的病症一模一样。&  他看着我,一如以往般和蔼平静:&君子一诺千金,我受她临终所托来照顾你,一晃将近十年,她内疚未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不允许我吐实,如今,我朝不保夕,说不说已经没有多大分别。&他略带遗憾地,&桑筱,你承袭了你妈妈的绘画天分,虽没有她那样登峰造极,但从另一方面看,不免也是一种财富。&  &天分,与代价同行。&  龙斐陌从后视镜里看我:&今天周末,去哪?&我想了想:&欧洲城堡。&他微笑了一下:&好。&  我看了看他,最近一个月,他说好的次数比我认识他将近两年来都多。我从来想不到,龙斐陌也会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  这个好说话的人又问我:&见过方安航了?&我点了点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桑筱,有时候真相比想像中残酷。&  我低眉不答。  他就此不再开口。  我们在那栋别墅里呆了整整一天。晚饭时分,站在厨房里,我打开塞得满满的冰箱,回身看了看坐在桌旁低头随意浏览报纸笃笃定定等吃晚饭的他,随口问:&吃什么?&想不到我们也会有如普通夫妻般衣食住行琐碎生活的一天。  我这个人,一旦心里没底就会手心猛出汗。  他暼了我一眼:&唔?&他抬抬眉,反问,&你想吃什么?&  我手心湿浸浸地:&&&嗯&&我对吃不讲究。&半晌之后,我再问,&你要吃什么?&  他又暼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你能做什么?&  我语塞,半天之后,抽了抽鼻子,呐呐地:&&&满蛋全席。&我跟乔楦的极限。  他唇边隐着一抹略带挪喻的笑,他慢条斯理折起报纸,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我警惕地看着他,条件反射般后退,他伸过长臂,轻而易举攫住我,将我拎到他面前:&现在的我,比较想吃&&&他俯下头,鼻尖几乎触到我的,他几乎是一本正经地,&&&你这个笨蛋。&  他的唇自然而然就抵了上来。  我偏过头,大为羞窘。到底我跟他接受的教育有差,明明知道他开玩笑的成分居多,却仍不习惯这样放肆的亲密。  这个龙斐陌,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蹑手蹑脚起身,下床。  窗外树影横斜,空气中隐隐流动着淡淡的花香。我回身看龙斐陌,他呼吸轻浅,仍在侧身安睡。很少看到他如此毫无戒备的安详模样。  我若有所思了一会儿,下楼倒水喝。  片刻之后,我走进花园。  花园的中央,立着一弯雕像喷泉,一个卷发的外国小男孩调皮地抱着一个水罐,水从其中变成一泉三叠。月光如洗,竹篁掩映,间杂着那片摇曳的薰衣草。我随意地到处看,直到听到有人摁大门门铃的声音。  这么晚了,会是谁?  我略带疑惑地打开大门,秦衫的脸一点一点显露出来。她看着我,眼底一瞬即逝的浓浓讶异:&你?&我点了点头:&你好。&她朝里面看了看,并不掩饰表情和语气的冷淡:&总裁在吗?他手机一天都关机。&  我踌躇了片刻:&&&他在睡觉。&我看了看她,&要不要&&&  她已经转身:&不必。&  我耸耸肩,不勉强,准备回身关门。我从不打算过问她跟龙斐陌之间的任何事。我自己亦并非白纸一张。  她走了几步,却又转过身来,眼神中毫不掩饰的轻视:&交易来的婚姻,能让你幸福吗?&  我一愕,看着她充满敌意的眼神,微微一晒,随即回答:&幸福与否,甘苦自知,外人又怎会清楚?&  &论在俞家的地位,论学历,论品貌,你哪点比得上俞桑瞳?&她冷笑,&一时的迷恋和新鲜不代表长久,你以为自己会一直幸福下去?凭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自我跟龙斐陌成婚以来,她对我的态度由客套转而疏淡,新婚宴上当伴娘的她就不曾给过我好脸色。我不在意不代表我不计较,就凭着龙太太这一头衔,现在的我,完全有理由把这个架子摆得像模像样应当应份:&就凭这一时的迷恋和新鲜,胜过相处再多年,&我看着她,淡淡地,&不迷恋,不新鲜。&  她脸色一变:&俞桑筱,话不要说得太满!&  我浅浅一笑:&我就这样的个性,浅薄,势利,虚荣,报喜不报忧,&我看着她,淡定地,&五十年后你若是有缘来恭贺我们金婚,我还是这句话。&  她不再理我,干脆掉头就走。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刚走过花园的拐角处,就迎面撞上龙斐陌略带愠怒的神色:&你上哪儿去了?&我直言相告:&秦衫来找你。&他&哦&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告知义务既然尽到,我转过他身旁,准备回房。  他拦住我,有点不悦地:&桑筱。&  我比他更不悦地哼了一声,拨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  刚走几步,他长手长脚地从后面拉住我,轻轻一笑:&你放心,只要你还是龙太太一天,即便我金屋藏娇,也不会让任何一个女人有机会跑到你面前耀武扬威要求公道。&  冷笑话很有趣吗?我又是一声暗哼,正待向前,却被他的一番话成功阻断去路:&今天,是龙氏报业集团总经理履任的日子。&他微微一笑,&桑筱,知不知道有很多人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  我没有回答。前阵子住院的爷爷大动干戈以病危的藉口把我叫过去,当着众多医生护士的面,不顾友铂的劝阻,把我痛斥一顿,骂我狼子野心,胳膊肘向外拐,忘恩负义,连自己父亲也见死不救。骂到后来,他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口不择言:&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不该让澄邦把你抱回来!&  他是长辈,他的话,我恭听,绝不谨记。  我没有义务为他人的错误承担责任。  龙斐陌将手插入袋中,看向月色,不经意般地:&俞桑瞳必不乐见我的出席,&他微微挑眉,中肯地,&她比令兄俞友铂跟你都要聪明,能屈能伸。&  我默然。她永远是俞家最聪明最现实的人。  我没有想到,会又一次看见何言青。  周末,我跟龙斐陌还有龙斐阁坐在客厅里,电视机开着,我们都没有看。我在改稿,龙斐阁在钻研棋谱,龙斐陌在看英文杂志。  自从得知桑枚和龙斐阁的关系后,我保持沉默。她已经不是从小跟在我后面撵来撵去的那个跟屁虫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只是奇怪,若小叔小婶他们不知情,我也无话可说,若知情但默许,未免要让我刮目相看。  这个世道,向来够现实。  只是或许,也会有人将理想进行到底。  我一边整理着手中的稿子,一边暼了一眼电视机里那个明显皮肤黑了很多,也瘦了一些,在藏族儿童的簇拥下扬起灿烂笑脸的人。本城的记者正在对他进行追访。换了一个环境,看上去他朝气蓬勃了很多。  藏民的热情,高原反应,当地生活的种种艰辛,和行医中遇到的趣事,都被他娓娓道来,他向来口才不错,简便利落。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最后,那个活活泼泼的小记者对他锲而不舍地:&何医生,听说你为了援藏,连订婚仪式都推迟了,是么?&  他没有回答,付之一笑。  我拿起遥控器,正准备换台,又听到那个快人快语的小记者开口:&何医生,你这辈子最希望做的事是什么?&  我转身走向客厅门口,听到背后那个声音,沉寂了片刻之后:&希望能有一天,回到枫楼再打一次石榴。&  我看向不动声色低头看杂志的龙斐陌:&我出去走一下。&  夜空幽远,月华如洗,清风微冻,虫鸣缠绵。我闭目冥想。枫楼?早在我毕业那年,就已经拆掉,那棵石榴,也早已不知去向。  黄昏院落,凄凄惶惶,酒醒时往事愁肠。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身后一个声音响起:&不冷么?&他走过来,执住我的手,&欣赏月色又不在这一时。&  他的手微凉。  他仿佛,什么都知道。  我同样没有想到,会遇到她。  她站在一个狭窄的超市里,手里牵着一个约摸十岁的小男孩:&你好。&  我有点勉强地:&你好。&我不知道如何应对才算合适。  她弯腰,对那个盯着我看的男孩子:&怀帆,叫姐姐。&那个男孩子,有着俞家人特有的长睫毛和略略深陷的眼窝,他仍然盯着我,突然间就笑了:&姐姐好。&面对着这样一张灿烂的笑脸,我只能微笑:&你好。&她扬起下巴,指向那个角落:&能不能去坐坐?&  她先是看向不远处跑来跑去的儿子,随后转向我,她迟疑了一下:&能不能叫你&&&  我淡淡地:&随便。&从知道有这个人存在至今,少说已经有十年。我打量着她,说实话,父亲有过很多众人心照不宣的风流韵事,唯一跟他最久,而且生下一个儿子的,就只有她。连爷爷奶奶都知道她的存在,还因为暗地里去探视这个孙子被母亲发现而大发雷霆,闹得不可开交。  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但每见她一次,我都要替她可惜。三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眉清目秀,气质清雅,谈吐似乎也不俗,却在这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上一呆十数年。  她发觉我的注视,竟然现出一丝丝的窘迫:&桑筱,我&&&她深吸了一口气,&&&你爸爸&&&  我低眉。  她停下来,过了很久,低低地:&对不起,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我没有吭声。  又过了很久,她轻轻吁了一口气:&没关系。&她看向不远处,自言自语地,&早就已经没关系。&她的眼神有点迷茫无措。我突然间就有些不忍,我看着那个朝我们挥手欢快地笑着的孩子:&你&&&  &去澳洲。&她轻轻地,&今天。&她看向我:&桑筱,你爸爸&&&她迟疑了很长时间之后,&&&没有你想像&&&  她低下头去:&他说过,你越长越像&&,我们都&&&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她仿佛斟酌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般,&桑筱,你爸爸&&&  我看着眼前来来去去的人,淡淡地:&从前有个人去拜佛,到得庙里,发现早有一个人跪在蒲团上,装束和佛龛上的观世音一模一样,他想了想,转身离去,就此不再踏入。&  她默然,直到那个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妈妈妈妈,时间快到了!&  我目送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渐行渐远。能够这样安排这对母子,父亲算尽力。  他获刑六年。我亦已尽力。  人不可以太贪心。  求人不如求己。  我兜里的电话响了,我看了看接起来:&喂――&  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桑筱,在外面?&  我眉梢微挑:&有事?&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地:&桑筱,回去整理一下东西,我们尽快出发。&  我愣了愣:&出发?&去哪儿?  他微笑着:&是,出发,&他顿了顿,&去英国。&他的声音,温暖而和煦地,&我的承诺。&
第一卷:桑椹花开 第十六章  伦敦郊外,细雨霏霏。  我站在一个墓碑前。对面是一个小型的天主教堂,教堂上的十字架遥遥在望。黑白两块大理石凿造的墓碑,中间嵌了一个心形的瓷相,没有照片,仅有一小朵非常不起眼的含苞待放的海棠花。墓碑上寥寥数字:梅若棠之墓。生于ⅩⅩ年,卒于ⅩⅩ年。  墓碑右下角的花纹里,刻着一句英文。龙斐陌持着雨伞站在我身旁,念给我听,随即翻译道:&&没有你的世界,走不到永远。&&他看看我,&据说,是完全按她自己意愿设计的。&  他倾下身,仔细看着那句铭文:&这句话,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默立。任纷纷洒洒的斜风细雨,一点一点,吹开记忆的灰烬。  黑暗中,一个声音在前面:&桑筱,拉住我的手。&  我有些夜盲,乍从明亮的太阳底下进入这间三层木楼有点不适应。我费劲地紧握住他,跟着他一层一层走上年老失修的狭窄木梯,在我们脚下,是一片吱吱嘎嘎作响声。  没想到,在异国他乡,居然会看到这么纯粹的中国建筑,穿过&伦敦华埠&牌匾的时候,我一直有点恍惚。龙斐陌告诉我,跟曼城、利物浦等地的相比,伦敦中国城简单小气不少。不过这里寸土寸金,已是不易。  拐弯处,他停下来,在小窗漏进的几缕斜斜光线下,在飞舞的细细尘烟中,回眸看我:&桑筱,你确定?&  我的心砰砰直跳,但是,我几乎第一时间开口:&我确定。&  一扇木门在我眼前徐徐展开。  我屏息。  龙斐陌在我身边,跟那个手里拿着一长串叮呤当啷钥匙的白发苍苍的老妇低声耳语了好一阵,随即塞了一叠钞票过去。那个胖胖的,脸上无甚表情的老太太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转身蹒跚离去。  龙斐陌轻声对我说:&她说受你妈妈委托照看这层楼已经将近十年了,她还抱怨,说你妈妈留下来的钱早已不够用。&  我无心理会,我全副身心都在那扇门的背后。我没想到,这么陈旧破烂的外表下,这么脏乱不堪的环境中,竟然会藏着这样一个艺术的圣殿。  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龙斐陌同样一言不发,他似乎也被深深震撼。  深色窗帷紧闭,几乎没有任何家具,但一尘不染极其干净。看来,那个老妇人虽然牢骚满腹,却仍看护得极为悉心。右首的案几上摆放着一大盆生气勃勃的虎尾兰,满屋子高高低低摆放的全部都轻纱笼罩下的一幅幅画框,大大小小错落有致。  我轻轻走了进去,生怕惊醒了一屋沉睡的艺术精品。我按捺住心底的悸动,轻轻揭开层层白纱,一幅一幅慢慢看过去。十七世纪荷兰风俗画派的静物画,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名画,那幅著名的《命运》,伊郎领袖人物霍梅尼肖像画,仕女系列图,沈士充和董其昌的画&&所有我能想到或是想不到的,知晓或是懵然不知的,宛如瑰宝,一一绽现。  我静静站立。  龙斐陌一直站在我身旁。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握住我的手,示意我向左前方看。我抬头看去,墙上一个小小的镜框,里面不是照片,亦非画作,而只是一张便笺,上面两行遒劲有力的潇洒字迹:  没有你的世界  走不到永远  落款是三个字母:HLF。  在落款下面,又有数行清秀隽雅的略小字迹:  在这个地球上,我们确实只能带着痛苦的心情去爱,只能在苦难中去爱!  我们不能用别的方式去爱,为了爱,我甘愿忍受苦难。  我希望,我渴望流着眼泪只亲吻我离开的那个地球,  我不愿,也不肯在另一个地球上死而复生!  那是陀斯妥耶夫斯基说过的一段话。  我转眼看向龙斐陌,他也正在看我,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地:&这里绝大部分的画,都是仿制品。&  我浑身一颤。我清楚,他绝不会空穴来风。我紧紧盯着他,他不看我,重又低身下去,仔仔细细打量着那一幅幅的画:&画是好画,高仿。&他起身,不动声色地,&你妈妈功力不凡。&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下去。&  他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他的手很冷,他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那幅赝品,&他转眼看向窗外的那株火红的枫树,&我爸爸买的那幅赝品,出自你妈妈之手。&  我脑子里突然嗡了一声。我虽然面对着他,可是,我的眼前竟然一片模糊,一片黑暗。  &桑筱,你确定?&他的声音,打开门前,他再次重复的那句话,无比清晰地回响在我耳畔。  他早就知道,他早已完全知道。所以,他会那么对我说。  我紧紧咬住唇,我靠住墙,好让自己不至于滑下去。  参不透镜花水月,毕竟总成空。  何临甫,何言青的爸爸,梅若棠,我,何言青,我们之间,必然还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我看向龙斐陌,眼前的这个人,他忠实于自己的承诺,残忍地,不动声色地,让我自己去剥开所有的,血淋淋的一切。  他同样看着我,竟然微微一笑:&桑筱。&我被动地,任他俯下头,慢慢靠近我,&记得吗,今天是我们的结婚周年。&  特拉法迦广场。我坐在临街的木椅上,看着黑压压一片的鸽子飞来飞去,突然有一种不真实的荒谬感。一年前,我独自一人坐在深夜的木椅上,彷徨等待未知的明天,一年后的今天,跨越了大半个地球,我坐在这里,身边多了一个人,而明天,仍然未知而迷惘。  我知道,今天是我们结婚一周年,我知道,他安排好了晚餐,我知道,他要带我去游览夜色下的街景,可原谅我,我没有任何心情去品尝和回味这一切。  我不知道,我甫揭开事实真相的一角,就已经如此残酷,如果我执意要继续追寻下去,还会遇到什么样的景象。  我不能忘却在法律的外衣下,龙斐陌瓦解俞氏时的不动声色和老辣。  他的手段,我不寒而栗。  更悲哀的是,我只知道,在他的时而温柔,时而捉摸不定中,我已经身不由己,渐渐地,一点一点地,坠入尘埃。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咖啡,直至完全喝不下任何东西。我一动不动地坐着,我的指尖,仍然残留着咖啡留下的余温,直至夜幕降临的那一刻,我终于开口:&龙斐陌。&  他&唔&了一声。  &你,很恨,我妈妈吗?&  他不答,过了很久:&桑筱,记不记得十几年前在一个街口,你发现俞定邦的身影,跑过来对他说,&伯伯,那边有个老人家很可怜,可是,我忘了带钱。&&  我茫然地看着他。我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那个时候的俞定邦,跟我爸爸在车里,我就坐在后排,感觉得到空气中那一丝丝略带诡谲跟紧张的气氛。就在前一天晚上,我听见爸爸压低嗓音跟妈妈说话,&走私&&&&小心点,应该没关系&&&&&&  &我看到你趴在车窗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是,他没空理会你,他甚至不看你,手中紧握着那卷画轴,略带紧张而粗暴地,&去去去!&&  &你大概十岁左右,又瘦又小。我看到你咬着嘴唇,一言不发退了回去。隔了一天,我又看到你站在那个街口,往那个看上去穷困潦倒的老头手里塞钱。你大概不知道,那是一个比你富有得多的职业乞丐。&  &后来&&&他停了下来,转身看我,&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我曾经搜遍记忆,没有任何印象。  他不语,过了很久,淡淡地:&俞桑筱。&他的口气跟表情都很平静,可是我知道,他是真的恼了。果然,他又开口了:&我以为,我娶了你,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从枕头上转过身去看他。他背对着我。  从一开始,他就是这个姿势。我知道,他没有睡着。他只是不理睬我。  &我娶了你,就是最好的回答。&  这句话之后,他再也没理过我。  我有些惶恐,惴惴不安。我就像一头永远跟自己较劲的驴子,走了半天,才发现原来前头挂着的那根胡萝卜可能是一场彻彻底底的虚幻。  我尽管自私凉薄,但不愿虚伪。我咬唇,有些怯怯地伸出手去摇他:&龙斐陌,你&&饿不饿?&  他仍然不吭声。  我沉默片刻,有些讪讪地把手缩了回来,就着月光摸索着我的手机,随即悄悄起床,蹑手蹑脚走到门前,伸手去拉门把手。  一只手悄无声息覆上我的,我回眸,看到他的表情有些不悦地:&干什么去?&  我嗫嚅着:&&&给&&乔楦&&打个电话。&否则她会骂惨我重色轻友。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突然间,就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上辈子一定做了太多错事。&他握住我的手,&走吧。&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健硕高大的,目测足有200斤上下的青年白人男子。他热情万分地上来招呼龙斐陌:&嗨,哥们儿,好久不见!&  居然是字正腔圆的卷舌京片子。  我再呆。  我看向四周,大红灯笼高悬四周,中式屏风,中式餐桌餐椅,《好一朵茉莉花》的音乐轻柔舒缓,东方面孔的男女侍者,如果不是满坑满谷的老外跟不时听到的听不懂的外国话,我真以为是在中国哪个城市。  收银台后面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走上前来,微笑,一口好听的普通话:&你好,我是沈玫。&我松了一口气,啊,同胞。  然后,那个热情过度的男子走了过来,一把亲热地搂住她:&嗨,给你介绍一下,我太太。&  我又是一呆。  他看向龙斐陌,指指我,掩饰不住满脸的好奇:&龙,她是&&&  龙斐陌瞥了我一眼:&我中学同学,约瑟夫,这家餐馆的老板。&然后,轻描淡写地,&我太太。&  两人的眼睛自此就没有离开过我。  我被他们瞧得手足无措,只能尴尬地:&伦敦的街道很干净。&  约瑟夫一楞:&sowhat?&  我摸摸自己的脸,有些懊恼地:&所以我脸上应该没灰。&  两人对视而笑。撇开外表上的年龄差距不谈,两人给人感觉还是很登对的,看上去感情也不错。  龙斐陌向后看了看:&那个小子呢?&  约瑟夫大笑:&知道你要来,到后面指挥晚餐去了!&  吃完饭,我被沈玫引至一间幽静的休息室,她一边向我介绍:&我新近隔出的一间茶室。&一边冲着亦步亦趋跟着我们的小不点儿轻斥道,&你总跟在后面干什么?&  黑发碧眼,可爱得如同小天使的小约瑟夫一支手指含在嘴里,另一只手不屈不挠地指着我,气鼓鼓地:&把她给我,把她给我!&  约瑟夫一把就捞走了他,跟龙斐陌一路走远。  沈玫冲我笑笑:&他在吃你的醋。&她为我泡茶,&他是斐陌唯一的干儿子。&  我看着那个不断挣扎的小小背影:&他很可爱。&  她递茶给我,并不掩饰满眼的骄傲和自豪:&是。只是如果没有斐陌,就不会有他。&她看看我,&你一定很奇怪我跟约瑟夫怎么会年龄相差那么多。&  我有点尴尬。  她不以为意:&我在国内的时候,结过一次婚,后来,丈夫有外遇,再后来,离婚,出国,开餐馆,约瑟夫来打工,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有点腼腆的高中生。&她笑了笑,&他考上大学之后,经常来回跑,我怕影响他学习,给他介绍离学校更近一些的餐馆,他还是几乎每天都来,拿我的话当耳边风。&  我笑了笑。老外也含蓄。  她的眼神因回忆而充满神采:&约瑟夫小我十多岁,而且,临出国的时候,我向父母保证,不在国外结婚,最起码,绝对不找老外,可是,约瑟夫竟然让我一再破例。&她浅浅一笑,&很枯燥的故事,是不是?&  我摇了摇头。我明白她说这番话的用意。果然,她喝了一口茶:&后来,我怀孕了,可那段时间的餐馆经营不善,房东不断要挟提租,临产时,我们买不起车,半夜里斐陌送我们去医院,结果小家伙又不争气,难产,生下来之后我的身体差到极点,是斐陌借钱给我们渡过难关。&她看着我,认真地,&很烂俗的一句话――我跟约瑟夫一辈子都感激他。&  我低头,不置一词。  她打量着我:&难得斐陌还这么正常,害我跟约瑟夫一直担心他鳏寡终生。并且,如果我说,我跟约瑟夫以为能跟斐陌坐在这里的会另有其人,你会不会生气?&她不待我回答,旋即开口,&我们很高兴,只是,&她微笑,&小约瑟夫恐怕要伤心了。&  Why?我睁大眼睛。  她好心解释:&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地得到斐陌青睐的那个人,并以此为自豪。&  我想起那个无限哀怨的眼神,再想起龙斐陌平素的扑克脸,不禁莞尔。  我一直在笑。  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些天来,我从来没这么心情好过。  深夜,我困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偏偏还有人继承沈玫的衣钵,拉着我聊天:&她跟你都说了些什么,要那么久?&  我尽管累得迷迷糊糊,还是敏感到他难得的好心情和些微试探。  我哼了一声,不回答。  他注视着我,耐心静等。  我跟周公合在一起也耗不过他,只得悻悻地,偏不如他的意:&说你很古怪。&  沈玫跟我拉拉杂杂说了整整一个晚上,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我不了解的另一面。我不笨,知道说客这两个字怎么写。  &还有呢?&话音里笑意渐浓。这个人,古里古怪的,精神好得出奇。  我的头已经点得如小鸡啄米:&还有&&&我努力积聚所有的注意力,几乎恼得要呻吟起来,&你好像忘了付钱。&  我再次站到了那层木楼上。  脚下是摇摇欲坠的木板,眼前是浓浓的沉黯和斑驳的墙面,窗外是车水马龙的一派景象。龙斐陌看了我一眼:&这一层三间房,包括那间画室,都被她买了下来,我想,你会在临走前希望能好好看一下。&他打量了一下,&还有,从她一直委托老太太代管看来,应该料想到你终有一天会来,桑筱,你要有心理准备,怎么处置这层房子。&  我无言,看着他推开了中间那扇门。  眼前是我意料之中的简朴,简朴到了极至。一床一桌一几,别无长物。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临窗那面墙上,满满的,高高低低的照片,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扬起,再轻轻落下。  看得出来,她生命的最后日子,完完全全依靠回忆渡过。  我站在那面墙前,一张一张慢慢看过去。几乎全部是单人照,童年的无邪,少女时代的活泼,年轻时的妩媚,中年后的沧桑,绘画时的专注。一幅一幅,忠实记录了一个女人漫长而短暂的一生。  照片上,她个子很高,修长瘦削,她衣着很讲究,是那种无以言述的,不露声色的讲究,她相貌不算很出色,温婉柔和的表象下,微微扬头,眉宇间透出隐隐的清冷。或许是长期习画的缘故,她的气质有别于常人。  她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那个人,她比我想像中更遥远,更冷漠,更不真实。  我突然有一种夺门而出的冲动。  龙斐陌伸手握住我的手,抬头注视着:&十多年前,她把隔壁一间租给了方安航,那时,他还是一个穷学生。后来,不知为什么,两人竟成莫逆。&他的手指轻轻点过去,&桑筱,你看。&  我的眼光钉在那里,我几乎屏息。那是很罕见的一张双人照,照片拍得模糊而粗糙,可是,并不妨碍我一眼就看出,那上面的另一个人,竟然是何言青的爸爸,知名老中医何舯坤的儿子,一向以不苟言笑闻名的何临甫。  照片上年轻的他,身旁漫山遍野盛开的樱花,全然不及他微笑的灿烂。而另一个人,矜持的面容上,浅浅的笑意蕴在唇角。  &东京花,伦敦雾,布拉格之春。&龙斐陌回身看我,状似不经意地,&桑筱,全世界最美的樱花开在上野。&  我几乎失语。两个年轻男女,烂漫的年纪,烂漫的季节,烂漫的地点。所有的一切,跨越漫长的时空,已成灰烬。  何临甫,我的记忆中,何言青的口中,他从没有笑过。  我垂头,想起何言青那张苍白的脸,和他的决绝:&桑筱,我们分手吧!&  我的心开始钝痛,漫无边际。在仿佛抓到了什么的同时,我永远失去了它。  龙斐陌沉吟片刻,走过去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密封的信封看了看,递给我:&老太太特别强调,是她留下的。&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钥匙。银行保险柜的钥匙。  窗外,是云舒云卷。  我拉下挡板,静静冥想。那天,打开银行的保险箱,里面静静躺着一封信,一份地契,还有一本日记。  信上寥寥数语。而地契和日记,全部留给了我。  我的膝上,放着那本厚厚的日记。事到如今,我的心情反而无比平静。我看看一旁的龙斐陌,他闭着眼睛,随意地半躺着。  我踌躇半晌,再踌躇半晌,仍然举棋不定。  从拿到这本日记的那一刻起,我的心情如风筝般一直忽上忽下,飘摇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我轻轻叹了一声,几乎是同时,他睁眼,侧过脸来,轻轻地:&桑筱,我在。&  &只要你抬头,&他的眼里,有了一种我从没看到过的温柔,&你会发现,我一直都在。&  这是我跟他相处一年多来,听过的,最动听的一句话。  我微笑:&好。&这两天,我们两人往返于住处,银行跟律师行之间,所有事务,均由英文流利的他代为出面。异国车水马龙的街上,如织的行人中,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也有资格软弱,原来,我也可以拥有一个人,静静依靠。  沈玫说得很对,缘分天定,幸福却应该由自己把握。  我已经错过一次,这一次,不管结果如何,不想放手。  我垂眸,打开那本纸页泛黄的笔记本,几乎是立刻,就坠入无边的流年。
第二卷:光影流年 第十七章  我是梅若棠。  我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我没有父亲,或者说,我不能有父亲。这一点,我到二十岁那年才真正明白。  从我记事时开始,就跟母亲一起住在唐人街上。我们生活得不好也不怀。从物质条件来看,我们虽非富裕,但至少不愁吃穿,母亲并不出去工作,但每月必有一份汇款单准时汇到,每到那一天,母亲会带着我,出去吃上一顿,或是逛街买些平时不让我买的东西。  母亲不大方,也不小气,不温柔,亦非怨妇,她很会自得其乐。从小到大,她待我并不亲密,我更像她的朋友,而不是一个女儿。她对着我谈论哲学文学艺术的时间,永远比谈心的时间要多。她喜欢绘画,消磨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时间,远比做家务的时间要多。她平时生活节俭,但是,当她听老师说我有着惊人绘画天赋的时候,还是慷慨解囊延聘名师教我绘画。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神情淡然,仿佛一项义务或者责任,而非天伦。  她从不浪费自己认为不应该浪费的时间,精力,还有情感。  包括我。  从十三四岁开始,我就知道,她很美,即便已经有了我这么大的女儿,她的美,依然惊人。其实她并不刻意保养,但完全当得起那句话:绝代风华。  虽然她从不在意四周倾慕的,艳羡的,或是嫉妒的目光和无处不在的窃窃私语。  充其量只能算清秀的我,不及她万一。无论是外貌,还是那种对什么都无谓的态度。我小时候个子十分矮小,长相跟性格也不讨人喜欢,好在我们并无什么亲眷,我亦无须为此大伤脑筋。我曾经奇怪,母亲虽然身材匀停,但个子并不高,而我,从十四岁那年起,就一天比一天蹿得更高,我所有的衣服,一季之后必定嫌短,所以,母亲历来不会为我过多置办衣物,我期待她像别人的母亲那样欣喜,哪怕是带着浓浓抱怨的欣喜也好,但是,她仅仅淡淡说过几次:&你不能再长了。&她事不关己地,&女孩子长得太高,不是好兆头。&  我一开始,曾经为她的冷漠伤心过,后来时间长了,逐渐麻木。而所有母亲给予我的所有忧伤,抵不上十岁那年发生的一件事。  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小雨,她是香港来的移民,父母开着一家洗衣店。她相貌平平,成绩中庸,但是,她心甘情愿帮我做很多事,我习惯了她的相伴,习惯了她的温顺,习惯了跟她讲任何事,包括倾诉母女关系的疏淡。我跟她,比我跟母亲还要亲得多。  突然有一天,她开始躲着我。我发觉,直截了当问她,她嗫嚅半晌,终于开口:&我爸妈不让我跟你再在一起玩。&  我错愕:&为什么?&她父母是那种无根无基,对谁都无比谦卑的典型移民。  她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他们说你&&&她涨红了脸,难以启齿的样子,最终还是呐呐地,&是私生女。&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们说的那两个字是:野种。  那天,素来好强的我,一路哭着回家。一直以来,母亲只是简单告诉我,父亲一早去世。我疑惑过,但她的冷漠教我不敢探询下去。  回到家中,堂屋里站着一个剑拔弩张的妇人,她浓妆艳抹,表情夸张,正在破口大骂着什么,母亲端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穿着暗花旗袍,垂着头,静静喝着她最爱的花茶。她甚至连头都未曾稍抬。  我被那种诡异的气氛吓住,我悄悄站在一旁,听她骂着诸如&狐狸精&&不要脸&&勾引男人&之类的话,我的脸涨得通红,尴尬难堪无比,突然,她看到我,冲到我面前,一个字一个字,恶毒无比地:&你这个野种!!&  几乎是立刻,原本表情冷漠,唇角略带轻蔑地坐在一旁的母亲突然暴起,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地一下蹿到她面前,狠狠扬手,重重一巴掌掴过去:&回去管好你的丈夫再出来撒野!!&她卸下平日的优雅,扬高声音,&顺便告诉他,尽快办好离婚手续,我可以考虑一下他苦苦哀求了两个月的那件事!&  打蛇打七寸。那个妇人先是惊愕,随即萎蘼,最终掩面而出。  半晌,我回过神来,看着母亲,期期艾艾地:&&&她&&我到底&&是不是&&&  她回身看我,那种骇人的眼神,我从来没看到过,她定定神,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挥手重重给了我一个巴掌:&从现在起,再敢提一个字,你给我试试!&  这是她第一次打我。她虽然待我冷淡,但从来不曾打过我。  我被她铁青的脸色唬住了。我退回自己房中,一个晚上都没有出来吃饭,她也不理睬我。半夜时分,我饿得实在吃不消,悄悄出来找东西吃,听到她房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整整一夜。  第二天中午,她若无其事地来敲我的门:&若棠,牛津街今天50%起减价,陪我去看看。&  我不声不响陪她出门。  自此,我们心照不宣,再也不谈那个话题。因为我发现,原来,她也有软弱的一面。那一夜,我突然长大。  十七岁那年,我考上伦敦艺术大学,母亲很高兴,破天荒为我在家里开派对庆祝。没过多久,她问我:&想不想回中国去玩玩?&  我正沉醉于大学生活带来的新鲜感中,自由无拘束的环境和氛围,无数新奇的派对和课余活动,越来越多的新朋友。进大学没多久,室友就告诉我:&他们都觉得你很美。&  我哑然失笑。老外的审美观点,总是很奇特。就像后来在欧美走红的一个中国模特一样,在东西方,得到的是两种迥然不同的评价。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这句话,大大满足了我的虚荣心,所以,当母亲那么问的时候,我犹豫:&&&中国?&  那块陌生的土地,离我太遥远了。  她看看我,一贯的不由分说:&机票我已经定好了,你收拾一下东西吧。&  我还是不甘心地:&我住哪儿?&  她沉吟了片刻:&我有一个老朋友,我跟他联系一下,你就住他家吧。&  我想,若干年后,母亲极其后悔当初的那个决定。  一定。  我怏怏地上了飞机。我回到了中国。我住进了何舯坤家。  他们全家待我都很热情,何伯伯和何伯母很和蔼,何伯伯尤其喜欢我,专门给我预留了一间很舒适的客房,何伯母还请了假,陪我到处去玩,她对我的喜爱溢于言表,对所有人,她都笑逐颜开地:&我干女儿,漂亮吧?英国回来的高材生呢!&  我汗颜无比。  何家是名门望族,结识的人多,何伯母又喜欢带我出去应酬炫耀,自认普通的我,或许只是因为新鲜,竟然碰到许多追求者,其中,以俞家二公子俞澄邦的追求最为直接。他整束整束地天天给我送玫瑰,几乎天天来找我。只是,我看他不上,甚至,我鄙薄他。  一个婚约在身却想出墙的无聊男人而已,并且,对于爱情婚姻,我基本悲观。  永恒也不过只是一瞬间。  所以,对那些突如其来热情的邀约,我几乎全盘拒绝。  当然有例外。虽然我中文不太精通,但是,我知道彬彬有礼跟敬而远之的区别。何伯伯的独子,医学院高材生何临甫,儒雅到了极点,也对我冷淡到了极点。除了必要的寒暄,他从不跟我多说一句话。每日都守在家里的书房,几乎不多踏出一步。  何伯母对这个儿子极为宠溺,明知他态度不算好,仍为他开脱道:&临甫就是这样啦,书呆子,对女孩子一点也不热情,&她有几分自得地,&都是女孩子主动来找他。&  是吗?我哼了一声,我偏偏不信这个邪。  他出了书房门,看见我,有点意外地暼了我一眼,绕过我便打算走开。我拦住他。我等了他足足两个时辰,岂肯放过这个机会。我几乎是有点挑衅地:&我找你有事。&  他很是一愣,很长时间之后:&什么事?&  我直视他:&请问,我是你家的客人不是?&  他眉头微蹙,唇角微撇,语气平淡而微微不耐地:&怎么了?&  我朝天翻翻白眼,跟他拗劲:&你不知道什么叫做一尽地主之谊吗?&  他仔细地看了看我,片刻之后,淡淡地:&我以为我妈妈跟你的追求者已经够让你收获颇丰的了。&他垂眸,&再说,我很忙。&  我涨红了脸,为他事不关己的态度和话语中似有若无的讽刺。我一时羞愤,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也不再看我,就这样唇边带着笑,轻松自在地从脸色绯红的我身边走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脚。那个时候,被众人捧得已经有点忘乎所以的我,从未受到过如此冷遇。  我发誓,要再理他,我就是头猪!  可是,第二天,我便化身为一头如假包换的笨猪。  我跟何伯母报备过后,走出大门,准备出去闲逛,拐过一个角落,一个人静静立在那里看不远处的风景。  我视而不见地走了过去,刚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那个声音:&地主等了你很久。&  我有心装作听不见,却怎么也绷不住,只得笑了起来。我跑回到他身边,恨恨地戳了戳他:&怎么,不忙了吗?&  他微笑:&我是孝顺儿子,怕你去跟我妈告状。&  我白眼向天。什么烂理由。  不过,有他走在我身旁,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竟也轻轻荡漾了起来。  何临甫是个很闷的人。  何临甫是个很矜持的人。  何临甫是个不知道浪漫为何物的人。  何临甫,是我见过的最最奇怪的人。  他不懂时尚,不尚美学,不爱玩,永远钻在那堆厚厚的故纸堆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对这个城市的了解还不如初来乍到的我。我们出去玩,我比他更快融入那种环境跟氛围。  他对我的自来熟不置可否。只是,他似乎并不排斥跟我一起出去玩。我们心照不宣地背着何伯伯何伯母,玩遍了当地的各大名胜。  迟钝若他,从来没有对我表示过什么。我有点期待,有点失望,也有点如释重负。  毕竟,我的世界在伦敦,我不可以期待没有未来的未来。  一个月后,我离开了这里,离开了中国。直至我走的那天,何临甫依然如故。我有些怨恨。回伦敦后,他从来没有跟我联系过,一次也没有。  后来,我在跟何伯母通电话的时候,没有问过他。我在写信给何伯伯的时候,也没有谈起过他。少女的自尊心总是微妙而又奇怪。我立志不要再理他。  而且,那个时候,母亲身体不好,总是半夜咳个不停。我无暇分心。  半年后,我被同学叫了出来:&有人找。&  我不经意放眼看过去,顿时惊呆。那个微微含笑站在一棵橡树下看我的人,竟然是何临甫。  他走了过来,一贯的平静,好像昨天才跟我见过面:&你好。&  我暼了他一眼,突然间,反身闷头就走。我讨厌他,不想看到他。  他几乎是立刻就拦到我面前:&我找你有事。&  我一愣,这句话怎么这么别扭,我不耐烦地:&怎么了?&  他斜暼我一眼,不客气地:&你不知道什么叫做一尽地主之谊吗?&  我愣了很长时间之后,突然间,笑不可抑。  我捧着肚子笑了很长时间之后,伸出手去,恨恨地戳了戳他:&大老远跑到这儿来,就只惦记着这个,何临甫啊何临甫,你是羞也不羞?&还男子汉呢,心眼小得出奇。  他先是看着我笑,尔后面色一端:&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联系?&  这可奇了。我翻翻白眼:&为什么要跟你联系?&  笨猪!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你招惹了我那么久,总得给我一个交代。&  我先是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睛,尔后才慢慢消化了他的意思,我又是害怕,又是困窘,又是羞愤,我跺跺脚,口不择言地:&谁那么倒霉招惹你?!&  我脸涨成猪肝色一路跑远。  跑回宿舍后,伏在被子里很长时间,我才想起来,他在伦敦人生地不熟,而我,就这样把他丢下了。  我急急返身去找他,可是,那株橡树下已经空无一人。  我怏怏地回来,一路还在琢磨,他到底,来干嘛呢?为什么要对我说那样的话?只是玩笑么?何临甫,千里迢迢来开玩笑?  我不敢往下想,但是,心里竟然有点甜蜜蜜的。  ******************************************************************************  好几天,都没有何临甫的任何消息。他仿佛只是如同气泡一样,稍纵即逝。后来想起来,我才发觉,原来,世间的任何事,冥冥中都有预兆。  周末,母亲开着那辆小March来接我。我一上车,她就告诉我:&何伯伯来伦敦了,请我们去吃饭。&  我懵了一下:&哪个何伯伯?&  她暼了我一眼:&&哪个何伯伯?&亏你还去人家家里住过一个月呢,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么?&  我不吭声。我有心病。只是现在,我才突然发现,今天的妈妈,特别漂亮。她穿着平素极少穿的暗紫色纯手工珠绣真丝旗袍。在我印象中,她是极少数个子并不十分高挑,却能把旗袍穿得风情万种的女人。  我一时冲口而出:&妈,你今天真漂亮。&  她若有所思,仿佛没有听见我说什么。到了一个岔路口,她熟练地打方向盘向右拐,几乎是同时,她开口:&你上次回去,他们&&待你怎么样?&  我一愣。以前,每次我无意中提到的时候,她总是很不耐烦地岔开,再加上我一直在生何临甫的气,我们仿佛一直没有聊过这样的话题。我点点头:&很好。&  她没作声。片刻之后,她还是那么漫不经心地:&何伯母,什么样子?&  我想了想:&很贤惠。&论外貌,不算很出色,跟风度翩翩个子修长的何伯父比,有点不太般配。  我深为自己肤浅的这种想法惭愧,毕竟她待我极好。  母亲仍然不作声,也不再追问下去。车很快到了。我向外一看,何伯伯早已等在门口。他一看见我,含笑地:&若棠,你这个坏丫头,已经足足两个月没有跟我联系啦。&  他十分亲热地揽着我向里走去,母亲走在一旁。  我回答着何伯伯一句接一句的问话,心里却忐忑不安。果然,一踏进那个小包间,我就看到一道同样修长的身影,浅笑着站了起来。母亲显然有点意外,看向何伯伯,他笑着介绍:&我儿子。&他转向何临甫,&叫梅阿姨。&  母亲很是锐利地打量了何临甫一会儿:&你儿子很像你年轻时。&  何伯伯有几分骄傲地:&他是个书呆子,光知道念书,又太矜持,不晓得什么时候能给我带个媳妇回来才好。&  母亲淡淡一笑。何临甫安静地坐着没有说话。我瞪了他一眼,转头看着窗外。整顿饭吃下来,我的头就没正对着他过。  我就是个小气鬼,怎样?!  他后来对我说:&你不晓得我有多担心你得偏头痛。&  被我猛殴一顿。  事实上,当天,在何伯伯说出那句话:&临甫大学毕业想继续深造,选来选去,这里的师资啊各方面都不错,所以我送他过来,顺便看看&的时候,我已经有这样的冲动。  搞了半天,我就是一顺便。还亏我亦喜亦忧了那么多天。  我不看他,眼角余光也不扫他。  当天晚上,我听到母亲的咳嗽声从客厅方向传来,我留心了一下,她坐在壁炉前,仿佛一夜没睡。  我下车,对着车上那个人礼貌地:&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的同班同学,金发碧眼,脸上略有雀斑的亨利,满脸堆笑地:&克里斯蒂娜,周末在我家有个party,来参加好不好?&  我也报之一笑,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抱歉,周末是家父忌日。&  对这个洋鬼子,怎样都不过分。谁叫他是八国联军的后代。  他的祖辈千方百计掠夺中国文物,他处心积虑搜集中国女友。  一样的寡廉鲜耻。  他有点不甘心,然而还是维持着难得的风度:&下次一定要来。&他朝我挥手,加重语气,&一定!&  我点头,一本正经地:&一定&&&才怪!  清冽的空气中,我脚下略显漂浮地朝前走去。今天是美术与设计老师,严苛出奇的菲利浦老太太大发善心的一天,居然在学年考试中给了全班同学B+的平均分。她还破例给了我A+的最高分。大家提议去狂欢,我没有异议。只是,以往,我严守着母亲不得喝酒的禁令,而今天,我喝了满满两瓶香槟,算是微醺。  我又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走到那棵橡树下,我打量了一眼,嗯,树身还是那么挺拔,叶冠还是那么风姿秀美凉爽宜人,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我脱下鞋子猛地往后一甩,光脚就朝树身狠狠踹去。  我没有踹中。想想不解恨,我满地找鞋。  NND,我就不相信,今天我打不到它!  一直以来,在我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一个是在母亲面前沉默寡言循规蹈矩的我,另一个,则肆意骄横,任性妄为。  我找了一圈,又慢腾腾转了两圈,都没有发现鞋的影子。我摇摇头,确信自己没有练过佛山无影脚。奇怪,我的鞋咧?  突然,一只手猝不及防在我眼前放大:&找这个吗?&我吓得连忙跳开,却接触到一双含笑的眸子,手上拎着的,正是我那只失踪的鞋。  他摇摇头,蹲下身来:&不会喝酒何必硬撑。&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自自然然地替我把那只鞋穿好,几乎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弄得迷惑起来。  他重又站起身,浅浅一笑:&坏脾气的小孩。&他另一只手伸到我面前,一个小盒子顺势轻轻展开:&还想扔的话,不妨试试这个?&  一张薄得晶莹剔透的精致瓷盘,形状宛如一颗心,而它的上面,竟然镌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海棠花,我是学画的,一眼看出,那是纯手工雕制,手法不算纯熟。  可是&&  我心中的欢喜如同气泡般一串串轻轻漾起,我慢慢屏息,生怕气泡破碎般,正待伸出手去,却偏偏昂起了头:&不要。&我瞄瞄它,口是心非而简单地,&丑。&  他唇边的笑缓缓荡开:&若棠,你在生我的气。&  我咬唇。是,我在生他的气。我更生气的是,我竟然会让他知道,我在生他的气。  我扭过头,拔脚就要走。刚走两步,我听到轻轻的一声:&若棠。&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不由自主回头。他的脸色隐在如烟般月光中,他缓缓走上来:&我学了很久。&  他垂眸,不再言语。  我一愣。他的意思,他的意思&&  我心中的气泡无可抑制地越来越大,越来越饱满。我盯着他,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是,他的手,竟然紧紧地攥着。  我叹了一口气。何伯伯若是想要儿子在异国他乡觅得良媳,以他这般保守闷骚的姿态,怕是不容易吧。  唉,算了&&  我知道自己的模样一定很不矜持,可是,那一瞬间,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不如&&&他倏地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我。我握紧双手,脸上有点发烧地嗫嚅着,&不如我勉强下&&&  他唇边的笑纹该死地又慢慢荡漾开来:&你要勉强些什么?&  我又羞又窘,语无伦次地:&&&我&&我是看你手艺那么差&&想&&想教你画画&&&  他倾下身:&唔,还有呢?&  我还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脸在我眼前慢慢放大。不知过了多久,我心底轻叹一声,缓缓地,同样倾身向前。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自始至终,淡淡萦绕――  梅若棠啊梅若棠,早知道你逃不掉。  从那一天,从那个庭院深深的夕阳下,从看到他修长隽挺的剪影,从看到他似有若无的微笑:&你好,我是何临甫&,从&&  开始。  很久很久,他抬头:&为什么不答应他?&  我撇嘴:&我有洁癖。&历史污点,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摇头,笑:&若棠,你总是让我意外。&  我翻了翻白眼:&彼此彼此。&我皮笑肉不笑地,&又是顺便来看我?&我哼了一下,还顺便来占我的便宜。  他笑得有些无奈地:&你希望我在不知道有没有希望的情况下把心底的企图渲染得人尽皆知么?&他微喟,&千山万水,我毕竟来了。&  说得好像多么的不情愿。我再翻翻白眼,凉凉地:&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酸得倒牙地,&反正那里还有一箩筐的女孩子愿意等你。&  他一本正经地点头。我气急。  他还是极其正经地:&我妈妈托人帮我介绍了好几个,才貌都是很好很好的。&  我气得脸越涨越红。哪有这么蹬鼻子上脸的人!  突然,他一把拥住我:&可是,偏偏有一个经常被假乞丐骗得滴溜溜转,生起来脸红得像烂苹果,没事就喜欢在我面前东晃西晃,聪明脸孔笨肚肠的野丫头,大咧咧跑到我心里,赖着不肯走。&他附到我耳畔,低低地:&你说,怎么办?&  他非要把话说得那么别扭吗?可恶,连带着我也跟着别别扭扭起来:&我&&我&&&  他仍然拥着我,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轻轻地,&若棠,若棠,若棠&&&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叫过我。
第二卷:光影流年 第十八章  我发现,原来,我跟何临甫竟然有着许多的共同点。  我们都是左撇子,除了写字,不擅右手。  我们的右颈里都有一粒小小的梅花痣。  我们都有一个坏毛病,喝汤永远剩一口,就剩一口。  还有,我喜欢甜食,热衷漫画,爱看武侠剧,只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伦敦大学医学硕士生何临甫,居然跟我这个小女子相比,亦是不逞多让。  一日午后,我趴在他面前,懒洋洋抽出一本书,随便翻到某一页,把那个什么人体构造图翻来覆去研究了无数遍之后,笑眯眯地:&何先生,我确认了一件事。&他很感兴趣地扬起眉来:&哦?&我点了点那张纸:&我是这个,然后,&我小小比画了一下,&你是这个。&  他的脸色很是认真:&为什么?&  我耸耸肩:&谁叫你处处抄袭我的习惯。&  他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样:&我比你大,谁抄袭谁?&他斜睨了那张纸一眼,有些嫌弃地用指头点点那根瘦骨嶙峋的肋骨,&我有哪一点像它?&  我一本正经地:&气质。&  他摇头叹气,摇之再摇,叹了又叹,我瞪他:&老人家高寿几何?&这么心事重重沧桑满腹?  他几乎是满眼带笑地把我拉到身边:&若棠,你是一直这么调皮,还是,在遇到我之后?&他笑得眼睛几乎也看不见,&看来,我以一己之牺牲造福了很多人。&  我继续瞪他,瞪着瞪着,再也撑不住,伏在他胸前,陪他一起笑。  慵懒的阳光下,我们一直笑一直笑,笑到夕阳西下,笑到浑然忘我。  那个下午,我们透支了这辈子所有的快乐。  没过多久,临甫提出,要正式跟我订婚:&我们去跟伯母挑明好不好?&  他来家里过几次,当然,在母亲面前,他跟我永远保持着间隔三人以上的距离。我撇嘴,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揭穿他的真面目。  他看上去有点忐忑地:&伯母会怎么说?&他向来是乖宝宝兼品学兼优,见惯了众人的追捧跟褒奖,总是觉得母亲对他的态度有些疏淡。我曾笑他:&我妈一向就那样。&对我不也如此?  他还是有些忐忑地握住我的手:&若棠,我从没向人求过婚。&  这这这是什么话?我几乎晕倒,好像我求过似的。没办法,谁叫我喜欢上一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我只有安慰他:&没关系,我妈不会难为你的。&其实,我心里比他更没底。第一次交男朋友,第一次向母亲摊牌,我完全不知道母亲会有怎样的反应。不过,我随即安慰自己,何伯伯不是母亲的朋友么?  临甫进了书房。我心头如同小鹿狂撞,坐立不安地在外面等待。  没过多久,他出来了,我细细观察他,脸色看上去似乎很正常。我偷偷跟着他溜出来,他牵着我的手,走到人稍少的一个街角,转过身来:&你猜。&  我屏息。  他慢慢展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炫目微笑:&伯母说,让我回去征求爸爸的意见。&  我愣了半天之后,才慢慢消化他的意思。  他盯着我,缓缓地:&若棠,等我。&  我低头,眼角竟然不争气地有点湿了。  临甫回去十天了。  临甫回去半个月了。  临甫回去一个月了。  &&  他回去了,一直杳无音讯。  在这期间,母亲一病不起。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母亲早已罹患肺癌。  在我上次回中国以前。怪不得她总是精神不济,怪不得她总是夜夜咳嗽。我送她入院,天天去陪伴她。  而且,短短几天,她的美艳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一下子老了十岁都不止。  她总是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比以往更沉默。她那双依然美丽,却空洞无比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时不时心生寒意。她完全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她明明全身痛彻心肺,却从头到尾一声也不吭。如果说以前她是寡言,那么,她现在就是完完全全的漠视。  漠视所有的一切。  我做不到。一方面担心她的病情,另外一方面,临甫,我牵挂着他,可是,他怎么还不回来?  一直一直,都不回来。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我已经心力交瘁。  母亲一日比一日憔悴。她开始咳血,一口接着一口,仿佛永远没有尽头般。  大夫对我说:&把她接回去,想吃什么就给她吃什么。&  我接了她回来。我日日陪着她。  她很厌倦,皱眉道:&你怎么还不去上课?&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答她。她又皱眉,不耐烦地:&这么大一个女孩了,也不知道打扮打扮,成天衬衫牛仔裤的。&她从床上半支起身,&去把那个箱子提过来。&  她打开那个超大的,印象中我从来没见过的箱子。我几乎惊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精致的衣服,从晚装到旗袍,从休闲服到职业装,应有尽有,样式独特而别致。她凝视着,很久之后,随意拈起一件浅藕色旗袍:&来试试。&她今天的精神似乎出奇的好。  我意兴阑珊地穿上,她打量着我,难得地微笑了一下:&你个子高,身材又好,很合适。&我默然。  她仰头看向天花板,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她的眼底,缓缓渗出了一滴眼泪。  我抑制住心底的丝丝酸涩,小心翼翼地:&妈&&&  她睁眼看我,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傻丫头,以后,你要受苦了。&她眼中的泪越蓄越多,最终滴滴坠落,&若棠,对不起。&  母亲孤孤单单地走了。  当天晚上,我给自己泡了杯酽酽的花茶,凄凄惶惶地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壁炉前发呆,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直到窗外传来了咿咿呀呀的声音。母亲是浙江人,生前最喜欢听越剧。  以往,每当这个时候,她都坐在这张摇椅上静静聆听。  钟声敲过了十二点,我终于哀哀恸哭。今天是我的生日。二十年前的今天,母亲生下了我,二十年后的同一天,她消失不见了。  天地茫茫,只剩了我一个。  恍惚中,我听到电话铃声在响。我满脸的泪,伸手去接。我听到一个模糊而哽咽的声音,从千山万水外飘来:&若棠,若棠,若棠&&&  我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般,我张手去抓,拼命去抓:&临甫,临甫&&&  我听到电话那端拼命压抑的哭泣声。那个声音,悲苦得无法形容。  我也痛哭不已:&临甫,临甫&&&临甫,你知道吗,我&&失去妈妈了&&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但是,仍在不停地哭。不知过了多久,电话猝然就断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在向我告别。  一个星期后,我向学校办了休学,孤身一人上路。  母亲不在了,我需要一个肩膀依靠。已经将近半年没有临甫的消息了。人海茫茫,我只剩了他一个。  我凭记忆找到了曾经温暖的那栋房子。门前一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我木然。其实我明白,其实我早就明白,临甫这么长时间没有音讯,一定是出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所以,我平静地,一字一句地听着身旁一个中年妇人跟她的朋友聊天:&何太太这次真是大难必有后福,病治好了不说,佳儿佳妇的,看着打心眼里都开心。&  我转身,一步步向人群聚拢得最多的地方走过去。我抬起头,一个字一个字缓缓看去:  何临甫先生、方家蕹小姐订婚典礼。  我看到何伯伯跟何伯母在热情地招待客人。而他呢,他就站在那儿,很消瘦,脸色沉寂,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身旁站着的,是一个言笑晏晏的女子。  才貌,都是很好很好的。  我轻轻拨开人群,我走近他。  他看到我了,他的脸色遽变,仿佛想要说些什么。我静静站在他面前,朝他微笑:&恭喜。&  他瞬间抢上前,眼圈竟然红了,他微带哽咽地:&若棠。&  四周一片轻呼和窃窃私语声,然后,我看到何伯伯跟何伯母了,他们急急挤过来,脸色十分难看,何伯母的脸上,悲哀的,痛恨的,无奈的复杂神色。  我的手轻轻一扬。  他面如死灰地盯着满地的狼籍。  我转身。  我听到身后传来的那个声音:&若棠,若棠,若棠&&&和何伯母低低的哀求声:&临甫――&  片刻之后,他们统统消失了。  相见,争如不见。  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最断肠。  走在校园中的那个人,仿佛还是原来的我,我专心致志绘画,饱受专业老师的褒奖,同学们待我都很好。可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突然死去。  我开始抽最烈的烟,喝最烈的酒,我夜夜失眠。  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让我重归清醒。  我付不起现在这套房子的房租,我准备搬出来,租了一间很小的房子住下。一个闷热的午后,我整理出很多东西。成套的红木家具,瓷器,手工艺品,已经统统被我卖掉。整理到那个大箱子的时候,我轻轻打开。  丝绸的,纯羊毛的,丝绒的,外套,大衣,旗袍,连衣裙,静静残留着那天母亲的气息和话语,带着二十年来的残缺记忆,一点一滴,涌上我的心头。  &若棠,你长得太快了。&  &若棠,你怎么老不记得带伞?&  &若棠,这学期的学费在桌上,自己取。&  &若棠&&&  &若棠&&&  我不再想下去。我把所有的衣服倾倒出来。这些华服不适合我,不如统统捐出去。  我是一个薄情的人。  到后来,我索性把箱子翻转过来,奋力覆在地上,然后,我看到那两张薄薄的纸片。我拈了起来。  一份是我的出生证明,上面列了两个名字:AronldHode、MEIShan。  另一张,是母亲留给我的:  他有恩于我。他从未向我隐瞒有妻儿的事实。我不曾后悔。  对不起,女儿。  我看了看,再看了看,十分平静地将它们又放了回去。我因为酒精麻痹而昏沉的脑子开始刺痛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一道闪电从窗前划过,我手中的衣服猝然掉地。母亲,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你早该料到的,所以,你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告诉我。  AronldHode,何舯坤。  窗外,倾盆大雨瓢泼而下,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我坐在地上,一片狼籍。不知过了多久,我竟然昏昏睡去。  我梦到一双手,轻轻拨开我的头发,我梦到一个唇,缓缓贴上我的额头,我听到一个声音,焦灼而痛苦地:&若棠,若棠,若棠&&&  &若棠,等我。&  是他。  梦中的我,凄楚而欢喜地伸出手去:&临甫,临甫&&&  &&  我睁开眼睛。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雨仍在下,空荡荡的室内,除了我,别无一人。  我又做梦了。  我打开灯,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转过头去,却倏地一惊。  在那条母亲生前最爱的长案几上,赫然放着一个小小的铁盒。我的心几乎也跳了出来。他来过了!  我顾不上打伞,顾不上关门,发疯般朝外面跑去。大雨瞬间将我湮没。我大口喘着气,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到处找,我拼命挤拼命找,我听到身后的一长串喇叭声,我置若罔闻。  路口,我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他了  就在街那头,只身坐在一辆出租车的后座上,他低着头。  瓢泼的大雨中,我站在街这头,看着他,与我擦肩而过。  &若棠,给你。&  &桂花糕?&我不怀好意地笑,&不是你的最爱么,怎么舍得送给我?&  他扁扁嘴:&你不是很要这个盒子调色彩?&恋恋不舍。  我拈起一块糕:&嗯,未吃口水流,好糕啊好糕&&&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如一张现成的调色盘。  &&  我打开它。  我看到那张瓷盘了,已经修复过。  我拿出来,灯光下,细细看去,一条一条细微的裂痕,如蛛网,纵横交错。  我不知道,那样的千百块碎片,要怎样,才可以一点一点粘到一起,如往昔。  临甫,他一回去,就什么都知道了。  临甫,这一次,你是真的,要向我诀别了吗?  春去春又回。有些事,错过了,便是漫长的一生。  我把每月必定汇到的汇款单统统退了回去,我对专程来伦敦找我的何舯坤避而不见。我知道,何伯母因为病情复发已经溘然去世。  何临甫,他是一个孝子。  只是,于我何干?  就算天天土豆泥,也未必真就能饿死人。  在菲利浦太太的介绍下,我开始教人绘画维持生计。我的学生之一,是个十五六岁胖乎乎的雀斑男孩,住在伦敦郊外一栋看上去有点阴森森的古堡里,听说家里跟英国王室有点儿拐弯抹角的沾亲带故。  所以,他的脾气也是十足十的皇家气派,目中无人。放在从前,我一定早就翻脸走人,而现在,我学会了忍。  但可惜,我的涵养功夫还是不够。  一天,他放下画板,跳到我面前的桌上,两支腿一荡一荡晃悠悠居高临下地:&喂――&  我看了他一眼。一只巴掌大的小花瓶画了一个月还没完,我要是他,早就找块豆腐狠狠撞死。  他敲敲桌面,想要引起我的注意,然后,不怀好意地:&喂,我听说,八国联军里面就有好多你们中国人,所以,在我们英国人看来,日本人做得实在是太对了!&他十分轻蔑地拖长音,&中国人,C-h-i-n-e-s-e&&  我的脑子里微微轰了一声。我盯着他看,他笑得依然放肆,轻佻。我啪地阖上画板,唇角同样轻蔑地往下抿,&有些人,明明笨得出奇,根本就不是学画的料,偏偏附庸风雅浪费自己跟别人的时间&&&我的眼角扫了扫角落里放着的那些古董,又看了看他渐红渐白的脸色,极其刻薄地,&还有些人,天生爱当强盗,自己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又爱虚荣,就跑到别人家里去抢去偷,&我一字一句地,&无-耻-之-尤――&  我不再看他,扔下画板,头也不回地甩上门就走。  我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身上披着一件棉衣。这年的伦敦,寒冷的冬季,甚于以往任何一年。  我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了,我没有力气站起来,屋里的暖气已经停了,因为我没有钱。  突然,电话铃响。  我有气无力爬过去接。是亨利的,他开门见山地:&克里斯蒂娜,我听说,你没有交这学期的学费。&  我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他没有介意我的冷淡:&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交学费。&我想也没想就生硬拒绝道:&不必。&他听了并不生气,依旧好脾气地:&我只是想帮你。&他顿了顿,&克里斯蒂娜,你是班上最优秀的学生,如果你觉得那样丧失尊严而不想欠我的情,不如卖画给我吧。&他笑了,&你放心,我出的价码一定会让你满意。&  我没有作声。  片刻之后,他又开口了:&没关系,你可以考虑一下。&  没过多久,我就交清了学费。  我给母亲买了块环境幽雅的墓地。  我去欧洲玩了一趟。  &&  我从来没有问过亨利那些画的去向。他让我画什么,我就画什么,按时交画,收钱,成为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看得出来,他对我的画很满意,因为酬劳一直在涨。以致于某一天,我发现我的存款居然够买下这样一层楼房。尽管只是旧木楼,尽管地段不算好,尽管房主是个奸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那是何临甫曾经住过的地方。  四月初,我去了一趟日本。  全世界最美的樱花开在上野。  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梳着两条粗粗的辫子,懵懂不已。而今,我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樱花依然开得潮水般绚烂。  我依依徘徊了很久。  正准备登机离开日本的时候,我接到亨利的越洋电话,他紧张而语无伦次地:&克里斯蒂娜,暂时不要回英国。&他几乎是大叫着,&千万记住,暂时不要回来――&  我还没来得及问任何一个问题,声音嘎然而止。  我愕然。  我没有听他的,我还是回到了英国。  一下飞机,我就被带到了警察局。到了那里,我才知道,原来,亨利全家都已经被捕。我终于知道了他们是做什么的。  其实,我一直在装糊涂。  其实,我已经猜到,他们是掮客,专门从事高仿画的倒买倒卖并从中牟取暴利。而我,则是这个权益关系链中不甚重要却又不可或缺的一环。  面对警察或严厉或引诱的问话,我沉默不语。  没过多久,我就被放了出来。出来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何氏父子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飞赴伦敦,花了大量的精力跟金钱,想尽办法替我奔波,找律师帮我辩驳,证明我无辜而不知情。  亨利全家被判重罪,我是唯一的那一个,幸免于难。然而从此,我的档案里从此有了一笔不良记录:涉嫌造假牟取私利。  那个夜晚,同样的暴雨如注。我站在屋内,他们站在屋外,隔着一扇门,我听到何舯坤苍老的声音:&若棠,你妈妈已经走了,跟我们回去吧。&他欲言又止了一会儿之后,&我,还有&&你哥哥&&&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冷地截断他:&二十年来,没有我,你们过得一样很好。&  他不响,过了很久,他的声音凄楚地:&若棠&&&  他竟然哭了。  临甫回来了。  我仿佛做梦般,凄然而欢喜。  他回来了。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把何伯伯劝走,自己留下来的。我们一起住在那层楼上。白天各自去上课,晚上回来,谈着笑着一天的趣闻。  我们绝口不提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过去,现在,还有未来。他一直陪着我,陪我绘画,陪我外出。  我夜夜在他的怀里才能睡着。我紧紧搂着他,不分须臾。我仍在绵长的梦中。我只祈祷梦更长一些。  可我知道,梦,实在太易碎了。  我开始听到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和恶意揣测,越来越多,越来越让人窒息。临甫像是没有任何察觉,可是,我感觉得出来,那样的神色,从小到大,我见过太多了。  直到有一天,她来找我。  她是第二个何伯母,永远端庄,永远雍容,永远喜怒不形于色。  她十分优雅地拈起面前的那杯茶:&临甫下个月就要毕业了吧?&  我戒备地看着她,一声不吭。微笑着的敌人,永远最危险。  她仍然浅笑着:&你们打算永远这样下去?情人,还是&&&她的眼睛微微一弯,&兄妹?&  我的心轻轻一震。  她的眼,仍然是那么好看的弧度:&你放心,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外人知道,&她细细打量我,&怪不得临甫为你神魂颠倒,跪了三天三夜,什么原因也不说,坚决要退婚。&  我的心中,百味杂陈。  她依然优雅地啜了一口茶:&可是,你们真的打算就这么下去?&她的眼神逐渐清冷,&你知不知道何伯母是怎么去世的?&她盯着我,&临甫有没有告诉你,他的爸爸,&她顿了顿,叹了口气,&你们的爸爸&&&  她站了起来:&梅若棠,我承认我有私心。我们都有私心。可是,&她轻轻地,&你逃得过宿命吗?&  你逃得过宿命吗?  你逃得过宿命吗??  你逃得过宿命吗???  &&  深夜里,我噩梦连连。  我梦到一个小男孩,和身体不成比例的大脑袋,呆滞的眼神,满脸的口水,口齿不清地:&&&妈&&妈&&&  他的身后,无数的人向他扔石块,吐口水,嘲笑他,咒骂他。  我冷汗涔涔:&不要&&不要&&&  我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若棠,若棠,醒醒&&&  我睁开眼,看到一张忧心的脸:&若棠,你怎么最近总做噩梦?&  我发疯般抱住他:&临甫&&&我绝望地一遍又一遍亲吻他,&临甫,临甫&&&  他回抱我。我们紧紧拥在一起。  我浑身战栗。  我知道,我要永远失去他了。  我很快找了个英国男朋友。  我们拥抱,我们亲吻,我放肆而尽情地玩乐,我夜夜很晚回来。何临甫尽收眼底,他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沉重。  我装作什么也不知,一日,我跟他挑明:&我要搬出去住。&  他看着我,神色骇人之至,很久很久之后,他缓缓地:&我可以走。&  我语调轻快地:&好,&我微笑,&刚好哈里可以搬过来。&  他狠狠甩了我一个巴掌。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我。  他走了。  我知道,何伯伯已经病入膏肓。他一直独自一人苦苦撑着。  他为了我,已经失去了太多。  对不起,对不起。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很久很久以后,我收到了一张便笺,上面只有两行字:  没有你的世界  走不到永远  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第二卷:光影流年 第十九章  我成了一名自由职业者。高兴时随性画画,不高兴时背起画夹到处游历,日子过得十分逍遥。  菲利浦太太帮我联系了几家画廊。有时候,我的画也在它们那儿寄售。  我的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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