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梅庵梦影 · 第一卷 （李南心）_南园心舍_传送门
散文 | 梅庵梦影 · 第一卷 （李南心）
图文 / 李南心1梅花绽放香气，是因为它是梅花，不是因为苦寒。 2蝶死了，身体却还留在我的梦中。 3梦见我的爱人在远方，距离我六千公里。梦里一个人对我说，六千公里很近，你走路的话，半年就可以见到他了。 4翡翠说：如果不是遇到他，那我能想象的最好的伴侣，无非是尊重支持欣赏我，终究还是有不能融合之处，因为我觉得两个互相独立的个体完全默契是不可能的。遇到他，他不是一切，但我世界里的一切，都因为有了他而到位了。否则可能会接近圆满，但始终不能到达。 翡翠说：在你温柔的内心，你是爱着很多人类的。 5林木说他看过一个纪录片，几十年前，一个中国男人和一个外国女人相恋，后因战乱分离，失去联系。几十年后，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男人给女人的外国旧址去信，竟然联系上了。大家都丧偶单身了，女人遂飞回中国和他结婚。两个垂垂老矣的恋人，因缘的果，成熟得那么漫长。 林木说：我知道那个业力在那里，我的心就安了。和他分开的这些年，我心里清楚地知道，这缘没有断，因为我心里的爱还在。所以你也不要急，你们的缘不会断，这个名字还印在你心里，只要还有这个意识，缘就不会断。你不要急，还有很多时间，这辈子不行还有下辈子。 我问林木：你能说得清爱和喜欢的区别吗？他想了想说：爱跟灵魂有关，是我没有办法控制的。喜欢是一种感觉，我可以控制，而且有条件，比如我本来很喜欢你，你做了一件什么事，我就不喜欢你了。爱不会。 6如果能看见因缘的线，人会发现自己一直生活在一张巨大的网里，每一个念头都在为这张网添加经纬，每一个人都在网的不同角落牵丝绊缕。你动一下，网也颤动了，在遥不可及的那头，有一个人会因为这颤动慢慢地向你靠近。 7记得某年冬天，下了雪，夜又深，大家本来要回家，朋友拉着去宵夜。那时我已见过他一次，却还没熟到能随意说话。况且我们都不擅言辞。席中他失手打翻了酒杯，泼了一身，我看他发愣，赶紧伸手拉他起身。他的手枯瘦如槁木，僵冷中有温暖。待他站好我松开手，心想，今生只有这一握的缘分，也很好。他是我暗觉得高攀不上的人。 他的心性，明亮又高贵。他让我明白真正的高贵是怎样一种气质。对世界满怀深情，却没有怨气。 其人寡欲、深情，心性一流。如明玉在怀，虽有宝光而不露。 8又老又孤独，又年轻又痛苦。 9爱情是多么甜蜜的东西啊，只能用苦涩去品尝它。 10人和人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关系，就是互为树洞。对着树洞，你我说出秘密。这些秘密是人质，制约谁也不会背叛谁。然而在交换人质之前，彼此要建立无言的信任，这种信任最初是直觉，后来是契约，最后是情义。11艺术社区的展览，其中一个，有裸身美女在一片粉色细沙里打坐。远远看她只觉姿容清秀，一头长发半披在背后、半遮了胸脯，细沙铺在盘起的双腿上，遮住性器。好美，我不好意思多看她，只遥遥望着背影。走出展馆好久，他们才告诉我，那是个男人。 12梦见旧情人，一身白衣，我像往常一样绝不理他，但擦肩而过时心脏狂跳一如初见之时。 13爱是为你准备着，在你需要时奉上一臂之力。在你不需要时，就以静默相伴。 14看他写的诗，血涌上头。他从未写过诗，却出手不凡。那感觉，好像自己骑着万里挑一的宝马指着一个方向狂奔了三年，对方在原地一个立定跳远，就和你并肩。天赋这回事，不可思议。 15爱情是生死关头滚过刀。 16四季轮转，面容老去，依然是我如故。 17读戴季陶《日本论》，说到日本的两性伦理。当时日本，社会虽也要求女性守贞，但绝不像中国人那般变态，为贞节牌坊杀人。日本人行一夫一妻制，男性在外有相对的性自由，妻亦不问，外妾不入家门，社会伦常稳固。另外相较中国，日本妓女地位高很多，维新志士中有很多娶青楼女子为妻。这么看，中国人比他们变态。 18林景熙《题陆放翁诗卷后》写得沉痛苍劲：床头孤剑空有声，坐看中原落人手。这坐看两字最痛。 19翡翠说：善良和愚蠢在一起，是人类最悲惨的情况，没有之一。听了心有戚戚。 20在餐馆吃牛排，味同嚼蜡。师父向服务员小妹投诉：您这里的牛排是碎肉拼的！姑娘镇定：是真的。师父说：是假的！我吃得出来！我家就是开牛排店的，你骗不了我！姑娘说：怪不得吃得那么壮。说罢翩然离去，留下我们像被戳了针的充气娃娃。21夏天坐在无风的院子里，竹林里的萤火虫真美，缓缓地从草里升起。 22他说：我忘不了你，走得多远也不行，因为世界不是以物理距离衡量的。 23为朋友的咖啡馆取名，拟了一些，未被采用。留了几个自己特别中意的，或有人要开咖啡馆便拿去，请给我发张金卡。鹿泊咖啡，倦游咖啡，古道咖啡。 24梦见旧情人，梦里，我正在吃晚饭，突然他和朋友从前门进来。我放下碗像逃难一般飞快地从后门走了。一路狂奔。路上有个人问我为什么要这样。梦里，我回答他，我宁愿死也绝不再见他了。真是伤感的梦啊。 25镇上有家字画店，是一个女人开的。那女人不到四十岁，白净好看，每天坐在案前画些花鸟、兰花，脸对着街，是道风景。有一天路过，看见女画家每天作画的位子上变了个人，是个小少女，眉目是女画家年轻了二十岁的样子。明眸短发，朱唇紧抿，凝神托腮，一只手里提着毛笔，好像在发愁画什么好。她托腮的手上戴着红漆点的玫瑰花戒指，衬着她雪白的皮肤，美得像心里被人扎出了血。我看了她半天她也不回神。 26镇上的孩子多，也淘气，见人瞎起名字。有一年天热，我走在街上，远远看见巷子里奔出几个小孩，我还没认出谁是谁，她们就热情地朝我打起招呼：嗨，胖蚂蝗！说着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夏夜月光下湖水温柔，下湖游泳，水温热。两个小女孩跑岸边围观，一个说：你怎么会仰泳，怎么做到的？一个说：你还会什么泳，游给我们看看。我扑腾了几下蛙泳、自由泳，又说：我会像海豚一样在水底游。说着钻进水里，一会儿浮上来，正等她们夸我，那女孩说：那你怎么没从水面跳起来，海豚会跳起来的。 27旧时代文化人的名与字，都有股士大夫气质。梁漱溟，梁巨川，梁任公，徐悲鸿，徐志摩，丰子恺，李苦禅，张大千，瞿秋白，苏曼殊，郁达夫。往后过几十年，放眼俱是，王抗美，张援朝，李卫红，刘建国。令人丧气。 28朋友从北京来，带他去吃老半斋上海小吃。国营老字号，每件都难吃得令人伤心，终于报了北京护国寺小吃的一箭之仇。 29中午喝了一碗冰米酒，晕，像在一个硕大的冰湖里游泳。 30冒辟疆《影梅庵忆语》，写初见董小宛：面晕浅春，缬眼流视，香姿五色，神韵天然，懒慢不交一语。写初见陈圆圆：其人淡而韵，盈盈冉冉，衣椒茧时，背顾湘裙，真如孤鸾之在烟雾。这句孤鸾之在烟雾何其好。但辟疆一生求圆圆而不得，惊鸿一瞥，隔镜看花，或有溢美，也未可知。31在水晶市场，遇见一位店主。满头白发，但面容并不老。我挑水晶时，感到他从头顶意味深长地注视我。“你会活很久。”良久，他慈柔地说，“要多赚钱。” 32夏天腿上咬了好大一个蚊子包。我在上面掐了一个wifi信号。 33在街上遇见佳玲，她穿着非常漂亮的小连衣裙，依然是傲慢冷淡的样子。平常她不爱理我。我说：哇，你今天真好看，是新衣服吗？她略羞涩又得意地说：昨天是我生日！我说：你真漂亮，祝你生日快乐。她一言不发走了，我注视她小小背影。突然，她转身看着我，静静地说：我没有给你留蛋糕。一阵暖流，我说：没关系。 34《浪客剑心》里，老铸剑师留下遗言：吾铸刀剑几星霜，子不谅兮犹为万世孙。这几个字读来尤其感动。后人创作的《浪客剑心》续集取名为《星霜篇》，约从此出。星与霜。感觉这两个字，比日月更能让人感受到时间长河的艰辛。 《浪客剑心》里幕末的腥风血雨、维新志士的心魂、暴力与悲剧的凄美，到了《黄昏清兵卫》里，成了一场闹剧：全国各地武士纷纷赶往京都，用各种方言对骂，遍地武斗，一声“天诛”跳起来就杀人。——简直是一群时代的傻逼。无疑，这些傻逼里也有剑心。 35听吴吞《乌鲁木齐》，大地深沉。我说他是冷冷的火，周云蓬说他是黑色玉石。都好。记得09年第一次见到吴吞，是冬子演出，他被鼓动上台唱了首《乌鲁木齐》。那天很吵，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唱：陌生的旅人，你可知道，那里就是我的故乡。我呆了。我魂魄里一定有新疆的记忆，还为他的《哈萨克人》丢过魂。 36美人殊途。俞飞鸿和汪明荃美在正气，她们身上没有邪烈之美。我愿俞飞鸿演李莫愁，因为李莫愁也不邪气，她虽是赤练仙子，但只是刚烈狠毒，不邪气。邪气的是阿紫。同样是美艳无双，蓝洁瑛似乎天生就有邪烈之气，她那双眼睛不可久视，太神经质。怜惜她后半生凄凉，美人如花隔云端。 37民国论诗，汪诗第一。钱钟书与陈寅恪都题过汪精卫诗，莫不表爱才之心。钱诗：扫叶吞花足胜情，巨公难得此才清。陈诗：阜昌天子颇能诗，集选中州未肯遗。对汪之政治迷局，两人亦各有憾叹，钱诗：莫将愁苦求诗好，高位从来谶易成。陈诗：世变无穷东海涸，冤禽公案总传疑。 38陆游诗秀致清明。他写雨最柔情。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细雨佩壶寻废寺，夕阳下马吊荒陵。老子今朝不用扶，雨凉百病一时苏。读他诗，觉他是个心性纤柔的清白书生。 39药王孙思邈《千金方o大医精诚》：自古名贤治病，多用生命以济危急，虽曰贱畜贵人，至于爱命，人畜一也，损彼益己，物情同患，况于人乎。夫杀生求生，去生更远。吾今此方，所以不用生命为药者，良由此也。 40《诗经o终南》：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咀嚼有味。41《鸣镝风云录》第五回回目：往事成尘休再问，此心如水只东流。梁老师的文才较金老师判若云泥，但也多少是有几分雅气的。可惜这后半句是仲则诗。 42《史记o刺客列传》，豫让在其主智伯被杀后，屡刺仇人襄子。襄子问他：你曾投靠范氏、中行氏，他们被智伯灭了，你不去帮他们报仇，反而转投智伯。今天你为何替智伯报仇？豫让答：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这几句话读来真是动肺腑。 43雍正朱批：朕就是这样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尔等大臣若不负朕，朕再不负尔等也，勉之。人霸气，字潇洒。不过每次看到手迹末句，都会看成：尔等大臣若不负朕朕再不屌尔等也。傲娇皇帝。 44陈世骧1966年写信给金庸，他看了《天龙八部》，信中说：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45有一种蘑菇叫见手青。我没吃过。据说手碰过菌子就会发青。其味绝鲜但微毒，会致幻。见手青，这个名字仿佛一个古代的女杀手，蒙面，青衣，长剑，冷艳无情。你不能见到她的玉手，只要她的手出袖，你就青了，死吧。 46试译莎翁诗：你打开伞，在你爱的雨中；你躲进阴凉，在你爱的阳光里；你关上窗拒绝你爱的风；当你说爱我是否言不由衷。其原文： You say that you love rainbut you open your umbrella when it rainsYou say that you love the sunbut you find a shadow spot when the sun shinesYou say that you love the windbut you close your windows when wind blowsThis is why I am afraidbecause you say that you love me too 47我多么喜欢，有一个雪天，我们待在屋子里，哪也不去。 48去寺院，遇到经常招呼我免费进去玩的那位老爷爷。一番交谈，我才知道原来寺院外墙那几个大字南无阿弥陀佛是他写的。他看着我刚从光头长成的毛茸茸的脑袋，说：以后你不要再剃头了，你把头发留长，盘起来，像个道姑一样，真好看。49翡翠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往前走，人会越来越少。 50徐州竹林寺，在市郊骆驼山上，尼师道场。那天和朋友去，她认识住持明道法师，要拜访她，惜她不在，只看见照片，年纪四十余，白皙明亮。这位法师是上海徐汇人，出家前，在日本留过学，学成归来在东航做过空姐，后来嫁给日本富商。不知什么因缘，出家了。51朋友父母来，老太太有七十多岁，清秀温婉，书香门第的小姐，很有气质。她说幼年家住大世界附近，目睹了日本兵时代、国军时代、解放时代。童年时有段时间日本人不许国人吃大米，只准买糠粉。外婆带着她上街，偷买了一袋大米，准备回家。路上遇日本兵检查。那个日本兵揭开袋子，看见了大米，什么也没说，让她们走了。她说日本也有好人。 52挚友来信。她是汉人，在西藏长大，视高原为故土。因西藏户籍难以申请护照，为孩子故，不得不将户口迁往外省。心中连根拔起的乡愁之痛。 53冯惟健《赠麻南庄隐者和岳云石韵》：烨烨瑶芝玉洞开，冥冥紫气自东来。拂衣海上携龙杖，抱膝云中养鹤胎。最喜末一句。惜这诗有断气感，读到最后一句总觉得应该是个七律。 54中文词汇意境，译者难全。蝶恋花，这个恋字怎么翻译？似都难传其韵。更不要说，恋恋风尘。 55出了地铁，看见有摊儿，就吃两串烤羊肉串。相貌忠厚的汉子，带着他妻儿。那维族女子抱着婴儿，表情冷淡，似对汉人有戒心。但小新疆人傻笑朝我伸双臂，我逗他玩。汉子面露微笑，和我攀谈，说他来自新疆喀什。那是吴吞歌中的地方，《喀什的天空》。他又问我是哪里人，住在这里吗，在市区上班吗。最后诚恳地说不要钱请我吃，我执意给他才收了。 56徐州的夜，山下漫步，浓浓的桂花香气。 徐州城街边小馆，招牌上写：丛林把子肉。这名字彪悍，好汉饶命。徐州还有重型幼儿园，令人失笑，重型跟幼儿怎么般配到一起。 57电脑打字，偶有妙误。陈与义《临江仙》里，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误作：杏花疏影里，捶地到天明。这是多怨的妇。 58地铁上，一个摩登女郎在打电话，听口吻是男友。我在她身旁，看见屏幕上显示来电名称是：土豪。 59古镇的夜里黑漆漆，一个送外卖的小伙儿迷了路，领着他走街串巷，他用浓重的京腔热烈谢我：谢谢您嘞！我自个儿一宿也找不着啊！声音回荡在古镇的巷弄。 60虚不受补，空不受辱。《菜根谭》里有一句：我不好洁，谁能污我。这话有味。61梦见去魔法学校参观，魔法只传动物，每个物种一个班。却为何有一个班全是人类？不禁好奇。走近才知，他们是化为人形的龙族。梦里一位神秘老者引我参观，送我佛珠手串，微微一笑。 62在书店遇一八十老翁。漂亮的风衣皮帽。他接一女人电话，中气十足骂人：不要谈了，我们结束了，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欺骗我！你把我当狗一样驱使！明天也不要见面了，结束了！电话最后，他答应跟她“谈一谈”，约好明天见面。 63时日无多，苦。去日苦多，又苦。命运面前心像巨浪中的小船。 64那年冬天，下了雪。地上热，一时半会儿也积不起来。我和你相处的珍贵时光，在生命永恒的长河里来看，其短暂性，恐怕还不如雪花从天空落下，飘到地上，再融化掉，那瞬逝的美。 65梦里穿着新衣，去朋友家做客。山坡上，一处新的房舍，种满鲜花。拐弯的墙角，花藤垂下。春天气息酥软，妙不可言。宾主尽欢，我起身告辞时，主人挽留：再坐两个小时吧！梦里，我清楚知：他让我在梦里多留两小时，不过是我睡眠中的两秒。遂不辞更坐。 66看王献之《奉对帖》，大悲。恩爱夫妻，纵使惜福，亦不得久年。献之与郗道茂情深，郗为献之表姐，竹马青梅。新安公主相中献之，类似今日追星，奈何此粉丝为公主，有权势，皇帝遂下旨令献之休妻，迎娶公主。史无明文，未知献之是在何种心情下，与郗道茂分离。 《奉对帖》是献之寄给前妻的信：虽奉对积年可以为尽日之欢，常苦不尽触类之畅……岂谓乖别至此，诸怀怅塞实深。当复何由日夕见姐耶。俯仰悲咽，实无已已，惟当绝气耳。——读之岂忍？ 从史书上看，献之虽未抗命，但内心是内疚痛苦了一生。《世说新语》记：王子敬病笃，道家上章，应首过，问子敬由来有何异同得失。子敬云不觉有馀事，唯忆与郗家离婚。——在他临终前最后的念头，是愧对郗道茂。 古来女子，婚姻即她全部。被休后的郗道茂从史书上消失。献之与郗道茂婚姻无子，唯一女早夭。休妻后娶新安公主，中年仅得一女，取名王神爱。宠爱可想。此女既具才貌，又精书法。十三岁嫁当朝皇太子，后为皇后。虽名神爱，神并不爱她。丈夫是低能儿，毫无欢情可言，二十九岁郁郁而终。献之，唉献之。 67宁静岛。白金佛。冥想中一波一波的思念。 68有篇文章说一个修行人偶然读到《修心八颂》，顿生“猛厉信心”。这四字如铁。 69这爱像烈火一样烧过，我心里变成寸草不生的荒野。你说：这是磨难。我说：这是恩典。 70读陈和锦《大宝法王传奇》，当中记载：现今的十七世大宝法王在他十二岁时和喇嘛天津多吉聊天，说起战时美国在日本投掷原子弹、造成重大死难的事。当时大宝法王说：如果在原子弹掉落地上之前，我们就把它变成花雨会怎么样呢？喇嘛说：不知谁有这种本领？大宝法王认真地说：为什么不可能呢？这是可能的！71三十而立，仗剑江湖。普通人的资质，养不出杨逍那种孤傲卓绝。金庸把他写得太好。写他和孤鸿子对决，轻取而胜，对地上那把武林人人垂涎的倚天剑，看也不看，扬长而去。读到这段，如仰视之，顿生爱慕。后来孤鸿子郁郁而终，多半是被他那份傲气折辱，而非真受了致命伤。至于情爱，说杨逍强暴纪晓芙，此言可疑。以杨逍眼高于顶的心性，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岂会用强？岂屑于用强？但若要晓芙投怀送抱，以她刚烈，也是不能。半推半就，则可以想。故其女名不悔，乃不悔自己顺就。既不悔，又绝不相认，晓芙倔强凄虐，每读之不忍。 金庸写杨逍孤傲清高，俱是隐笔。中有一段，写周颠看杨逍与人动手——周颠与杨逍素有嫌隙，曾数次和他争斗，此刻越看越是惭愧：杨逍这龟儿子原来一直让着我。先前我只道他武功只比我稍高，每次动手，总是碰巧运气好，这才胜我一招半式。岂知我周颠跟他龟儿子差着这么老大一橛。——杨逍与五散人不睦，每每被周颠挑衅，但杨逍在比武上始终谦让周颠，给他留薄面，这事，杨逍不说，世人不知，隐隐见到他的胸怀与骄傲。 杨逍为人，到倚天后期，金庸写他，“年老德薄”。读到这四字，甚觉幻灭。这男人一生悲欢，纵有绝世容貌风度才学武功权势，最后不过年老，不过德薄。 72读一行禅师。他有次和朋友郊游，友人吃橘子，吃一片，手里又拿一片准备送。他是无意识的。禅师说：你应该把嘴里那片吃了。后来他入狱，禅师给他写信：记得我们一起分享的那个橘子吗？你在那里的生活就像那个橘子。吃了它，与它合为一体。明天，一切都会过去。 73陈宇廷和央金拉姆聚少离多，他说维系这段婚姻靠彼此共同的信念：家在心上。这话动容。家不是一个房子，不是两具厮磨的肉身，是两颗始终彼此关怀的心，心没了，婚姻就名存实亡。 读陈宇廷给妻子央金拉姆新书作的序。陈宇廷名门世家之后，曾经出家，又还俗，和央金拉姆见了一面就决定娶她。不过他没想到，结婚时还不怎么懂佛法的妻子，后来居上，修成女菩萨。他偷看妻子的修行日记，看了嫉妒，撕个稀巴烂，又用胶带粘好。好笑，别人丈夫都在苦恼妻子每天发无名火，他在烦恼妻子修拙火。 74思考一个荒诞题。天生聋人，心中自言自语时，是什么语言？天生盲人，梦里来来去去，是什么颜色？ 75玄奘西行，鉴真东渡，大志晚成，道心如铁。 76梦见身在中东，尘沙滚滚，一个男人，在宗教冲突严重的地方工作。他对我说：一万个人举着刀朝你冲过来，可怕吗？小姐，如果不能忍受，你可以死。梦里的我受到极大的震动，我不想死。醒来，又做梦，还是那个男人，他说：高点。我就把旗帜升高点。他跺脚：小姐，我让你站得高点。我站上去，站在一个土丘上，尘沙滚滚。 昨夜梦中缚虎。又梦见一个人对我说：不管发生了什么，这是你的缘，你要认。他说得这样悲悯，即使在梦里我也很感动。 梦见在一个咖啡店里坐堂，给两个姑娘做心理治疗，像中医那样写药方。我写方子的时候，旁边桌有位老先生，穿中装，山羊胡，貌不惊人。梦里，我知道他是一位隐逸的神医，世外高人，难得出山，有缘方见。他一直注视着我，对我说：你开了方子给我看看。他的语气温和，当仁不让。我受宠若惊，毕恭毕敬奉上，他指点一二后，翩然而去。真是奇梦。 77看了电影《这个男人来自地球》，永生的孤独。最触动的一笔，是他遇到一个同样的永生者，但彼此都无法确定对方的真实性（是啊，你怎么证明自己是永生的）。他们欣喜，他们犹豫，他们彻夜长谈几万年来的悲喜。最后带着怀疑，他们告别，失去联系。有人问：你后来还见过他吗？见过。两百年后他在火车站的人群里看到他的身影一闪而过，但没能找到他。一声好可怕的叹息。那种孤独，不敢深想，会魇进去。 78云腿，这两字勾起食欲和性欲。云一样洁白饱满的大腿如花似玉，放几片白菜汤里吃。
79那年初冬去青羊宫，天朗气清，银杏洒了一地金树叶。门票上有介绍，中间一句：是天下好道之士的修真之所。却被我看成，天下好道士的修真之所，傻笑半天。青羊宫内有一别院，宁静抱朴，是道士们的书院与宿舍。看见一个年轻道士在自己房内正襟危坐，正在读书，一回头看见我怔怔看他，飞红了脸。 80在拉萨老街，看见一个藏人小孩，一岁左右，走路摇摇晃晃。我看他犹豫着要下台阶，怕他摔跤，就在旁凝视。他思量了一阵，朝我看看，高贵地伸出一只小手，示意我扶他。我受宠若惊，赶忙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下台阶。他贴心地看看我，朝我点点头，就转身去玩了。我猜他一定是个活佛。 小昭寺内有释迦牟尼像，金身辉煌。藏人绕像而行，走到近旁就踏上台阶摸一摸，献上供奉。我走近时，也上前细看，只看到周围镶满宝石，一块黄晶好大，羡慕地摸了摸。突然，听到一个喇嘛声如洪钟：是什么吸引了你的眼球？我吓得一缩手，回头看却找不到这个人。81永嘉玄觉禅师诗：吾早年来积学问，亦曾讨疏寻经论。分别名相不知休，入海算沙徒自困。却被如来苦诃责，数他珍宝有何益。 82看钢琴家沈文裕专访。他形容钢琴的声音好听，用的是这样的句子：像针掉进大海里。乍一读到，头皮发麻，浑身冷战。此人是天才。 83读汪诗，汪精卫刺杀入狱成囚。彼时璧君犹未嫁他，而生死不弃，托人传书。汪回赠《金缕曲》一阕，系从顾贞观词意化出。读之，泣血心痛。晚年汪诗成集，有其自书之此词始末，咽书一句，读来也是感动衷肠。人世成衰，贻笑大方，唯情所使，唯念所驱耳。 84读瞿秋白断头词《卜算子o咏梅》：寂寞此人间，且喜身无主。眼底云烟过尽时，正我逍遥处。这人心气很大。 85中学时第一次看《哈利o波特》，后来有了电影，每年都和母亲一起去看，如此十年。大结局上映那年，我和母亲去电影院看完，回到家，父亲正睡在躺椅上，看到我们回来，平淡地问：坏人死了吗？我说：死了死了。那时忽感到，岁月流逝之匆匆。父已老，我和哈利长大了。 86每次去书城，都会看见他。四十多岁年纪，像个前清遗老，或者贝勒。穿一身淡黄绸缎中装，手里捻着巨大的佛珠，端坐在国学书柜前，用心阅读，器宇轩昂。有时还与人谈玄论道，声如洪钟。 87醉里挑灯看剑，金蛇剑，醉眼里金光乱舞。他想梦回吹角连营，时间没掐准，是集中营。 88美人，白衣红唇，立于绿门。 89桑木图丹对我说：我们在你这里都是过路的，你应该去爱一个和我们都不一样的人。说完，他深深鞠了一躬，便走了。90去海口参加朋友婚礼。海南地气潮热，民风淳朴彪悍。住了三天，朋友做东，吃了很多凶悍肉食，羊羔羊胎盘，乳猪，鸡鸭鱼更不用说。蔬菜却不多。海口老街一家老字号茶餐厅，传统点心，大厅里几十张桌，挤得满满当当，似旧时食堂，颇有民风。吃食须自己在窗口拿，十分热闹。老人点一壶茶坐着吃点心看报纸，悠闲，也不管周围吵。我点了杯柠檬茶，十分巨大，最后也没喝完。91愿我们在一起的时光美丽，不在一起的时光自由。 山河湖川，是有神灵的。夜里站在河边，觉得那河川是有意识的，神圣而宁静。我和它诉说了很多秘密，它只是静静地听着。爱人不远万里送来的信物，有石头，有木头，日久年深之后无处存放，深夜里我把它们沉入河底了。永恒的记忆迷藏。 昔日情人的来信，看了眼睛一热。“我和你不单是男女关系，更是人和人的关系。哪怕某种男欢女爱告一段落，我们依然明白也相信，作为人，我们是爱着彼此的。这是种了不起的彼此了解，以及信任。”
92忙了一下午，把发霉的衣物洗干净。刚晒出去，大雨就来了。我狂奔到晒衣服的空地，发现隔壁老太太们已经帮我收了，此刻她们正像童话里的小矮仙般坐在门口，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我：哎呀，你晒得太晚了，早上干嘛不晒，太阳下山你晒。我只得赔笑。一个朋友在旁边认真地告诉她们：她上午要睡觉。 93《西游记》原著乌鸡国那段，孙悟空教太子去问母后你们夫妻感情怎么样。母后眼泪汪汪地陈情：“三年之前温又暖，三年之后冷如冰。枕边切切将言问，他说老迈身衰事不兴。”感觉此处可以插入汇仁肾宝广告。 94几年前离开北京时，友人赠我纪念，菩提果钥匙扣。我们说种子的力量，这意思好。后来某年，江南特别潮，它自己发芽了，吓了我一跳。 95张国荣去世后，黄霑主持他的纪念会，在台上一字一句地说：Leslie是翩翩浊世佳公子。没几年他也死了。我想封他个滚滚红尘浪道人。 96好多年前，暗恋过一个人。看他博客知道他喜欢某出戏剧，我默默寄了那出剧的明信片给他，但未署名。他收到后，在博客发了张照片说谢谢。想到能给他带来些许小快乐，我便也十分快乐。后来在一次饭局，我看见他认识了一个女孩，敏感如我，几乎是瞬间，便知道他爱上了她。后来他们结婚了。那淡淡的往事。 97夏日暴雨，雨后凉快了，洗完冷水澡，躺在竹席上，吟咏宋人诗句：晚秋里，烟寂静，雨微凉。 98梦里，回去。我走过去，紧紧抱住他。一个声音，好像审判者，问：你愿意牺牲现有的一切，回到他身边吗？梦里我毫不犹豫：愿意。 99五台山塔院寺外的草地，她蹲在那里玩，从背影看，僧衣单薄，是个小尼姑。我走近去，看她抬头，顿感震慑。美与灵，肤色微黑，洁净的灰色僧衣，目光澄澈。她才四五岁，我陪伴她，看她认认真真地喂野狗吃面包，又把自己藏在怀里的果冻拿出来，有点舍不得，最后也给狗吃，怕它饿。又叫草地上的鸟儿：小鸟儿，快来这里，有吃的！像个天使。她师父是个年轻女尼，约莫三十来岁。在远处，看不见她，着急了，呼喊她，她立刻欢快地奔过去，叫着：师父，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一刹那心肠骤软，差点流下眼泪。 在寺院看喇嘛做火供，很是壮观。一个小尼姑，二十来岁，清清秀秀的，戴副眼镜，一边走一边啃玉米，从火堆边走过。有个中年男人不知是否施主，粗暴地把她推开：没看见做佛事呢！快走快走！小尼姑愣了，啃着玉米走了，像个看见怪人的松鼠。 100孤独的小男孩，从未长大，已经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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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8日 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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