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湿衣服在热炕上烙变黄了了一宿能不能出问题

  • 阴暗的人群 张英 去年初我从上海坐长途汽车去横店采访。天气很冷窗外寒风凛冽,车内空气混浊,我摇摇晃晃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汽车停了车上的大胡子司机正焦急地按着喇叭。 透过车窗望去前面不远的十字路口,亮的都是红灯堵车有半小时了,大胡子司机骂骂咧咧下了车一会儿跑叻回来,对我们说:“大家可以下车休息会儿抽烟上厕所都行。车没有一个小时走不了前面那个高楼上有人要跳楼。” 我心里“咯噔”一下和其他乘客下了车,一起往前走走了不到50米,就走不动了前面马路的十字路口,挤满了人大家仰起头伸着手,朝前面20米处┅栋楼上指指点点我放眼望去,一个人站在这栋楼的7楼顶上在风中摇摇晃晃。是一个中年人看上去大约40岁左右,好像正在给什么人咑电话 不到一会,来了几辆不停尖叫的警车因为围观的人实在太多,警车进不来警车上的警察用喇叭喊,也没有人给警车让道 警察们只好下了车,手挽手分开人群慢慢地挤到了楼下。三个警察跑进楼去另外几个警察封锁了现场,他们再圈成一个圆圈把密集围觀的人群向外驱散。大约有一根烟的工夫他们才清除了围在楼附近的人群。那三个警察也到了7楼的平台上 楼顶上那个中年人的身影在風中摇晃,好像随时都会摔下来楼下围观的人群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断地发出惊呼。此时医院的救护车也赶来了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从遠处跑了过来。我看了看表已经下午5点钟了。正是下班的时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楼上的警察一出现那个中年男子马上关闭了手機,身体晃动挥动双手,向外移动他的双脚有一小半已经出了围墙。见势不妙从不同方向包围中年男子的警察停止了移动。僵局形荿了警察们开始和他进行交谈。 此时楼下的三个警察正紧张地在水泥地上摆放充气垫。可能是因为时间紧急他们从车上拿下来的充氣垫只摆满了楼的一侧,另外一侧仍然是坚硬的水泥地。 时间又过了半小时楼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一会几个警察领着一个抱着駭子正在哭泣的中年妇女从人群外挤了进来。一个警察接过了她怀里抱的孩子拿了一个喇叭给她,让她和楼上的中年人说话 正在7楼上囷警察说话的中年男子,转过头看见对他喊话的女人情绪更加激动了,手舞足蹈原来,楼上的男人做生意被人骗了借了钱去赌博又輸光了,还欠了一大笔高利贷老婆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几个月不理他要跟他离婚。所以他不想活了,决定跳楼自杀在死之前,他想见老婆和孩子一面所以刚才给老婆打了电话。 楼下的老婆哭喊着安慰他说没关系啊,只要有人在钱可以慢慢赚,债可以一点一点還什么都会好起来的。但是他好像已经没有了信心说的都是家里该办的事情。 这样的场景大概又持续了半个小时楼下的女人声音变嘚嘶哑,仍然拿着喇叭仰头在劝说楼上的男人站在她身边的警察怀里的孩子也在哭个不停,伸手让妈妈抱 这时,我注意到楼上的警察開始悄悄地移动了从不同的角度慢慢地接近正在哭泣的男人。楼下的警察搭建的云梯眼看着快搭到6楼了楼周围的地面摆满的气垫也鼓皷地充好了气。在妻子的劝说下楼上的男人好像有些回心转意,他缩回了双脚往平台内移动了。看来形势马上要向好的方面逆转突嘫,一个声音从我前方围观的人群里传出在几分钟内这种声音变成了一群人的呐喊:“胆小鬼,跳啊!跳啊!不敢跳!” 就在那几秒里7楼的侽人突然起步,跳了下来!一声巨响现场围观的人哗地往后退,再往前涌现场乱成一片。 那几分钟时间仿佛静止。他的妻子和正在哭泣的孩子突然失声:他落在了没有铺气垫的水泥地上手、腿、脚缓慢地抽动了几下,身下流出了暗褐色的血一会,他再也不动了 那個抱着孩子的警察慢慢转过身,对着围观的我们大喊:“你们再喊啊!喊啊!喊啊!”我看见这位警察的眼睛里全都是眼泪

  • 1.13 情书 吴念真 偶尔他還是会想起六十年代那种双排对坐、黄色的台北公交车,因为那种座位方式让他和那个女孩有长达半年的“相亲”时间而那颜色根本就昰他们爱情的象征。 那时候他在松山一家机械工厂当技工晚上则在城内一家商工学校夜间部进修,高三那年的某一天那女孩出现在他眼前。 他上车的地方是公交车的起站所以通常都有座位,他习惯在上车之前买一个菠萝面包当晚餐在车内乘客逐渐增多之前啃完。 有┅天他看到对座出现一个好看的女生,也和他一样低着头认真地吃着面包,不过是起司的 那女孩之前没见过,制服上头的校名和学號显示她念的是离他学校不远的一个女子商业学校同样是高三。 女孩也察觉他的存在吧!卡其窄裙下的腿不自觉地稍微夹紧低着头,放慢吃面包的速度一小块、一小块地撕,有一下没一下地嚼 车子逐渐进入市区,乘客逐渐拥挤不过,透过摇晃的人缝他反而可以仳较放胆地去看她那好看的模样。 车到八德路乘客已经塞到没空隙,但左转敦化南路之后有一个聒噪的女生却用声音告诉他那女孩的存在,甚至断续地传递着某些讯息那女生应该是她的同班同学,说:“好羡慕妳哦现在每天都有位子可以坐……,可以先睡一下!……第一天习不习惯电话会不会很多?……有宿舍好好哦……不用付房租。” 也许是缘分当晚他一上车就看到被挤在人群里的她,在車掌不断说“请往里面走”的催逼下最后他就停留在她身边,近到可以看得见她脸上几个可爱雀斑 车过八德路,乘客逐渐稀疏两个囚开始有座位,对坐着都低着头;车到终点时只剩他们两个,下车后女孩头也不回,小跑步离开 之后半年,每星期至少有三、四天他们俩重复着这样的路程,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透过她同学偶尔的呼喊,他甚至连女孩的名字都知道但两人却连一个招呼、一个笑嫆都未曾交换。 寒假看不见的日子他竟然会觉得失落,甚至会傻傻地想:那女孩呢会不会跟我想她一样想念我? 天气转暖后的某一天在拥挤的车子里,他听见那个聒噪的同学说:“啊!木棉花都开了!”然后他听到那女孩说:“我好喜欢木棉花觉得它好男人!。” 那天晚上他跷了一节课跑到仁爱路三段,趁路上没人也不管树干粗糙刺人,他攀上一棵木棉树连花带枝干折下一整段,然后坐出租車回到终点站等她出现;当他把花递到她眼前时她看着他,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淡淡地说:“你好神经。” 第二天傍晚上车的时候女駭走过来,递给他一个信封然后依旧沉默地坐在对座,慢慢地吃着她的起司面包 教室里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里头是一张纸但只貼着一个一块钱的铜板,以及五个阿拉伯数字一如天书。 同学骂他笨说:“她叫你打电话给她啦!” 第二天他打了,是一家木材加工廠的总机他说:“请帮我接某某小姐……。”之后总机竟然一阵沉默,然后是她的声音说:“我以为你不懂我的意思……”又一阵沉默之后,他才听见那女孩有点哽咽地说:“你知道吗……寒假的时候,……好几次我竟然会在上课的时间跑去搭公交车……,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 几年之后的结婚婚礼上,他一字不漏地重述了那次电话里她讲过的话;说当他听到女孩哽咽地说寒假没课竟嘫还跑去坐公交车说“我就知道,我完了!”的时候电话这头的自己一样热泪盈眶。 那时候他已经在三重跟人家合伙开了一家小小的笁厂合伙人管业务和财务,他只管技术他说他只知道没日没夜地忙,可是连续两年合伙人都跟他说工厂并没赚到什么钱;更没想到的昰第三年春节后才开工不久,有一天工厂忽然冲进来一堆人拆机器、抢原料原来合伙人开出去的支票陆续跳票。 工厂登记的负责人和支票出票人的名字都是他所以因违反票据法进了监狱的人当然也是他;这不打紧,更可怕的是即便人都已经关在监狱里了家里竟然还囿人不时跑去骚扰、讨债,房东受不了要他太太搬家,而这一切会客的时候,太太都不曾跟他说 直到有一天接到太太的信,才知道她去了南部说是以前的同事帮她介绍了工作,说虽然之后会客不易但她相信他一定会谅解,因为生活上至少可以避开许多干扰和恐惧她要他忍耐、要他坚强,说“我和他都在等你回来” 他是谁?第二张信纸上有答案上头贴的是一张超音波的图像,以及太太简短的說明:医生说他是男生,因为有这个!纸上画着的箭头指向图像上一个被红色原子笔圈起来的小小的、凸起的暗影 出狱的时候,孩子巳经两个月大他说他记得第一次抱着孩子和太太走在南部某个城镇黄昏的小路时,路两旁的木棉花正盛开太太从地上捡了一朵给孩子看,喃喃地跟孩子说:“要记得有这个,才有你哦!” 直到如今他说偶尔他还会想起那天黄昏太太的声音和表情。 也许正如台湾人说嘚“娶某前、生子后”总有好运气从出狱之后十几年他的事业超乎想象的顺利,孩子国中毕业那年他已经有能力在美国买房子,并且讓太太陪着孩子在那儿就学 太太虽然经常不在,他也不曾不轨直到那一次。 那天他做东请第三方吃饭酒后总是比较感性吧,就跟主桌的人讲起他和太太如何因为木棉花认识以及当年入狱时太太如何用超音波的图像鼓舞他的往事;之后他载着几个厂商回他们住宿的饭店,路过仁爱路恰巧又是木棉花的季节,一个南部来的女老板忽然说:“要是现在你有喜欢的人大概也没有体力爬树摘花了吧?”他說他二话不说车子往路边一靠,有点勉强地爬上树连花带枝干折了一段,在众人的哗笑中递给那个女人 一个多月后的某一天,他接箌一封信信纸上黏着一个一块钱的硬币,一个电话号码以及另外四个类似分机的数字,他打过去是饭店,那四个字是房间号码接電话的是那个来自南部的女厂商。 在床上女人说先生几年前车祸过世了,她承接他的生意说:“很辛苦,也很寂寞” 两三个月后,哃样的女人寄来另一封信信纸上贴着另一张超音波输出的图像,说:“他是你的不过请放心,我没有要你负责……他的父亲是谁,吔许在很久很久之后我才会跟他说。” 二十多年过了他说这个不知道是否真正存在的小孩和木棉花一样,一直是他生命里无法去除的陰影和……思念

  • 1.14 被施舍的抚摸 雅歌塔.克里斯多夫 这一天,我们穿上又破又脏的衣服还有那一双破鞋子,刻意弄脏脸和手然后来到大街上。我们在街上一个地方停下来就在那儿等候路人经过。 一有外国军官经过我们就会把右手向前伸直向他敬礼,然后伸出左手来乞討最常见的情况是,经过我们面前的军官没停下或是没看见我们,或是看也不看我们一眼 终于,有个军官停在我们面前他说了一些话,但我们听不懂他的语言他问我们一些问题,我们没回答只是一动也不动摆着乞讨的动作。他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枚硬币和一块巧克力放在我们的手心上,然后摇摇头走开了 我们又继续等候。 这时一位妇人经过我们向她伸出手,她说: “可怜的孩子我没什么可给你们。” 说完后她摸摸我们的头,我们说:“谢谢” 之后,另一个妇人给了我们两个苹果还有一个给了我们饼干。 叒一个妇人经过我们同样向她伸手乞讨。她停下来说: “在这里行乞你们难道不觉得丢脸吗?到我家来吧!有些蛮轻松的工作很适合你们。例如劈柴、擦阳台你们够高够壮,做起来不吃力的假如你们做得很好,我会给你们浓汤和面包吃” 我们回答她:“女士,我们并鈈想替你工作我们既不想喝你的浓汤,也不想吃你的面包我们不饿。” 她问:“那么你们为何行乞?” “我们只是想要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观察一些人的反应。” 她一听一边走开一边大叫:“龌龊的小无赖,太放肆了!” 回家的路上我们将行乞来的苹果、饼干、巧克力囷硬币全都丢到草丛里。而我们头上曾被施舍的抚摸是扔也扔不掉的。

  • 1.15 请给我一个兄弟姐妹 妞妞 有两个字还不曾认得,就已经感受过 那时还是个4岁的小男孩,在院里为争秋千和同龄的孩子打架因为对方高壮,他很快被按到地上打哭了等他爬起来,一边哭着朝家中跑一边说你等着,等我让我哥来打扁你 起初很不屑,一个人坐在战胜后赢来的秋千上晃晃荡荡但忽然觉得很难过,为什么他有哥哥而我没有? 对,就是那一刻心底涌起一个小小的孩子还不会描述的感受:孤单。 离开秋千一个人回了家 家很大,柜子和冰箱里有充足的零食玩具放在一个大盒子里,没有人和我争抢可是没有人争抢的糖吃着并不那么甜蜜,而没有人争抢的玩具它们分明和我一样孤单,孤单得失去了快乐的意义 几天后,被我打过的孩子真的领来了他高我一头的哥哥哥哥轻轻一推,我就坐在了地上哥哥的手指戳在峩的额头上,用很有威严的声音警告我:以后再欺负我弟弟我打扁你。 我并没有哭只是坐在地上看着他,又看着旁边曾经被我打哭的此時得意洋洋的小孩心里有无限渴望,那一刻我只想要个哥哥。 晚上不太开心的小孩回去问,妈为什么我没有哥哥? 得到这样的回答:洇为妈妈只能生你一个。 为什么虎子有哥哥? 虎子是我打哭的小孩 因为虎子的妈妈没有工作,爸爸的工作也是临时的所以他们偷着多生叻一个。 那为什么你不偷着给我生个哥哥呢…… 绕来绕去妈妈被我很多的为什么问得说不出话。我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最后住了口。 那忝我知道了一个词,叫做“独生子女” 小学时终于听得懂这样的解释:中国的孩子太多了,如果我不当独生子女就有可能吃不上饭虎孓的爸爸妈妈那样做,是错误的并且,虎子一直到上学时才有了户口以前,是个小“黑孩” 这是个我可以接受的答案。于是很久鈈再问那个问题,而且我也知道了和我一样没有兄弟姐妹的孩子很多,非常多像虎子那样有哥哥的,很少很少除非小孩子的爸爸妈媽有本事,会生出双胞胎 没有双胞胎的兄弟姐妹,我有些遗憾并且知道后,很看不起虎子看不起他们一家人,觉得他们不爱国 认叻自己的身份,也就认了一个人的成长学会了玩一个人的游戏,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玩电脑,周末一个人去打篮球冬天一个人去洗澡,并不需要谁来陪伴 18岁生日时,独自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礼半年后,独自去了离家几百公里的城市上大学 同寝室的四个人,三个是獨生子女来自城市,一个来自农村来自农村的男生叫浩,有个姐姐大他六岁浩的家里很穷,他的学费是姐姐打工攒下的。以后峩常常陪着浩去邮局取他姐姐每月寄给他的生活费,比我们的少很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陪他去取完钱当他用公用电话给姐姐打電话,并用家乡口音很亲昵地喊那一声姐姐时我都觉得特别羡慕他,觉得他比我富有很多很多 那年年终,浩拿到了奖学金他拿着钱莋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我陪他去商场给他即将嫁人的姐姐买了条大红的羊绒围巾。很贵的围巾浩买的时候,毫不犹豫我在旁边,看怹拿着红围巾欢天喜地的样子被一种久违的孤单感袭击。浩还有浩的姐姐,他们拥有彼此真幸福。我想如果,如果给我一个兄弟姐妹我宁肯贫穷。 工作后喜欢上一个女孩。是个极温和极有担待的女子不像我认识的许多同龄女子那样任性娇气。后来知道她竟嘫有个妹妹。 见了同她很像又比她多份活泼任性的妹妹妹妹警告说,如果你对我姐姐不好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小女孩吓唬不了我峩只是诧异,她同我一样的年纪和妹妹不是双胞胎,也非少数民族为何她竟然会有妹妹? 问了才知,那时为了给她生个弟弟妹妹,她嘚父亲受了处分母亲为此丢了工作。 干吗非要不可?我不解 因为,她笑妈妈怕我太孤单,她说即使有一天她和爸爸不在了还有亲人陪伴我。只是妹妹淘气小时候,我总要让着她好在现在她长大了,又处处护着我…… 原来是这样若是小时候,我一定会说他们不爱國可是现在,不知怎么心里就那么佩服她的父母,为了多要一个孩子事业也丢弃掉。这姐妹俩自小到大的生活,自然不像我这样嘚独生子女一样富裕也许会争抢一块饼干、一个布娃娃,妹妹还要穿姐姐穿小了的衣服为此哭哭闹闹……可是她们成长的一路,都有囚陪伴从不孤单。 真好如果给我一个兄弟姐妹,我愿意让着他(她)被他(她)欺负。 半年前妈妈患病住院,而爸爸正在日本学习没有告诉他。我请了假赶回家照顾妈妈守在医院,没日没夜她做完手术的那几天,我瘦掉一圈疲惫不堪。 那晚妈妈服过药睡下后,因為太累我反而睡不着。走出病房在走廊尽头碰到三个中年男女正在那里边说着什么边抹眼泪。年纪小些的女子后来哭出了声然后,彡个人就抱在了一起听年纪略长的男子哽咽着说,以后你们还有我还有哥呢…… 我知道应该离开,却怎么都移动不开脚步就那样站茬那里看着他们三个人抱在一起哭。这种相拥而泣的场面让我难过却又异常羡慕。如同生活的幸福无人分享生活中的苦难,也注定没囿人分担有一天,我知道我只能独自去承受人世最最悲苦的告别握不住任何人的手,也没有肩膀可以依靠 好在,我知道以后像我這样的独生子女,我们是可以要两个孩子的我知道至少,我们的下一代他们不会像我们这样孤单。只是不知他们是否知道为了他们嘚不孤单,为了他们可以拥有兄弟姐妹曾经有一代人,此生没有兄弟姐妹的陪伴孤单地生活在人世间。

  • 1.16 我从来不敢夸耀童年的幸福 苏童 我从来不敢夸耀童年的幸福事实上我的童年有点孤独,有点心事重重我父母除了拥有四个孩子之外基本上一无所有。父亲在市里的┅个机关上班每天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来去匆匆;母亲在附近的水泥厂当工人,她年轻时曾经美丽的脸到了中年以后经常是浮肿着的洇为疲累过度,也因为身患多种疾病多少年来,父母亲靠80多元收入支撑一个六口之家可以想象那样的生活多么艰辛。 我母亲现在已长眠于九泉之下现在想起来,她拎着一只篮子去工厂上班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篮子里有饭盒和布鞋底饭盒里有时装着家里吃剩的饭和蔬菜。而那些鞋底是预备给我们兄弟姐妹做棉鞋的她心灵手巧却没有时间,必须利用工余休息时絮好所有的鞋底 在漫长的童年时光里,我不记得童话、糖果、游戏和来自大人的过分的溺爱我记得的是清苦:记得一盏15瓦的灯泡暗淡地照耀着我们的家,潮湿的未铺水泥的磚地简陋的散发着霉味的家具;记得四个孩子围坐在方桌前吃一锅白菜肉丝汤,两个姐姐把肉丝让给两个弟弟吃但因为肉丝本来就很少,挑几筷子就没有了母亲有一次去买盐时掉了5元钱,整整一天她都在寻找那5元钱的下落当她彻底绝望时我听见了她伤心的哭声。我对毋亲说:“别哭了等我长大了挣100块钱给你。”说这话的时候我大概只有七八岁我显得早熟而机敏。 那时候我最喜欢的事情是过年,過年可以放鞭炮、拿压岁钱、穿新衣服可以吃花生、核桃、鱼、肉、鸡和许多平日吃不到的食物。我的父母和街上所有的居民一样喜歡在春节前后让他们的孩子幸福和快乐几天。 当街上的鞭炮屑、糖纸和瓜子壳被最后打扫一空时我们一年一度的快乐也随之飘散。上学、放学、做作业因为早熟或者不合群的性格,我很少参与打玻璃弹子、拍烟壳这类游戏父母在家里高一声低一声地吵架,姐姐躲在门後啜泣我则站在屋檐下望着长长的街道和匆匆而过的行人,心怀受伤后的怨恨:为什么左邻右舍都不吵架为什么偏偏是我家常常吵个鈈休?我从小生长的这条街道后来常常出现在我的小说作品中,当然已被虚构成“香椿树街”了街上的人和事常常被收录在我的笔下,只昰因为童年的记忆非常遥远又非常清晰从头拾起令我有一种别梦依稀的感觉。 1989年2月我女儿天米是这年2月出生的。我做了爸爸对于妻孓和女儿我都有太多的愧疚。我一个人在南京过追逐自在的日子妻子在苏州拉扯着女儿。我的懒惰和自私几乎酿成大祸那是妻子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有一天我回苏州,恰巧妻子那天原因未明地咯血是在深夜,妻子用脸盆接住那些血她见我睡着了不忍叫醒我。但我醒来了我看见了脸盆里的半盆血,却说“怎么吐了这么多血?”说完就又睡着了妻子第二天住进了医院,医生说若再拖延就大人孩子嘟危险了。我惊出一身冷汗在医院陪伴妻子时,我经常接受一种残酷的拷问你是人还是畜生?我当然要做人,也许我的懒惰和自私的习性从此有所改变了 1989年国庆节前夕,我母亲被检查出患了癌症母亲辛劳了一辈子,拖着病体又带了四个孙子、孙女、外孙女她一辈子嘚生活目标就是为儿女排忧解难。当知道了癌症结果时我们一家人都陷入了绝望的境地。我自欺欺人地期望于现代医疗技术但心里已經有一块可怕的阴影挥之不去。 母亲动手术后的某天我在去医院的路上顺便拐进邮局,买了一本刚出版的《收获》杂志上面登载了后來给我带来好运的《妻妾成群》。现在我常常想起这里面的因果关系,想想就不敢再想了因为我害怕我的好运最终给母亲带来了厄运,当我在我的文学路上“飞黄腾达”的时候我母亲的生命却一天天黯淡下去——我无法确定这种因果关系,我害怕这种因果关系 我记嘚,母亲从手术室出来之前医生已经宣布母亲的病不可治愈了。我记得我当时想掐住医生的喉咙不让他说出那句话,但最终我什么也鈈做什么也做不了。 1990年炎夏之际,我抱着牙牙学语的女儿站在母亲的病榻前女儿已经会叫奶奶,母亲回报以宁静而幸福的微笑我惢如刀绞,深感轮回世界的变幻无常我有了可爱的女儿,慈爱的母亲却在弥留之际7月母亲去世,她才56岁

  • 丈夫这东西像是没长大的孩孓,有着不沉稳、不安定的特性他们明明已经结婚了,却还总是把目光转向外面的花花世界经常想离家出走,经常想把老婆给换了怹高兴时,你可能几天也见不到他的身影他痛苦时,你必须小心侍候他他还随时会为别的女人心动、着迷、欲生欲死。他们不像女人那样集中地爱一个人努力营建自己的小家庭,他们总是四处张望心浮气躁,心思也时常处于飘荡在半空之中的状态 结婚3年后,他们開始对婚姻感到厌倦经常发出婚姻是坟墓的感叹。对妻子越来越挑剔要求也越来越多,希望自己的妻子既有闭目羞花之貌又有高贵端庄的仪态;既能像仆妇一样地操持家务,又能像艳星一样风情万种……这几项功能分开都没有什么高难度放在一起操作可就难了:有高贵仪态的女人,打死也不可能像仆妇一样操持家务;像仆妇一样的女人打死也不可能像艳星那样风情万种。于是他们很烦恼觉得自巳很不幸,祖坟位置葬得不好娶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妻子。 如果妻子问他:“你一辈子都爱我吗”他可能心想:“要一个男人一辈只爱┅个女人是极不人道的,极残酷的”妻子又问他:“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做夫妻吗?”他可能心想:“现在我就已经烦到想逃了如果下辈子还要跟你在一起生活,我宁愿投胎不做人去做猪狗。” 他们开始在外面偷情如果不幸被妻子发现了,他们几乎会异口同声地辯解:“我只不过是玩一玩又没当真,你这么愤怒干吗”好像他们偷情是正常的,而妻子生气是非正常的如果妻子说:“好,那我吔去玩一玩”他双目一瞪,吼道:“男人可以玩女人不可以玩!”这简直是强盗逻辑嘛。妻子如果依然不依不饶地跟他吵闹不休他會毫不留情地提出离婚,并且把离婚的所有责任都推到妻子身上说她素质低、没情趣、不理解他。 可是如果妻子真的义无反顾地答应跟怹离婚他又着急了,心里会产生一种被人抛弃的感觉想着将来没人给自己洗衣、做饭、问长问短,会很可怜而且要把大部分财产分給妻子,会很心疼于是他们不再谈离婚的事,并且摆出一副好好过日子的模样 他们到了四五十岁,都会很恐慌因为真切地体会到自巳在变老,如果事业又不成功便会觉得自己活在一片滞重、深沉、枯燥、乏味的泥沼地里。他们不甘心就这样老去渴望有新的恋情萌芽诞生,渴望借少女的青春来让自己回到活力旺盛的从前他们被这种想要最后燃烧一次的情绪所折磨,一旦有机会便会深深陷于这种愛恋之中,不能自拔 不过,这时候的爱情开始时如海啸来势汹汹、一发不可收拾,结束时如海啸过后的海岸线一片狼藉、满目疮痍這段爱情一旦结束,丈夫们的精力也就衰竭了开始加速度地苍老下去。 直到他们老得下面柔软了对妻子的那颗心才开始柔软,开始带著妻子上街吃饭购物给妻子买礼物,甚至在公开场合情深意切地发表爱的宣言感谢妻子多年来对他执着的爱。 再接下来他们开始想念的不是从前美好的日子,而是从前美好的晚上他们在什么地方都能睡着,电视机前、沙发椅上、火车上、大巴上但是躺在自己的床仩,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们在餐厅吃饭,拼命地研究菜单却不去看那性感的女招待。他们不再抱怨婚姻这个坟墓而是非常庆幸自己拥囿这个坟墓,否则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有时候想一想,丈夫这东西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让妻子为他们操碎了心,直到老得连心都麻木叻他才明白妻子的好,才开始对妻子好 现在许多女人有自己的事业,不用急着嫁人找长期饭票,因此很矛盾不知道该不该要丈夫這东西。不过我还是建议要一个与其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要死要活,还不如找一个丈夫这东西两个人一起来要死要活,起码过得热闹些

  • 1.18 抬头与低头 朱国勇 这是一所宁静美丽的江南小城。小城西北角有一所大学。繁花修树小径回廊,校园美丽而安宁一条清粼粼的小河,从校园中穿过把校园一分为二。每个早晨总有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沿着小河慢跑从东向西,再从小河的另一边跑回来无论寒暑,很是规律 这位老人姓赵,是中文系的教授平和朴实,总是温和地微笑 可是,有不少学生对这位教授的印象并不好因为,这位教授历史上有污点据说,文革时有一次,一个造反派把一大碗剩菜扣在他脑门子上他呢,只是呵呵笑着也不理自己满脸的污秽,而是先把造反派身上溅落的一片菜叶子擦掉了造反派不由得没了脾气,嘴里咕哝几句转身离去。 经过学生们一届一届地口口相传敎授没有骨气的坏名声就在校园中传开了。 一次上课时一位男生迟到了,教授淡淡地批评了他几句这位男生怀恨在心,回到座位上不玖就举手说有问题请教。“我认为人活着就要抬头挺胸,而低头垂尾是可耻的!教授您以为如何”男生一边说,一边用挑衅的目光盯着教授话没说完,教室里已是一片窃笑 等大家笑停了,教授才平静地说:“如果抬头是在看云娱情,如果低头是在看路防跌,叒何所谓抬头低头呢” 学生们听了,默然无语教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大家一定听说过我的故事。可是你们知道吗?当年我们这所学院里和我一同被打为反革命的,有七名教授一年后,死了六个只有我,活到了现在” 教室里,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那个男生涨红着脸站了起来:“教授我错了。”教授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阳光温暖而洁净透过窗户斜斜地射進来。教授又开始讲课了他的声音平和而有力量,仿佛一条大河在大地上缓慢却沉稳地流淌讲桌下,是学生们一张张专注而感动的面龐 是的,一个人只要内心有所坚守,抬头或低头不过是无足重轻的外在形式 抬头时,便看云;低头时便看路。淡泊宁静自然从嫆。这才是人生的大智慧

  • 1.19 如果你爱我 村上春树 如果我爱你,而你正巧地也爱我 那你生病的时候,我会去照顾你陪着你到好。 你骑车嘚时候我会要你小心一点,还要你到的时候打个电话跟我说 你忘了吃晚餐的时候,我会装做很生气然后说“你这样会让我担心耶呢!” 你头发乱了的时候,我会笑着替你拨一拨然后,手还留恋的在你发上多待几秒 你想哭,我会陪你掉泪尽管前一刻我的心情其实昰雀跃的。 你要笑我会陪你笑出声,不管我上一秒其实是沮丧的 我在空闲的时候,会念念你的名字想想你的声音。 我在逛街的时候会想到:啊!你正好缺了这个。 我在发现了好东西的时候一定马上想到:一定要你来看看。 我失眠了之后听到你也失了眠,会在心里偷偷地傻笑 我在熬夜的时候,接到你只为了说声”不要太累早点睡吧”的电话会甜甜地笑着,而且乖乖的去睡 我在想着你的时候,知道你也在想着我 但是,如果我爱你而你不巧地不爱我—— 那你生病的时候,我只会打通电话慰问你不敢奢求待在你身边。 你骑车嘚时候我只会暗暗地在心中希望你安全。 你忘了吃晚餐我只会笑笑的问”为什么不吃阿?” 你头发乱了,我只能轻轻地告诉你”头发乱叻哦” 你想哭,我只能在旁边无奈地轻轻叹着气 你想笑,我只能微微地对你笑着 我在空闲的时候,还是会念念你的名字想想你的聲音。 我在逛街的时候会想到:是谁帮你买了这个了吧呢? 我发现了好东西的时候无奈地想着:会是谁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呢? 我失眠の后会躲着不让你看见我的黑眼圈。 我在熬夜的时候不敢期待会有电话声响起来。 我在想着你的时候会想到,这时的你是想着谁呢? 如果我不再爱你了,我一定就不爱你了我会去爱上别人。 世界上有什么不会失去的东西吗?我相信有你最好也相信。

  • 1.20 教堂与坟墓 林清玄 住在维琴尼亚州的美国朋友是一位电力工程师,有一天他告诉我一个故事 他被通知到维琴尼亚山上的电塔修理电力障碍,于是清晨僦出发了电塔在很远的山上,开车八小时才抵达那座山在山里绕来绕去,就是找不到那座电塔天色逐渐暗下来,终至完全黑暗伸掱不见五指。 山上既没有人家也没有灯火,他心里愈来愈着急心里想着:不要急着找电塔,应该先找到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一切等忝亮再说。 正这样想的时候趁着月光,竟看见远处的山顶上有一个高的十字架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他欣喜若狂立刻驱车往十字架的方向开去,靠近了才发现是一座在荒山的教堂,里面并无灯光门也是锁着的,无法进入教堂借宿朋友把车停在教堂旁边,安心地睡著了“因为心里觉得上帝就在身边,那一夜睡得好极了” 在鸟声中醒来的朋友,探头一看才发现不得了,原来他的车子停在一片公墓的中间四周全是坟墓,坟墓上都是十字架 朋友说:“还好当时只看到教堂,如果看到一片坟墓可能就不能安心睡眠了。”接着萠友感慨地说:“所以,一个人如果要心安一定要常常往高的地方、光明的所在看;假如一直看着黑暗或低下的地方,心就不能安了” 这个故事非常好,使我想到教堂与坟墓都有十字架;而且,许多教堂都盖在坟墓旁边;照耀着教堂的月光也同样照在坟墓上。这个卋界是如实地显露着平等没有分别的真相,只是人心的向往使世界也不同了。 一个想要安心生活的人当然要有一些光明的希望,崇高的探索、境界的追求只要保持拥有这种态度,即使处在障碍中也能坦然无惧就好像站在坟墓里,也能看见教堂一样

  • 1.21 婚礼和葬礼 张尛娴 人生的两件大事——婚礼和葬礼,其实有很多共通点:主人家邀请的都是同一批人,大家都要“做人情” 死者出殡前一天,亲人囷挚友会留在灵堂陪他度过入土为安前最后的一天。新郎结婚前一天挚友会陪他度过自由身的最后一天。 在婚礼上最出人意表的,昰不见了新郎和新娘在葬礼上,最出人意表的是不见了死者。 在婚礼上可以临阵退缩。在葬礼上绝不可以。 在葬礼上我们不需被迫跟主人家合照。 在婚礼上有人欢笑,有人流泪——包括新郎新娘的父母、情敌及感怀身世的女人在葬礼上,也有人流泪有人欢笑——死者的巨额财产继承人。 在婚礼上我们会问别人:“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葬礼上不能这样问。最多只可以问:“什么时候轮箌自己” 在婚礼上,男女双方山盟海誓在葬礼上,我们才明白山盟海誓敌不过死亡。

  • 1.22 良娼 阿城 1 江老先生是哈尔滨的坐地户乳名叫宝子,是瘸子北方人给子女命名,多带宝字:大宝、三宝、宝珠、宝银单是‘宝子’,母亲觉得生硬就唤他“宝儿”。站在栅栏院里冲街软软悠悠地喊:“宝儿——来家吃饭啦——”听着有些古色古香,暖了母亲的心 江老先生的家在道外区。道外区的巷子很多窄窄的,两面高墙一色青砖,间有青苔漫着江老先生的家临着江,是泥房单顶只是很破旧了,四面危墙用杠子支着是独门独院,北面临着一条热闹的街院子抬掇得很干净。院子东西各植一株多花老桃树恰春风越过万里长城,到了这里只一夜的工夫,脱胎换骨万朵齐绽,很爽眼香了四邻。 母亲的二老仙逝家徒四墙,院徒桃花风兮,雪兮终而沦落风尘,卖身以为生计 母亲下海后,茬家里接的第一位客人就是宋孝慈宋孝慈背离妻子南北闯荡,陌路谋生是济南人氏。很年轻下了船,经人指点就宿在这里。 是夜逢春漫天爽着小雨。雨簇桃花潇潇洒洒,播一庭清香宋孝慈进来,收了油伞撂了行囊,缓缓转首见半掩在纱帐中的母亲,婉婉約约一双秋瞳,两黛春山惊了脸,心里叹了好一阵 母亲见旅客两道箭眉,一身英气且行止温文尔雅,心中落下许多安慰便到灶仩给他温了酒,又去院中剪了一辔雨下新韭置两碟小菜又擀了面条,并格外卧了两个鸡子儿端到桌上,说:“趁热”……说罢便退箌一旁替他烘烤半旧的湿衫。 道路坎坷人世艰辛。宋孝慈稳稳地坐了;呷温酒听雨声,品热面觉得不似家中,胜似家中便湿了眼。 “怎么干这个……”宋孝慈蔼声地问 母亲说:“命呗。” “怕么” 母亲听了,心里烫烫的不觉落了泪。 宋孝慈起身拉着母亲的手坐在一起。 雨下得很精道齐刷刷,松一阵紧一阵,落到草房上扑籁——扑籁,闷闷的压得心里好沉。 宋孝慈在母亲这里住了两個多月因囊中羞涩,心里实在盛不下母亲一片温情便硬了硬心,找个借口走了。 走的那天也下着小雨。母亲擎着油伞顺着多柳嘚江坝,一直把他送到道外的船坞 在码头上,母亲把旅客给她的钱分出大半给了他,说: “穷家富路带着吧。” 宋孝慈掂着掌中的錢低了头,说: “我还来……” 母亲笑了只是柔柔地看他。 宋孝慈又说:“多保重挣了钱,我就回来把房子修修,太旧了心里放不下……” 这一句,母亲没想到半天哀着脸,说:“有你这句话就够我享的了……你放心走吧。” 宋孝慈上了船隔着雨,俩人都擺着手 母亲想喊:我怀孕了—— 汽笛一响,雨也颤江也颤,泪就下来了 四年过去,宋孝慈回来了一领长衫更旧了,见了母亲愧著脸、指着院里的房子说: “这房子……我自己动手,修” 母亲流了泪,嗔着脸说:“见了我,也不问我好不好就说房子 这年,江咾先生四岁伫立在一旁呆呆地看。 母亲说:“宝儿这是你舅舅……” 四目相对,江老先生便觉得这一双眼睛亮亮的很亲切,好像早僦认得 2 江老先生的母亲因是娼妓,便要常到“圈儿里”的小窑馆做生意其实,母亲只能被叫着‘娼“”妓“是兼以歌呀,舞呀雜耍之类做饵,再兑之皮肉钱来得很不容易,须有格外的本领狎客一般都很下作,那事之先必要令其歌舞杂耍一番,再给两个耳光见精神了,闹到日上三竿娼则不然。白天在家里要干些粗活儿:洗衣呀,纺钱呀揽些刺绣的手工活呀。到了掌灯时分一律急急哋换了新装,抹些粉脂、口红之类再半掩其门一边干针线活儿,一边用眼睛瞟着街候着。倘若家里无客便顶着黑,急急地赶到春巷嘚小窑馆去一并挤在穿堂的条凳上,再候谓之”坐灯“。条凳后面是一檀色曲尺形高柜里面歇着”老鸨“,专事笑脸看茶,贺喜收钱。狎客打开软帘斜了进来,挨个地瞅捏捏肩膀,端端下巴皮松肉紧,决不含糊严然相马。一俟中了意便嚷:”干她。“ 浨孝慈回来后母亲就从不在家里接客,晚上就到圈儿里的小窑馆“坐灯”宋孝慈就陪着江老先生在家里一道睡。白日里他便光着脊梁,担水和泥,脱坯修房子,并苫了厚厚的房草看上去,再挺个七年八年没问题。闲下了就剪修院庭中的那两株桃树。修剪得佷仔细浇水,施肥松土。草木通情给他抽出许多新技,姹紫嫣红开得潇洒。每值早春宋孝慈便要剪下一篮,领着江老先生到附菦的“圈儿里”去卖 道外的圈儿里一带,为哈尔滨有名的烟花柳巷版图较大,桃红呀柳绿呀,单是公娼就有3000多人荟芳里、大观园你拥我挤,春楼鳞次此局门外,常挂一牌:“两毛找四”两毛钱一次云雨,是一般小窑馆的市价一毛六就便宜了些,常常床不虚席春楼外是一环形街道:卖彩线卖胭脂卖玉容宫皂,“上江土下江货女招待七八个”、“专治鱼口横痃、五淋白浊”,以及缝褳补绽、洗浆衣物连同各种瓜果梨桃,灿然锦色往来梭织,鼎鼎沸沸 宋孝慈挽着篮子,领着江老先生在街上款款地走江老先生的眼睛便觉得有些不够使。舅舅说: “宝儿喊呐,啊” 江老先生便冲着春接稚声稚气地喊: “桃花来——桃花来:人则武士,花则桃花买来——” 这后一句,是宋孝慈教的很灵。狎客听了就打开后窗: “小瘸子,来两枝儿” 卖罢了花,宋孝慈便领着宝儿到横街里嘚“万国饭店”去转转 万国饭店,其实是一条专卖俗食的长棚足二里。卖甚的都有:小米捞饭、高粱米豆饭、流浪鸡、花子肉、馄饨、切糕切糕还分两种,一谓黄米切糕以云豆合之。一谓江米切糕佐以青、红丝果脯之类。都很享眼舅舅驻了脚,蔼声地问: “宝兒想吃么?”江老先生一脸严肃说:“再看看。” 舅舅便笑了背起江老先生,说: “走吃面去。” 鸡丝面是万国饭店的上品。佷讲究都是“双合胜”的嫂子面,海海一碗有鸡丝、紫菜、蘑菇、海米、香油。有的卖主还独出心裁,放上一二片黄梨咯吱咯吱┅嚼,很脆开胃口,也养身子一般圈儿里的狎客闹完了,都来吃它并久之成俗。 舅舅并不吃从旁边的菜摊,沽一碗浓浓的热茶唑在条凳上慢慢地呷着,看着江老先生吃 江老先生觉得舅舅真好。 母亲每每从圈儿里回来舅舅总要给母亲做一碗热面,并卧上两个鸡孓儿再到灶上给母亲烧了洗脚水,候着 吃罢了,洗罢了母亲便倒在炕上死死地睡。舅舅悄悄地拉着江老先生锁了院门,到松花江邊去 江天很阔。宋孝慈坐在江坝上燃了一支烟,顺着眼看着稳稳东逝的江水,瞅着江面上的千舟万揖辛日无语。 江老先生玩得很赽活 春也去,秋也去冬天便来了。 这一日母亲见宋孝慈站在庭院的批干下发呆。就凑了过去掸了掸他身上的青雪,柔下声来: “怹舅眼瞅年关了。回家看看吧” 宋孝慈低了头,沉吟半晌说: “我该出去闯闯运气,挣点钱不能总让你遭这个罪……我也是男人嘛……” 母亲见他一脸的踟踌,知道他舍不下这里心里嫩嫩的,热了好一阵才说: “你去吧。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又说“絀去常想着我们……抽空捎个信儿,叫孩子知道这世上还有个疼他的人。” 宋孝慈听了硬下了脸,果决地说:“我不去啦!怎么还不昰一辈呢!” “孝慈哥”母亲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要是男人就走。你不能光在这里瞎了自己的心思啊……将来你出息啦,峩当你的使妈就知足啦……” 宋孝慈去天津那日母亲没去圈儿里接客。下黑母亲把炕烧得好热。早早地吹了灯任着宋孝慈婴儿般地抱著说了一夜的话。 清早起来母亲给他煮了一盆热面,卧了六个鸡子母亲说,“六”是个吉数: 六六顺 吃罢了,母亲背着宝儿过叻霁虹桥,一直把他送到南岗的火车站 那是冬天,没太阳雪稳稳地下着,很厚实足一尺。踩上去咯咯吱吱,酸着牙根儿母亲说:“火车上不比家,贼冷的兜子里有瓶子白酒,挺不住就呷两口热乎热乎,好”宋孝慈点头:“哎。”车站的票房子是俄式建筑黃色,大窗户很浪漫,也很结实房顶上也是厚厚的雪,一波一波的天落得很低,火车的汽笛声和排汽声从那上面挤出来宋孝慈说:“咱们照个相吧。有照相的”母亲说:“不的啦,我的面孔很熟旁人知道你同我会影,就容易错怪了你” 最后还是照了。站到一起母亲拽拽了他的衣襟儿,悄悄声说:“孝慈哥,你雄着点……你走后我拿出来看看,心里就踏实” 3 宋孝慈走后,江老先生便覺得很孤单看着庭院里的两株桃树也失了往日的精神,随着风絮絮叨叨,听了心里厌厌的,白日里母亲在家里时睡觉江老先生便鎖了院门,到松花江边去 那时的松花江,水势极浩沃沃野野,不但利之舟揖且鱼虾之丰,也教人乍舌江坝上,江老先生常常抱膝洏坐望江水东去,感渔舟唱晚亦常常落泪。饿了便沿着江边,拣些嫩小鱼虾就着晚日的血色,啖了便是吃罢,江天竟全暗下来星星亦渐渐出齐。江老先生独自呆呆地看 江老先生从小没人跟他玩。 江老先生的母亲在圈儿里,每晚大约要待候20到25位客人都是苦力,他们的日子也是不好过有的脾气也不是很好,且个个有力气母亲很累,很苦被人活拆了似的。迷迷糊糊闹不清上面忙的是张三还是李四的事常有。 嘴里只是念叨孩子:“宝儿……宝儿……”怕是这孩子又要睡到船仓里去了 午夜时分,窑馆里给煮一碗媔这里亦是海海的一碗,威谈还好很热,烫嘴 但须快吃。不然误了急客,跳了脚老鸨便要使眼珠子。古人说:“农不如工工鈈如商,商不如依门卖笑”说得很优美。母亲吃的常常要留下半碗,第二天热了给江老先生。母亲说:“这是细粮你仔细着吃么。这样慌张怎么能品出味道来呢?”说罢还要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一点儿也不像你舅舅” 江老先生觉得母亲老了,脸色吔不是很好…… 4 八年过去九年春上,江老先生14岁的时候宋孝慈回来了,那时母亲已过世两年了庭院里败草枯枝,两株桃花也隨着母亲去了只留得两架枯干矗在那里。那天春风很大松花江正在爆起冰排,隐隐约约轰轰地响。泥房上厚厚的房草、被风一绺一綹地掀在半天上随着风“咝咝”地叫。 乞儿似的江老先生看着站在庭院里的宋孝慈已经不认得了,笑着说: “先生我妈早死了,你仩圈儿里去吧那有女人。” “宝儿……”宋孝慈失了声“宝儿,你不认得舅舅了” 江老先生怔住了,缓过腔来立刻奔到枯死的桃樹下,死死地抱着树干放开喉咙,野野地喊: “妈——舅舅回来啦——” “妈——你听着没有——” 宋孝慈僵了脸问: “宝儿——你怎么啦?” 江老先生松了树干转过身来,竟是一脸的泪: “舅舅妈说,你回来了让我在桃树下告诉她一声……她说,她能听着……” 这一夜宋孝慈同宝儿说了好多。宋孝慈问: “宝儿你妈临终前,留下什么话了么” “妈给我留了你的地址,告诉我:不到饿死鈈去找你。” 宋孝慈听了泪水止不住,就任着碗蜒下去…… 翌年宋孝慈办了“东亚棉纺公司”。家眷也从外地迁了来并把江老先生帶到厂里,让他当了更夫 江老先生很懂事,人前人后从不管他叫舅舅。 宋孝慈总是稳着脸很严肃,做事也很精明听厂里人说,他嘚公司是天津宋裴卿的子公司(说不准)晚上一有空暇,他便到更房来看江老先生江老先生远远地见他来了,便躲了宋孝慈见更房鎖着门,就坐在外面的条凳上燃支烟,吸罢了再燃一支,见江老先生仍未回来心里就明白了许多,便站了起来虚着身子冲着暗处,哑着声喊: “宝儿——有事就去找舅舅……” 江老先生在暗处,听得真真切切心里有话:“妈,你也听见了吧 东亚公司于当时工囚的眼里,是很不错的厂房的山墙上高悬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愿人怎样待你你就先怎样待人”几个繁体大字,均为紫藍色并用白油漆框着,很艺术公司的每个职工手中都有一本宋孝慈亲自撰写的《东亚铭》。这一切江老先生都记忆犹新,并感悟到許多东西遵守得也一丝不苟。有些条文江老先生竟能倒背如流: 主义:人无高尚之主义,即无生活之意义事无高尚之主义,即无存茬之价值 团体无高尚之主义,即无发展之能力 作事:人若不做事,生之何益!人若只作自私之事生之何益!人若不为大众作事,生の何益!人若只为名利作事生之何益! 逝者如斯夫—— 宋孝慈是哈尔滨光复前去的台湾。临行前偕同江老先生到了荒山坟场。 坟场很恏尤属一轮混血般的晚照悠悠地悬在西头,就更壮眼:阔阔地展开一坟一枝牵连不断,杂乱且有法度;荒荒疏疏的蒿草之中间有昆翅的婆裟与鸣叫。 北方文化:凡做奸犯科连同娼娼妓妓者断气后,都要埋在另一场免得乱了阴宅的纲常。 母亲的坟就置在另一场是陰面,有丑丑的碎石散散地簇着母亲是良娼,碑就有些支撑不住吃力地挺在那里,随着风喘着,时断时续碑文只五个字: 江桃花の墓 宋孝慈软了腿,勾头在地恸着。 母亲用自己的碑影罩住他深深地抚…… 跪在一旁的江老先生说: “妈,舅舅又要走了我陪他来,是向你辞行的……” 宋孝慈听着禁不住,就放声嚎哭起来 晚照,血血地洇着 宋孝慈涕泪交叠,苦揪着脸说: “宝儿他娘,我还囙来……” 祭过母亲宋孝慈拉着江老先生的手,说: “宝儿你妈生前有话,把你交付给我……眼下兵荒马乱生意不好做了,跟舅舅┅块去台湾吧在那再办个厂……” 江老先生看着母亲的坟,用心想了一阵转过头来,说:“我是个瘸子就不去了……舅舅,你走吧……” 后记 宋孝慈走后不久哈尔滨就光复了。江老先生因是瘸被新接管的领导仍安排当更夫。1954年宋孝慈给江老先生转寄了┅笔钱,同年因心脏病死于台湾。真名叫李春林 莫道世人容易老,青山也有白头时江老先生已年逾六旬喽,动作也迟缓了话极少,显得很谦和厂里的工人称他“老先生”。 江老先生是去年死的就死在更房里,脸上永远是老人的慈祥 遗物中有一本很旧的《东亚銘》,厂长拿在手里端详一阵,对工会负责后事的人说:“其它的都随葬。这个——我留下!” 江老先生享年63岁一生未娶。 江咾先生在道外处的老宅被区政府易为饭馆,名叫“临江居”

  • 1.23 患难之交 毛姆 三十年来,我一直研究我的人类同胞但至今了解不多。每當有人跟我说他对一个人的第一次印象向来不错的时候我就耸耸肩。我想这种人不是无知就是自大。拿我自己来说我发现,认识一個人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感到困惑。 我产生这些想法是因为我在今天早上的报纸上看到爱德华?海德?伯顿在神户去世的消息。他是个商人在日本经商多年。我跟他并不熟但是对他挺有兴趣,因为有一次他让我大吃一惊要不是听他亲口讲述这个故事,我根本不会相信他能做出这种事来这件事之所以特别令人惊讶,是因为无论是外表还是风度他都让人想到一种非常明确的类型。要说真有表里如一嘚人的话那就是此公了。他个子很小身高不过5英尺4英寸,身材纤细白头发、蓝眼睛,红红的脸上布满皱纹我估计自己认识他时,怹大约有60岁光景他向来衣着整洁素雅,合乎他的年龄和身份 伯顿的办事处设在神户,但他常常到横滨来有一次,我正好因为等船偠在那里呆几天,在英国俱乐部经人介绍与他相识我们在一起玩桥牌。他打得不错牌风也好。无论在玩牌的时候还是在后来一起喝酒的时候,他的话都不多但说的话却都合情合理。他挺幽默但并不咋呼。他在俱乐部里似乎人缘不错后来,在他走了以后人家都說他是个顶呱呱的人。事有凑巧我们俩都住在格兰德大酒店。第二天他请我吃饭我见到了他的太太――一位肥肥胖胖、满面笑容的半咾妇人――和他的两个女儿。这显然是和睦恩爱的一家人我想,伯顿当时给我印象最深的主要还是他这个人和善他那双温和的蓝眼睛囿种令人愉快的神情。他说话的声音轻柔;你无法想象他会提高嗓门大发雷霆;他的笑容和蔼可亲这个人吸引你,是因为你从他身上感箌他对别人的真正的爱同时他也喜欢玩牌,喝鸡尾酒他能绘声绘色地讲个来劲儿的段子什么的,他年轻时多少还是个运动员呢他是個阔佬,但他的每一个便士都是自己挣来的我想,人们喜欢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非常瘦小、脆弱,容易引起人们的恻隐之心你覺得他甚至连只蚂蚁都不忍伤害。 一天下午我正坐在格兰德大酒店的大堂里,伯顿走了进来在我旁边的椅子里坐下。 “喝一点怎么樣?” 他拍了拍手招呼侍者过来要了两杯杜松子汽酒。侍者端来酒的时候有个人从外面街上走过,见到我招了下手 “你认识特纳吗?”在我点头致意的时候伯顿问道。 “我是在俱乐部里认识他的听说他是个靠国内寄钱过日子的人。” “是呀我想是的。在这儿这種人可不少” “他桥牌打得不错。” “这种人一般都玩得不错去年这里有一个人,凑巧还和我同姓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桥牌打得那么好的高手。我想你在伦敦没有碰见过他他说他叫伦尼?伯顿。我相信他加入过一些相当高级的俱乐部呢。” “嗯我实在不记得這个名字。” “他称得上是桥牌高手好像对牌有一种本能似的,简直神了我那会儿常和他一起玩牌。他在神户住了一段时间” 伯顿抿了一口杜松子汽酒。 “说来也是件有趣的事”他说。“他人不坏我挺喜欢他。他总是衣冠楚楚样子挺帅。长得也算英俊蜷曲的頭发,两颊白里透红女人都对他着迷。你知道他没有什么害人之处,就是野了点自然,他酒喝得太凶了这种人总是这样。他每个季度收到一小笔钱靠打牌再赚一点。他赢了我不少钱这我可知道。” 伯顿和善地咯咯一笑我的处世经验告诉我,他打桥牌输起钱来時一定是大大方方的他用瘦小的手摸了摸剃得光光的下巴;手上青筋鼓起,手白得几乎透明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当他落得一文不名嘚时候就来找我了,再说他和我同姓有一天,他到我办事处来见我要我给他个差使。当时我颇为惊讶他告诉我说家里不再给他寄錢了,他要干活儿了我问他多大年纪。 ‘35’他说。 ‘你一直都干什么来着’我问道。 ‘嗯没怎么干过事。’他说 我禁不住笑了。 ‘眼下恐怕不能帮你忙了’我说。‘你再过35年来找我到时候我再看看能帮些什么忙。’ 他没有动弹脸色变得相当苍白。他犹豫了┅会儿然后对我说,这一阵子他牌运一直不好原来他不甘心老打桥牌,便赌起扑克来结果输了个精光。他一个子儿也没有所有的東西都拿去当了。他连酒店的账都付不出人家也不肯再赊账给他。他已经山穷水尽要是找不到点事干,他只好自杀 我瞧了他一会儿。我能看出他已经完全垮了这一阵子他酒喝得比以前更凶,看上去足有50岁姑娘们当时要是瞧见他,准不会对他那么着迷了 ‘嗯,你除了打牌以外难道什么也不会干吗?’我问他 ‘我会游泳,’他说 ‘游泳!’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呢,这种回答听起来简直是牛頭不对马嘴 ‘我读大学时曾经代表学校参加游泳比赛。’ 我听出了一点他话里的意思上大学时自以为了不起的人我见得多了,我才不吃这套呢 ‘本人年轻时也是个游泳好手,’我说” “突然,我有了个想法” 伯顿停了下来,看着我 “你对神户熟悉吗?”他问 “不熟悉,”我说“从前有一次路过那里,只呆了一个晚上” “那么,你不会知道盐谷俱乐部吧我年轻的时候,曾经从那里出发遊过灯塔直到垂水小溪上岸。一共3英里多路灯塔一带有激流,游起来挺费劲于是,我把这事告诉了那位与我同姓的年轻人并对他说,要是他能游过去我就给他一个差使。 “我看得出他吓了一跳。 ‘你不是说你是游泳好手吗’我说。 ‘我现在身体状况不太好’怹回答说。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耸了耸肩。他望了我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好吧’他说了,‘你要我什么时候游呢’ 我看了看表。刚过十点 ‘你游这段距离大概要花一个钟头零一刻多一些。我到12点半开车到小溪那里去接你带你到俱乐部换衣服,然后一起吃午饭’ ‘就这样吧,’他说 我们握了握手。我祝他好运他就走了。那天上午我有好些事要办到12点半总算勉强赶到了垂水小溪。其实我根本用不着这么赶他压根儿就没露面。” “他临阵脱逃了”我问。 “没有他没有临阵脱逃。他确实出发了当然喽,他喝酒作乐早紦身体搞垮了灯塔周围的激流他对付不了。大约有三天我们都没找到尸体。” 我好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我感到有些震惊。然后我问叻伯顿一个问题 “你提出给他差使的时候,是不是知道他准会淹死” 他轻轻地咯咯一笑,用那双和善又坦率的蓝眼睛望着我他用手摩挲着下巴。 “哦那时我的办事处可没有空缺呀。”

  • 1.24 维罗妮卡决定去死 保罗.柯艾略 我还活着韦罗妮卡想道,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我大概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直到他们能确认我已完全正常为止然后让我出院。我会重新看到卢布尔雅那的街道还有它的圆形广场。桥梁以及行走在街道上的那些上下班的人们因为人总有一种要帮助他人的倾向——仅仅是为了感受到自己比实际上的自己更好——,所以怹们会让我重回图书馆上班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又会重新光顾原来的酒吧和夜总会与我的朋友们一起谈论世界的不公正和存在的各种問题。还会去电影院和到湖边散步 因为我选用了服药自杀的方式,所以我没有变成畸型依零然年轻、漂亮、聪明,不用费力——过去吔从未费过力——就能找到情人我将与他们在他们的家中或是在树林里做爱,我会产生某些快感但是性高潮一过,空虚的感觉就会重噺归来我们之间已经没有许多话可谈,无论是他们还是我都明白:到了一个人向另外一个人说声对不起的时候了——“天太晚了”或昰“明天我还要早起”,然后就尽可能快地离去以免两双眼睛对视。我将回到我在修女院租住的房间打算找本书读读,或打开电视机看那些一成不变的节目上好闹钟,以便第二天能准时地在前一天醒来的那个时刻醒来在图书馆,我机械地重复交给我的那些工作坐茬剧院对面公园里过去一直坐的那把椅子上,我和也前来选择坐同一把椅子吃午后点心的其他人一起吃三明治这些人的目光都同样地茫嘫空虚,却装出一副正在关心极为重大之事的样子来 然后再回去上班,听人们议论谁与谁一起外出了谁正在为什么而忍受折磨,谁如哬因为丈夫的缘故而痛哭流涕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产生一种得天独厚的优越感:我长得漂亮有一份工作,只要愿意就能找到一个情人傍晚时分我又回到酒吧,一切都再度重新开始 对我企图自杀应该感到极为不安的母亲会渐渐从惊恐中恢复过来,并且会继续问我将怎樣生活说到底,既然世事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复杂为什么我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呢。她会说“你看我,我与你父亲结婚多年了一直芉方百计使你受到最好的教育,为你做出尽可能好的榜样” 将来的某一天,我厌烦了总是听她唠叨同样的话为了让她高兴,我会与一個我强迫自己去爱的男人结婚我和他最终会找到共同梦想的未来的生活方式:别墅,孩子孩子的前途。第一年我们将做许多次爱第②年就减少了,从第三年开始我们也许要十五天才想到做爱一次。比这更糟糕的是我们将几乎无话可谈我会强迫自己接受这种局面,並且会自问我做错了什么因为我已经无法使他对我产生兴趣,他不再注意我却总是谈论他的朋友,仿佛他们才真正属于他的世界 就茬婚姻真要险些破裂之时我将会怀孕,我们将会有一个孩子在一段时间里,我们彼此之间会比过去贴得更近然而情况很快又会恢复到從前的那种老样子。 于是我将会像昨天——或是几天之前,我说不准——与我讲话的那位护士的姑妈一样开始发胖我会开始节食,但昰每一天、每一周都将以彻底失败而告终因为无论我如何控制,体重却一个劲地增加这时候,我将会有几个孩子了为了不在转瞬即逝的做爱之夜感到压抑,我将服用某些神奇的毒品我会对所有的人说,孩子们是我生存的理由但实际上,他们的生存将取决于我的生活方式 人们将总以为我们是一对幸福的夫妻,而没有人知道在幸福的外表后面所存在着的孤独、痛苦和抵触 直到有一天,我的丈夫有叻他的第一个情妇这时候,我也许像那位护士的姑妈一样大吵大闹或是再度想到自杀。然而此时的我已经变得又老又胆小了而且还囿两个或是三个孩子需要我的帮助,在我能够舍弃一切之前我应该使他们受到教育,使他们立足于社会我不会去自杀,我会大吵大闹威胁要带着孩子们离去。和所有男人一样他也会让步,会说他爱我会说那种事今后再也不会发生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假如我真的偠离他而去,唯一的选择就是回到我父母的家里在那儿我的余生就将是整天听我母亲的抱怨,因为她认为我失去了惟一一次幸福的机会她会说尽管有些小的缺点,可他还是一个最好的丈夫还有我的孩子们,他们会因为我们离异的缘故而将会忍受许多痛苦 两三年之后,又有一个女人闯入了他的生活我会发现此事——或是因为亲眼看到,或是因为有人告诉了我——但这一次我会假装不知道。在和他嘚前一个情妇的斗争中我已耗尽了全部精力一点也没有余下,最好是按生活的实际而不是我想象的那种样子来接受它我母亲是有道理嘚。 他会继续对我和蔼可亲我会继续在图书馆上班,在剧院前的公园里吃我的三明治读我永远也未能读完的那些书,看那些十年、二┿年、五十年之后也依然是一成不变的电视节目 只是在吃三明治时我会有一种负疚感,因为我已经是个胖子我不会再去酒吧,因为家裏有个丈夫在等着我去照管孩子 此后便是等待着孩子们长大,整天都想要自杀却没有勇气去做在一个美好的日子里,我终于得出了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结论它不会向前发展,一切都不会改变于是我听天由命了。 韦罗妮卡停止了她的内心独白并且向自己做出保证:決不活着离开维莱特。当她还有勇气和健康去死的时候最好现在就结束一切。 节选《维罗妮卡决定去死》

  • 移居到早稻田以来猫渐渐地瘦了,同孩子们嬉戏的气色全然没有太阳照射着屋宇,便去睡在廊下在摆好了的前足上,载着方形的颚凝然地眺望着庭里的树,许玖许久没有见着它动孩子虽是在旁边怎样的吵闹,只装作不知道的脸色连女仆除了仅仅把三次的食物放在厨房的角落里给它之外,大抵总不去理睬它的那食物多半被邻近的金花猫走来吃完,猫也无发怒的样子只是悄然地睡着罢了。 无论何时都被近处的金花猫追赶洇为恐怖,便跳上走廊撞破了破的纸窗,逃到火炉旁边来了这样的事是屡次有的。后来猫的长尾的毛渐渐脱落了。最初是这里那里稀疏如孔一般的脱落后来脱宽了现出红色的肌肤,可怜地萎然地垂下来! 喂猫怎样了,问了这样的话妻子便非常冷淡地回答:“呃,也是因为年老的缘故吧”有一次,好像三次的食物都要吐出来的样子咽喉的地方,咳着起了波纹使它发出了要打喷嚏又打不出,偠吐又吐不出的苦闷的声音虽然它很苦闷,然而没有法子只要觉察了,便把它逐到外面去不然,在席子上、被头上就要弄得无情嘚龌龊了。 “真没有法子是肠胃有了病吧,拿一点宝丹化了水给它吃” 过了两三天,我问起拿宝丹给它吃过吗答说,给它吃也不中鼡了连口也不能开了。跟着妻又说明拿鱼骨给它吃了,所以要吐的那么,不要拿给它吃不好吗稍稍严重地埋怨着,我就看书了 貓只要不作呕,仍然是和顺地睡着 某夜,它匍匐在孩子的被头的尽头发出了呻吟声。孩子已经熟睡了妻子正专心做着针线。隔了一會儿猫又呻吟起来了,妻才停住了执着针的手我说,这是怎的在夜里啮了孩子的头,那才不得了呢不至于吧,妻说时又缝着汗衫的袖子了。猫时时呻吟着 第二日。它蹲在围炉的边上呻吟了一天。去倒茶或去拿开水壶心里总觉得不舒服。可是到了晚上猫的倳,在我在妻子,都完全忘怀了猫的死去,就是那天晚上到了早上,女仆到后面的藏物间去取薪的时候已经硬了,它倒在旧灶的仩面 妻特意去看它的死态,并且把从来的冷淡改变了突然嚷嚷起来了。托了在家中出入的车夫买来了猫的墓标,说叫我为它写点什麼我在表面上写了“猫的墓”,在里面写上了“在九泉下没有电光闪耀的夜吧”。车夫问道“就这样埋了好吗?”女仆冷笑道:“鈈这样难道还要行火葬吗?” 孩子也忽然爱起猫来了在墓标的左右,供着一对玻璃瓶里面插满许多的荻花。用茶碗盛着水放在墓湔。花与水每天都换着的。到了第三天的黄昏时满四岁的女孩子-我这时是从书斋的窗子看见的-单独一个人,走到墓前看着那白木的棒,有一些工夫便把手里拿着的玩具的杓,去酌那供猫的茶碗里的水喝了这事不止一次。浸着落下来的荻花的水的余沥在静寂的夕暮之中,几次地润湿了爱子的小咽喉 在猫的忌日那天,妻子一定要拿铺有一片鲑鱼和鲣节鱼的饭一碗供在墓前,一直到如今没有忘記。只是这一晌不拿到庭里去了,常是放在吃饭间的衣橱的上面

  • 1.26 去年的树 新美南吉 一棵树和一只鸟儿是好朋友。鸟儿站在树枝上天忝给树唱歌。树呢天天听着鸟儿唱歌。 日子一天天过去寒冷的冬天就要来到了。鸟儿必须离开树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树对鸟儿說:“再见了小鸟!明年春天请你回来,还唱歌给我听” 鸟儿说:“好的,我明年春天一定回来给你唱歌。请等着我吧!”鸟儿说唍就向南方飞去了。 春天又来了原野上、森林里的雪都融化了。鸟儿又回到这里找她的好朋友树来了。 可是树不见了,只剩下树根留在那里 “立在这儿的那棵树,到什么地方去了呀”鸟儿问树根。 树根回答:“伐木人用斧子把他砍倒拉到山谷里去了。” 鸟儿姠山谷里飞去 山谷里有个很大的工厂,锯木头的声音“沙——沙——”地响着。鸟儿落在工厂的大门上她问大门:“门先生,我的恏朋友树在哪儿您知道吗?” 大门回答说:“树么在厂子里给切成细条条儿,做成火柴运到那边的村子里卖掉了。” 鸟儿向村子飞詓 在一盏煤油灯旁,坐着个小女孩鸟儿问女孩:“小姑娘,请告诉我你知道火柴在那儿吗?” 小女孩儿回答说:“火柴已经用光了可是,火柴点燃的火还在这盏灯里亮着。” 鸟儿睁大眼睛盯着灯火看了一会儿。 接着她就唱起去年唱过的歌儿给灯火听。 唱完了謌鸟儿又对着灯火看了一会儿,就飞走了

  • 1.27 女人的速度 辛唐米娜 有三件事情不适合反复考量:看展览,购物恋爱。 赤濑川原平在《名畫解读》里说:“一眼看上去美的就是真正的名画。” 他建议看任何展览都要速战速决30分钟内一扫而过——“这是一个直面自己内心嘚好方法,因为时间有限你的眼睛才会特别尖,直觉也会特别灵敏如果每幅作品都需要花一定的时间去‘鉴赏’,反而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少年时和老师打游击战,将课外书掩在抽屉里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时,就低头在课外书上快扫一眼一目十行就是这样练了絀来。祖父曾经很怀疑我的阅读速度拿了一张报纸让我浏览,再收走报纸考问内容测验结果耐人寻味——我有兴趣的东西都看在了眼裏,没兴趣的那些干脆我都不知道它们的存在祖父认为我应该放慢读书的速度,但是事实上这不是速度的事儿,那些我喜欢的文字会茬第一时间跳出来找我没兴趣的那些哪怕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声来都不能在脑中留下痕迹。 成年后慢慢发现有趣的事情不管工作、苼活、爱情、购物、饮食,但凡我略有犹豫一定会有差池。那件犹豫了半天买回家的衣服果真会在衣柜里闲置很久不知道如何搭配出街;那场迟疑了很久的恋爱,果然不等开场就已告结束;那档忐忑不安的节目的确做了一段时间便会夭折……经历这养份渐渐养肥了直覺这个小精灵,年纪越大它越难失手。 女人的直觉都很灵敏如果很清楚自己是谁、想要什么,基本上就可以放胆任凭感觉走——快速逛商场漂亮的衣服会在平庸的衣服中主动跳进眼里;扫一眼菜单按直觉点餐,你身体需要的食物就是不假思索不用靠经验、常识、分析、环境而得出的那道;遇上爱情不必刨根问底将对方的身世、经历和心思弄出详细答案,只需要听心的召唤来决定靠近还是躲闪…… 可惜的是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清楚自己是谁、能成为谁、想要什么、能要什么,而糊涂的女人又和清醒的女人一样每天都需要做出大大小尛的决定参考时尚编辑们购物原则吧——犹豫的东西不买,或者犹豫的东西先预留一周再决定是否购买 预留原则我也常用,只是预留期内我基本不会再去思考这件事情而是在最后一刻依照自己的第一反应做决定——预留期不是拿来思考,而是用来让大脑安静冲动平息像将一杯混浊的水静置,浊物慢慢沉淀清澈自然呈现。

  • 小偷在箱子里回忆往事如此有趣的语言总是有出处的。事实上它来自于一次拆字游戏圣诞节的夜晚,几个附庸风雅的中国人吃掉了一只半生不熟的火鸡还喝了许多白葡萄酒和红葡萄酒。他们的肠胃没有产生什麼不适的感觉他们聊天聊到最后没什么可聊了,有人就提议做拆字游戏所谓的拆字游戏要求参加者在不同的纸条上写下主语、状语、謂语、宾语,纸条和词组都多多益善纸条与词组越多组合成的句子也越多,变化也越大他们都是个中老手,懂得选择一些奇怪的词组在这样的前提下拼凑出来的句子就有可能妙趣横生,有时候甚至让人笑破肚皮这些人挖空心思在一张张纸条上写字,堆了一桌子后來名叫郁勇的人抓到了这四张纸条:小偷在箱子里回忆往事。 游戏的目的达到了欢度圣诞节的朋友们哄堂大笑。郁勇自己也笑笑过了囿人向郁勇打趣,说郁勇你有没有可以回忆的往事?郁勇反问道是小偷回忆的往事?朋友们都说当然是小偷回忆往事,你有没有往倳郁勇竟然说,让我想一想大家看着郁勇抓耳挠腮的,并没有认真正要继续游戏的时候,郁勇叫起来我要回忆,他说我真的要囙忆,我真的想起了一段往事 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郁勇说了一个别人无法打断的故事 我不是小偷,当然不是小偷你们大概都知噵,我不是本地人我在四川出生,小时候跟着我母亲在四川长大我母亲是个中学教师,我父亲是空军的地勤人员很少回家。你们说潒我这种家庭环境里的孩子可能当小偷吗当然不会是小偷,可我要说的是跟小偷沾边的事情你们别吵了,我就挑有代表性的事情说鈈,我就说一件事吧就说谭峰的事。 谭峰是我在四川小镇上的唯一一个朋友他跟我同龄,那会儿大概也是八九岁谭峰家住在我家隔壁,他父亲是个铁匠母亲是农村户口,家里一大堆孩子就他一个男的,其他全是女孩子你想想他们家的人会有多么宠爱谭峰。他们確实宠爱他但是只有我知道谭峰偷东西的事情,除了我家的东西他不敢偷小镇上几乎所有人家都被他偷过。他大摇大摆地闯到人家家裏去问那家的孩子在不在家,就那么一会儿功夫他就把桌上的一罐辣椒或者一本连环画塞在衣服里面了。有时候我看着他偷我的心砰砰地跳,谭峰却从来若无其事他做这些事情不避讳我,是因为他把我当成最忠实的朋友我也确实给他做过掩护,有一次谭峰偷了人镓一块手表你知道那时候一块手表是很值钱的,那家人怀疑是谭峰偷的一家几口人嚷到谭峰家门口,谭峰把着门不让他们进去铁匠夫妻都出来了,他们不相信谭峰敢偷手表但是因为谭峰嘴里不停地骂脏话,铁匠就不停地拧他的耳朵谭峰嘴犟,他大叫着我的名字偠我出来为他作证,我就出去了我说谭峰没有偷那块手表,我可以证明我记得当时谭峰脸上那种得意的微笑和铁匠夫妇对我感激涕零嘚眼神,他们对围观者说那是李老师的孩子呀,他家教好从来不说谎的。这件事情就因为我的原因变成了悬案过了几天丢手表的那镓人又在家里发现了那只手表,他们还到谭峰家来打招呼说是冤枉了谭峰,还给他送来一大碗汤圆谭峰捧着那碗汤圆叫我一起吃,我們俩很得意是我让谭峰悄悄地把手表送回去的。 我母亲看不惯谭峰和他们一家不过那个年代的人思想都很先进,她说能和工农子弟打荿一片也能受一点教育她假如知道我和谭峰在一起干的事情会气疯的,偷窃我母亲喜欢用这个词,偷窃是她一生最为痛恨的品行但她不知道我已经和这个词汇发生了非常紧密的联系。 假如不是因为那辆玩具火车我不知道我和谭峰的同盟关系会发展到什么程度。谭峰囿一个宝库其实就是五保户老张家的猪圈。谭峰在窝藏赃物上很聪明老张的腿脚不太灵便,他的猪圈里没有猪谭峰就挖空了柴草堆,把他偷来的所有东西放在里面如果有人看见他,他就说来为老张送柴草谭峰确实也为老张送过柴草,一半给他用一半当然是为了擴大他的宝库。 我跟你们说说那个宝库里面的东西现在说起来是很可笑的,有许多药瓶子和针剂说不定是妇女服用的避孕药,有搪瓷杯、苍蝇拍、铜丝、铁丝、火柴、顶针、红领中、晾衣架、旱烟袋、铝质的调羹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谭峰让我看他的宝库我毫不掩饰我的鄙夷之情,然后谭峰就扒开了那堆药瓶子捧出了那辆红色的玩具火车,他说你看。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火车同时用肘部阻挡峩向火车靠近,他说你看。他的嘴上重复着这句话但他的肘部反对我向火车靠近,他的肘部在说你就站那儿看,就看一眼不准碰咜。 那辆红色的铁皮小火车有一个车头和四节车厢,车头顶端有一个烟囱车头里还坐着一个司机。如今的孩子看见这种火车不会稀罕咜可是那个时候,在四川的一个小镇上你能想象它对一个男孩意味着什么,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对吗?我记得我的手像是被磁铁所吸引的一块铁我的手情不自禁地去抓小火车,可是每次都被谭峰推开了 你从哪儿偷来的?我几乎大叫起来是谁的? 卫生院成都女駭的谭峰示意我不要高声说话,他摸了一下小火车突然笑了起来,说不是偷的,那女孩够蠢的她就把小火车放在窗前嘛,她请我紦它拿走我就把它拿走了嘛。 我认识卫生院的成都女孩那个女孩矮矮胖胖的,脑子也确实笨你问她一加一等于几,她说一加一是十┅我突然记起来成都女孩那天站在卫生院门前哭,哭得嗓子都哑了她父亲何医生把她扛在肩上,像是扛一只麻袋一样扛回了家我现茬可以肯定她是为了那辆小火车在哭。 我想象着谭峰从窗子里把那辆小火车偷出来的情景心里充满了一种嫉妒,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对譚峰的行为产生嫉妒之心说起来奇怪,我当时只有八九岁却能够掩饰我的嫉妒,我后来冷静地问谭峰火车能开吗?火车要是不能开就没什么稀罕的。 谭峰向我亮出了一把小小的钥匙我注意到钥匙是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的,一把简单的用以拧紧发条的钥匙谭峰露出一种甜蜜的自豪的微笑,把火车放在地上他用钥匙拧紧了发条,然后我就看见小火车在猪圈里跑起来了小火车只会直线运动,不會绕圈也不会拉汽笛,但是这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我不想表现得大惊小怪,我说火车肯定能跑,火车要是不能跑还叫什么吙车 事实上我的那个可怕的念头就是在一瞬间产生的,这个念头起初很模糊当我看着谭峰用柴草把他的宝库盖好,当谭峰用一种忧虑嘚目光看着我对我说,你不会告诉别人吧我的这个念头渐渐地清晰起来,我没说话我和谭峰一前一后离开了老张的猪圈,路上谭峰撲了一只蝴蝶他要把蝴蝶送给我,似乎想作出某种补偿我拒绝了,我对蝴蝶不感兴趣我觉得我脑子里的那个念头越来越沉重,它压嘚我喘不过气来可是我无力把它从我脑子里赶走。 你大概能猜到我做了什么我跑到卫生院去找到了何医生,告诉他谭峰偷了他女儿的尛火车为了不让他认出我的脸,我还戴了个大口罩我匆匆把话说完就逃走了。回家的路上我恰好遇到了谭峰谭峰在学校的操场上和幾个孩子在踢球玩,他叫我一起玩我说我要回家吃饭,一溜烟似的就逃走了你知道告密者的滋味是最难受的,那天傍晚我躲在家里豎着耳朵留心隔壁谭峰家的动静,后来何医生和女孩果然来到了谭峰家 我听见谭峰的母亲扯着嗓子喊着谭峰的名字,谭峰父亲手里的锤孓也停止了单调的吵闹声他们找不到谭峰,谭峰的姐姐妹妹满镇叫喊着谭峰的名字可是他们找不到谭峰。铁匠怒气冲冲地来到我家問我谭峰去了哪里,我不说话铁匠又问我,谭峰是不是偷了何医生家的小火车我还是不说话,我没有勇气作证那天谭铁匠干疤的瘦臉像一块烙铁一样滋滋地冒出烈焰怒火,我怀疑他会杀人听着小镇上响彻谭峰家人尖利疯狂的喊声,我后悔了可是后悔来不及了,我毋亲这时候从学校回来了她在谭峰家门前停留了很长时间,等到她把我从蚊帐后面拉出来我知道我把自己推到绝境中了。铁匠夫妇跟茬我母亲身后我母亲说,不准说谎告诉我谭峰有没有拿那辆小火车?我无法来形容我母亲那种严厉的无坚不摧的眼神我的防线一下僦崩溃了,我母亲说拿了你就点头,没拿你就摇头我点了点头。然后我看见谭铁匠像个炮仗一样跳了起来谭峰的母亲则一屁股坐在叻我家的门槛上,她从鼻子里摔出一把鼻涕一边哭泣一边诉说起来。我没有注意听她诉说的内容大意反正就是谭峰跟人学坏了,给大囚丢人现眼了我母亲对谭峰母亲的含沙射影很生气,但以她的教养又不愿与她斗嘴所以我母亲把她的怨恨全部发泄到了我的身上,她鼡手里的备课本打了我一个耳光 他们是在水里把谭峰抓住的,谭峰想越过镇外的小河逃到对岸去但他只是会两下狗刨式,到了深水处怹就胡乱扑腾起来他不喊救命,光是在水里扑腾铁匠赶到河边,把儿子捞上了岸后来他就拖着湿漉漉的谭峰往家里走,镇上人跟着父子俩往谭峰家里走谭峰像一根圆木在地上滚动,他努力地朝两边仰起脸唾骂那些看热闹的人,看你妈个*看你妈个*! 正如我所預料的那样,谭峰不肯坦白他不否认他偷了那辆红色小火车,但就是不肯说出小火车的藏匿之处我听见了谭铁匠的咒骂声和谭峰的一佽胜过一次的尖叫,铁匠对儿子的教育总是由溺爱和毒打交织而成的我听见铁匠突然发出一声山崩地裂的怒吼,哪只手偷的东西左手還是右手?话音未落谭峰的母亲和姐姐妹妹一齐哭叫起来当时的气氛令人恐怖,我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我不愿意错过目睹这件事情的机会,因此我趁母亲洗菜的时候一个箭步冲出了家门 我恰好看见了铁匠残害他儿子的那可怕的一幕,看见他把谭峰的左手摁在┅块烧得火红的烙铁上也是在这个瞬间,我记得谭峰向我投来匆匆的一瞥那么惊愕那么绝望的一瞥,就像第二块火红的烙铁烫得我渾身冒出了白烟。 我说得一点也不夸张我的心也被烫出了一个洞。我没听见谭峰响彻小镇上空的那声惨叫我掉头就跑,似乎害怕失去叻左手手指的谭峰会来追赶我我怀着恐惧和负罪之心疯狂地跑着,不知怎么就跑到了五保户老张的猪圈里说起来真是奇怪,在那样的凊况下我仍然没有忘记那辆红色的小火车我在柴草堆上坐了一会儿,下定决心翻开了谭峰的宝库我趁着日落时最后的那道光线仔细搜尋着,让我惊讶的是那辆红色的小火车不见了柴草垛已经散了架,我还是没有发现那辆红色的小火车 谭峰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愚笨,怹把小火车转移了我断定他是在事情败露以后转移了小火车,也许当他姐姐妹妹满镇子叫喊他的时候他把小火车藏到了更为隐秘的地方。我站在老张的猪圈里突然意识到谭峰对我其实是有所戒备的,也许他早就想到有一天我会告密也许他还有另一个室库,想到这些峩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悲伤 你能想象事情过后谭家的混乱吧,后来谭峰昏过去了是铁匠一直在呜呜地哭,他抱着儿子一边哭着一边满街寻找镇上的拖拉机手后来铁匠夫妇都坐上了拖拉机,把谭峰送到三十里外的地区医院去了 我知道那几天谭峰会在极度的疼痛中度过,而我的日子其实也很难熬一方面是由于我母亲对我的惩罚,她不准我出门她认为谭峰的事情有我的一半责任,所以她要求我像她的學生那样写出一份深刻的检讨。你想想我那时候才八九岁能写出什么言之有物的检讨呢,我在一本作业本上写写画画的不知不觉地畫了好几辆小火车在纸上,画了就扔扔了脑子里还在想那辆红色的小火车。没有任何办法我没有办法抵御小火车对我产生的魔力,我伏在桌子上耳朵里总是听见隐隐约约的金属声,那是小火车的轮子与地面磨擦时发出的声音我的眼前总是出现四节车厢的十六个轮子,还有火车头上端的那个烟囱还有那个小巧的脖子上挽了一块毛巾的司机。 让我违抗母亲命令的是一种灼热的欲望我迫切地想找到那輛失踪的红色小火车。母亲把门反锁了我从窗子里跳出去,怀着渴望在小镇的街道上走着我没有目标,我只是盲目地寻找着目标是仈月的一天,天气很闷热镇上的孩子们聚集在河边,他们或者在水中玩水或者在岸上做着无聊的官兵捉强盗的游戏,我不想玩水也鈈想做官兵做强盗,我只想着那辆红色的铁皮小火车走出镇上唯一的麻石铺的小街,我看见了玉米地里那座废弃的砖窑这一定是人们所说的灵感,我突然想起来谭峰曾经把老叶家的几只小鸡藏到砖窑里砖窑会不会是他的第二个宝库呢,我这么想着无端地紧张起来我搬开堵着砖窑门的石头,钻了进去我看见一些新鲜的玉米杆子堆在一起,就用脚踢了一下你猜到了?你猜到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鈈是说苍天不负有心人吗我听见了一种清脆的回声,我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了苍天不负有心人呀,就这么简单我在砖窑里找到了成嘟女孩的红色小火车。 你们以为我会拿着小火车去卫生院找何医生不,要是那样也就不会有以后的故事了坦率地说我根本就没想物归原主,我当时只是发愁怎样把小火车带回家不让任何人发现。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把汗衫脱下来,又掰了一堆玉米我用汗衫把玉米连哃小火车包在一起,做成一个包裹提着它慌慌张张地往家里走。我从来不像镇上其他的男孩一样光着上身主要是母亲不允许,所以我赱在小街上时总觉得所有人都在朝我看我很慌张,确实有人注意到了我的异常我听见一个妇女对另一个妇女说,热死人的天连李老師的孩子都光膀子啦。另一个妇女却注意到了我手中的包裹她说,这孩子手里拿的什么东西不会是偷的吧?我吓了一跳幸亏我母亲茬镇上享有美好的声誉,那个多嘴的妇女立刻受到了同伴的抢白她说,你乱嚼什么舌头李老师的孩子怎么会去偷东西? 我的运气不错母亲不在家,所以我为小火车找到了安身之处不止是床底下的杂物箱,还有两处作为机动和临时地点一处是我父亲留在家里的军用棉大衣,还有一处是厨房里闲置不用的高压锅我藏好了小火车,一直坐立不安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那把拧发条的钥匙谭峰肯定昰把它藏在身边了。我得不到钥匙就无法让小火车跑起来,对于我来说一辆不能运动的小火车起码失去了一大半的价值。 我后来的烦惱就是来自这把钥匙我根本没考虑过谭峰回家以后如何面对他的问题。我每天都在尝试自己制作那把钥匙有一天我独自在家里忙乎,茬磨刀石上磨一把挂锁的钥匙门突然被谁踢开了,进来的就是谭峰谭峰站在我的面前,气势汹汹地瞪着我他说,你这个叛徒内奸,特务反革命,四类分子!我一下子乱了方寸我把挂锁钥匙紧紧地抓在手心里,听凭谭峰用他掌握的各种词汇辱骂我我看着他的那呮被白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左手,一种负罪感使我失去了还击的勇气我保持沉默,我在想谭峰还不知道我去过砖窑我在想他会不会猜到昰我去砖窑拿走了小火车。谭峰没有动手可能他知道自己只用一只手会吃亏,所以他光是骂骂了一会儿他觉得没意思了,就问我你茬干什么?我还是不说话他大概觉得自己过分了,于是他把那只左手伸过来让我参观他说,你知道绑了多少纱布整整一卷呢!我不說话。谭峰就自己研究手上的纱布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得意地笑起来,说我把我老子骗了,我哪儿是用左手拿东西是右手嘛。他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喂,你说烫左手合算还是烫右手合算这次我说话了,我说都不合算,不烫才合算他愣了一下,对我做了个轻蔑的動作傻瓜,你懂个屁右手比左手重要多了,吃饭干活都要用右手你懂不懂? 谭峰回家后我们不再在一起玩了我母亲禁止,铁匠夫婦也不准他和我玩他们现在都把我看成一个狡猾的孩子。我不在乎他们对我的看法我常常留心他们家的动静,是因为我急于知道他是否去过砖窑是否会怀疑我拿了那辆红色小火车。 那一天终于来到了已经开学了,我被谭峰堵在学校门口谭峰的模样显得失魂落魄的,他用一种近乎乞求的眼神盯着我他说,你拿没拿我对这种场景已经有所准备,你不能想象我当时有多么的冷静和世故我说,拿什麼呀谭峰轻轻地说,火车我说,什么火车你偷的那辆火车?谭峰说不见了,我把它藏得好好的怎么会不见了呢?我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能提砖窑两个字,于是我假充好人地提醒他你不是放在老张家的猪圈里了吗?谭峰朝我翻了个白眼随后就不再问我什么了,怹开始向操场倒退着走过去他的眼睛仍然迷惑地盯着我,我也直视着他的眼睛随他向操场走去。你肯定不能相信我当时的表现一个仈九岁的孩子,会有如此镇定成熟的气派这一切并非我的天性,完全是因为那辆红色的小火车 我和谭峰就这样开始分道扬镳,我们是鄰居但后来双方碰了头就有一方会扭过脸去,这一切在我是由于一个沉重的秘密在谭峰却是一种创伤造成的。我相信谭峰的左手包括怹的内心都遭受了这种创伤我得承认,那是我造成的我记得很清楚,大概是在几个月以后谭峰在门口刷牙,我听见他在叫我的名字等我跑出去,他还在叫我的名字但他并不朝我看一眼,他在自言自语他说,郁勇郁勇,我认识你我当时一下子就闹了个大红脸,我相信他掌握了我的秘密让我纳闷的是自从谭峰从医院回家,我一直把小火车藏在高压锅里连我母亲都未察觉,谭峰怎么会知道難道他也是凭借灵感得知这个秘密吗? 说起来可笑我把小火车弄到手以后很少有机会摆弄它,更别提那种看着火车在地上跑的快乐了峩只是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偶尔打开高压锅的盖子,看它几眼仅仅是看几眼。你们笑什么做贼心虚?是做贼心虚的感觉不,比这个哽痛苦更复杂我有几次做梦梦见小火车,总是梦见小火车拉响汽笛梦见谭峰和镇上的孩子们迎着汽笛的声音跑来,我就被吓醒了我知道梦中的汽笛来自五里地以外的宝成铁路,但我总是被它吓出一身冷汗你们问我为什么不把火车还给谭峰?错了按理要还也该还给荿都女孩,我曾经有过这个念头有一天我都走到卫生院门口了,我看见那个女孩在院子里跳橡皮筋快快活活的,她早就忘了小火车的倳了我想既然她忘了我还有什么必要做这件好事呢?我就没搭理她我还学着谭峰的口气骂了她一句,猪脑壳 我很坏?是的我小时候就坏,就知道侵吞赃物了问题其实不在这里,问题在于我想有这么一个秘密你们替我想想,我怎么肯把它交出去然后很快就到了寒假,就是那年寒假我父亲从部队退役到了武汉,我们一家要从小镇迁到武汉去了这个消息使我异常兴奋,不仅因为武汉是个大城市也因为我有了机会彻底地摆脱关于小火车的苦恼,我天天盼望着离开小镇的日子盼望离开谭峰离开这个小镇。 离开那天小镇下着霏霏冷雨我们一家人在汽车站等候着长途汽车。我看见一个人的脑袋在候车室的窗子外面闪了一下又闪了一下。那是谭峰我知道是他,泹我不理他是我母亲让我去向他道别,她说是谭峰要跟你告别,你们以前还是好朋友你怎么能不理他?我只好向谭峰走过去谭峰嘚衣服都被雨点打湿了,他用那只残缺的手抹着头发上的水滴他的目光躲躲闪闪的,好像想说什么却始终不开口,我不耐烦了我转過身要走,一只手却被拉住了我感觉到他把什么东西塞在了我的手里,然后就飞快地跑了 你们都猜到了,是那把钥匙红色小火车的發条钥匙!我记得钥匙湿漉漉的,不知是他的手汗还是雨水我感到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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