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囚室，只有两盆炭火跳着红光，映得人脸上泛出奇异的光影。跳动的火苗，还时不时发出诡秘的吱吱声。一个大汉踱到刑架边，扯着粗嘎的嗓门：“不识抬举的东西！”

石壁上忽明忽暗的松明火把映出了一张苍白的脸。鲜血淋漓的身体无力的垂在刑架上，早已荫红的中衣碎片微微摇动，似是诉说这永无尽头的苦痛。刑架上的人稍稍抬起头，扯出一丝冷笑：“我说了……知道的，早就告诉了你们，其他的……我帮不了你们……”“你见了几次张昌宗，难道什么都没看见？”刑部侍郎冷冷的问道。“我本是江湖中人，若非所迫，本不欲和朝廷的人扯上干系。我是收钱办事，至于他们的目的，无从知晓。”侍郎无奈地摇摇头，一挥手，几名狱卒将刑架上的人松了下来，拖回牢房。

“狄大人到！”刑部侍郎赶忙站起身：“国老。”狄仁杰点点头：“怎么样？”“嗨，”刑部侍郎叹了口气：“还是那样，审了许多时日，还是不说。”狄仁杰微笑着眯起眼睛，捋了捋颔下的胡须：“我看他是真的不知道了，从楚澜的交代和我们的调查来看，可以知道他确实是拿了酬金就前往醉月阁赎了闵德熙。江湖上，楚澜号称‘独行飞雁’，性情清冷，他也一口否认了自己隶属某个派别或者组织。从咱们的调查来看，确实没有半点痕迹。楚澜有些固执，又被女人所困，匆忙中走了邪路。再者，若二张预谋不轨，定是谨慎小心，也不会让他这个所雇之人知道。”“那这……”刑部侍郎仍是一脸焦急：“这可如何向皇上交待？”狄仁杰笑道：“如此，也只有如实的呈报陛下——这件事情，也许是我们想得太复杂了，反而被自己的猜测蒙住了眼睛。玉佛被毁，从咱们断定的主犯，到如今抓到的帮凶，看上去惊险诡异。依我看，最有可能，也不过是个行事仓皇，计划不周的拙劣演出。——楚澜人在哪里？”

牢房中，楚澜闭目靠在墙边，一动不动，石化了一般。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没有一点关系，自己已经冲破这喧嚣浮躁的红尘，飞往那高远的净土。

狄仁杰立于铁栅的另一侧，看着对面苍白疲倦的人，摇摇头：“为情所困，却落得个天人永隔，害人害己的下场。助纣为虐，却独吞苦果。”囚牢里静坐的楚澜动了动，双眸微开，无力中却透着一丝决绝，看了看狄仁杰，却凄然一笑，双目看向远方：“德熙，是我对不起你……”狄仁杰叹了口气，渐渐走远。

“德熙，你还好吗？日后，我恐怕也无颜在九泉之下见你。”楚澜自嘲的笑了笑，抬头望向那方高高的气窗。“那，我给你唱支歌罢，你要是不愿意听，就不必来，要是还念着我，就给我托个梦……德熙，就唱你喜欢的罢。”

断断续续的歌声回荡在空旷的牢房，穿过铁栅栏，飘向甬道。

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

　　春风东北起，花叶正低昂。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

　　纤手折其枝，花落何飘扬。请教彼姝子：何为见损伤？

　　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终年会飘堕，安得久馨香？

　　秋时自零落，春日复芬芳。何如盛年去，欢爱永相忘！

吾欲竟此曲，此曲愁人肠。归来酌美酒，挟瑟上高堂。[②]

竟是一曲董妖娆，虽不闻悲泣之声，却满含哀伤。石壁的松明火把，愈发昏暗。火盆中，红红的火苗最后跳动几下，终是，化为缕缕青烟……

[②]东汉诗词，《董妖娆》作者宋子侯。始见于《玉台新咏》，《乐府诗集》收入《杂曲歌辞》。董娇饶，女子名，疑是当时的著名歌姬。在后来的唐人诗中多作为美女典故用，并且都是歌姬一类。此诗是以花拟人，设为问答，伤悼女子命不如花。

早春的夜，绿窗静冷，风语乍歇。窗外，淡月朦胧，霁云来去。

阵阵清风，无声的吹进上阳宫。虽已入春，可风还是夹裹着丝丝寒意，冷蕊数枝，亦随风飘摇，带过缕缕甜香。早芳满庭，洋溢着点点春意。安谧，静好。

殿内的人，似乎没有春宵柔梦的兴致。在这个依然寒意料峭的夜晚，点点烛光，映出了案边人略显不安的面容。案边的人，素手玉箫。看着同坐、潇洒挥墨的兄长，思绪不由得飘向先前的情景——

“五哥，如今我们怎么办才好？”俊秀的男子跪坐榻上，没有抬头，斟着一杯清茶。“六弟，你这泉水可是清甜的很啊，正好，留着泡过些日子的新茶。”“五哥！”张昌宗一挥衣袖，来回踱着步子，有些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好了六弟，”品茶的男子抬起头，“在这个时候，切勿轻举妄动。老太太看来已经知道了，所以，与其烦躁，倒不如安下心。”张易之站起身，递给弟弟一杯清茶：“我们挤掉了沈南蓼，得到了皇帝的宠幸。咱们如今就赌一把。”“赌什么？”张易之苦笑一声：“就赌皇帝不会杀掉我们。”

张昌宗杏眼顿时瞪大：“为什么？”“不知道，也许罢。”张易之复又坐下来，“现在，咱们要好好侍奉皇帝，把老太太伺候舒服了，咱们兴许会逃过一劫——毕竟，是咱们太心急，也太年轻，计划不周，行事仓皇，细想，也怨不得别人。所以六弟，一定要冷静，要是沉不住气跳出来，就只会得到悲惨的结果。”张昌宗若有所思的摆弄着扇坠儿，看着兄长冷峻的侧脸，轻声问道：“五哥，咱们，真要这么过完一生？”

张易之嘴角弯了弯，声音轻不可闻：“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旋即，他又慢慢转过头来：“我们一旦属于了某个女人，就等于把自己的命运沉浮交给了别人的运气……”

张昌宗看着明亮的烛光，眼睛刺得眯起来，随即回过神来。

“我们一旦属于了某个女人，就等于把自己的命运沉浮交给了别人的运气”。心，砰砰的跳了起来。

窗外，风又紧了些，出了花苞的树枝也狂躁起来，依风乱舞。张昌宗定了定，如出水芙蓉的面庞上勾过一抹略显僵硬的笑意，葱指抚过玉箫，落下一串串柔媚的旋律。

武则天斜倚在榻上，铜镜随手扔在一旁，躲开了自己渐显衰老的面颊。只是背身而倚，手指微微合着拍子。整个人，都隐匿在一片阴影中，神秘而深不可测。方才还挥墨的张易之，瞥了一眼龙榻，突然生出一丝不安，望着匿于阴影中的皇帝，忽然感到，这，不是自己平日所熟悉的那个女皇了，给自己的，是难以名状的恐惧和陌生。自己的凤眼，不由自主的看向那个影子……

“易之，朕的后背，有什么好看的？”张易之一怔，心狂跳不止，一时语结。冷静，要冷静……“陛下……你……您……”武则天微微一笑，转过身来：“朕是怎么知道的，对么？——朕能有今天，凭的就是这些本事。”武则天招招手：“易之，你来。”

看着面前的男子缓缓坐在榻旁，武则天看着他，眼神中，没有平素的狠辣。却多了一丝平静安和。“你知道么，人啊，要想顺畅的向前走，就要看到自己身后的情况——所以，我现在是我，而你，还是你。”张易之咽了口气，眼睛，已经不再直视面前的老妇。

武则天笑了笑，“我还能做到，当别人洞察你心迹的时候，依然能坚持直视对方的眼睛。我从不逃避，即便是在犯错误的时候。”张易之稳了稳心神，嘴角上扬，抬头，又看向了榻上侧倚的女皇。“陛下……说的是。”“你，没有什么要对朕说么？”张易之大惊，鬓角渗出了冷汗，手指，攥紧了丝绸衣襟。

武则天微微低下头，眼睛，看向地板上的缎鞋。只一瞬，断然一喝：“昌宗！”

张昌宗心中陡然一惊，跪下身来，柔媚的箫声戛然而止。“你，奏得很好，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武则天缓缓走到张昌宗身旁，指尖轻轻插入他柔顺的黑发。“聪明可以给人带来荣华富贵，可是太过聪明，相反，带给人的只有鲜血和黑暗，自己也会陷入本不该陷入的泥潭。”武则天直起腰：“聪明人还知道，在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说实话往往是最聪明的选择。”

冷汗，顺着柔和的面颊往下淌，滑入衣领，冰凉一片……冷，让人绝望。

张昌宗腰一软，眼泪霎时流了下来，哽咽道：“陛下，昌宗知错了！是，是昌宗错了！”一旁的张易之，看着颤抖跪地的兄弟，也连忙跪在地下。武则天拿过案上张易之刚写的字，缓缓开口：“昌宗啊，那就帮你哥哥也写写，写你们做了什么错事，又是怎么做错事的。”“是，是……陛下……”张昌宗手脚并用的来到案边，颤巍巍的拿起了笔。

“你们啊，还是孩子呢——还有，”武则天转过身来，“朕时常烦闷，正想要你们兄弟日日陪侍——宫外的府邸，就先不必回去了。你们二人，还是常住宫中比较方便。”看了眼跪伏在地的二人，“怎么，不愿意？”“不不不，臣，愿时时陪侍陛下身旁，谢陛下隆恩！”

窗外，已是数点雨声稀稀，风柔乱。

麟德殿，身穿绛红袍服的女皇合上了奏折：“事情，果真是这样。”狄仁杰抬头，瞥见了女皇毫无表情的脸，“哼，哼呵呵……”几声无奈地苦笑，却衬得武则天的脸庞愈发清冷：

“两相一对，果真是他们。”狄仁杰再次望向女皇时，竟见到薄薄的水雾覆上了武则天的眼睛。女皇走到狄仁杰身旁，拿出一叠简笺：“怀英，你自己看罢。”狄仁杰接过，见是张昌宗的字迹，心下了然。

武则天淡淡一笑：“不过是小孩子的伎俩罢了。”又长叹一声：“朕真的老了，人老多情，还真是舍不得。”狄仁杰听见女皇如此说道，别有意味的笑了笑：“还望陛下保重龙体。”武则天嘴角一弯：“怀英，朕也知道你心中想的什么。罢了，如此也好。朕也会给你个答复。”狄仁杰顿时一震，对着女皇深深一揖：“臣，谢陛下！”

阴冷的囚室，只有两盆炭火跳着红光，映得人脸上泛出奇异的光影。跳动的火苗，还时不时发出诡秘的吱吱声。一个大汉踱到刑架边，扯着粗嘎的嗓门：“不识抬举的东西！”

石壁上忽明忽暗的松明火把映出了一张苍白的脸。鲜血淋漓的身体无力的垂在刑架上，早已荫红的中衣碎片微微摇动，似是诉说这永无尽头的苦痛。刑架上的人稍稍抬起头，扯出一丝冷笑：“我说了……知道的，早就告诉了你们，其他的……我帮不了你们……”“你见了几次张昌宗，难道什么都没看见？”刑部侍郎冷冷的问道。“我本是江湖中人，若非所迫，本不欲和朝廷的人扯上干系。我是收钱办事，至于他们的目的，无从知晓。”侍郎无奈地摇摇头，一挥手，几名狱卒将刑架上的人松了下来，拖回牢房。

“狄大人到！”刑部侍郎赶忙站起身：“国老。”狄仁杰点点头：“怎么样？”“嗨，”刑部侍郎叹了口气：“还是那样，审了许多时日，还是不说。”狄仁杰微笑着眯起眼睛，捋了捋颔下的胡须：“我看他是真的不知道了，从楚澜的交代和我们的调查来看，可以知道他确实是拿了酬金就前往醉月阁赎了闵德熙。江湖上，楚澜号称‘独行飞雁’，性情清冷，他也一口否认了自己隶属某个派别或者组织。从咱们的调查来看，确实没有半点痕迹。楚澜有些固执，又被女人所困，匆忙中走了邪路。再者，若二张预谋不轨，定是谨慎小心，也不会让他这个所雇之人知道。”“那这……”刑部侍郎仍是一脸焦急：“这可如何向皇上交待？”狄仁杰笑道：“如此，也只有如实的呈报陛下——这件事情，也许是我们想得太复杂了，反而被自己的猜测蒙住了眼睛。玉佛被毁，从咱们断定的主犯，到如今抓到的帮凶，看上去惊险诡异。依我看，最有可能，也不过是个行事仓皇，计划不周的拙劣演出。——楚澜人在哪里？”

牢房中，楚澜闭目靠在墙边，一动不动，石化了一般。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没有一点关系，自己已经冲破这喧嚣浮躁的红尘，飞往那高远的净土。

狄仁杰立于铁栅的另一侧，看着对面苍白疲倦的人，摇摇头：“为情所困，却落得个天人永隔，害人害己的下场。助纣为虐，却独吞苦果。”囚牢里静坐的楚澜动了动，双眸微开，无力中却透着一丝决绝，看了看狄仁杰，却凄然一笑，双目看向远方：“德熙，是我对不起你……”狄仁杰叹了口气，渐渐走远。

“德熙，你还好吗？日后，我恐怕也无颜在九泉之下见你。”楚澜自嘲的笑了笑，抬头望向那方高高的气窗。“那，我给你唱支歌罢，你要是不愿意听，就不必来，要是还念着我，就给我托个梦……德熙，就唱你喜欢的罢。”

断断续续的歌声回荡在空旷的牢房，穿过铁栅栏，飘向甬道。

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

　　春风东北起，花叶正低昂。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

　　纤手折其枝，花落何飘扬。请教彼姝子：何为见损伤？

　　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终年会飘堕，安得久馨香？

　　秋时自零落，春日复芬芳。何如盛年去，欢爱永相忘！

吾欲竟此曲，此曲愁人肠。归来酌美酒，挟瑟上高堂。[②]

竟是一曲董妖娆，虽不闻悲泣之声，却满含哀伤。石壁的松明火把，愈发昏暗。火盆中，红红的火苗最后跳动几下，终是，化为缕缕青烟……

[②]东汉诗词，《董妖娆》作者宋子侯。始见于《玉台新咏》，《乐府诗集》收入《杂曲歌辞》。董娇饶，女子名，疑是当时的著名歌姬。在后来的唐人诗中多作为美女典故用，并且都是歌姬一类。此诗是以花拟人，设为问答，伤悼女子命不如花。

早春的夜，绿窗静冷，风语乍歇。窗外，淡月朦胧，霁云来去。

阵阵清风，无声的吹进上阳宫。虽已入春，可风还是夹裹着丝丝寒意，冷蕊数枝，亦随风飘摇，带过缕缕甜香。早芳满庭，洋溢着点点春意。安谧，静好。

殿内的人，似乎没有春宵柔梦的兴致。在这个依然寒意料峭的夜晚，点点烛光，映出了案边人略显不安的面容。案边的人，素手玉箫。看着同坐、潇洒挥墨的兄长，思绪不由得飘向先前的情景——

“五哥，如今我们怎么办才好？”俊秀的男子跪坐榻上，没有抬头，斟着一杯清茶。“六弟，你这泉水可是清甜的很啊，正好，留着泡过些日子的新茶。”“五哥！”张昌宗一挥衣袖，来回踱着步子，有些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好了六弟，”品茶的男子抬起头，“在这个时候，切勿轻举妄动。老太太看来已经知道了，所以，与其烦躁，倒不如安下心。”张易之站起身，递给弟弟一杯清茶：“我们挤掉了沈南蓼，得到了皇帝的宠幸。咱们如今就赌一把。”“赌什么？”张易之苦笑一声：“就赌皇帝不会杀掉我们。”

张昌宗杏眼顿时瞪大：“为什么？”“不知道，也许罢。”张易之复又坐下来，“现在，咱们要好好侍奉皇帝，把老太太伺候舒服了，咱们兴许会逃过一劫——毕竟，是咱们太心急，也太年轻，计划不周，行事仓皇，细想，也怨不得别人。所以六弟，一定要冷静，要是沉不住气跳出来，就只会得到悲惨的结果。”张昌宗若有所思的摆弄着扇坠儿，看着兄长冷峻的侧脸，轻声问道：“五哥，咱们，真要这么过完一生？”

张易之嘴角弯了弯，声音轻不可闻：“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旋即，他又慢慢转过头来：“我们一旦属于了某个女人，就等于把自己的命运沉浮交给了别人的运气……”

张昌宗看着明亮的烛光，眼睛刺得眯起来，随即回过神来。

“我们一旦属于了某个女人，就等于把自己的命运沉浮交给了别人的运气”。心，砰砰的跳了起来。

窗外，风又紧了些，出了花苞的树枝也狂躁起来，依风乱舞。张昌宗定了定，如出水芙蓉的面庞上勾过一抹略显僵硬的笑意，葱指抚过玉箫，落下一串串柔媚的旋律。

武则天斜倚在榻上，铜镜随手扔在一旁，躲开了自己渐显衰老的面颊。只是背身而倚，手指微微合着拍子。整个人，都隐匿在一片阴影中，神秘而深不可测。方才还挥墨的张易之，瞥了一眼龙榻，突然生出一丝不安，望着匿于阴影中的皇帝，忽然感到，这，不是自己平日所熟悉的那个女皇了，给自己的，是难以名状的恐惧和陌生。自己的凤眼，不由自主的看向那个影子……

“易之，朕的后背，有什么好看的？”张易之一怔，心狂跳不止，一时语结。冷静，要冷静……“陛下……你……您……”武则天微微一笑，转过身来：“朕是怎么知道的，对么？——朕能有今天，凭的就是这些本事。”武则天招招手：“易之，你来。”

看着面前的男子缓缓坐在榻旁，武则天看着他，眼神中，没有平素的狠辣。却多了一丝平静安和。“你知道么，人啊，要想顺畅的向前走，就要看到自己身后的情况——所以，我现在是我，而你，还是你。”张易之咽了口气，眼睛，已经不再直视面前的老妇。

武则天笑了笑，“我还能做到，当别人洞察你心迹的时候，依然能坚持直视对方的眼睛。我从不逃避，即便是在犯错误的时候。”张易之稳了稳心神，嘴角上扬，抬头，又看向了榻上侧倚的女皇。“陛下……说的是。”“你，没有什么要对朕说么？”张易之大惊，鬓角渗出了冷汗，手指，攥紧了丝绸衣襟。

武则天微微低下头，眼睛，看向地板上的缎鞋。只一瞬，断然一喝：“昌宗！”

张昌宗心中陡然一惊，跪下身来，柔媚的箫声戛然而止。“你，奏得很好，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武则天缓缓走到张昌宗身旁，指尖轻轻插入他柔顺的黑发。“聪明可以给人带来荣华富贵，可是太过聪明，相反，带给人的只有鲜血和黑暗，自己也会陷入本不该陷入的泥潭。”武则天直起腰：“聪明人还知道，在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说实话往往是最聪明的选择。”

冷汗，顺着柔和的面颊往下淌，滑入衣领，冰凉一片……冷，让人绝望。

张昌宗腰一软，眼泪霎时流了下来，哽咽道：“陛下，昌宗知错了！是，是昌宗错了！”一旁的张易之，看着颤抖跪地的兄弟，也连忙跪在地下。武则天拿过案上张易之刚写的字，缓缓开口：“昌宗啊，那就帮你哥哥也写写，写你们做了什么错事，又是怎么做错事的。”“是，是……陛下……”张昌宗手脚并用的来到案边，颤巍巍的拿起了笔。

“你们啊，还是孩子呢——还有，”武则天转过身来，“朕时常烦闷，正想要你们兄弟日日陪侍——宫外的府邸，就先不必回去了。你们二人，还是常住宫中比较方便。”看了眼跪伏在地的二人，“怎么，不愿意？”“不不不，臣，愿时时陪侍陛下身旁，谢陛下隆恩！”

窗外，已是数点雨声稀稀，风柔乱。

麟德殿，身穿绛红袍服的女皇合上了奏折：“事情，果真是这样。”狄仁杰抬头，瞥见了女皇毫无表情的脸，“哼，哼呵呵……”几声无奈地苦笑，却衬得武则天的脸庞愈发清冷：

“两相一对，果真是他们。”狄仁杰再次望向女皇时，竟见到薄薄的水雾覆上了武则天的眼睛。女皇走到狄仁杰身旁，拿出一叠简笺：“怀英，你自己看罢。”狄仁杰接过，见是张昌宗的字迹，心下了然。

武则天淡淡一笑：“不过是小孩子的伎俩罢了。”又长叹一声：“朕真的老了，人老多情，还真是舍不得。”狄仁杰听见女皇如此说道，别有意味的笑了笑：“还望陛下保重龙体。”武则天嘴角一弯：“怀英，朕也知道你心中想的什么。罢了，如此也好。朕也会给你个答复。”狄仁杰顿时一震，对着女皇深深一揖：“臣，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