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挖下水道离我家房屋下水道三米的距离要挖一个长六米深五米的坑,请问会不会给我的房屋下水道造成危险,应该咋办

  老爸是语文教师,现在退休十年了。他不会用电脑,爬了一年多的格子,写成了这篇自传,是对他一生的总结和纪念。  我将它贴到这里,也是他的心愿。投入的感情和心血,他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并认可。  长脚丫的年轮  童
篇  眠曲悠悠  我老家在四川南充的一个山旮旯。  这旮旯偏远险奇,有群峰林立,崖壁陡峭。崖壁高数丈数十丈数百丈,皆古木倒挂,藤萝蔽崖。往往两面对峙,其间峡谷纵横幽深,鸟鸣声悠远不歇。  春秋多雨,峡谷间白雾升腾,如同江海之水从天际而来,愈近逾浓,逾近逾猛,铺天盖地般淹没了千嶂百崖,使之尽成海中孤岛。  山里人户稀少,皆独门独户,临崖而居。我杨氏家族,散居七沟八岔,方圆数十里。单我家独处明沟,其状如瓢弧,深不及半里,而曲折三四里,下临深谷,俯视头晕目眩。  虽春秋多雨,而冬夏却十之九旱。家居崖壁之上,俯谷中溪流不可汲。人畜少饮,庄稼枯黄。  我生于仲夏五月,正值旱荒,青黄不接。妈少乳汁,赤子饮米浆菜水,骨瘦如柴,只显脚丫长。爸是乐天派,天塌不言愁,抱上我,抚着我的脚丫,笑着说:“长脚丫,踩刺笆,走出山旮旯。”  爸的笑语,无非是希望我健康成长。殊不知,他的“踩刺笆”一语成懴:我不到一岁妈就病逝,我成了没妈的苦孩儿。  没妈没奶吃的幼儿,总是啼哭。哭声凄苦,声声扎痛爸的心。爸抱着我,四处求奶,不管路多远,夜多深,都要赶去给我求口奶。爸说,单是米浆不行,奶才养人,养出的孩子又健壮又聪明。  爸给我求奶,不白求,每次都要给阿姨半碗粮。给了粮,也不贪心,只让我解解饥,刚吮到香就抱回怀里,我拼命哭,爸就拍着我,嘴里哼着:“长脚丫,踩刺笆,走出山旮旯。”爸哼多了,就成了催眠曲。  爸给我求奶,不白求,常给哺乳阿姨换工:挑水、劈柴、推磨、砍猪草;哺乳阿姨也乐意给我哺乳。  爸给我求奶,不白求,常给哺乳阿姨帮工:耕田、插秧、收割。多少养孩子的家庭,主动上门邀约。  爸为我求奶,到过十里八乡,十里八乡都飘过爸唱的催眠曲儿。  我的爸  山里的汉子  大山的胸怀  山梁的脊背  松竹的顽强  舐犊的慈爱  为了稚嫩的乳儿  俯临悬崖绝壁  奔走羊肠小道  唱遍悠悠眠曲  ——长脚丫  踩刺笆  走出山旮旯  我在悠悠眠曲中睡香,我在悠悠眠曲中成长。  后话:我到暮年,惊回首:爸唱给我的催眠曲儿,正是我人生的精确定向。  冬夜趣长  我没妈爸没老婆的日子,简单又凌乱。一架雕花的楼床——妈的陪嫁——本来很精美,却铺上一张竹笆,竹笆上垫稻草,稻草上铺篾席,篾席传世两代,破边少角,浸渍汗液,黑乎乎油亮亮;一床陈年的老被子,补丁重补丁,花花绿绿,皱皱巴巴。然而,这里却是我们父子三人冬天的乐园。  乡里人冬天没有洗澡的习惯,准确地说,是没有洗澡的条件。那时又缺衣少被,无法换晒,因此床上充斥汗臭和虱子。夜里睡觉前照例是先逮虱子。我和哥捉了虱子,往火里一扔,“啪”地一声,发出肉香的气味。爸不烧,放在床头,不等虱子爬动,用大拇指指甲用力一摁,“啪”,毙了。我和哥觉得又好听又好玩,便翻动被子,理开线缝,专拣大个头的给爸,于是连珠炮般地 “啪、啪、啪啪”,我们笑成一团,乐成一堆,滚了一床。你推我攘,玩疯了,困了,几个哈欠,倒头就睡。三个人脱得精光,你靠着我我枕着你,多像一窝猪。  早上醒来,一如既往地眠床。我和哥不老实,轮流骑爸的马马。我骑在爸的腰上,小手拍着爸的肩胛,嘴里唱着爸教的儿歌:“马儿马儿快快跑,驮着宝宝追小鸟。小鸟小鸟叫喳喳,乐得宝宝笑哈哈”。爸肌肤油滑,肉头厚,有弹性,我张开双臂,上下飞闪,身子在爸的腰肌上一颠一颠,好爽好爽。爸有时候轻轻侧转身体,我骑不稳了,慢慢滑落下来,跌翻在被子上,爸顺势挠我痒痒,三个人揉成一团,笑声惊飞了窗台上歇脚的麻雀。  早上眠床,多数时间是听爸讲故事。爸讲的故事,记忆清楚永生不忘的有三个。  一个是关于爸和我的故事。这故事显然刺痛了爸的心,他讲得很沉重。  我妈病故了,爸说死了好,解脱了,不用留在人世受苦了。那年国民党政府快倒台了,四六年撤出重庆的老蒋又回到四川,还带来了小蒋。兵荒马乱,炮声隆隆,人心惶惶。早上侥幸活着,难说不死在中午或晚上,且不知是饿死、刀劈死、枪杀死还是遭塌死。死,无时无地不可以死,活,则惶恐悲惨,不可终日。
  官兵匪相互勾结,蹂躏百姓。凌晨天没亮,保甲长堵门抓壮丁,白天地主官吏轮番上门逼租逼税,晚上还有土匪打家劫舍。最难对付的是抓壮丁。保甲长像鬼魂一样,游荡在身边,把守在院外、路口,防不胜防。爸藏在密林深处,不敢露面,只有趁夜深人静悄悄潜回家,呆不上一个时辰,又藏回山里。爸最忧心的,是我的死活。我妈病故时我还不到一岁,又瘦又小,手脚四条细骨,包层皮,像枯树枝,脖子只有手指粗,顶着个瘦脑袋,饿得哭叫也细弱无力。要养活养大,只得仰仗自己的天命不绝了。爸要是被抓了壮丁,就算我命不当绝,也要活活饿死家中。 爸说,要救活我,先得治住鬼魂般的保甲长。怎么治呢?他们可是老蒋的人!爸有别人想不到的妙招。当时人门普遍迷信,怕鬼,既是怕鬼,就以鬼治鬼。家里有个破旧的竹编油篓,爸用锅底黑灰胶上墨汁,在油篓的外面画了张凶神恶煞的鬼脸,又涂抹出一头披散的长头发,用石灰勾出一堆白森森的獠牙,獠牙中间粘一条二尺长用红布剪成的赤舌。道具做成,活脱脱一个索命的无常鬼。  第二天一早,爸穿上长大的破衣,戴上油篓,手拿竹爪,藏在保长到我家半道的密林中。待保长诡诡秘秘地走近时,爸出其不意地在草丛中长号两声:“哇——哇——”,跳将出来,拖着长舌,摇晃獠牙,挥舞长爪,破衣扇动飕飕冷风,扑向保长:“我是无常索命鬼,拿命来呀——拿命来呀——“保长在朦胧的天色中看不清楚,只觉得恶魔般的长爪快要抓到自己的眼珠,吓得脸色惨白,语无伦次:“饶饶饶……命……”,掉头往回跑。失魂落魄,跌跌撞撞,被荆棘绊倒,摔下土坎,昏厥了。爸伸指试试他的鼻息,还有气儿,便借着天明前的月色余辉,欣然回家了。  不知道保长花了多长时间醒过来,反正他从此不再来我家抓壮丁了。不久村里传闻闹鬼,传得活灵活现,有板有眼,说什么保长被抓伤了眼、磕掉了牙,甲长被扇了耳光,撕破了衣服,地主家儿子被索了魂,睡了三天才醒。沸沸扬扬,不胫而走,连土匪也收敛形迹,不敢轻举妄动。甚而有好心的村邻劝我爸不要早出晚归,我爸呢只在肚里偷着乐。村里一时太平多了,人们可以自由行走、劳作,不用躲壮丁防土匪。爸嘴里哼着眠曲,抱着我四处求奶,又常到田里溪沟摸鱼捞虾,煲汤煨饭给我养身体,我也慢慢健康壮实起来。  我能成活成长,全靠爸的胆识、智勇和爱。  一个是王小二不受施舍的故事。  古代有个王小二,出身书香门第,幼年便能识不少字。不幸的是父亲早逝,与母亲相依为命,家道慢慢赤贫,无以生活。他不到十岁,母亲送他到村中同宗王老太爷家做牧童,换些米粮充饥。王小二忠实勤劳,把牛放牧得壮壮的,人又机灵,帮了东家不少忙,顶得上一个大小伙用。午间休息,向东家借书念,蝉鸣鸟语,蚊虫叮咬,他专心致志,一动不动。东家喜欢他可爱,怜悯他贫苦,施舍了些米粮银钱给他带回家。王母见了,顿时哭泣流泪。我听到这里,就问爸:“有了米和钱,王母为什么还哭呢?”  “王母是高兴得哭,还是伤心得哭呢?”爸反而问我。  我摇头说不知道。  爸说:“她是伤心。”  “伤什么心啦?”  “接受施舍,能救一时之急,却伤了志气。要人穷志不穷,有了志气就能自救一辈子,就能发愤图强争富贵。懂吗?”  我似懂非懂,急切问:“王小二以后怎样了?”  “王小二退还了施舍,在东家做事更勤,读书更专。他成了种田的好把式,读书的好书生,中了举,中了进士。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登天子堂干什么?每个人都能登天子堂吗?”我越发听不懂了。  “我也不大懂,大概就是做官,不再穷了吧。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你喜欢王小二吗?”  “官是什么我不懂,但王小二哥哥不要别人的东西,自己吃的粮自己挣,自己的书自己读,有一种志气什么的,我喜欢。”爸向我赞许地笑了。  还有一个故事是讲神人度仙的故事。这故事美丽,爸讲得绘声绘色,动听着呢。  古时侯峨眉山深处,有一个明秀的小山村,村子地形西高东低。西山迷茫,烟云缭绕,藤萝密布,林木森森,不时有野鹿出没,鹰枭盘旋,纵有沟壑溪涧、迷道野径,也无人敢进山探秘,只有美丽的传说代代相传。传说中,万木飞花,千鸟翔集,莺歌燕语,飞泉流瀑。清晨和傍晚,霞光四射,祥云飞逸,九重仙子驾鹤驱豹,飘飘而下,来此游玩。  东川是一马平川,有良田万顷,溪流纵横。春日花美,夏天禾壮,秋日果香,冬季雪白,一年四季景色分明,风光迷人。每天日头爬上山坡,照耀得山明水秀,村子叫明秀村,想来由此得名。  传说中西山是仙境,东川便是人间了。仙境祥和人世离乱,古来如此。明秀村的好山好水都是马员外一家所有,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都是马家的佃户。马家陈粮压仓久成土,绸缎积年化成灰,而村民春种秋收交租纳税,却食不裹腹衣不蔽体。最穷的是西山脚下的董家,老母死了老父又病,幸亏儿子孝顺,敬汤送水,端屎倒尿,多年来请医买药,竟至家资累尽,只得落脚寒窑栖身。可叹老父终究咽气,却没下埋之土。儿子抱着老父的尸身长号三天,泪尽血下,到马家长跪不起,把自己卖给马家三年为奴,终于换了块墓地安葬老父。下葬那天,全村乡邻举哀,哭声震天。  儿子守孝三天后便去马家上工。马家在平川,儿子一路走去,爬上山岗,取道悬崖上的小径,顺坡坂而下。迎面走来一老乞丐,指着他肩上的布袋,向他乞食。他正要伸手从袋子里取烧红薯,突然一只饿狼从林中蹿出,扑向他二人。老乞丐受惊跳下悬崖,他情急之下跟随跳下。瞬间,悬崖下腾起两道白烟,直冲云天,慢慢地,白烟散去,泛起两朵彩云,彩云之上一对俊美的青年男女衣袂飘飘,女子桃红衣裙,她是七仙女,男子宽衣博带,他是董允。  爸的故事经久渐淡,但他播下的善良孝顺的种子,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  爸讲过很多故事,比如《牛郎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与青蛇》《宝莲灯》等等,都和戏曲里的情节大相径庭,但我还是最喜欢爸讲的,因为它们带着爸的体温和童年短暂的欢乐,还有他早逝的生命当中对我的深深期许。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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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浴真美  那架陋床是我们冬天的乐园,夏天里供我们嬉戏的则是一泓清池。  我家院外是大块的方田,年年三用:方田四周种水稻,水稻里层种莲藕,莲藕中央围鱼池。仲夏,稻苗拔节孕苞,苗茎刷刷上窜,高过二尺许,整齐密匝,青翠碧绿,远观如厚厚的绿色长廊。长廊里边,莲叶田田,一色翠绿,大叶如裙,平展开放,小叶似圆扇,随风轻摇。绿叶间莲花婷婷,恍惚如仙境,却也是人间的美景。中央的鱼池有二丈见方,水深不足一米,养着鲫鱼小虾。池中没有水草,水色清澈,是上好的浴池。这里便是我们父子三人消夏、纳凉和洗澡的地方。  每年夏季初夜,爸劳动之余,总会带我和哥下鱼池。月色静谧安详,稻苗的绿廊隐在薄雾轻纱之中,莲花婷婷而立,清寂美好。一阵清风拂过,带来稻叶和荷花的香气。爸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呼出,一天的疲劳似乎就在这一吸一呼间消散在清凉的水面。  我们轻身跨进于鱼池,水面轻轻漾动,映在水里的星月浮云也随之轻轻浮动。人在水天之间,似梦似幻。有一次,爸抚着池边一株红莲,自言自语:“好一位红衣织女仙子”。爸给我讲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只是那时年幼,我并不能体会他的心事,但是我记住了他静静地看着莲花时的样子。多年之后,我才懂得那里面的寂寞惆怅。  进到鱼池中,我和哥便成了两尾鱼,追来赶去,忽东忽西,我们打闹凫水,搅动得池里的鱼儿乱蹦乱跳,象把把银梭跃出水面,飞过人头,扎入远处的水中。偶尔有一两尾鱼落在荷叶上,挺起白肚子,积蓄够力量,一打挺飞跃而起,回到水中。这时爸独处池中一角,浇水洗头洗身子,搓擦泥垢,抓挠头发。他最得意的时候,埋头泡在水里,用力猛搔,突然抬起来,头摇得象破浪鼓,水珠儿四下洒落,象下起一阵雨,接着他舒口长气,躺下来,将自己泡在水里。他洗去的不单是污垢,还有疲劳、惆怅和郁闷。  多年之后的今天,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透过寂静沉闷的夏日空气,最日常的景致竟也显得那般的清净美好。爸、我和哥,我们三人似乎也不再是那个贫瘠山村里辛苦度日的庄稼人,而成了星汉长河、辽阔大地上的景中人。  爸自己洗干净后便教我游水。他说:“学游水两步走,一步漂水,一步游水。先教你漂水。漂水头口心并用,头潜水,口换气,心不慌。”爸说完,就用双手托着我的腰腹,要我双手划动,划动,慢慢地,我的身子漂浮起来,象一尾飞翔的鱼。爸慢慢地悄然撒手,我还在水面向前漂,渐渐漂不动了,身子下沉,呛得一阵猛咳。爸一把扶住我,鼓励说:“你漂了好远好远,不要怕,你准能学会!”他又托住我,说:“不怕吃水,才能练成鱼鹰!”  几天下来,我学会了漂水,爸又教我游水。他说:“游水身臂腿并用:身放平、放松,臂用力划,腿夹水后蹬。”说罢爸要我继续仰漂,随后走到一旁指导:“身子放松,划水,划——划;夹水,蹬!夹——蹬——”这样,我一圈,一圈,无数圈,在水面自由飞翔。十余天过去了,学会了仰泳、潜泳、蛙泳和自由泳。爸要我不骄傲,要练成鱼鹰。  我没练成鱼鹰,就好高骛远,看不起鱼池了,吵着要爸带我下河塘。那时正值农忙,爸没工夫,我就耍赖:“你不去,我去,我自己去!“冲出家门往外跑。爸追到院外田边抓住我,唰地一声从稻叶丛中抽出一块竹片:“你去,问它答不答应!”我负气地昂着头:“不答应,也去!”“你太任性了,一点三足猫的本事就敢下河塘。带你下水,是要你不怕水敢游水,不是藐视水。俗话说欺山不欺水,山高不可怕,慢慢爬,水深不可测,下去了白丢性命,莫说你不能去,我也不敢去!”听爸这样说,我动摇了,却装着不回头,执拗地要往外跑。这时爸的声音由严厉变得哀伤:“你去送了死,我的心就空了。”爸的话音刚落,我的颈背就已发凉,想到爸养育我的故事,我明白我是爸的希望,有了我,爸的生活才有希望!  我转过身,低下头:“爸,我不去了,我保证!”伸出手要爸痛打。  “不去,好!”爸声音很温和,“把手放下,哪有知道错了还挨打的道理?凡事不知就要小心三分,知了,才能知难而进。不可冒失,要量力而行。”说完,又指了指鱼池。爸朋友般的叙说,唤醒了我顽劣的心。  再来鱼池,我感到夏浴真美:景美,水美,泳水欢腾心里美。  父慈亦严  我确实多有犯浑的时候。我大概六岁时,这年春夏之交,农事甚忙,收割豆、麦后,马上种植玉米、高梁、红薯。爸忙了家里忙地里,早中晚烧饭、喂猪、磨麦面、打理猪牛饲料,白天还要耕地、挑肥、整畦、撒种,连走路都放跑,累得大口喘气。  我虽不明事理,也懵懂感到他的艰辛,便试着干些细小活帮他。上午进山割了一背喂牛草,下地收拾了些猪饲料,下午扳石磨磨麦面。这石磨又大又沉,足有上百斤。石磨上扇装有磨把,梁上吊着“丁”字形的磨架。成人把磨架插入磨把铁眼中,人站在磨架的横档后面,手把横档推转石磨磨面,由此叫“推磨”。我当时人矮力小,够不到磨架,就手握磨柄,脚蹬石磨旁的墙壁扳磨,扳半转歇一下,再扳半转歇一下,如此扳扳歇歇,一下午的工夫,终于磨出了晚饭的麦面。
  傍晚,我坐在门外石头上等爸回家做面条,美美地吃一顿。大概是累了,坐着坐着就躺倒在石头上,睡着了。我在梦里吃着面条,是自己磨面做的面条,好香啊,口水沿着嘴角挂下,衣领都湿了。  恰在这时,爸拍醒我,催我吃面条。我揉揉眼睛,不知道爸什么时候回的家,也不知道夜有多深,只看见月亮西沉。我眼皮沉重,歪下身子又睡了。爸一手端碗,一手拉我起来,这时面香敌不过觉香,我一个没坐稳,磕绊了一下,糊里糊涂“哇”地一声哭了。  我有一个臭毛病,一哭就难收场,越哭越响亮,好一通天昏地暗。爸累了一天,早该睡了,可我哭得他睡不成,但是他没骂我,没打我,甚至都没动怒。我清醒后,看到他眼眶里噙着泪水,自觉羞愧,收住了啜泣——是我的哭牵动了他人生无助的辛酸。爸送上面条,看着我吃下。  做父亲的,心里烦闷,孩子行为不顺心,打孩子撒气是常事,可爸不。他的日子多不容易,劳累、孤单、无助,却对我慈爱宽容至此,他竟何以不拿烦心的孩子撒撒气呢?  爸也并非一味宽容,有一事让我长记心头。那时我念小学一年级下学期,初夏四月杏子熟了,种树人家庭前院后,绿荫丛中挂满红铃铛。家里没杏树,我从不知杏的味道,只听得小朋友说又甜又香,心里羡慕向往。却有同学带进教室吃,椭圆的个儿,浅红鲜嫩,有些还带着叶子,叶上露珠闪烁,叶下的杏儿更是圆润招眼。同学高提着叶儿将杏送到嘴边,一口咬下,蜜汁汪汪,满屋的香,惹得我一双眼睛直勾勾望着,口水汩汩。  这天正逢赶集,中午放学路过街市,见满市都是一担担一筐筐的红杏,直看得我迈不动步,怎么也走不出街市,只在杏子堆里流连。同学们都走了,买卖的人也渐渐稀少,我一路磨磨蹭蹭到了街头,看见一筐杏的主人正打着盹,不自觉地就来到那筐杏的跟前,抓起一颗,撒腿就跑,一路狂奔回到教室。还来不及气喘均匀,一颗杏就下了肚,竟没尝到滋味,只留下一枚杏核。心里很是不舍,就撕了张纸,把杏核小心翼翼地包起来,夹在语文课本里。  晚饭后,爸检查我写字,我写不出,他就拿起语文书要我先认字,认熟了再写。不料杏核掉到了地上,爸捡起放在黑漆锃亮的方桌上,问我哪来的。我不会撒谎,原原本本讲了事情的经过。爸没等我说完,神情就变了,变得我从来没见过的凶,象一头发怒的狮子,似乎要吃了我。他在屋里走来走去,绕了几个圈后,走出门,拿来块竹板。  “亮出手掌!”一板,一扳,再一板,我眼前只冒金星。  “我早给你讲了别人施舍的都不能要,你还去偷!”板子高高落下,掌心火辣辣疼。  “小偷针,大偷金!小苗不扳正,长大是废人!”又一板落下,我赶紧换另一只收接住。  “不改不成材,不打不成器!记住!“最后一板痛彻心肺。  第二天,爸买回半盆杏,让我和哥吃了个够。那一晚,心里满满的都是愧疚、歉意、释然和欣喜,爸用这种方式将某种信念植入了我的血液,使我在任何时候都无法背叛它。以后,当我成了孤儿,奔走在去学校路上,差点儿饿死,也没有为求食求生做出过失去人格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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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仙姐姐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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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性可塑  我们父子三人相依为命,情同鱼水。爸是水,我们是鱼。水里无鱼,水没灵气,渐成死水;爸没我俩,生活就没了乐趣和希望,心会慢慢枯竭。雨离不了水,我俩离不了爸,爸是我们唯一的依靠,不管生活怎样忙碌、艰辛,爸对我们在成长过程中的心理需要,总是千方百计给予满足,而我俩又用童年的欢笑带给爸快乐。  我哥小时候有着典型的男儿豪气,争强好胜,猎奇新潮,穿的,用的,玩的,哪一样都不比别的孩子差,爸对他总是百依百顺。那时刚解放,一些新的生活方式慢慢传入山乡,比如头发,老人和孩子固守光头的时候,剪头蓄发的风尚开始出现了。一次,爸给我剃了个光光头,我一摸头滑滑的,凉爽极了,高兴得蹦跳起来。轮到哥剃了,他死活不从,要去街上理发店剪个新式的学生头。爸当即放下剃刀,带着哥上街去了。哥回来后到邻里间晃了一个下午,听够了夸赞羡慕的话,狠狠地满足了下虚荣心,这才回家。  不久,市面上出现中山装,机制的,哥要,爸领他到裁缝铺添置;有学生用自来水笔(钢笔),哥要,爸给他买(他的毛笔给了我);有孩子有手电筒,哥要,爸给他买,白天在暗屋里晃,逗得我的心痒痒的,爸为光柱的透亮新奇面有惊喜,又安慰我待哥玩了再玩。  后来,男孩子时兴玩洋虫,类似现在的宠物,用玻璃瓶盛养,喂山药片爆米花,透过瓶,可以观赏幼虫的蠕动,成虫碧绿的翅甲和火红的小眼。哥买来虫,爸放下农活,忙着给哥找玻璃瓶和爆米花。成虫初成,爸抢过哥手中的瓶,指点着红红的小眼啧啧赞美,也不知是爸童心未泯,还是有意护卫孩子好奇的天性。而我对这些总是无动于衷,只喜欢听故事。  再后来,邻里孩子中流行着火药玩具枪。枪具火药都是孩子们自制的,二指一卡长的枪管里装上火药,扳动橡皮筋,烟火闪耀,炸响清脆,煞是好看好听好玩。夏夜人静时分,一群孩子在野外斗火药枪,让人分辨不清是流萤还是火光,是蟋蟀长吟还是火药鸣响,是蛙声还是孩子的笑语。哥于是求爸给他弄,火药有几分危险,爸只是答应了,却迟迟不行动。哥耐不住了,背着爸把家里的铜器卖了钱,买来硫磺和白硝,按照“一硝二硫三两炭”的比例,自己配制火药,不慎着火烧伤手臂。爸竟没有责怪哥偷卖家具,只是心疼哥手臂受伤,留下小小伤疤。大约爸是赞同男儿的闯劲,敢想敢做,而非我的拘谨斯文吧。哥受了皮肉之苦,也就罢了玩火药枪的念头。  哥在家呆不住,喜欢找邻居的大孩子疯玩。玩的什么我知道得很少,他只带我去过两次,两次都玩得惊心动魄。一次是和本家孩子玩掷泥蛋。在开阔的山地,以田埂土坎为掩体,揉出一个个泥球,向对方阵地投掷,比赛谁的杀伤力大。哥的对手都是大孩子,掷的都是大的泥球,哥个子矮小,掷的是小泥蛋。我在旁边为他担心得要死,心砰砰直跳,他却越玩越带劲,高喊:“向我开炮!开炮——”话音未落,一颗泥蛋从他的掩体中飞向对方,正中对方肩膀,顿时泥水渣滓四下溅射。对手被激怒,发起了排炮还击,一枚,两枚,三枚,打在哥的掩体里,只听得“嘭!嘭!嘭!”几声,却没了哥的声息。我吓得大哭:“哥!哥哥!”他却慢慢冒出头了,做了个鬼脸,高喊:“炸不上我的是屁炮!屁炮!”两人又交上了手。  战斗结束了,双方都走出了掩体。哥一身干干净净,没有一星半点泥水,可他的对手满身是泥,不见了鼻子、耳朵和头发。他俩对视大笑,我也笑个不止。同时大家也都意识到危险,将游戏改成了跳山崖。刚下过雨,崖下沙泥松软,象天然沙坑,从两三米高的崖上跳下,落地软绵绵,还有几分弹力。我也跟着他们跳,大家尽兴而止。  回到家,我给爸讲述掷泥蛋的游戏,紧要的地方讲得绘声绘色,可爸却不动声色。哥钻过来补充:“我边喊边转移地方,一个也没挨着。”爸这才眉飞色舞:“就你是机灵鬼!”  看来爸喜欢的是会玩的而不是会说的,胆大的而不是胆小的。  另一次,哥去唐家沟和我舅本家的孩子玩,准许我跟去。哥的游戏是同唐家的孩子比爬树。爬的树,是一棵百年老皂角树。树干有两人牵手合围大,树高十来丈,树冠圆形如遮天的云朵,被大人称为风水树,荫蔽着树下的庭院、菜园、井台和荷塘。唐氏兄弟八人,他们做东先爬,结果都失败了。有跃跃欲试的,有望树兴叹的,最能干的是在旁人齐手托住上举,手扶树干不敢攀登,哀求着接到地面。最后,我哥出场了。只见他抖擞双手,张开手指抠住树皮上的裂痕,脚蹬节疤,弓起身子,象猴子一般节节上行,爬到了大树分叉处,高可五六丈。  哥坐在树杈上,嘲笑唐氏兄弟虚张声势,无胆无能,是草包。唐氏兄弟怒了,挖来稀泥,涂抹投掷在树干上:“你有种,看你怎么下来!”我哥缘干而下,殊不知稀泥填塞了裂缝,溜滑如油,着手不稳,哥一下子掉进了树下的荷塘,塘中泥水没其腰间。我见他衣裤湿透,满脸泥水,吓得哇哇大哭,哥却乐得哈哈大笑。这下我可不依了,我为他鸣不平而哭,他反而不以为然而笑,太丢我脸,伤我心了。我用哭来抗议,哭声越发揪心,唐家大人闻声赶来安慰也无济于事,我直哭了个天昏地暗。  哭够了,我抹着泪,拎起哥湿淋淋的衣服,催他回家。见了爸,伤伤心心地诉说了事情的原委,满以为爸会臭骂哥一顿,给我讨回点面子。没想到爸似怒非怒:“有能耐,好!——去把衣服洗了。”哥象得了宽恕,拿着湿衣服转身去洗,爸又叫住他:“以后别比爬树了。你喜欢掏鸟窝,上树要小心,尤其要提防鸟窝中有蛇!”哥做了个鬼脸,兴冲冲地走了。  我却纳闷了:这么危险的游戏,爸就说这么两句,轻描淡写,不咸不淡,还把掏鸟窝扯进来,这有什么相干啦?我闷闷不乐了几天才想明白——这次幸好下面是荷塘,掉下树没事,掏鸟窝遇见蛇,掉下树就不一定有幸了。爸由此及彼,提醒哥要胆大心细。爸虑事好周到啊!  但是后来的一件事,我始终没想明白。五八年,我和哥同年高小毕业,我报名考初中,哥却不报名,爸不催他。我去体检,哥却闲玩,爸不管他。我去考试那天,爸笑着送我,同一天他又笑着领哥下地干活。读书是孩子的大事,别家拿着棍子赶孩子上学,爸却听任孩子自己拿主意,对哥不责不问,安之若素,还笑语相对,为什么呢?对哥另眼相待,还是另有安排?不象,也不是,只能说是上天冥冥中的安排吧,留哥在爸的身边。当年爸四十四岁,年富力强,没想第二年却病了,一病不起。哥在他膝前行孝,请医买药,送汤递水;父亲病故时,洗身子,穿寿衣,装殓出殡。我赶到家时,已安葬停当。哥没辜负爸的爱,爸的养育之恩,做到了立世孝为先。“父母在,不远行”,我却远在学校,没能尽孝,枉读诗书,枉为人子!  哥是好人,好人有好报。六0年春季招生,哥考上了速成师范学校。他已耽误学业一年半,而榜上有名,足见他学业功底深厚。  哥年少时耐不住寂寞,总在外面玩,而我总是呆在家里,象大姑娘一样,学针线,舂米,烧饭,安之坦然。  我五岁时候,哥上学启蒙,爸下地干活,我留在家中。除了洗碗扫地、喂鸡喂猪,还趁天凉爽放羊割牛草,等太阳毒了,才回家玩耍。有时给堂母穿针线。堂母每逢穿针线时,特意走到院外亮堂的地方,左手拿针右手引线,偏着头,睨着眼,瞄着针孔,一下穿漏,二下穿漏,三下还是穿漏,便不住地叹气:“老不中用!老不中用!”我接过来,一瞄即成,百发百中。  堂母夸我,我也逞能,向她要来针线,脱下褂子,自己学补破洞。只是万事看来容易做来难,针到了我手里,依然是小小的,却有铁棒沉,怎么也使唤不好,要么扎痛手指,要么从指缝间漏掉。掉在地上,它似乎更加细小了,小得不见踪影。我不挪窝地找,翻遍堂母的麻篮,理完大大小小的布片,蹲到地上用手摸了个遍,都没有。我早已头晕脑胀,堂母只有当家的两根针,丢不得,不停地埋怨,我急得快哭了。都是破褂子惹的祸,我恨得揉成团要扔了它,这一揉,扎了手才找到针。
  第一天, 没学会拿针。  第二天, 幸好堂父买回一小包针。堂母给我根最粗的,穿上麻线,打上结。  这下不会再从指缝间漏掉了,即使掉了,也不会费力找不到针了。  第二天, 拿稳了针。  第三天,我模仿堂母运针补褂子。破洞补上了,褂子却变了样,穿不上身,只得拆了再补。憋了一头汗,却把褂子两襟缝到一起,褂子成了布袋。再拆再补,再补再拆,结果破洞没补上,指头扎得血糊糊。正赶上爸回家,他一愣:“男儿做事要大气。孙猴子的金箍棒变成绣花针,只藏在耳里,使的都是擎天柱。你呀,学女儿用针,小家子气!既然学了,不能半路放下。以后得学大事!”爸又托着我的手指头,自己看看:“出点血,不碍事。”放下后神情冷冷的,没有一点儿怜惜。  我心里很不服气,只是没说出口:“小事不干能成大事?你讲的王小二还放  牛呢。我偏干!”  第四天,等爸出了门,我去找堂母,问他:“我怎么就补不好?你教教。”  “细针细线,是细心活。我妈也没教,只叫我看。我摸了几十年,只会做不会说,你看我做吧。”我老老实实坐在她身边,看他进针,走线,捏布、镶补丁、平线缝,似有所悟。回家在床沿尝试,一件褂子补补拆拆,当听到爸开门的声音,马上藏起来。  “今天怎么跟我躲猫猫?”爸脱下褂子,随手扔给我,“挂了个洞,给补上。”我接过褂子,很迟疑。“你能的,准行!”爸的眼光,全是鼓励和信任。  爸的褂子在我手里滞留了五天。我洗了晾干,反复补了补下十次,自觉满意了,交给爸。爸刚穿上,来客人了。客人盯着爸,抿嘴笑。爸请客人:“坐,坐,你笑什么?”客人指着爸褂子上的补丁:“你看,天下没有再丑的补丁了。”爸接过话茬:“天下没有再不中听的话了。昨晚我在灯下补,没看清楚。”  爸把讥笑揽在自己身上,我一阵脸红后,发誓要洗却讥笑,补好褂子。  几个月过去了,我补的补丁平整端正,针脚细密均匀。堂母看了也赞不绝口,说这孩子几个月,胜了她一辈子。  我能自如地飞针引线了。给自己补,给爸补,给哥补。  再以后,能缝制新衣。  飞针引线,在爸看来是女儿家的小事,我学会了。之后,我又学会了舂米,只是仍没能跳出小事的圈子。  爸进山种地,往往要等太阳过了房顶才回家。我早已饿得饥肠辘辘,还要等爸舂米簸糠,饭熟时已是半下午。我要不陪爸挨饿,就只能在他回家前就舂好米,单等他回家就烧饭。  那时不象现在,用机器打米,稻谷倒进机器,眨眼功夫白花花的大米就流出来了。打米须得三道工序,都是力气活:一舂,二簸,三筛。舂用农家工具碓。碓这东西由两部分组成,一个是用来盛稻谷的石臼,埋在土里边,臼口与地面齐平,另一个是木制的类似杠杆的东西,短臂的一端装木椎,圆柱形,长臂的一端要用脚踏,一上一下,带动木椎一下下舂石臼中的稻谷。这其实是个省力的工具,但我人小体轻,踏不动碓,只好蛮干。我站在木椎前,扎起马步,抱起木椎,高高举起,再重重放下,一起一落捣米。捣一椎,一头汗,捣十椎,汗流浃背。干脆脱了褂子,光着身子,口喊号子“嘿!嘿!嘿!”直到声哑、力乏、汗尽,好不容易才舂熟米。  米舂熟,还有第二道工序簸。簸的工具是簸箕。簸箕是圆形,用竹篾编制,柔软有弹性,可以高抛米麦豆菽,借助风力吹去糠屑。大簸箕我端不动,只能用小簸,顺着风向站立,用力颠动簸箕,抛扬米粒。用于力量不足,方法不当,糠屑洒遍全身,同汗水粘在一起,裹了一头脸的厚厚的糠屑米灰,不见面目。  最后一道工序是用竹筛筛。竹筛有小而密的筛眼,摇动筛子,碎米漏下,没捣碎未脱壳的谷粒作涡旋运动,积聚一团,即可捧除,留下大粒的米。我团不圆筛子,只好半筛半选除去谷粒。  爸中午回家,我端给白花花的大米,爸马上烧火做饭。饭熟了,给我盛一碗,他自己一碗。爸吃得真香,又深情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在肯定我:人在困境,小孩也会奋发崛起,不倒在困难前!  以后,我舂好米,磨好面,自己学着烧午饭晚饭,等爸回家,哥回家。父子仨吃得香香甜甜。  一天,我看见爸挑肥进山,这是体力活,就多舂了米,中午不煮粥,烧干饭。爸中午回家跨进门,我兴冲冲挪开锅盖,却没有往日的香味扑鼻,我愣住了,凑近一看,有一半还是米,我尝了尝,米粒外层松软里层味生粒硬。我急着叫爸,爸过来一看:“半生半熟,这叫‘夹生饭’,不能吃。”我一听急哭了。爸意识到自己的话无意中伤了孩子,马上安慰我:“不怪你,你努力了,怪我没教你。我有办法给你吃香饭。”爸就用勺子把饭挖松捣散,添半碗水进去,盖上锅盖,烧微火慢慢焖。爸一边焖饭,一边教我烧饭菜的学问。从米量水量的搭配,到火的大小,到烧、炒、煨、炖、焖的方法,再到加盐调味的讲究,等等。正讲着,锅里飘出馋人的饭香。  爸的指点,我的努力,一切家务活我由生到熟,从拙到巧,从费时费力到事半功倍。我已经是爸的得力助手,爸也开朗多了,经常可以听到他哼戏曲,打口哨。  我在爸的暖翼下渐渐长大,渐渐懂得他的辛酸苦乐,渐渐明白我是他的希望,他是我的幸福。  我更明白他是天下最好的爸。他是个农民,只读了几天的私塾,粗通点滴文墨,却深谙教子之方,不是用言语,二是用行动。他不视哥的需求为贪图,不视哥的爱好为贪玩,不视哥的勇敢好胜为顽劣莽撞,是他在顺应孩子的天性,塑造他的性格。他用竹片警吓我,是我固执冒险下溪河洗澡,气我不知自制变通;他用竹板打我手掌,是我偷吃别人的一颗红杏,恨我行为不端;见我学针线手指扎得血糊糊而不怜惜,是我生性怯弱难堪大任,怕我吃不了苦难以自立。这是他在塑造孩子的灵魂。在他心目中,只要孩子灵魂端方,性格坚强,就一定能成器成材。
  你爸文笔挺好,就是思想有点陈腐。  
  @sadvisayah 文章有韵味,我喜欢读。
  楼主继续更新,跟读中。。。
  @冉中云 6楼
14:23:22  你爸文笔挺好,就是思想有点陈腐。  -----------------------------  这才是老一辈的文笔
  @冉中云
14:23:22  你爸文笔挺好,就是思想有点陈腐。  -----------------------------  @寂寂j 9楼
18:58:13  这才是老一辈的文笔  -----------------------------  天天支持!
  姨来姨去  已是秋凉的天气,树叶凋敝,草也枯黄。一天,放了晚学,我凭着脚丫长,翻飞快,奔回家丢下书包,挎上背篓,进山割草去。小黄牛三天没鲜草了。  坡上的草,迎风易凋,枯黄如丝,没了香甜汁液,小黄牛不喜欢。  我寻到人迹罕至的山洼深处。这里两崖对峙,风霜不入,且有暖泉涓涓,因此草长得鲜嫩丰茂。  我埋头挥动镰刀,刀声刷刷,飞旋崖间,像小鸟悦耳的和鸣。头上冒出的热汗,融入傍晚淡淡的山岚中。  割累了,我停下来歇息,听见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是母女三人,也是来割草的。小女儿跟我一般大,她“哇”的一声“多嫩的草啊”,飞到我的身边。她的妈妈和姐姐也趋步而至。就见镰刀翻飞,跟我展开了夺草战。  别家都有男有女,除了妈,还有姐或妹,只有我家,清一色男人,光棍加儿子。那母女三人,从我手中夺草,我也高兴,甚而庆幸。可是眨眼功夫,大片草没了。她们大篓满满的,我只半篓,小女儿还拍手笑我。还是她妈妈好,瞋了小女儿一眼,夸我手巧割草快。我心里憋屈不服,心想:“我要有妈,准比你们仨强!”  我挎上背篓,悻悻回家。  落日余晖,投向我家大门,把房檐窗门染成金黄。两只喜鹊,掠房飞过。  我把草送进牛栏。小黄吃得香喷喷美滋滋,仰头向我哞哞欢叫。我摸摸它的嫩角,挥手离开。  我跨进堂屋,傻了。屋里坐着爸、小姑、堂母,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她太好看了:弯弯的眉毛,黑黑的眼珠,瓜子脸上长着一对酒窝,嘴角略微上翘,像忽闪着翅膀的粉色小蝴蝶。从窗洞投射进来的傍晚的光线映在她的脸上,真是美不可言。咦——莫非故事里的七仙女下凡到我家了?我傻楞楞地盯着她发呆,她似乎感觉到了,轻轻侧了下头。  小姑见我呆傻,一把拉我到她身边:“叫姨!”能有这样年轻美丽的姨,美死了。我连忙亲热地叫道:“姨!”  “嗯!”她亲切地应着,蹲下身,双手搂着我,她的脸贴着我的脸,“好聪明的小侄!”我第一次感到了母性的温暖。  夜深了,小姑、堂母留下姨去睡了。  爸进厨房,做了碗荷包蛋面送到姨手里。姨推谢,说落难人不当受此等恩惠;爸坚决请,表示理当善待压压惊,又感谢她对舍下的信任。姨执拗不过,将蛋分为四份,先给我和哥,再给爸,最后一小块,姨和着面吃下。  夜里有女人陪着,还是第一次,既新鲜又疑惑。  爸为难的目光落到姨的脸上,姨忸怩羞涩,埋着头,双手揉捏着蜡染衣上碎小的蓝花花。良久,还是姨打破了沉默,搂着我:“姨陪小弟睡床这头,爸陪哥睡那头。”  吹灯后,一切归于宁静。我蜷缩在姨温热柔软的怀里,听着她鼻息声声,却怎么也不能入睡。被她硕大的奶子压迫着,不安生。  我从被窝里探出头:“姨,我还是陪爸吧,睡惯了。”说完我爬到爸的身边,落枕睡香了。  半夜,感觉到床在颤动,慢一阵紧一阵的细声,像风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丝丝入耳;被子也鼓动着,一起一伏。我在迷糊中惊醒,身边没了爸,差点惊叫起来。我钻进被窝,摸到了爸的脚:她去陪姨了。  姨抢走了爸,我心里不快。终于,爸回到我身边,我又睡香了。  清晨醒来,我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姨已烧好早饭。我去给小黄牛扫了栏添了草,回厨房,姨盛了粥给我。她做的粥又烂又稠,香喷喷的。我吃完,舔着嘴角,趁姨接碗的时候,凑近她的耳朵,悄声说:“姨,今晚我陪你,不要爸陪!”  姨的脸一下子通红,接过碗:“乖,你陪。”  姨每天养猪、养牛、洗衣、做饭。她还炒得一手好菜,吃后满嘴留香,再不像以前吃粥蘸盐,咸淡无味。不单我和哥开心,爸也绽开了笑容。他不再像以前忙了地里忙家里,顾了庄稼顾不上吃饭。现在是进门有笑脸,上桌有热饭,衣脏有人洗,衫破有人补,外出有人盼,在家有人陪:事事如意称心。  有了姨,我更恋家了。  姨美丽,真让人看不够,而且她做的饭香,跟爸亲热,有她,家就有了温暖。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一住就是三个月。我不想她走,又害怕她哪一天突然走掉,就像她突然出现一样。我越不想她走,就越觉得她有神秘的故事。于是,我有意无意总粘着她。  每天放学后和星期天,我都缠着要她跟我去割草放牛,追着她问这问那。  问她家有山有崖吗,有牛有羊吗,也割草放牛吗,有我这样的小人儿粘着,有爸一样的大人伴着吗。她只瞪着一双大眼睛发愣发呆,一言不发。问多了,她就低下头,眼角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我问,她哭,我不敢问了,多次话到嘴边只得咽下。  又一个星期天,姨给我们洗衣服。她挽起衣袖,露出一条条长而粗的伤痕,我惊讶了,抓住她的手臂:“姨,痛吗?谁打的?”  “衣袖挽高些,我给你吹吹。有一次我不小心碰了头,一个大青包,爸给我揉了吹了,就不痛了。”  不知是我的天真感动了她,还是她由一个孩子的纯朴看到了希望,她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姨16岁出嫁。男人是个壮汉,家里的独子,有力气,能干活;可惜太憨,出门领活干,回家领饭吃;三天没两句话,做事又无主见,一切都听他爹的。他爹叫赶鸡,他不赶鸭;他爹叫打老婆,他操棍子。  姨17岁生育,养了个丫头。男人乐呵呵的,他爹却不高兴,苦着脸,横着眉,吃人的狼样。不过,还是容了姨,说姨能生,有盼头。姨在月子里,只有剩菜冷饭,却还平安。  姨19岁再生育。临产时,他爹隔着产房磕头烧香,求上苍保佑生个带茶壶嘴的。他把头在地板上磕得咚咚响,直至皮裂血流。  婴儿落地了,却没带茶壶嘴。他从地上一蹦三尺高,捶胸顿足,面向产房咆哮:“我没造孽,没伤天害人,老天怎么这样待我啊?!”老头停了停,抹把眼泪,又嚎开了,“扫帚星,要绝我门户,断我香火!”  老头疯了,举着棍子,把门擂得咚咚响:“臭女人,模样乖,害人精!你要断我香火,我要断你性命!”站在旁边发抖的儿子,突然跪了下去:“污血没干,晦气!”老头儿又疯喊了一阵后,像死猪一样瘫倒在地。  姨在月子里,老头提着棍子不准送汤送饭。她男人人憨心却软,进去的时候偷偷带个馍带块薯。姨饿得头晕目眩,挤不出奶水,丫头饿得哭叫,最后死在姨的怀里。  姨出月子,白天下地干活,夜里关在家里挨打。  姨男人的爹专门给准备了一条软鞭,督促他打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牛要打才耕田,女人要打才生娃。”若发现儿子打轻了,就骂他“忤逆不孝,犯贱!”  男人憨,闷头闷脑只管抽。姨的手臂、腿、屁股,一鞭一条血痕。幸好躯体挨鞭少,没造成内伤。  一天夜里,男人久久没归房。姨预感不妙,蹑手蹑脚走到厢房外,隔墙听到他爹正给他训话,原来老头儿进庙问了香,说姨漂亮,媚气重,女相旺,只有打个半死,脱了媚气,才能生儿子。  姨听了一哆嗦,浑身发冷,直透心房:要活命,只有逃!  姨回房带了几件衣服,连女儿也顾不得看上一眼,溜出家门。她钻进深山冷沟,白天藏在不见天日的刺蓬藤萝里,晚上出来寻食觅水,借着星光向山外爬,一夜换一个山头。一连十几个夜晚,不知路程,不辨方向。  不知什么时候姨昏厥了。醒来躺在我小姑家的床上。  我小姑知道了姨的苦难,就把姨带到了我家。  听完姨的故事,我泪流满面。  我伸手给姨揩眼泪,姨则撩起她自己的衣角给我擦眼泪。  我什么都不问了,不愿姨泪流不止。我只小心翼翼地托起姨的手臂,一个劲吹那深深的伤痕。
  姨的故事多少天在我心里萦回。看到姨的美丽,想到她的苦难,我好希望她永远留在我家。问她:“姨,你还会远走吗?”  姨抿着嘴角,牵动她美丽的酒窝,说:“爸好,哥懂事,你可爱,我还会走吗?”她顿了顿,呼出口长气,又缓缓地说:“我还有个可怜的女儿,连心啊。”  “把妹妹接来吧,好吗?”姨听了我的话,沉吟良久,眼角滚下了泪珠。  看着姨的眼泪,我茫然了:“接来不好吗?”话没出口,转口说:“我问得不好,让你伤心了。”  姨楞了很久,歉意地说:“你没有错……可我是逃出来的……”  年末到了,爸买回了几块布料。  姨高兴得像个孩子,拍着手到:“布好,花好;会挑,会买。”爸指着一匹鲜色印花布料,说:“这是给你做袄子的。”姨绽开妩媚的笑颜,给爸一个感激而亲昵的眼神。  姨像故事里的有魔法的仙女,伸出拇指和食指,只在我们父子仨人的肩上,臂上,腰上和前胸后背比划了下,便抖开布料开剪了。衣服做成,肥瘦长短,自然得体。爸由衷地赞叹道:“十里八乡,没人可比你的巧。”  姨听后只是望着我爸,抿嘴而笑。  衣服做好,姨又取鞋样,粘鞋帮,纳鞋底,給衣滚边,给帽绣花,从早忙到晚。星期天我也不去缠姨陪我上山了,留她在家忙。  一天下午,我割满意篓草早早回家。爸和姨在里屋,试穿滚好边的新衣。爸蓝装,姨花袄;爸高大,姨秀美;爸喜色,姨沉醉;四目相对,多像一对新人。  红晕飞上姨的脸庞,她一头扎进爸的怀抱,爸搂着姨,亲吻着她的头发,越搂越紧。  他们沉浸在甜美中,竟没注意到儿子——我傻笑的鬼脸。  正月初一,姨和我们都穿着新衣过年。  我最喜欢我的虎头帽虎头鞋。姨绣的虎,远看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就差从帽缘鞋头爪腾空跃下。  最可目的是虎眼,由红、黑、墨绿彩线刺绣而成,深邃红亮,温润祥和,像两枚宝石,姨用它来祝愿我在新的一年里平安快乐成长。  姨给了我快乐,我要姨陪着我快乐长大。  我拉着姨,和爸一起上街玩新年。街上人多好热闹:有说书的、耍杂的、演木偶皮影的,还有摆小摊卖瓜子花生的,最招人喜欢的是舞龙耍狮子的。  哥早跑得不见影了。我们仨逛了庙会,买了瓜子,去看舞龙耍狮子。这里是小学操场,人山人海,笑声、掌声、喝彩声此起彼伏。姨兴致勃勃,两个酒窝盛满了欢乐。  我们身边不时走过乡邻亲友,爸和他们互为拱手问候祝贺。人们的眼光都投在姨的脸上,看得姨很不自在。姨十九岁,年轻漂亮,神采飞扬,爸快三十了,衬托得姨格外灿烂美丽。  我正高兴,姨却不安了。我拉她去看皮影,她拒绝了,带着央求地说:“不玩了,回家吧。”  “人多,好玩。”  “人多,眼杂。回家吧,家好,回吧。”姨似乎感到了什么。  “家好,那我们回吧。”爸也附和着姨。  回家的路上,姨没了笑语,见人也有意躲闪。  “姨干嘛不高兴了呢?”我心想。  初二,立春,晴,和风融融。  初三,阴冷,下午风紧,山谷传来呜呜的风声。早春晴雨不定,暖寒多变。  初四,雪花飘扬,草地早来的春意,被抹杀得干干净净。  早春的雪,比隆冬寒冷,姨的脸上像蒙着霜,失去了笑颜。  正月十五闹罢元宵,新年结束。村民下地开始了新一年的耕作。  怪事也来了。  我家前山后岭远近半里,总有两个男子来回走动,四面张望。  第二天,两个男子又来了,离我家更近,盯着院内院外看,四只眼睛像篦子似的要篦出点什么来。  第三天,又来了,只是退出半里地界,藏在树林里,更神秘。  两个男子是什么人?哪来的?要干什么?打猎吗?我家乡这方有黄鼠狼、狐狸、野猪——年前有人丢了鸡,说是遭了狐狸。可两个男子没猎枪,也没放套子,只紧盯院内院外,要干什么呢?  姨也反常,不再到院子一步,只在屋子里活动,扫猪圈、清牛栏、洗衣服、理床铺,坐下来也背靠门户,搓麻线、纳鞋底。我挨她坐着念书,她再不问这字咋念那字怎写,只是闷头一言不发,惶惶惑惑。有时用水,姨就叫我到井里去取。  爸也在家院附近处干活,静静地关注着院内院外。  第四天,我上街买盐回家,走在前山路上时,一个男子拦着我问话:“小弟,有个女子,身穿兰花花蜡染衣,这么高。”他一边用手比划,一边继续说,“人好看,白白的,脸上有两个酒窝……”“糟了,”我心想,“这不是姨吗?”男子急切地问:“你见过吗?”  我不能不撒谎:“没见过。你问大人吧。”我回答得很坚决,男子失望了。他壮壮的,憨憨的。  我回到家,原原本本告诉了爸和姨,他俩同声说:“真找来了!”  姨一下子瘫坐在地面,爸忙抱起来坐凳子上。“不急,看来他还不确定你在我家。还能躲。”  姨躲进檐后石壁中的窖里。窖由天然石洞加工而成,外窄内宽,冬春干燥暖和,只是关上门黑洞洞的,只有透气缝的一丝光。姨天没亮进窖,夜半回屋睡觉。  我每天两次佯装取薯进窖,给姨送饭。  平安了十余天,小姑来家了。爸随小姑出门了,两天没回家。姨急得吃不下饭,骂自己是扫帚星,给恩人带来灾祸。  第三天,爸回来了,讲述了事情的原委。  爸在小姑家见到了姨的男人和亲戚,告诉说初一在街上,这个亲戚见到了姨,还跟踪了一段路。经过半个月的寻找打听,确定是在我们家。姨似乎被打跑的,怪他的爹太心狠,下手太重,千恩万谢收留,救了姨的命。他们不敢进门抢姨,怕惊吓救命恩人,请恩人让姨回家。他的爹一天到晚气势汹汹骂人,突然倒地瘫了,活不了几天了,女儿也病了,眼看一个家要没了。姨的男人说着说着快哭了,抓出一把钱来,说是补偿姨这几个月的生活费。爸不要钱,要姨的男人发誓不再打骂姨……  姨听到女儿病了和爸要她男人立誓,泪水夺眶而出。爸、哥和我也都哭了。  这夜,我家不安宁。  爸和姨进了里屋,我和哥留在外屋。外屋的床,是姨来家第三天铺的。只隔着一层壁,清楚地听得里屋的话语动静。  姨哭声凄凄,爸唏嘘切切。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话语声,有惋惜,有欢欣,有缠绵。  “大哥,给你惊扰了,对不起……”  “你平安就好。”  “你好,你儿子好,我好想跟你一辈子……留在这个家,我会幸福一辈子。我们的缘分怎么就断了……”  “幸福……幸福……你是好女人,年轻、娇嫩、灵巧,我原本没这福气,你却让我幸福了几个月。得还回去……回去吧,你男人憨厚,你女儿可怜……回去会平安的。”  “我断红两个月了,我知道是带嘴的……你的都是带嘴的,有你给我的宝贝,他会让我平安的。”  我困极了。  壁缝传来簌簌细声。“大哥,我欠你太多,只能这样谢你了……”“你年轻,水灵,叫我怎么忘得了……”“大哥,在你的怀里,我才是个女人……”  我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我知道姨要走了,就抱住她的腿。爸制止道:“姨苦难已尽,叔保证不打不骂。姨要回去照顾家,照顾小妹妹,我们该高高兴兴送。”我松开手,爸将姨送到她家的村外。  姨走后,爸重回孤单,晚上独自一人靠着床头坐到深夜。  姨落难投奔爸,爸怜香惜玉关爱姨,是他们,启迪我人世的真心真情真爱。
  学童梦多  我是六岁启蒙进学校的。  我六岁生日那天,爸没下地干活,而是上街买了肉、粉丝、豆腐和酒。回到家,又去菜地摘了几样菜蔬,中午下厨安排了一桌荤素菜。爸先自酌了两杯酒,对我说:“哥先上学,你在家帮我,我高兴,但我不能图轻松长时间拖累你在家。你六岁了,下年上学去,不能当睁眼瞎!”我赶忙给爸斟了杯酒,爸一饮而尽。我想和他说话,他制止不让,自己又斟了半杯放在哥的面前,要哥喝下,哥分几次喝了,涨红了脸咳嗽。爸拿过酒杯,滴进两三滴酒,要我用筷头蘸着吮,说道:“我知道你想留在家帮我,那不行!我不能轻松一阵子,害了你一辈子!”爸又自斟一杯倒进嘴里,“要帮我,早上上学前,下午放学后。”爸的酒劲上来了,脸色通红,半醉半醒,话更多了:“哥,生性胆大,可喝酒,酒能壮胆;弟,生性斯文,不可饮酒,酒会伤身。俩兄弟都要读好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孔老二说学而优则仕,自古读书能改变命运……你俩还记得我跟你们讲的王小二的故事吗?”  爸为我的启蒙醉了一回。下半年,我进了学校,却只是呆坐在教室,眼珠子一动不动,泥塑木雕般。老师教认字,同学认字,老师教数数,同学数数,我一概不听,心里只想着家里的事:今天该舂多少米,磨多少面,猪饲料还不够,鸡该生蛋了,兔该添草了,爸什么时候回家做饭……想得出神时叫了起来,吓得同桌哇哇直哭。放学铃声一响,我唰地一声冲出教室,往家就跑。七里路,一气到家,马上烧饭,喂鸡喂兔喂猪,吃了饭收拾锅灶后赶往学校。中午上学经常迟到,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走向自己的座位,引得全班同学的视线都转向我,我回报给大家一个鬼脸。老师和同学都疑心我有神经病。一年下来,我的成绩不合格,只能留级。留级,丢大脸了。有同学跟在我身后喊:“留级生,笨乌龟!”  读第二个一年级,爸叮嘱我:“要像王小二那样专心读书,不能再像上年那样帮我,那是帮倒忙,知道吗!读书要有读书的样子——务书,心在书上。”并且规定了三点:下课后不准第一个冲出教室,放学路上不准抢道跑,用心读书,不能再留级。  读第二个一年级,我发誓翻身,不做乌龟做奔马,一马当先,马到成功。我不敢恋家了,上课,脑子有了家的影子,赶忙赶开;下课,不嬉闹,追着老师问这问那。老师弹琴,我去听听;同学跳舞,我去看看。读书要是上了路,就会着迷;着了迷,就会专心致志。什么念字、写字、识数、算数,唱歌、画画,一听便懂,没教的,温故知新,也懂。算数,平时考、半期考、期末考,都是满分,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一。胆也大了,争当值日生,打水扫地,督促同学捡垃圾爱卫生。争当小老师,辅导同学读书念字,代老师收发作业本。孩子本来就不傻,适应了学校,灵气就爆发,灵气没爆发,切不可冷漠他,说他有病。  我的变化,前后判若两人,老师为之惊讶,过去说我有病的老师也开始关注我了。培养我加入少先队,评我为优秀生,还选我参加文娱演出。学期末,不止升级,还跳级——越过二年级直升三年级,跟曾经骂我是笨乌龟的同桌又是同桌了。小小的心里,真有些得意满满的,小人儿也不懂得谦虚隐藏,那是大人的事,我简直是走着路都有要飞起来的感觉。那段时光,当真是山河锦绣,意气风发,一颗心如同羽翼初丰的鸟儿,振翅欲飞,我那小小的胸膛都快容纳不下了。  三年级时,我的潜力进一步开发,学算术尤其轻松,除了基础好,主要还是老师好。算术老师姓伍,是我一生中印象最深的女老师,她美丽善良,书教得特别好。伍老师当时很年轻,我记得她有着白皙的皮肤,弯弯的细眉和小小的酒窝。她笑的样子温暖美好,她的声音很动听,即使生气时说话也那么好听。她教我们乘法,开学第一堂课,把我们带出教室,带我们到校外游弋观瞻。走到街上,遇到老人卖蛋,老师便和老人攀谈。“老人家,你的蛋多少钱一个?”“八分。”“卖了多少个?”“一百五十个了。”“老人家,你不到一个上午就收入了十二元钱,对吗?”老人说不知道,没数。我们也不禁惊奇:老师没算,怎么就一口报出来了呢?这时,老人掏出钱来数,果真是十二元。“老师一口神!”我们不约而同惊奇地说。又走到一面还有一层没砌好的墙边,老师叫停下来,说:“同学们,你们知道这墙砌完整要用多少块砖吗?有人马上能报出来吗?”我们都忙着数数,刚数到十,老师说:“不用数了,600块。请问工人叔叔,对吗?”工人对我们笑着说:“老师神算,正好600。”最后,我们走到一块方正的麦田旁,老师对我们说:“不光我‘一口神’,不光我‘神算’,你们学了乘法,围绕这块麦田走一圈,也能知道总共有多少窝麦苗了。”伍老师就是这样别有新意地道出了乘法的魅力。我们的心都痒痒的,为成为伍老师那样的“神算”,专心致志地跟她学起乘法来。  班里同学们算数都学得好,而我是第一,尤其心算快,加减乘除综合运算,老师在黑板上刚写完题,我的答案就有了。伍老师特别喜欢我,常常叫我帮她发作业本。她很温和,总是面带微笑,接触多了,总觉得她身上散发着母亲般的温暖。她知道我是没妈的孩子,我给她送去作业本,夏天她总给我摇摇扇,用她香香的手帕给我揩汗,冬天则为我理理衣领,倒杯开水。每到这时,我都热泪盈眶,好想好想叫声“妈妈”。回到家里,给爸爸讲起这些,爸总是微笑。读四年级的时候,伍老师调走了,我怅惘了很久,常常到她走动的地方等她,等她。
  我也喜欢语文课,喜欢书里面的故事,我总能从这些故事中受到教益,这大概就是文字的教化作用吧。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那时候语文课的教法,寓教于乐,可以称得上生动活泼,丰富多彩。我们有朗诵会、故事会、由课文故事改编的戏剧表演会、郊游作文会等等。预言《拔萝卜》《狐狸和公鸡》,老师组织我们改编成小戏剧,我扮演白兔、公鸡,演出多场,场场掌声热烈。我最喜欢的是郊游作文会。大概是三年级那年,郊游校外銮天岭,这是我的第一次郊游。我随着大队伍走到岭下,抬头仰望,山腰曲曲仄仄的小路上,全是穿红着绿的同学,领队的彩旗招展,少先队员红领巾飞扬,远远望去,象一条红绿的彩带飘动在半山腰。真有一股昂扬之气。我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地高喊:“上山啊,快步走!”临近正午,我登上山顶。三月桃花天,艳阳高照,和风徐徐,山顶上是一色的桃林,桃林从半山腰随着梯土层层上升,一直延伸到山顶。正是桃花盛放的季节,满山桃林满山花,艳丽明媚,动人心魂。队伍消失在花海,我们醉倒在花树从中。郊游归来,我头一次有了写作的冲动。一篇《游銮天岭》的巴掌文章,语文老师给登在了校黑板报上,我臭美了好几天。小孩子真是经不起鼓励,我对文学的爱好和信心大约便是由此而来。  我还喜欢自然课,它向我开启了一扇通向世界奥秘的大门,充满了惊奇和恍然大悟的喜悦,仿佛有一只沉睡多年的眼突然打开。我一个山里娃,只知道水能流动,在小溪里奔流,在田间流淌,自然课却告诉我,雪花、霜花、冰溜子其实也是水,固态的水,堆在山岗,挂在树枝。云也是水,汽态的水,飘在空中,受冷凝聚成雨点,落到地面,回到小溪田园。我家种了果树,桔树生桔,柚树生柚,自然课却说植物可以嫁接,桔树生柚,柚树生桔,桔更大,柚更甜。一切都那样神奇,一切都令人惊喜。  还有历史,教会我向往与神往。我十岁了,真正知事也不过五六年,历史课却让我知道我国上下五千年,知道四大发明五大山岳,知道评叛御寇、安邦定国的军事家政治家,保卫祖国、反抗侵略的民族英雄,才华超群、成就卓越的文学家、艺术家,智慧非凡、才能杰出的科学家,为民请命的清廉官吏,为国捐躯的仁人志士……知道多了就向往与神往,有了向往神往,就有了梦……  梦又带给了我烦恼。我想看许多书,尤其是《十万个为什么》、《中国历史故事》、《民间故事》等。那时候没有图书馆、阅览室,没有零售书摊,只有新华书店。书店书籍种类少,好容易盼来渴求的书籍,却又买不起,只好放学后到店里翻阅,但是书少人多,经常抢不到书。有时候好容易抢到书,看上两三页又不得不放下,恋恋不舍地离开,得回家放牛割草舂米磨面了。有一天放晚学,我本来该赶回家烧晚饭,路过新华书店,忍不住走进去,打算只看两页。两页看完了,爱不释手,安慰自己再看两页就走,看着看着竟入了神,直到书店关门,营业员来收书才惊醒过来。我撒腿往家里跑,七里山路一口气跑回家,到家就累瘫了。晚上梦见又到书店看书,关店时赖着不肯走,抱着书扎地生根般一动不动。店主急了,上前抢,我急中生智,撕下几页就往外跑,我跑啊跑,店主追啊追,飞过小溪,越过山头,到了悬崖边上,店主赶了过来,我纵身一跳,那几页书变成降落伞,托着我缓缓下落——有书多好啊!可惜是场梦。  我喜欢电影和川剧,只是地处偏远,少有机会,只要得知有戏看,不吃饭不睡觉跑再远的路克服千难万险也要去。一次乡上在学校操场里放电影《红孩子》,放晚学后我没回家,等着看电影。没想天黑后进场口竟然有人把守,一改以往露天电影免费的惯例,要收门票。我哪来钱呢?我能放弃不看吗?不看不后悔几天几夜吗?我急得搔头弄耳,灵机一动,想到可以等熟人带我进去。等啊等,没见到熟人的影子。我在进场口磨蹭,忽然听到一个售票员对另一个年长的说:“放孩子进去吧,多可爱多可怜!”“开场再说吧。”“谢天谢地!”我在心里说,“叔叔伯伯,早点!早点!”就在这时,场内的喇叭响了,电影开始了,我的心都快跳出胸膛了。再等可就看不到头了。我什么也顾不上了,紧紧裤腰带,长吸一口气,拔腿就往场内冲。“抓住那孩子!”可我早已钻进了人群。那天晚上,我和红孩子一样紧张,一样兴奋。  又一次,演川剧《宝莲灯》,午场,在我们小学舞台。中午放学清场,我被赶出了校门。在自己学校演出都不能看,我心里很不服气,得想办法进去。那时候的戏场,除了堂座,两旁还有厢房。厢房在楼上(当时已改为教室了),靠近后山高台,逃票的人只须登上高台,抓住厢房窗户的窗框爬进去。我尾随着逃票的大人,抓住窗框,象猴子一样往上爬,爬到窗口,往下一看,足有二丈高,吓坏了,加之力量不够,跃不上窗台。就在这时,被两个巡场员发现了,搭了一把力把我拖了进来,也没骂我。  我因险得福,看了一场好戏。我和沉香两人的脉搏一起跳动。沉香的妈妈是神仙,劈山救了出来;我的妈妈是凡胎,劈山救不出来。沉香笑了,我哭了。  我童年多梦,烦恼亦多。
  @sadvisayah 11楼
12:51:08  姨来姨去  已是秋凉的天气,树叶凋敝,草也枯黄。一天,放了晚学,我凭着脚丫长,翻飞快,奔回家丢下书包,挎上背篓,进山割草去。小黄牛三天没鲜草了。  坡上的草,迎风易凋,枯黄如丝,没了香甜汁液,小黄牛不喜欢。  我寻到人迹罕至的山洼深处。这里两崖对峙,风霜不入,且有暖泉涓涓,因此草长得鲜嫩丰茂。  我埋头挥动镰刀,刀声刷刷,飞旋崖间,像小鸟悦耳的和鸣。头上冒出的热汗,融......  -----------------------------  女人苦难中寻找家庭的安全,男人救助中创造真情的爱,儿子祈望有妈温馨的日子,多么美的深山渴望图。希望楼主继续更新,追读中。
  少年篇  学费难筹  五八年夏,是一个值得记忆的日子。在一片乐鼓声中,乡亲们欢天喜地进入了人民公社,我也在这欢乐中考上了初中,要离别本乡土地,到五十里外的青居中学读书。  那时教育不发达,考上初中就跟中秀才一样,十里八村才一个,全乡野只有两个。用相邻的话讲,是杨家祖坟显圣了。亲戚本家、邻居都来家中道喜,说了很多恭维话。我爸笑逐颜开,倒茶递烟,嘴里不停地说:“同喜同喜!犬儿无才,谢谢高看了!”本家尊辈捻着白胡须说:“该高看。风水轮流转,我掐算过了,你家正当出才子,小辈可畏呀!”我爸笑得更开心了:“托尊长吉言!”就这样,爸忙了十多天,笑了十多天。  爸请村长到家吃了饭,进山划定了自留山。爸扛着锄头到自留山刨树兜,劈成柴禾,在太阳底下翻晒。柴块发散清香,爸面颊绽放笑颜。他拍着我的肩头,神秘又惬意地说:“你的学费够了,这是这柴禾!”  秋天来了,我读初中的日子近了,爸要把打成捆的柴禾挑到百里外的南充市卖钱,给我筹学费。我读书,怎能让爸一人百里奔波呢?一阵恳求,爸同意我背一小捆陪他。爸又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半夜动身,我迷惑了,问:“自家的柴禾,又不是做贼,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呢?”“现在是人民公社,一切都姓公了,要是被干部发现,是要没收的,我还要被打成坏分子,被人看守做义务工!”我听后不寒而栗,又一脸茫然:两个月前鼓锣齐鸣欢天喜地进人民公社,可是我却连读书的钱都没有,还不让从自留山里刨树兜。  后半夜,天上的星星熄灭了,草丛间的虫子也睡熟了,静得令人窒息。爸和我屏住呼吸,一前一后,蹑手蹑脚,真跟小偷一样,穿行在小径晨霭中。还没绕过公社大院后门,一阵狗吠中,闪出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一把抓住爸的扁担,猛地一拽,爸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我赶紧把爸扶起来,爸的头磕出了血。  “破坏人民公社,挖社会主义墙角,坏分子,就这下场!”干部满意于自己的战果,得意地说。  爸揩了下额头,手背染红了一大块,忙和气地说:“柴不是公社地面的,是自家自留山的。”  “你说是自留山的就是自留山的了?我偏说是公社的!”  “是自留山的,绝不敢撒谎!卖了给儿子筹学费,请你……请你看在孩子读书的份上。“  爸的和气,反而助长了干部的气势:“读书,读书,哈——五七年反右,右派都是读书人,我看这孩子就是小右派。”干部扭过头来,指着我吼道。  “柴禾是自留山的,我们不是坏分子!”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大声申辩。  “还不是坏分子,连小孩都带坏了!把背上的柴禾放下来,一起没收!”我背的柴禾被夺走,爸也被押解走了。  我一个人回到家中,象在学校里做错了事似的,垂着头,等爸回家。三天后,爸被人押解着送到村里,再从村里遣回家。不知是劳役沉重,还是承受不了心灵的羞辱,他瘦了,呆了,老了,咳嗽着,痰中带血。我心里在哭:“我读书,给爸添辱招祸了!”  幸好那时读初中吃皇粮。家里卖了一百斤口粮给国家,粮库办给粮食迁移手续,三年初中就由国家供应粮食。卖了粮食有了钱,我也顺利地走进了中学大门。  一个月后,我回家取伙食费(每月五元).家里没锅没瓢,连碗筷都没了。爸却猫在家里,一边用根小木棍敲击桌沿,轻重缓急,节奏分明,一边晃着脑袋哼戏文,懒散自得,踌躇满志。我说:“爸没下地呀。”它专注戏文,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呵,没下地没下地。”顿了一顿,又提高嗓音说:“下什么地,公社食堂有饭吃!人民公社是金桥,过桥就是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就是各取所需,不干活就有吃有穿……”不知道爸从哪里捡来的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他眉飞色舞,又嘻嘻笑着说:“你不知道吧,你们中学的伙食费也由公社按月发了。你去公社领。”话未落音,“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金桥……”爸又摇头晃脑唱起歌来。  我听了这席话,似乎高兴不起来。一个孩子懂什么,只是懵懵懂懂觉得大家懒,大家吃,大家拿,能长久吗?说来也怪,孩子都心存疑虑,却有大人物不明不白,提着嗓子叫喊,也要别人叫喊,不叫喊不行,扣你帽子,打你棍子。我爸不是也跟着叫喊吗?它岂有不明白的?只是怕再当坏分子!  公社确实发给我两个月的伙食费。以后不发了,派到村里借。十二月,我回家取冬衣,没见到爸。哥告诉我,爸争取到名额去修铁路,铁路上除了给饭吃,每月还发5元钱,正好够我的伙食费。爸离家时在咳嗽,痰中还带着血。我听后,心里一阵阵痛。  五九年清明后半个月,一直阴雨,淅淅沥沥,时断时续,冷风飕飕,我还穿着夹衣,到中午也不见暖和。一天上午,爸突然出现在学校操场边,我喜出望外奔过去。爸很清瘦,面颊却有些胖,其实是浮肿。爸告诉我,他病了,被铁路上辞退回家,专门绕道过来看我。我说:“爸,你好好回家养病吧。”“你读书怎么办?”“你别为我操心了,你的病会好的,病好了就有办法了。”爸听我这么说,有些宽慰,脸上绽出一丝笑意。临别时,他塞给我五元钱和一把捂得烊化了的水果糖。我接过来,热热的,直透心房,浑身都温暖了。我看着爸的背影,哭了:为了我读书,爸豁出了命!
  父寿痛殇  初一暑假,学校没安排集体活动,我回家乡劳动。  爸病体康复。他原本体壮,又正值壮年,做事干练善筹划,生产队又起用他任劳动组长。我自然而然成了他的属下,跟他下地,跟他进食堂。  公共食堂是大跃进的产物,一出现,便迅速推广。我家乡的食堂,就是指令下一朝建立。山里人家多是独门独户,住得远的离食堂有六七里,犹豫中,拆灶砸锅,收缴粮食,不想去也只得去了。  到五九年夏,食堂已历时一年,日渐凋敝。当时的口号是“粮食短缺瓜菜代,瓜菜不足野菜补”野菜有蕨菜、荠菜、清明菜、马齿笕、蒲公英、车前草、榆树叶、梧桐皮等。百余张嘴,每餐只有十来斤粮,野菜成了主食。野菜多数是中草药,酸涩苦麻,煮在锅里,黑黑绿绿的,几粒粮食,裹入草团,没了影儿,人们只啜那墨绿色的汤水。开饭的时候,男女老少像趴在锅边的瘦猴,肋骨根根突兀。  最苦的是远离食堂的鳏寡老人。早上八时开饭,一路上坡坡坎坎,他们天没亮就得出门上路。  一天雨后,道路泥泞。我和爸翻过一座山蹚过两道沟,才远远看到食堂浓黑的炊烟。在我们前面的小道上,一位老人蹒跚而行。老人瘦小的头颅,须发花白凌乱,驼着背,挎着竹篮,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他是我的本家,我叫他大爷爷。他无儿无女,每天得自己去食堂吃饭,还得给老伴带饭。我和爸快步赶上去。  “侄子,”大爷爷咧开嘴,吃吃地说:“求……求你给社里说……说,分给我一份口粮,自己煮……”  爸面有难色,迟疑了一阵,说:“干部说,公社食堂是社会主义。”  大爷爷显然是怕引起误会,急忙说:“社会主义,我五四年参加互助组,五六年入社,五八年进入公社,早就是社会主义的人了……”  “公共食堂是金桥,沿着金桥进共产主义……”爸又补充了一句。  “我在金桥上,只是老了病了……就怕等不到那好日子了……”  “你老好福气,能过上,”爸又接着解释:“干部还说,公社食堂解放生产力……你老不是用不着自己做饭了吗?”  “我土埋大半截了,解放……”大爷爷话没说完,一个趔趄,跌倒在山路上,篮子飞下了深谷。  “好险啊,大爷爷摔下深谷就没命了。”我一把拉住大爷爷,惊呼起来。  “我给你求,求求干部……”爸也吓得面色煞白。  爸替大爷爷反复求情,社里终于同意了,给了大爷爷两人一月口粮15斤,一人一天不到三两。  爸帮人帮到底,又找来一个砂锅给大爷爷送去,他家原来的铁锅跟大家一样,早砸成废铁炼钢了。  七月底,爸的劳动小组由公社征调参加县里的劳动大会战。我也跟着一起去了,不过不是作为会战成员,我是去做炊事员的帮手,给工地送饭。  公社要求劳动小组闻风而动,刻不容缓,十万火急赶往会战工地。我们一行十人,带着锄头竹筐,昼夜兼程,次日凌晨抵达工地。  工地上汇聚了几十支劳动小组,都口喘粗气,身挥大汗。各小组来自不同的公社,彼此不认识,大家互相打听会战干些什么活,却谁也不知道。不一会儿,溪河里沟谷间山岚水汽升腾飘涌,工地上雾气笼罩,也笼罩着神秘。  半小时后,县干部来到工地。他们没说话,只是比划手势,指派人员分头行动。  所有劳动小组分为三个大队。爸的劳动小组所在的大队,由一位县干部带领,在弥漫的大雾中翻过两重山,来到山沟里的稻田。任务是拔稻子。七月的稻子,早扬花结实,穗粒长成,只是尚不能收割。现在为什么要拔?拔出来干什么?  七月的稻子,稻杆粗实,稻根深扎泥水中,紧抱着泥团,像树一样,谁也拔不出。怎么办呢?正当大家困惑时,县干部指挥像挖树苗一样,先用锄头挖松,再连蔸带泥掰开,然后两人合力抬出稻田,由运输大队送到山下公路旁的稻田外。这样拔稻子见所未见,这样生产闻所未闻,早已迷茫困惑的会战群众,再添稀罕与好奇。  日近中午,骄阳高照,晒得人肉皮发烫。会战人员连夜奔走,早饭还没吃,早已饿得饥渴难熬,人困马乏,掰稻子的速度渐渐缓慢。  “快干!快干!不准松劲!”县干部站在高处督阵,大声命令。  大田里的人唉声叹气。  爸是组长,应大家的要求向干部请示:“又困又饿,歇会吧,歇气不误工,更添劲。”  “你好大胆,敢拖后腿。”  “是实情,不是拖后腿。”  “这是县委的部署,你敢对抗。”  “我们通宵跑路赶来,不是对抗!”  “半天了,你们只拔了五块大田,是大跃进吗?”  “五块已经是奇迹了,当然是大跃进!”  县干部不言语了,却牙齿咬得嘣嘣响。  “稻子快熟了,拔出来干什么?”  “是啊,干什么?”  “有这样搞生产的吗?”  大家七嘴八舌。  “移栽到公路旁的大田里。迎接省里明天的高产视察……”一个搬运稻子的会战队员插嘴说。  事情被说穿了,县干部不免尴尬,但他毕竟历练有术,马上提高嗓门:“这是创造亩产万斤粮的大跃进奇迹!”  “劳民伤财!糟蹋庄稼!”  “作假!浮夸!”  大田里议论纷纷,全是批评谴责。  县干部自知犯了众怒,便拿我爸来平息,他指着我爸,怒目吼道:“你,你竟敢大肆挑动!今天,我撤了你的组长!”  其实,大家议论的时候我爸一言没发。当宣布撤了他的组长,才微微笑笑说:“下了我的组长,亩产也不会万斤。”  当时,我送饭到工地,正好见着这一幕。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我初二了。开学刚一个月,学校开始宣传贯彻庐山会议精神:反对右倾保守,打倒彭德怀反党集团。气氛一天紧过一天,标语满墙,口号冲天,一场会接着一场会,天天学习,人人表态。校长杯戴上右倾帽子,撤销职务,押解去劳动。校医知道培育代食品——小球藻无方,被批判为右倾,下方农村管制劳动。  反右倾是政治潮流。城镇、机关、学校开展得热火朝天,农村也是如火如荼。一个星期天,我回家取伙食费,亲身经历了这一幕。  那天,我走进村头,正赶上批判右倾大会。  主持会议的是外乡来的蹲点干部。我仔细一瞧,原来是七月会战中那个狗屁干部。我悄悄指给爸看,爸点头表示知道了。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蹲点干部虎地站起来,环顾四周,大声叫道:“杨孝清到会了吗?”杨孝清就是我爸。  我爸端坐会场,没搭理他。  “杨孝清到了吗?”他气势汹汹。  “你是明知故问,说话不能和气点吗?”  “和坏人说话,要和气吗?”看来这狗屁干部要算七月会战的旧账。  爸缓缓站起身,不慌不忙地说:“我一个贫农,一辈子务农种地,什么时候竟成了坏人?笑话!蹲点干部,说话可要注意政策!”  “我问你,会战工地上,你没挑动大家怠工吗?”  “通宵赶路,没吃早饭,又干了半天活,大家又饥又渴,不该休息一会吗?歇口气,不是会干得更起劲吗?”爸据理而言,我站起来,想替爸再申诉几句,爸坚决要我坐下。  “那天的议论,你还记得吗?”  “快成熟的稻子却要移栽,并在一块大田,说什么亩产万斤粮,大家认为不对,有看法,有议论,怎么不记得?”  “对不对,你们泥腿子知道什么?上面说了算,叫你们干就干!你是存心搅局,反对大跃进,还不坏吗?坏透了!彭德怀都拉下马了,你算哪把壶?”  “我们泥腿子不知道,不算哪把壶,还要我们去会什么战呢?”  蹲点干部噎住了,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过了一阵子,他换了话题,问:“你老辈子不来食堂吃饭,是你要求食堂给他称粮的?是你给他送砂锅去的?对吧?”  “称粮不假,送砂锅不假。”  “这就对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  “老辈子七十岁的老人,身患重病,每天吃饭,走五六个小时,还差点摔下山崖,太可怜了。什么性质?帮他,人情味……”  “你帮他是借口,存心拆锅拆灶,破坏公共食堂!”  会场里一片骚动。  我又站起来,要讲讲大爷爷摔倒时的危险情景,又是爸坚决示意我坐下。  “看问题要看实质!社员同志们,不说实质你们不知道,说明实质,你们吓一跳吧!”  “社员通知们,”蹲点干部清清嗓子,又大声嚷开了,“你们要擦亮眼睛,杨孝清是你们的组长,表面积极、能干、热心,骨子里反对大跃进,反对公共食堂。”他面目狰狞,肆意指鹿为马。  “杨孝清是右倾分子!”  “三面红旗万岁!”  “打倒右倾分子!”  蹲点干部带领呼口号,会场里也响起零零落落的口号声。  我爸不明不白成了右倾分子。  爸蒙了,我蒙了,社员们都蒙了。  爸对大爷爷的关心怜悯,在会战工地的实干求真,我都是见证,却不能为爸洗冤,我心里又急又愧。同时,我也开始意识到政治就是绝对顺从,顺从的人未必是好人,不顺从的人未必是坏人。  不久,爸又病了。  秋雨淫淫霏霏,断断续续,已一月有余,下得人发霉发愁。校门外的土路,泥泞踩成泥沼,坑坑洼洼,泥水足有半尺深。  秋雨中,爸的病越发重了,吐血,浮肿,虚弱得喘气都大汗淋漓。医院没药,食堂没米,只有红薯汤,大病之人怎么扛得住啊。  有人带信说,爸想见见我,想喝口面条汤。天啦,学生每月供应九斤粮,餐餐红薯块,哪去找麦,哪去求面?我正发愁的时候,突然一位家住在沟坝的同学从我身旁走过,我想沟坝的收成会好些,幸许还有!爸的一个妹嫁到沟坝,去求求她。  星期六下午放假,我绕道三十里,蹚着泥水,天黑才赶到。那年月,吃公社食堂,谁家有粮啊?粮食就是金子,就是生命,即使有粮的人家,谁又肯自己不吃借给旁人呢?姑听了我的哭诉,也哭了,她怜惜自己的同胞哥哥,楞了楞,扒开墙角的地窖,从一个破坛子里掏出仅有的一捧麦粒,用破布包好。粮食是命,一捧吃不饱,却能苟延一天两天的性命,姑是把生的希望分给了爸。我接过麦粒,流着满脸泪花,谢她,祝福她躲过这苦难的岁月和病倒饿死的灾难。  我怀揣着麦粒,连夜往家赶,要用麦粒救活爸的命,拯救我的家。没有了爸,我成了孤儿,失学没家,孤苦伶仃……天刚亮,我跨进家门,问候了爸后,和同我一般大小的哥,推石磨,磨麦面,揉面条,连汤带水煮了一小碗。爸颤巍巍吃了,出了一头汗,睡下了。他伸手要摸摸我,我把手给他,他摸遍我的掌心和指头,我又把头脸给他,他用掌心亲吻了,说:“你还记得我给你讲的王小二的故事吗?你就是我心中的王小二!”我流着泪,深深地点了点头。爸会意地笑了笑,睡了。睡得那样沉,那样香。下午,回学校之前,我没惊动他,在他的床边,站了很久很久。  在学校上了半个月课,夜里梦见爸的病好了,白白胖胖,扛着锄,进山刨树兜,给我筹学费伙食费。梦醒来已天亮,就见值周老师匆匆来到我床边,告诉我回家奔丧,爸死了!  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脑子里轰地一声,双眼发黑,晕倒在床上。值周老师掐我人中穴,我醒过来。我睁开眼睛,看见窗外天光如水,几只鸟在树枝上跳着,叫着。我突然发现,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地感觉到周围的环境。我听到学生们在匆忙中开始了一天的学习生活,那些熟悉的声音象往常一样在四面八面响起,可我,却无法像过去那样,加入到他们中间了。我环顾四周,看到一张张关切而同情的脸,内心一片寂静,迷茫。我无法去想象和感受死亡,我甚至无法思维,我只知道,有件无法改变的重大的事情发生在了我的身上。我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我机械地起床,穿衣,为回家做准备。我在心里想,我没能给爸送终,得赶回家送葬。两条腿软软地没有力气,心里只想着:给爸送葬!给爸送葬!一路拖着沉重的步子,小步跑,跑,跑……中午赶到院外,眼泪象开闸的洪水奔流而出:“爸,我来送你了!爸呀爸,你听到了吗?”我分明看到一个穿长衫的人,从堂屋出来,进了厢房。我以为是伯父,便追进厢房问我爸的情况,可是厢房没人,却见伯父从院外进来,告诉我爸上山了,在高岭上。刚才的长衫影子,莫非是爸的灵魂,留给我最后一面?  来不及多想,跑上高岭,爸已入土。我守着坟头,和哥相拥怮哭。两个孩子的哭声,撕裂了黑色的天幕,天下起了小雨;撕碎了乡邻的心,乡邻无不落泪:没粮没药,死的壮劳力哪止一个两个,新添的孤儿哪止一双两双?  我给爸烧了“头七”,回到学校。
  我爷爷小时候也会讲很多的小故事给我听。  
  你爸写得真好  
  谢谢各位!继续贴  风刀霜剑  爸去世后,我交不上伙食费,学校就给停了伙,只得喝了两天的白开水,第三天开水也不让喝,被勒令回家。这正是该给爸烧“末七”的时候,时令已是隆冬。  在回家的路上,我捡地里的枯薯叶充饥,艰难地挪步到了村里的公社食堂外,那时已天黑火熄,人影皆无,一片苍凉冷清。  我只得回家,家里更冷清,连灯都没有。我已无力支撑,一头倒在床板上。由于过度饥饿,怎么也无法入睡,只觉得身上寒冷,得盖点什么。黑暗中,我摸啊摸啊,摸到了遮窗眼的一条围裙,又冷又硬,象块冰。盖在身上,觉得更冷,象掉进了冰窟,浑身颤栗,禁不住哼哼起来……突然,一阵寒风从窗眼壁缝袭进屋,发出凄惨尖厉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摸摸围裙,想起来这是爸的遗物。迷信传说,人刚死,魂魄还在家中,他看到自己没成年的儿子遭这等罪,魂灵怎不凄苦呢?我不能哼了,不能让爸的魂灵不安宁。我摸摸围裙,迷迷糊糊,梦里,似乎不是梦里,爸给我抱来棉被,端来白米饭,送来新衣、书、笔、学费、伙食费。我笑,我唱,我蹦蹦跳跳,在春天里,在阳光下……天亮了。  也不知从哪来的力量,我爬起身,屋前院后寻觅食物。冬天寒野,虫子都冻死了,罕有能充饥的东西。找来寻去,只有枯草和冻泥,在饥饿感的驱使下,恨不得嚼食两块泥土。恰在这时,发现地边新土中露出星星点儿的绿色,扒开看是刚移栽下种的萝卜头,下端还有灰土。我急不可耐地拔出,揩了灰泥,脆崩崩生吃了。主人知道后,数落我比小偷坏,小偷偷粮不偷种,我把他的种都祸害了!我望着他,两眼泪花,哽咽着,能说什么呢?  该去村里找村支书借伙食费了。村支书是外村人,我不认识,找人打听到他住的地方,敲门,他不在。我唯一的办法是留守户外等候他。从中午等到日落,从日落再等到寒星闪烁,支书回来了。  趁他开锁,我欣喜地出现在他面前,讲明劳驾他的目的。他见我蓬头破衣,惊道:“哪来的叫花子?走开!”“我不是叫花子,我是前山本村人,中学生,交不上伙食费,学校停了我的伙,吃不上饭,只有回村求助。我不是叫花子,是借,以后还……”“走开,别啰嗦!”“支书,伯伯,我会饿死的,伯伯啊——”  他听了我近乎求救的恳求,不惊讶,不恻隐,象什么事都没发生,斜开了门,侧身进屋,迅捷关门加栓,堵我在门外哭诉哀求。  深夜寒风如刀,严霜如剑,在我脸上、手上、脚上割下一条条裂口,渗出血水。屋里传出的鼾声,却比这风霜还要寒冷,我只觉得这世界就是一条冰河,我一点点在河水里下沉。我冷得实在受不住了,真想离开,但是我不能走,他掌管着全村人的钱粮性命,是我的救星,守住他,就守住一线希望。  幸好,房前有一个草堆,我钻了进去。  第二天早上,日头高照,支书开了门,我喜滋滋地走过去:“伯伯,支书,劳烦你,借点钱给我吧!我是本村的孩子,无父无母……”他似乎是聋子,甩步走开了。我跟了他二里地,他连头也没回。我绝望了,只有仰望空中飘飘的黄叶。我在心里发誓:我长大了决不做这等冷如僵尸的人,我要做给人温暖的人。  我回到家,喝了邻家从公共食堂打来回的半碗薯汤。下午,去爸的坟头,给爸烧了“末七”。 “七”烧得心痛,表明爸的灵魂已远远飘离人世,我把他送到了遥远的天国,梦里也难父子见面,我能有的唯有回忆。我的孤苦、凄楚、泪流满面、无依无靠,他也不会知道呀!这天,我没伙食费空囊回校,不知命运如何,我也只有只身面对。  晚自习班主任文四海坐镇教室讲台点名交钱,我一直埋着头,不敢觑他一眼。轮到点我的名字了,我紧张得发怵,似乎失去了知觉,是文四海叫同桌把我拧到讲台前,文四海又重重推我一把,我撞到黑板角上,才回过神来。我低下头,屏住呼吸,生怕气出重了惹得他更恼。一阵沉默后,我头顶响起了炸雷:“不交钱,就停伙!”我吓退了两步,低低嗫嚅:“爸死了,没钱。”文四海皱皱眉,腮帮子抽搐,铁青着脸:“一家人都死绝了!你还读书?”一个老师居然说出灭人家门断人前途的话,我象被烙铁烙得心脏冒烟地痛,感到莫大的侮辱和威胁,不知从哪来的胆量,抬起头,本能地抗争着:“没死绝!我还在!书,要读!饭,要吃!“我哭了,我嚎了,把几个月的痛,几个月的悲,几个月的怨,都倾泻出来,震得教室昂昂响。全班同学惊愕了,众人目瞪口呆。  死了父亲沦为孤儿的学生,痛哭痛嚎,能不震动班主任的心吗?他忍心学生挨饿失学吗?他没有苦衷能这样吗?但是,他为什么抽搐腮帮子,在教室里放狠话呢?我无法说服自己,只等着厄运的到来。结果,没再催我的伙食费,没停我的伙,没停我的学,也没给我笑脸,似乎我的存在已经被淡忘了。这样,我安然读完了初二。
  矢志笃学  “戴花要戴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唱歌要唱跃进歌,做人要做跃进人”在嘹亮的《跃进》歌声中,学生们紧跟大跃进的步伐,在新校长的领导下,兵分两路,走上大跃进的战场。  一路开荒种菜种粮,一路土法上马,大炼钢铁。我个子矮小,体力欠缺,无力背矿石炼钢,分配去开荒种粮。种粮不是传统耕作,不要小家子气,要大跃进夺高产。学校搭建比武台,人人表决心,班班定指标,高唱战歌:“铁镢头二斤半,一锄挖到龙王殿”“天上没有玉皇,地下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班代表挽袖挥拳,跃上擂台:“小麦亩产千斤!”另一个班代表上台:“亩产万斤!”再一个上台:“亩产十万斤!”台下群情激奋,高呼:“反对右倾!大跃进万岁!”“坐火箭,放卫星!”指标一高再高,一直推高到“三十万斤”。我坐在人群中想,万斤,十万斤,三十万斤,是什么概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父亲是种粮人,乡邻是种粮人,都是庄稼老把式,多少年种粮养活自己,养活家人,送公粮,卖余粮。到了大跃进,被宣布为保守分子,不会种粮了,在高产声中,贫病缠身,饥饿倒毙——我不解,不敢说。我惶惑。我的一个同学,十八岁了,比我年长,比我有见识,在炼钢中,守着钢炉烧了三天三夜,烧出了一堆石头。学校批评他保守,他说:“本来就是石头,烧了也是石头,石头能炼出钢吗?”结果被学校勒令退学遣返回家。我可不能重蹈他的覆辙——我已经没有家了。  说来也怪,口号真能变行动,在荒山秃岭上干得热火朝天。种麦贯彻什么“八字宪法”:深肥土种,密保工管。“深”,深耕,深翻地。先用板车起运熟土,再用钢钎铁锹掘下层硬土,挖成三尺深的壕沟;“肥”,即肥料,采集堆成山的土肥青肥,上面回填掘出的泥土,表面再回覆熟土,然后平整地面,划为一畦畦麦陇。“密”,就是密植播种。南方一直沿用点播,既是大跃进,就得废止沿用的老套旧法,采用新式的技术“撒播”。“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多撒几倍种,多收几倍粮,夺高产,亩收万斤粮就有了保证。  其实破土动工前,有人提出请老农指导,老农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多,有见识,有经验,懂技术。提议当即遭到反对,尤其是校长非常坚决,理由是老把式的问题就出在“老”上——老套,保守,右倾,跃进不起来。“三面红旗”就是想干就干,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顿时,口号声如沸而起,“大跃进万岁”,“三面红旗万岁”,口号点燃了热情,烧红的心,左右了行动。在亢奋中,同学们挥汗如雨,干了一秋冬,种植了一片麦地。同学们闻着泥土的清香,等待着万斤粮的丰收,好给大跃进的年代献上一份厚礼。  六0年的早春,来了一场雨。麦苗儿嫩绿,在暖阳中腾腾上窜,同学们的脸上绽开了青春的欢笑。可是不到半月,麦苗开始发黄,同学们忙着浇水,麦苗却黄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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