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毕业后被老师移出群,正常吗?

,并请在邮件中注明参加复试的一级学科名称。

16:0032508:00,考生在复试平台在线上传资格审查的原件扫描件;

(4)3 25 09:00——17:00,考生登录复试平台,按照抽签顺序完成软件测试;

(5)3 26 07:30 ,考生至各学科复试组进行英语和专业复试;

(6)328日下午 17:00 前在学院网站发布复试排序名单(按综合成绩降序排列)。

,由资格审查小组提前预审核。压缩文件夹命名方式为:准考证号码+姓名。(压缩包内的每一项文件命名按以下格式:01准考证;02身份证;03学生证或所在学校教务部门开具的在校生证明或学信网出具的《教育部学籍在线验证报告》04毕业证;05学位证;06成绩单;07政审表; 08复试通知书(含导师选择表);09注明材料名称的其他证明材料)。学院对考生报考资格、相关证件(居民身份证、学生证、学历学位证书)、学历学籍核验结果、复试资格等进行严格审查核验,严防复试“替考”,对不符合规定者,不予复试。

324日(周三)下午14:00前在复试平台在线上传以下材料:

1)准考证原件扫描件;

2)本人二代居民身份证原件扫描件(正反面),如果身份证丢失,可以用临时身份证(在有效期内,有效期为3个月)或户籍所在地派出所开具的户籍证明(贴有本人近期一寸免冠照片、盖骑缝章)扫描件;

3)学生证或所在学校教务部门开具的在校生证明或学信网出具的《教育部学籍在线验证报告》扫描件;

4)最后学历、学位证书原件扫描件;应届本科毕业生需提交学生证或所在学校教务部门开具的在校生证明或学信网出具的《教育部学籍在线验证报告》;往届生提交网络报考所填报的学历学位证书;未通过学历(学籍)校验的考生,复试时往届生必须提交学信网出具的《中国高等教育学历认证报告》或《教育部学历证书电子注册备案表》,应届本科毕业生必须提交学信网出具的《教育部学籍在线验证报告》,有研究生学籍在籍的需提交学籍所在高校研究生院(处)开具的同意报考证明;在境外获得学历或学位证书的考生需提供学历或学位证书以及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出具的《国外学历学位认证书》。

5大学期间成绩单原件或档案中成绩单复印件(加盖档案所在单位公章)扫描件;

6)考生所在单位出具的政审材料扫描件;

7根据教育部和解放军总政治部有关文件精神,应届本科毕业国防生报考我校的考生,除提供我校规定的有关材料外,还需提供《国防生报考研究生审批表》(必须加盖上级主管部门公章)原件的扫描件;

8)“少数民族高层次骨干人才计划”的调剂考生须提交经相关地区主管部门盖章的《报考2020年少数民族高层次骨干人才计划硕士研究生考生登记表》扫描件;

9)郑州大学2021年硕士研究生招生复试通知单(含导师选择表)本人签名后的扫描件;

10)诚信复试承诺书签名后的扫描件;

11)其它证明材料的扫描件。

五、复试的主要内容及权重

复试总成绩满分按100分计,复试成绩占综合总成绩的40%

复试内容包括:外国语口语听力测试、专业基础知识测试和专业综合能力测试。

进入系统登录页面,点击【注册】按钮,进入学信网账号注册页面。账号注册需提供考生的手机号及短信验证码、姓名、证件号码等信息,设置密码后,即可完成注册。请牢记账号及密码。已有学信网账号的无需再次注册,如忘记用户名或密码可根据登录页面提示进行找回。

进入系统登录页面,使用手机号或身份证号、密码,即可登录。登录后,请认真仔细阅读学信网用户协议和隐私政策,勾选“同意”方可进入系统。

首次登录系统时,考生须进行实人验证,可从“支付宝App”和“学信网App”中任选一种方式进行验证。

3.1. 电脑端实人验证

若考生从电脑端登录系统,则选择“学信网App”方式后,电脑页面会显示实人验证二维码。考生使用移动设备上的学信网App 右上角的扫一扫功能,扫描电脑页面上的二维码,此时电脑页面显示“验证中”状态,考生在移动设备的学信网App 中按照提示进行实人验证操作。实人验证通过时,电脑页面显示“实人验证成功”,方可进行后续操作。

注意:验证不通过时,可返回重试。若实人验证不通过次数超过3 次,则需要

进入人工身份认证流程。

3.2. 移动端实人验证

若考生从移动设备登录系统,则选择“学信网App”方式后,在移动设备页面点击【开始】,按照提示进行实人验证操作,完成后点击“返回首页”回到原操作的浏览器进行后续操作。

4. 查阅系统须知及考试信息

实人验证通过后,请认真仔细阅读系统须知!点击【下一步】可查看考生所报考的学校,选报考学校后,点击【下一步】可查看考试信息。

5.1. 确认准考信息、承诺书

选择本次要参加的考试后,进入准考信息确认界面。考生应仔细核对个人信息,确认无误后再点击【确认】按钮进入考试承诺书阅读界面。请考生认真仔细阅读,勾选“我已阅读相关协议”并点击【同意】按钮。

5.2. 交费及面试材料

同意承诺书后,进入面试信息界面。考生可在此进入交费、提交面试材料及我的面试页面。

5.2.1. 交费(是否交费按照学校最终通知)

若高校要求考生在线支付考试费用,则考生须在规定时间内交费成功后才能进入面试。注意:面试是否需要交费由学校设置,若学校设置不需要交费,此处不显示【交费】按钮。

若高校要求考生提供面试附加材料,则考生需在规定时间内按高校要求上传。同一个面试的所有必填材料都添加后,方可点击【提交】按钮提交至高校审阅。材料一旦提交,不可修改。

文字类型的材料需按高校要求输入文字内容到文本框中保存。视频、音频、图片类型的材料,需按学校规定的格式、数量、大小等要求上传并保存。

注意:面试材料要求由学校设置,分必填和非必填项。必填项的材料要求考生必须上传并提交,才可进入面试;非必填的材料,可传可不传,不影响后续进入面试考场。

点击“我的面试”,进入面试列表界面。考生可以查看面试方式、面试时间要求及考场信息等。考生在面试前须再次实人验证。点击面试名称进入实人验证界面。具体见“3 实人验证”操作介绍。

实人验证通过后,考生进入考场页面。考生可以查看考试起止时间、考试顺序、考官发送的群消息和私信等注意:考生面试时,如使用手机建议关闭手机自动锁屏,并保证设备有充足电量。

考试之前建议进行设备调试。点击【调试摄像头】按钮进入调试界面。若设备有多个摄像头,可点击【转换摄像头】按钮转换,若设备仅有一个摄像头则不可转换。调试界面的图像无异常后,点击【调整完毕并继续】结束调试返回考场界面。

考官发起面试邀请后,考生点击【接受】即可进入视频面试环节,考生与考官可远程视频面试。面试完成时,由考官主动结束,考生端提示“面试已结束”。请考生准时参加面试,若被考官标记为缺考,将无法再次进入面试考场。

面试为远程实时视频方式,请考生提前确认视频设备和环境可用。需保证设备电量充足,存储空间充足,建议连接优质Wi-Fi 网络,关闭移动设备通话、录屏、外放音乐、闹钟等可能影响面试的应用程序。若使用手机设备,建议保证手机电量充足并接通电源后再进行面试。考生需提前确认面试场地的光线清楚、不逆光,面试时正对摄像头、保持坐姿端正。

笔记本电脑(或台式机+外接高清摄像头)进行考试,并安装最新版Chrome浏览器。iOS 用户请使用Safari 最新版浏览器;安卓用户请使用Chrome 最新浏览器。建议全程使用笔记本电脑(也可以是台式机+外接高清摄像头)测试。

2、关于正式使用时的建议(考生端)

如果采取双机位,则需要考生准备一台笔记本(或PC+外接摄像头和麦克风)加上一个手机或两个手机。手机支持安卓和Iphone,版本不能过于陈旧。请考生提前上网站进行测试是否能正常使用,并根据网站建议安装相关软件。

3、严格遵守研究生考试招生保密要求

根据相关规定,请学校进行严格评估,涉及保密的题目不能在开考前上网发布。另外,如果学生使用手机,由于学生的手机配置和安装软件差别较大,因此除了文字、图片、音频之外,其他材料如视频等可能无法在考生手机端打开,请学校提前考虑好这种因素。

4、相关系统功能和说明以实际系统为准最终以系统实际提供的功能和说明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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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芝麻汤圆皇子树×清正风流太傅圈

  “老师,老师……你当真要走吗?”一袭素白鹤锦闯入了伏地之人的视线,那翩飞的衣角昭示着其主人的张惶急切,“你先起来,老师,地上凉……”,那人说着便想伸手去扶被他称为“老师”的人。

  “陛下,臣……真的已经年老……”他不着痕迹地挣开了天子殷切的手,“臣猥以微贱,昔蒙先帝之殊遇,得幸以教养陛下,至今一十九年矣,自问无愧。陛下至此,臣不求高牙千骑,闻达天下,但愿陛下顾念臣年迈多病,允臣乞骸骨,归乡待死。”

  那人言毕便直起了身来,端正地将头上长翅官帽缓缓取了下来,垂首奉于天子面前,而那年轻的天子见此却脸色青白得厉害,甚至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而后默默许久方惊痛道:“棋元,求你,别这样……你是怕我待你不好吗?还是有人嚼了舌根去?有什么话你同我说,别这样,”他说着便也屈下了膝去,跪在了他的老师面前,语气中也添上了几分乞求之意,“我说了,我愿用天下奉养老师,只求老师留下。老师教过我的,天子一言九鼎,我不敢食言。”

  “那年陛下只是个舞象之年的稚子,臣又岂敢再记得那些童稚戏语?若陛下执意如此,臣但求一死。”

  “棋元……”他往前膝行了两步,似乎仍有未尽之言。

  “陛下!”那人抬起头来出言打断了他,他深深望着眼前的孩子,没有怨怼,只是目光温柔却坚定,“您再说下去,便是要臣一头撞死在这蟠龙柱上了。”

  新帝听了这话一下便委顿了下去,他含着泪看向那抹清瘦的人影,他从来都知道,自己的老师是位有主意的,外表瞧着文弱,只好些风花雪月,内里却是斧钺加身亦不改其志的强项君子,所谓外圆内方,不外如是。故而此时他亦知晓,如若自己再纠缠下去,这人便定然会毫不犹豫地血溅金殿之上。

  “……你便是这样恨我吗?”新帝哽咽了,眼泪顺着两腮滚落,他一向爱哭,只是这回却无人再会用绢帕替他细细拭去了,“罢,罢,你要离京,我许你便是,我拗不过你,从来如此,你又何苦这样逼我?只是那关外苦寒,老师还是莫要去罢,我着人在扬州为老师备下了宅子,往后老师一切用度亦均随朝供养,此事我会知会吏部与州府的,老师安心颐养便好。”

  “人道‘二分烟水一分人, 廿四桥头四季春’,”方才神情冷厉的人此刻终于松动了面色,轻轻地笑了,只是那笑却浸着些苦涩,“陛下知臣胸无大志,偏好风月,只是臣已年迈,青楼薄幸之名恐担不起了……也罢,劳陛下这一番苦心,臣亦不好矫作推诿,谢恩领命便是。”

  “当年太傅曾对朕说过那烟花三月、春风十里,朕总盼着去瞧上一瞧,只是,”年轻的君主目光空洞地站起了身,“而今俗务缠身,只恨宫阙虽广,江南无觅,还愿太傅代朕去看看那二十四桥,西陵故驿,绿柳官河,也算朕……去见过秦淮岸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富有天下四海,不知何故出此伤感之语?他日陛下巡幸,若臣尚在人世,定当跪道以迎王驾,方不负天恩。”

  “太傅慧冠天下,竟当真不知吗?”新帝听罢只苦笑了一声,摆了摆手道,“你我不必多言了,你去罢……去罢……”

  他背过身去,不知是不愿再见他的老师,还是不愿再让他的老师看见他满面泪流,只由着那人在他身后叩首拜别,步步后退离殿而去。

  可在郑棋元将将踏出殿门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出声叫住了他,而那人却不曾回头,只是偏过头来淡淡问他一句:“陛下何事”。只是彼时一向杀伐果断,在旧日夺嫡之中更是狠辣的人却犹豫语塞了,他嗫嚅半晌,方道:“太傅膝上有旧疾,冬日天凉,太傅……且记得着人用狐皮缝上两只护膝……”

  “是,臣记着呢,”郑棋元低下头,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一如昔年里无数个斜倚熏笼陪他读书的日夜,“多谢陛下挂怀。”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宫禁的霜寒,那时他往日最偏心的学生只愣了一下,而后便急急追到了殿门口。他便这样站在廊下,似觉不出冷般地一动也不动,只看着那点红袍渐行渐远,终是消融在了那漫天飞雪之中。

  他又想起了十九年前国子监里那枝临风而开的红梅,只是此时方知,初见与别辞,终不过于此困顿而已。

  徐均朔初见郑棋元时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天。

  那年他与母妃一道伴驾游园,正经过皇兄们的读书之所,他见那苑中红梅开得极盛,便不管不顾地挣开了母妃的手向内里跑去。林贵妃怕他摔着,却又不敢御前失仪,便忙教随侍的宫人跟上,只是六岁的孩子正是闹的时候,哪里又是嬷嬷们能轻易跟上的?以是林贵妃也只能眼瞧着那小小的身影绕过朱墙去半刻就没影儿了。

  徐均朔跑得快,直直扑进那红艳艳的花林之中,只是雪天路滑,不多时他便脚下一滑,跌进了松软冰凉的雪堆之中,那雪又冰得刺骨,以是素来养尊处优的六皇子一下便跌得懵了,眼圈一红便要哭出来。

  “哟,这深宫大内,哪跑来这样一颗冒失的小薯呀?”

  本委屈得要流泪的徐均朔一听有人说话便被吓了个正着,即刻便将泪憋了回去——他记得母妃言讲过的,当着外人切不可像女儿家般哭哭啼啼的,他是皇子,总须得顾及天家颜面才好——只是那人说的话实在好无礼,这分明是在取笑他呢!徐均朔忿忿抬眼,正瞧见一道松绿色的人影正浅笑着低首避过花枝,施施然走到了他身前,复又跪下身轻轻扶起了他。

  “人说六殿下聪颖过人,最得陛下喜爱,却不想是如此这般,想来圣人言‘耳听为虚’,终是不错的,”那人笑得愈发开心,手上却只柔柔替他拂去了襟袍上的雪花,“怎的这样大一个人了,滑了脚也不知道起身,只怕染上了风寒,贵妃与陛下又该心焦了…”

  “你究竟是谁?我记得从前从未见过你,你又怎知我身份?”徐均朔略有戒备地打量着他——这是个眉宇间有艳色的男人,此刻近了身徐均朔才觉出他身上好香,想是佩了香袋的缘故,而这人亦清瘦嶙峋,如那寒梅遒劲的枝桠,以至那曲领大袖附在他身上都显得负累。他本当是有几分憔悴病弱的,只是那帽间一点簪花却又为他平增上了些许风流之态。

  那人似是被他强作出肃然的小脸给一下唬住了,片刻后才又被逗得开怀,笑了好一会儿后方歪歪头回上了一句:“诚如臣早前所言,深宫禁地,能随心来去的自是王公贵胄,今上膝下皇子不多,只略对对年岁便可知了。”

  彼时徐均朔盯着眼前人那双乌黑清丽的眼,无端便想起了母妃豢养在宫中的那只狸奴。名花伴倾国,这人是实堪称得上一声“美人”的,只是……徐均朔努着嘴皱了皱眉,母妃说过,这宫中的美人最难应付,而聪慧的美人便更要小心了。

  “均朔,过来!”还不及徐均朔再诘问眼前人,便听见了林贵妃严厉的声音,他一回头才见是父皇的仪仗也跟着到了,当下也不敢再拖延,只好跟着迎上前来的嬷嬷回到了銮驾之侧。

  只是他倒也不敢去林贵妃那儿,说起来,比起一向对自己严苛的母妃,他倒还是更依赖虽不能常常见到,却待他素来宽和的父皇些。他拉着父皇的袍角,一边直往人身后躲,一边却用余光瞥着那刚被父皇免了礼数的人——他口中回着天子的话,却仍时不时打眼瞧着自己,那双眼睛也狐狸似地眯着,教人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那人戏谑的目光瞧得素有傲气的孩子有些恼羞,立时别过了脸不去看他,却不料此时父皇却拍了拍他的肩,催促他上前,还道:“这位郑翰林是秋闱新科状元,博学鸿儒,素有贤名,均朔,还不上前见过。”

  徐均朔才受了委屈,哪里肯低头,只巴巴儿地抬头看着父皇,眼中明明白白地写着不愿。可还不待他父皇说上什么,徐均朔便见林贵妃凌利的目光直冲他而来,当下也只得撇撇嘴,不情不愿地上前一揖道:“见过郑大人。”

  他本以为那人定要打趣一番过去,毕竟从未有人把他一个孩子行的礼放在心上,多半也只觉得好笑,再夸上几句天子教导有方而已。徐均朔实也不知父皇为何定要自己见礼,毕竟这样的才貌出众的状元郎多半是要蒙恩尚公主的,左右不过是自己几位姐姐的婚事,他日此人实在也与自己无甚关联了……

  却不想那位郑翰林此时却敛了方才的戏弄之色,竟端端正正地一揖到地,对他还礼道:“臣郑迪拜见六殿下。”

  这一番倒弄得徐均朔不好意思了,脸上一热又急急躲回了父皇身后,而他父皇则拍了拍他的头,转而便对那人说:“郑卿今日入太学,原是要看看朕诸位皇子中可有贤才,择一人以传道授业的,而今郑卿业已考问过,不知何决?”

  “回陛下,诸位殿下皆勤学好问,他日必成大器,臣不敢恃才妄断,但凭陛下驱驰便是。”

  又是这样一番官话,既恭且谦,原以为这郑翰林与旁人总有些不同,却不想还是如此,徐均朔听得好无趣,便悄悄打起呵欠来,殊不料父皇却在此刻把他让到了身前,他那躲懒的样子也被众人瞧了个正着。完了完了,彼时他心想,此番回宫又免不了受母妃一通责骂了,却不知更令他头疼的还在后面。

  “那郑卿瞧着均朔如何?”徐均朔当下便明白了父皇话中的意思,一下惊讶地抬起头来,半天说不出话,只盼着这郑翰林万万别应承下来。

  “六殿下聪颖机慧,知礼守节,且……”那人认认真真回道,仿佛方才话里话外讥他傻的人不是他一般,“六殿下同臣很是有缘呢。”

  徐均朔发誓他瞧见了那人嘴角勾起的淡淡一抹狡黠笑意,正待再辩上几句,父皇却已先他一步决定了他往后十数年的命数。

  “郑卿这便是答允了,”皇帝笑着命人取了把檀木戒尺来亲自交到了郑迪手中,那人也躬身接过,“朕今日便把六皇子托付与卿,他日卿之学生凡有不尽心、不遵教诲之处,卿不必报予朕知,可以自行训过。”

  至此木已成舟,任凭徐均朔有千般不愿,第二日一早也只得入太学拜过孔孟,又跪地叩拜座上人,再为他的老师奉上一盏茶了。

  “老师!老师!你可瞧见了吗?王府院儿里的迎春开了!”正在院中洒扫的仆从一抬眼便见自家王爷一阵风似地穿过前堂往西暖阁中去了。

  升仁十二年春,皇六子徐均朔年满十六,不宜再教养于内宫,以是年节刚过,复印开朝,他便得了今上恩准,出宫开府建衙了,而六殿下的老师自也跟着他出了国子监,除日日往吏部应个卯外便只需于他的王府上值了。

  “唉哟,殿下慢些跑,臣就在这里呢,”徐均朔一进屋便被融融暖意扑了个正着,正是初春,乍暖还寒时候,这西暖阁却暖如仲春飞絮时,室内也供着初放的桃花,熏得一室花香,只是比之更暖更香的便是那散发倚在榻上之人了,“殿下前些日子被那花圃绊了,一头撞在太湖石上,怎地还不长教训?苏洵公有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臣记得教过殿下的,殿下竟又都浑忘了。君子端方,殿下为了枝花便如此这般横冲直撞,实在不该...”

  那人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方帕,细细擦去伏在榻前那孩子额上的汗珠,口中依旧温言道:“殿下都出汗了,一会儿定又要觉得热,挂着汗去吹风,介时邪寒侵体,同臣一般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只是他却不想徐均朔会这般得寸进尺,直用脸颊贴上他的掌心蹭动了一番,“如今这时气不好,春雨霏霏不见晴转,惊蛰已至恐又有雷电之虑,老师也一病数日不曾出门了,”郑棋元知道这不合礼数,可他听着徐均朔这恳切之语,又见这孩子如小兽般望着他,心下一时亦不忍将手抽离,只由着他去了,“老师素爱春景,今日学生见春光正好,唯恐老师病中辜负了,这才……”,他说着小心翼翼打开掌心,其中静静躺着一朵朵明黄的小花,“这才攀折了几簇奉于老师。只是我心中只想着老师见了这花会开心些,舒散了心肠兴许病也就好了,无心顾及旁的,故而一时失了礼数,还望老师责罚。”

  “你啊...”郑棋元眼瞧着徐均朔毕恭毕敬向他伸出了捧着花的右掌——那正是他用戒尺责打之处——不由轻叹了一声,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徐均朔的额,一向清亮的眼也弯出一汪春水,“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何况臣的身体本就孱弱...这病虽不重,却亦是已拖了许久的,殿下为臣请了那许多太医诊治亦不见好,而今又岂是这小小迎春能治愈的?”

  “是,老师教训的是……”徐均朔一听他的说教眉眼便沉了下去,跟着连语气也委屈了起来。

  只是他话音未落,便见郑棋元从兽皮毯中伸出手来拈了那花去,“《五灯会元》篇有载‘拈花悟道’一典,只是臣一向驽钝,无佛缘可言,但若论及与殿下会心相通之能臣却也实在不必过谦。臣既知殿下之心,便断无再行责罚之理,只是殿下若肯将这些心思用在读书务政上,臣或许会更开心些。”他耳听得那人口中这样说道。

  彼时郑棋元的指尖拂过徐均朔的掌心,如飞鸿轻羽一落,扰了那碧水云天,少年人的呼吸也跟着乱上了几分。我的心思,你当真知晓吗?徐均朔痴痴望着郑棋元的眼许久,心中情丝万千,纷乱得不行,却徒恨无剑可斩,我的老师,我的,棋元……

  这是郑迪教徐均朔的第十年。

  十年岁月不长亦不短,虽不至沧海桑田之变,却亦可容勾践亡吴。这些年发生了许多事,便辟如郑迪换了新名,又便辟如徐均朔已长大成人,却又不知何时对自己的老师起了些悖乱的心思。

  郑迪是升仁九年更的名,那年他名中的尾字被改换成了“棋元”。其实此事始末徐均朔也算参与其中了。天下人皆知,那六殿下的老师郑大人乃弱质文人,一向多病,只是却少有人知,他三年前大病一场,几欲被要了性命去。那病起得突兀,以至郑棋元高热不退,一众太医查不出病因,只道是他劳心竭力已至油尽灯枯之时,亦是束手无策,只一剂剂补药下去,勉强吊着这位郑大人的一口气。六殿下与自家老师素来亲厚,当时更是不顾礼制,不眠不休地为老师侍奉汤药,有一回郑大人差点留不住了,也是他急命人取了父皇赏自己的雪蟾来才让人回转了过来。

  人都说那雪蟾是至宝,生于高山冰原,有起死回生之效,乃医家无上良材,而今宫中也是不多见了,倒难为六殿下舍得。可他们却不知彼时的徐均朔哭着将那雪蟾塞入老师口中时,心中只恨不是自己躺在那病榻之上,莫说什么雪蟾,只怕若有人告诉他用人心为药引可救他的老师,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心剜出来。

  不知是否是那灵药起了些作用,郑迪的病势渐渐缓了下来,只是尚不得苏醒,徐均朔瞧着也是心急如焚,又求了自己父皇许久,方请了司天监的少监来瞧瞧。那少监看了一圈,又合了八字,只道郑大人原生于秋日,命中金多而木少,历书中言“木主仁德康健”,五行缺木之人良善而多思、体弱而性刚,易卒于劳损过甚,而今郑大人又逢流年不利,秋来肃杀为金,克木而折,故而缠绵病榻,而维今之计也只有改了那名去以避祸患。

  徐均朔听了这话便立刻去求了父皇赐名,后终是得了“棋元”二字与自己亲手抄录的佛经一道压于了老师的枕下。他本也是病急乱投医,却不料没过几日郑棋元竟真的醒转了过来,徐均朔当下不由喜极而泣,引得尚体虚无力的郑棋元强自打起精神,抬袖为他拭了泪去。

  自那日起“棋元”此名便跟着郑大人到了今天。六皇子之生母林氏宠冠六宫,六皇子本人尊师重道,仁孝友善,外兼才学出众,诗书俱通,更是极得陛下青眼的,故而他的老师也蒙圣恩殊荣,是一升再升,而今郑棋元方过而立便已官至吏部侍郎,主管科举课考要务,不可谓不是炙手可热,前途无量。只是这郑侍郎一心扑在对六皇子的教养上,不曾于仕途上用心,而他的身体更是拖累了他,以至人过三十尚不曾婚娶,于子息上便更无指望了。

  后来徐均朔亦问过他此事,他却只笑说宦海浮沉,生死一念,追名逐利,何有竟时?不过是腾蛇乘雾,庄生晓梦而已。左右自己这一生所求唯有教会殿下如何为国家之礼器、朝廷之栋梁,若得如此也不算辜负,旁的只随缘便是。

  只是彼时郑棋元还不曾想到他这一句究竟助长了些什么,其实这倒也不能怪责于他,毕竟就连徐均朔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时对他起了旁的心思的。

  徐均朔是那不驯的灵兽,郑棋元却是世间最擅驯兽之人。这十年间郑棋元待徐均朔极好,比起老师,他倒更像一位长兄,甚或是一位母亲——徐均朔想说他是母亲,不单是他们相隔的十六载春秋足以让郑棋元产育他,更为着他的情是那样慈和,恰恰补全了林贵妃亏欠他的婉娩慈母之情。无论初时徐均朔如何冲撞他,他也未曾疾言厉色半分,只有时罚他抄书,连动怒用戒尺责打他时都是缓着力道的。

  且郑棋元虽向来治学严谨,却也会纵着他无伤大雅的逾矩,徐均朔还记得,有回春日里蝴蝶迷了他的眼,他全盯着那蝶,半分郑棋元的话也听不进去,还是郑棋元叫了几回才回神,他本以为又要受戒尺了,却不料郑棋元只是轻叹了口气,复含笑道:“殿下听臣讲了这许久的《孟子》,想是累了,罢,学海无涯,春光易逝,便稍息半刻,权作茶歇。殿下,去罢。”

  后来徐均朔问过郑棋元为何当日愿放他去戏耍,郑棋元却只摇摇头道他心思不在其上,自己多言无益,倒不如遂了他的愿,闹够了便也回来了。《并战计》中有所谓“大凌小者,警以诱之,刚中而应,行险而顺”,他却觉得在师之一道上大有不通,倒不如《道德经》之“以柔克刚”,一时示弱并非可欺,“枉则直,洼则盈”,治国亦如治学,殿下今日见臣退而复能前,他日便知屈己为政之理。

  彼时徐均朔方知何谓“恭德慎行”,何谓“师范”,而他的老师想教他的,亦远非经史子集。

  “殿下,”郑棋元的声音将徐均朔唤回了神来,他手中还放着那簇迎春,嘴角却挂着苦笑,“臣病着,头脑昏聩,不能为殿下讲学,殿下又何苦将臣留于王府之中?容臣自行回府养病即可,如此若过了病气与殿下可怎么好?”

  “学生愚钝,却也知事师如事父之理,老师有疾,学生若不能亲自照拂,岂非是枉顾老师往日教诲?”徐均朔一听他又要走便有些急,脸上却仍挂着乖顺讨好的笑意,“老师若嫌长日无事,不若给我讲些昔年故事罢,全当打发晨光可好?”

  这事徐均朔央了他几回,郑棋元亦拿他无法,只得摇摇头道:“臣少时家贫,关外又本是苦寒之地,所谓故事也无非是日夜苦读,后复入京赶考而已,殿下不爱听的...”

  “老师没讲过,又怎知我不爱听?”徐均朔扁扁嘴,站起身道,“不好白白劳动老师,只西域新供了葡萄酿,是父皇节前所赐,想来老师喜欢,我这便去让人启了来,为老师温酒!”

  他说着便又跑了出去,郑棋元叫了几声“慢些”他也好似没听到一般,徒留郑棋元在身后含着笑无奈长叹,复又取出那绢帕来细细包好了那些迎春。

  “殿下今日的心不静啊,”郑棋元搁下了笔,将白宣交还给下首的徐均朔,眉宇间已有些不悦,“臣知殿下才封晋了亲王,近日又要忙着应付宫内礼仪琐事,难免疲累,故而特为殿下减免了半个时辰的课业,可殿下为何还如此怠惰?方才臣要殿下默记的魏征策论,殿下竟误了三处,臣已一一圈出,还望殿下记牢。”

  “老师,不怨我不尽心,只是这蝉鸣实在聒噪……”徐均朔嘟囔着双手接过了,有些委屈地辩驳道。

  “殿下方才嫌书房闷热,为避暑气要到这风来水榭读书,臣顾念殿下素来火气旺盛,便允准了。而今殿下却又要怪罪这湖心小筑吵闹,又岂不知这籍口推诿非君子所为?”徐均朔一看郑棋元紧锁的眉,便知他是真的动了气,一时也有些心慌,忙要劝上几句动气伤身,却又被郑棋元打断,“罢了,今日这书殿下是不必读了!”,郑棋元说着便整衣起身,抬手取出一方纸来,又顶头写下一行蝇头小楷递给了徐均朔,“请殿下依此字之大小抄满一页‘心静自清’来,日落之前交予臣。”

  “王府清波雅景,臣自在此赏荷,陪殿下静心。”郑棋元一听便知他要问些什么,于是便随手从案上取了卷书来,倚到了亭边朱栏处,也不再看他。

  徐均朔自知惹了人生气,只得称了声“是”,有些悻悻地闭起了嘴,便依着郑棋元那小如虫蚁的瘦金开始字字抄写。只是他时年方十八,又哪里是能轻易静得下心的年纪,更何况他方才盯着郑棋元单薄夏衣下那一段皓腕心不在焉了许久,现下便更是五内燥热难抒了,以是他笔下写着写着,耳一听得郑棋元在一侧翻书的声音,心思便又飘远了。

  前些日子他入宫去向母妃请安,却正碰上父皇也在仁明殿内,三人闲谈几句便说到了徐均朔已满十八,也到年纪当娶上位王妃了,还说骁骑营督统家的嫡小姐与他年龄相当,正是相配,不如……

  这话吓得徐均朔冷汗涔涔,他心上已有人了,却又不能明说,只得匆忙伏身推辞说自己年纪轻,少不更事,恐误了人家姑娘的终身,且现下正是该用功读书之时,又岂能耽于儿女私情?

  林贵妃听了这话用帕子掩面轻笑了几声,转而对着一侧的夫君打趣道:“陛下您听听,妾才同您说了这孩子三天两头往郑侍郎处跑,您还不信,这不知道的还以为郑侍郎的书房中那古书上的如玉红颜活了过来,勾了咱们均朔的魂儿去呢。”

  “母妃……”徐均朔听了这话更这羞窘,嗔怪地去看母亲,却又惹得林贵妃笑他脸皮薄。最后还是他父皇下了决断,说他愿意在读书上用心极好,郑卿学问好在朝中是出了名的,他对均朔又一向上心,均朔多去同他聊聊自有益处。左右他年纪尚小,娶亲不急于一时,倒是他的诸位皇兄中已有三位封爵,他也该得一亲王之位了,这才将此事揭了过去。

  当日徐均朔谢了恩,离了宫连王府也不及回,便直奔了郑棋元的侍郎府而去。他雀跃地跑进了门,只问了下人一句“老师在哪儿”便往后园去了——郑棋元府上没有女眷,自然也少些规矩,徐均朔往来如风,他府中的下人原也惯了,只是这回他连问安行礼的机会也没给他们留,倒也实在稀奇。

  他闯入花园时郑棋元正在拿着只木瓢给一株彩云阁浇水,那日他休沐,将要入伏了,他人也懒懒的,只用一条青色的丝带绾了发,连腰间的束带也松松垮垮,远不如平日板正,却是倒更显得那腰肢纤纤,不盈一握了。徐均朔一时看得有些痴了,还是郑棋元先发现了他傻愣愣地呆立在那儿,不过他想着左右徐均朔也是见过了他各种模样的,以是当下他虽有些意外,却也不觉窘迫,只微微颔首道了声:“臣不知殿下要来,失仪了,殿下见谅。”

  徐均朔这才回过了神来,对郑棋元一一说了今日宫中之事,可郑棋元却没多说什么,只又浇了一瓢水,笑着对他道了贺,才又转而直身看着他道:“孙子有言‘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殿下身为皇子,又已贵为亲王,他日就封后,应尽之责又岂止于一个上将军?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方是正途...”

  他说完便见徐均朔委屈得脸都垮了,心下也觉出不妥来,只提起那桶来走得近了些,又开口安慰他道:“是臣不好,臣又说教了...今日殿下大喜,臣没有旁的相赠,天也不早了,臣便留殿下在府上用些飧食吧。臣记得殿下最爱吃臣制的东坡瓮肉了,又想着殿下今日入宫请安,回来定是要饿了,本煨了些准备晚些时候着人给殿下送到府上去,现下倒省了这麻烦,”郑棋元说着温柔地抬手抚了抚徐均朔的鬓发,“殿下出了这许多汗,先命人打些水来洗洗吧,臣去厨下看着火。”

  “学生读《孟子》,知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老师一向崇尚‘仁术’,是茹素不杀生的,怎么……”方才徐均朔眉间的郁色早一扫而空,他往前跳了一步,笑眯眯地倾身凑近了郑棋元打趣道,“怎么老师却总愿为我烹制肉食?可见老师偏疼我!”

  “你这孩子,素日好吃贪嘴便罢,现下竟还会寻臣的开心了,真是拿你没办法,”郑棋元笑意又浓上了几分,夕照之下显得格外好看,他说着捏了捏徐均朔的脸颊,复又无奈道,“好好好...臣最偏疼殿下就是...”

  后来席间郑棋元才想起来问他陛下赐下的究竟是哪块封地,徐均朔听了忙将口中的东坡肉咽了下去,认真应道:“父皇说允我自己择一块封地,我想着……沈、济二州便挺好,前番听老师病中说起北境风光,我心下也是渴慕,届时老师便可同我一道去就封,我也陪老师去看看故乡。老师……以为如何?”

  郑棋元自是不会赞同的,却也不愿勉强他,只略思索了片刻才如闲谈般开口道:“沈州极北之地,常恐冰雪成灾,且又有蛮夷侵扰之祸,实在不是个好去处啊...陛下既许殿下自择封地之恩,想是极看重殿下,不愿殿下受委屈的,依臣愚见,那吴地三郡便极好,江左富庶,风景如画,乃千古风流之所,殿下何不请封此处?”

  “三吴故郡乃东南形胜之地,自然是好的,只是我总是怕……怕……”徐均朔心下担忧,若非故土,郑棋元许会不肯放弃仕途同他离京就封,可他又实在不想离了郑棋元,只是这话他现下又实在说不出口,以至一时语塞,羞得低下头不敢看那人。

  可那人却偏是天下最能看破他心事之人,他这点弯弯绕绕的少年心思在郑棋元眼中不值一提,于是他只听见那人叹了口气,状似无意道:“臣听闻世人常言三吴之地有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夏至便可观得十里风荷,臣心向往之,奈何朝务纷杂不得脱。若殿下不弃,他日肯带臣同往,让臣也能有闲时吟赏江南烟雨,便也算帮臣了了一桩心愿了...”

  “老师说什么呢!老师愿同我一道去封地,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嫌弃!”徐均朔听懂了他的意思,一下欢欣了起来,下意识便捉住了郑棋元的手,“老师对我恩深情重,便是以天下养也难报万一。既然老师喜欢,来日我便是倾尽封国鱼米景胜以奉养老师,也不敢有所怨言!”

  彼时听了这话的郑棋元也不急着挣开他,也不回答,徐均朔瞧得出他眼中有些动容,只是最后他却也只抿着唇,于目光闪躲之间仓促道了声“吃吧”,便没了下文,这也致使徐均朔苦恼到了今日。

  思及至此,徐均朔才发现自己又误了笔,忙涂抹了去,否则只怕一会儿郑棋元见了又要生气了。做完这些,他搁笔揉了揉酸痛的腕,又悄悄望向凭栏处的郑棋元——那人临风握卷,清风拂动他幞头下的发带,波光在他脸上映出明灭光影,他就在那儿,沉静淡然,一开口便能唤到,一伸手便能触及——徐均朔于许多年后还会想起那时郑棋元的模样,他曾以为那便是一生。

  那日徐均朔抄完书已近日暮,他软着腕委委屈屈地上前扯了扯郑棋元的衣袖,又怯怯道了声:“老师,学生已抄完了……夏日炎炎,气伤肝脾,学生受罚不要紧,只望老师息怒,保重身体。”

  枯坐了这半日,此时又见徐均朔这般楚楚可怜地望着他,郑棋元亦早消了气,他接过那纸细细看过,才在徐均朔忐忑的目光中开了口,轻吐出四字“下不为例”,而后便将那纸折了压于案上的纸镇下,回首一揖打算向徐均朔辞别,却不料此时徐均朔却叫住了他。

  “下月便是乞巧灯会了,听说当日民间会在河上放花灯祈福,东西市也都会极热闹。学生……我记得老师当日不轮值,故而想问问老师可愿陪我同去?”少年人红着脸攥着衣角,额上溢出薄汗来,连眼中也盛满了希冀与紧张,只是于他视线终点处之人却久久未言语,只是深深看向他,沉静如水,眸中却又蕴着些审视。

  那目光直让徐均朔退缩,他想着自己方才惹了郑棋元不快,现下又提这样无理的请求,实在是不合时宜,再说了,他垂丧了头,说不准郑棋元早有约了,自己真是自讨没趣。

  或许有人不知,但徐均朔却不能不知道,世人眼中的端方君子郑侍郎原是位流连酒肆勾栏的风流人物。其实此事原亦不难想见,毕竟郑棋元本生了双多情目,人又风雅温柔,自是一倚斜桥便要得满楼红袖招的。这些年来,他为青楼楚馆填了多少阙词估计自己也算不清了,直惹得那柳绿桃红人人常思元公子,个个看朱成碧,秋水望穿,只求再见上这位春闺梦里人一面。只可惜人皆道这位元公子偏是这天下一等一的负心之人,是只可与之讲诗论画,谱曲填词,却休想教他入幕赎身,偕老相许的。不过所谓“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便是如此,纵是难得情衷,便是求得其片刻青眼也好。

  徐均朔曾见过那样的郑棋元,那日他被抚远将军家的龚少爷拖入城南最盛的艺馆,打眼便见郑棋元轻解罗裳,正抚琴而歌,而那嫣然无方的花魁则于一侧为他斟着酒,她眼中的倾慕更是直引得周遭恩客妒火中烧。

  彼时郑棋元软倒着身,醺醉了一双杏眼,那眸中涟滟含情,襟上酒痕未干,徐均朔只听见他口中唱:“漂泊南行无所依,望故里,行复停,举头见月,不若随风同归去”,他身影便这样漫在融融暖香之中,仿佛不是这俗世拘了他,而是只他一人,便缚住了这千丈软红尘。徐均朔不是没听过郑棋元的风流传闻,只是京中流言纷扰是一回事,亲见自己的师长与思慕之人如此又是另一回事,徐均朔当下也不敢再看,立时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去,直教那龚家少爷以为他青天白日里见了鬼了。

  他仓惶躲回王府,想忘了方才所见,可当夜郑棋元却还是纠缠到了他的梦中——他的老师解尽了衣衫,伏在他身下任他索求,相缠的青丝,错彩的红烛——徐均朔在一片黏腻中惊醒,薄汗已透了春衫,栀子香跃过窗棂,他才于迷朦间觉出,初夏忽至。

  徐均朔好容易从回忆中抽身,见郑棋元还未回应,便略显尴尬地打算找补几句,只是他还没开口,便听得那人缓缓答道:“左右臣亦无事,殿下既相邀,臣岂有推辞之理?”。少年人的眼忽地一下亮了起来,换来他老师低眉温雅一笑,后来徐均朔会想,那人总是这样,不紧不慢间便能扰乱自己的心弦,可他却是那样从容而淡然,便仿佛那些情爱纷深从来都与他无关。

  往后的日子徐均朔几乎是掰着手指熬的,他日日见郑棋元,也日日兜着沉甸甸的满腔喜悦,眼见着是连读书的劲头都足了许多,倒教郑棋元也跟着欣慰了不少。这时节不拘,岁月如流,熬着熬着,七月七也便到了,那日黄昏时徐均朔便早早候在了郑府门前,听了管事说他家主人还在更衣还劳殿下稍候,他便更是焦灼地在人门廊下团团转着,像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心中盼望着要见这宅院的主人一般。

  约莫一盏茶工夫后,郑棋元方千呼万唤始出来,徐均朔一见他便匆匆迎了上去,这才发现他今日与平时的装束大有不同——他往日见郑棋元时,那人往往是身着官服的,便是常服也多是些赭石或是茶褐之类黯沉色彩,却少有像如今这样一身水天碧的时候——那色泽明亮清丽,像这暮夏时节载着落英的潺潺碧水青波,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出他比他身侧的吴王殿下年长上了十六岁。

  “殿下何故这样看着臣?”郑棋元见徐均朔傻乎乎地盯着自己的衣服看,当下也有些羞赧,他扯了扯自己的袖口,不自然道,“这料子原还是殿下赏给臣的,臣一向舍不得穿,今日一穿才知这颜色太艳了...臣已不是该着此色的年纪了,本想换了,却听下人说殿下一早在门前久候,这才匆匆出来,倒教殿下平白看了笑话。”

  徐均朔自然是听不得他说这样的话的,当下便摆了手连连辩着“老师容颜依旧,这料子亦与老师极相衬”,直把郑棋元逗得笑他嘴甜,惯会哄自己开心才作罢。

  方才自己那话也并非全然是宽慰客套——当晚直到二人来到灯市后,徐均朔还盯着正为自己对灯谜换花狸灯的郑棋元出神——说这些年来郑棋元半分未衰老那自是诳语,但到底这匆匆岁月还是顾惜了他的,清澈如泉的双眼,不点而朱的薄唇,清泠瘦削,遗世独立,还是当年那让徐均朔心折不已的模样。

  年少时遇上过这样一人,天下间又有谁能不一见终身误。

  他选在今日邀郑棋元同游,自是打算揭破一些事的,只是现下还不是时机。徐均朔怀着心事接过了郑棋元为他赢下的灯——那灯是只圆圆的狸奴头,倒是很像眼前这个人,郑棋元素来知他爱猫,却多半也没想过在自己这位好学生心中自己与这类生灵亦有异曲同工之处——灯会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小吃、花灯、绣娘、杂耍,直看得人挪不开眼,可在那一刻,徐均朔的眼里心中却仿佛只盛得下眼前这个人了。

  他伸出手越过人海,忐忑地抓住了身前人那仿若凝着霜雪的腕,复又摸索到他的指间。那是只执笔的文人手,骨节分明,如竹如玉,但许是为着郑棋元身体向来不佳,那手也比徐均朔的体温低了些许,倒真像他握了一段月光在手中。“人多,老师可别与我走散了。”徐均朔这样说,却心虚得不敢看郑棋元的眼睛,只耳听得那人轻笑了一声,没有回应,却亦没有挣脱。

  徐均朔拉着郑棋元,好容易一路挤到了拱桥边,这才肯松开了他去一旁的小摊上买一只荷花灯。他回来时挤出了一身汗,却眼见着郑棋元还静静站在岸边,只默然地望着那河上挨挨挤挤的河灯与纸船,恍如那无边风月之间偏立着这世上最多情亦最寡恩的人,周遭再烈火烹油般的热闹也只不过是徒增他的落寞而已。意识到这点的徐均朔突然有些心惊,他从未觉得老师离自己这样遥远过。

  郑棋元陪着他放了那蕴着少年人懵懂心意的河灯,却没再说话,也没有问徐均朔些什么。徐均朔兀自推远了那荷花灯,看着它越漂越远,直至再也不见,他就这样任由身遭的气氛一点点冷了下去。其实他早于隐约之间预感到了什么,却还是不死心地直身,回首去问了郑棋元那句话——“老师……棋元,”他从未这样唤过他,羞涩与忧惧让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你知不知道,我方才在灯里写的是谁的名字?”

  “臣不知。”他看见郑棋元仍浅笑地看着他,眼中只有他一人的倒影,一如昔日,可就当他鼓起勇气来,打算说出那一声“心悦”时,郑棋元却移开了目光。他淡淡续道:“臣...实也不必知道,圣人言君子‘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有些话,殿下还是莫要说出口了。”

  “可是棋元,我心里……你明知道我心里……”徐均朔上前一步急急道,眼泪都在那里打转。

  “殿下!”郑棋元回头打断道,他后退了两步,只深深望着他,缓缓摇了摇头,“烟月盟誓何其无力?臣还请殿下看在与臣数十年的情分上,切勿贪一时口舌之快。臣...是受天子之命教养殿下的,天恩浩荡,臣万死难报万一,是以臣待殿下好,亦皆是分内之事,臣一心只愿殿下成才,除此之外,别无他念。今日应约,原也是为了与殿下说清楚的,若臣往日所为让殿下误会,便在此向殿下赔罪了...”

  徐均朔看着眼前长揖不起的人,忽而觉得那些他珍而又重藏于心头的情爱皆如镜花水月般化作一捧泡影,他的心被扔入了郑棋元那日病酒一盏所叙的故事之中,漫天飞雪,千尺冰封,他彼时方知,何谓三百游园过,不过转头空。他不恨伤他的郑棋元,要他如何去怨憎他?他只恨这七夕灯市如昼,害红豆空抛的自己连眼角的湿痕都能被轻易看清。

  “在你心里,天子便是这样重吗?”他抖着手,流着泪扶起了自己的老师,“那我呢?我们之间这么多年……在你心里却重不过那至尊之位是吗?”

  “世间尊卑有道。陛下是天子,更是殿下的君父,在朝为君,在家为父,莫说是臣,殿下亦须将天子置于己身私欲之前,”郑棋元垂着首,不肯起身,也不肯再看他,只是徐均朔却不知,他究竟是不愿看自己,还是不忍看自己,“臣蒙殿下多年不弃,自不敢忘殿下之礼遇厚谊,他日定结草衔环以报。只是天子,终究是天子,就像臣,终究只能是殿下的老师。”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听了郑棋元这番堂皇的话徐均朔一时无言,半晌方挂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喃喃道,“老师向来是会讲这许多道理的……只是棋元,若你对我无半点私情,却又为何不敢抬头看看我?无忧惧者无挂牵,你是不是也怕,怕你亦难堪破世间六尘四相,怕自己不是双眼空空?”

  面对徐均朔的诘问,郑棋元依旧没有抬首,他本心中有愧,自不敢开言,此时只好沉默以对。他流连烟花之地,却不知情爱何解,他辨不清自己究竟爱不爱眼前这个少年,是何种爱,又亦或是千万缕情丝纠缠纷乱,却千万种情爱皆终不可得。他只是一介儒生,圣贤书不曾教他要如何厘清这些思绪,却告诉过他皇子爱上自己的老师有逆人伦,而他身为师者,自然难辞其咎,唯有亡羊补牢,将自己的学生引回正途而已。

  “月尚有阴晴圆缺,更何况人生百态。人恒有欲而复能克己,又岂得事事如意随心?”于是他最终如此艰涩地开口,“沅芷澧兰,但凭相思无处诉...殿下尚年轻,不知这无情不似多情苦,比之他日重叠泪痕,缄书锦字,倒不如现下将此清怨闲愁付与天边月一知便了。”

  彼时桥畔晚风吹过,徐均朔才觉出这夜里风疾天凉来,恍惚间一点算,才知过几日便是立秋了。他想对郑棋元说“人生只有情难死”,想说“他生莫作有情痴”,只可惜他嗫嚅几番,欲开口时却仍被哽住了喉。

  “起风了,老师,”他说,“学生送您回府吧。”

  徐均朔知道,升仁十五年的那个长夏,终究还是如匆匆东逝水,一去不回头。

  后来徐均朔想过,如若当年自己不曾参与夺嫡,会否一切便都不同,也许自己早已做了个闲散王爷,携郑棋元到了江左就封;也许在那远离朝阙的江南,没了礼教的束缚,他的老师会愿意同他白头偕老;又或许,至少他还能保住自己的母妃,还有机会侍奉膝前……

  当年为了夺位,他害过许多人,也杀过许多人。士子、阁臣、将军、勋贵、乃至手足,他冷眼见着流血漂杵,亦冷眼见着自己怎样步步为营,功成万骨枯。徐均朔仿佛从那年七夕之后便变了,他的心似是在随着秋日一道渐行渐凉的,只是四季轮转有时,他那一颗曾青涩炽热的少年心却再不曾滚烫过。

  彼时他顶着“贤王”之名,却听得人人都只道他心狠手辣,必是对那至高之权渴慕已极,而早无人会相信他也曾真的想过要做一位不争不抢的亲王,亦无人会知晓,这位新帝赢得风光满面,却亦失无可失。

  平心而论,徐均朔虽然一向极懂如何心术不正,如何争权夺利的阳谋诡道,但他却一直压抑着这样的心思,毕竟他时刻牢记着,郑棋元是一位君子,故此他不能昧了自己老师的教诲,更不能拖累了他的名声。

  可他不曾想到,便是如此,他与郑棋元的情还是在升仁十八年走到了终局,自此分道扬镳。

  彼时他刚一手炮制了科考舞弊案,藉此料理了郑棋元的上官,转而又将自己的老师抬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上。近日秋来风凉,郑棋元又病了,也正因如此他才逃过了皇帝对吏部的清算,这一切原也在徐均朔的计划之中,只是他本以为自己为在老师寿诞之时为他奉上了这样一份贺礼,郑棋元这生辰也会过得开心些,病也自然能好起来,却不料这晋升的圣旨刚下到郑棋元府上不过三日,便传来了那人咳血昏迷的消息。

  徐均朔自然担心——自那年乞巧节他对郑棋元说了那些话后,郑棋元待他便再不如从前那样亲厚,虽然说他依然还尽心竭力地教他功课,可却严守着君臣之礼,亦总对他的亲近视而不见;而徐均朔对所谋之事亦并无把握,于是自参与夺嫡伊始他便渐渐减少了去侍郎府的次数,以防他日自己事败牵连到郑棋元——此番皇帝虽也点了太医去照顾,可郑棋元重病,徐均朔又怎能不闻不问?他一听这消息便慌了神,不亲自去看过终究是放心不下,以是当下也顾不上那许多,连夜便骑着快马直奔了郑府。

  他到时郑棋元还躺在床上昏睡,他面色苍白,气息奄奄,看得无计可施的徐均朔跪在他床前,只握着他枯瘦的手不住地落泪。后来他亦问过随侍的太医,皆说郑尚书久病缠绵,阴虚亏损,此番病倒亦乃是急火攻心所致,并非旧疾复发之故。

  “急火攻心?”听了这话的吴王殿下紧锁着浓眉,为郑棋元掖好被角后缓缓起了身,目光凌利地扫视着周遭伏地的一干人等,“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本王的恩师病着,是谁人敢让他劳心动气!本王顾念着你们皆是伺候了老师十余载的老仆才不忍降责,而今尔等要尽心侍奉老师折罪便罢,否则若有下次,本王立时便发配了你们去南疆!”

  下人们吓得喏喏连声,个个伏首不敢动弹,唯有还算看着徐均朔长大的郑府管事敢膝行上前分辩上几句。徐均朔还记得,彼时他对自己说:“郎君是读了殿下祝寿的表文才突然如此,老奴不敢妄言,只是事发突然,老奴想着……许是那贺表之中有使郎君伤心动怒之语才至如此。”

  不久之后徐均朔便会知道,郑棋元是对他的所作所为彻底寒了心,这才致使气血上涌,一病不起。可当时的他还一无所知,只想着那书信中不过是一些家常之事,又对自己怎样为他挣得这尚书之位邀了一份夸奖而已,又怎会让老师如现在这般,只能气若游丝地被灌进一碗碗苦口的汤药?

  不过还不及徐均朔想清楚,第二日早朝御史台便参了他一本,言说吴王殿下不顾宵禁,于长街策马夜奔,惊扰巡防,实在失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不惩处,怎安民心?徐均朔想也不想便知道这一定又是他那几位皇兄的手笔,只得出班陈明原委,说是自己记挂老师身体才会如此,算是应下了这罪过。

  “朕自然知道,在你心里,天地君亲,只怕都要排在你这位老师后头。罢了,关心则乱,你原也是一片仁孝之心,且起来吧。”彼时他的父皇就这样不痛不痒地申斥了他几句,只罚他于王府禁足半月算是小惩大戒,让他的皇兄们一个个恨得牙根直痒。

  只是这样的处罚对正挂心郑棋元安危的徐均朔而言实在太过折磨,他心下不忿,便又吩咐党羽给自己的几位皇兄明里暗里地使了不少绊子才算解气。等好容易熬过了这半月禁足,徐均朔便于解禁当天急急往郑棋元府上赶。入门时他又从管事口中得知,郑棋元几日前便已醒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当下便直奔那人所在的正厅而去。

  不过待他见了才知道,郑棋元虽是醒了,身子却实是依然未见好的,彼时不过十月初至,他便已要拥裘围炉了,想是身体早已虚透了的缘故。徐均朔到时郑棋元正在烹茶,见他来了那人便放下了茶具,只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也不言语,而徐均朔顺着他搁茶盏的动作看去,才发现那把檀木戒尺正放在案上,他心下顿时一慌,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便听见了那人冰冷的声音——

  “恕臣僭越了,”郑棋元说着拿起了那戒尺,“跪下。”

  此话一出,徐均朔便二话不说地直直跪在了郑棋元面前,他虽仍一头雾水,却决计不会违逆自己老师的话,更怕又惹他动气,只得按下疑惑不表,伸出了手去先任人责打,欲待那人消气后再作打算。

  他生生受了十六下戒尺,这回郑棋元并未像从前一样缓着力道,而是一下下冲着打疼他去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自己心上的怨与痛。徐均朔从未见过郑棋元这样愤怒,从前那人的爱恨似乎永远都是不着痕迹的,浅淡得如同那几上的茶汤,他不知是怎样的忿恨能让这如清风朗月一般的人如此失态,只是迟迟方敢抬头来面对他,复期艾道:“老师……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殿下可知,这功名与爵禄有何分别?”郑棋元没有立时回答他,也没有让他起身,只是悠悠看着门外那一方天地道,“靠祖荫的叫做爵禄,靠自己的才叫功名。殿下终究不是读书人,食着爵禄,自然不知寒门子弟要求取功名有多艰难,臣不怪殿下。只是臣教导殿下这十数载,总有所愿,臣自知无才无德,故亦不求殿下能成大家、成贤王,但求殿下光明磊落,切毋昧了自己的良心便好...”

  “臣记得当年殿下对臣说过,‘学生身在天家,不用像民间士子一样寒窗十载,就身居了高位;也不用像前线将士一样浴血疆场,就安享了太平。可这并非人生有贵贱、理所应当,而是因为这天下人尽到了奉养我们的责任,所以我们也必须要为天下人履行好我们的职责’,臣当时听了很高兴,能得殿下此句,臣死而无憾...可是殿下啊,你现在又究竟做了些什么啊?”

  “老师……”徐均朔有些不安,因为郑棋元的语气虽听不出喜怒,可他却分明看见他紧握着戒尺,连指节都青白了起来,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亦满是冰冷的失望,仿若心死一般。

  “殿下气量远大,三吴之地富甲天下,殿下却依旧嫌吴王之位不够,还盼着要做太子,要做天子!”郑棋元似是突然激动了起来,一下站起了身来,死死盯着地上的孩子,“臣教殿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教殿下恭孝谨悌之义,可殿下却还是贪而无止,欲壑难填!这三年来殿下的所作所为臣并非不知,臣只当自己重病心盲,全作视而不见,只因殿下已长大了,选择了什么路,臣不能置喙。可殿下竟当真以为臣老迈昏聩到这种地步了吗?!”

  郑棋元说着便将案上徐均朔的贺寿之词狠狠掷到了他面前,直吓得在外风光无限的吴王一下委顿在地,而后他又恨铁不成钢般续道:“殿下此番染指科考,左右朝廷用人,这是殿下身为亲王应该做的吗?恫之以权势,诱之以名利,又岂不知朋党因利而聚必会利尽而散!殿下真的以为朝中那些于宦海钻营了半生的阁臣会心甘情愿任你摆布吗?!殿下今日能以计谋害他人,来日也必被他人以阴谋所害,到时臣再想救你也只怕是有心无力了...”

  “不是这样的老师!不是这样的……”徐均朔含着泪,仓惶地扑向郑棋元,却最终未能触到他的袍角,“我不曾忘记老师的教诲,我也想听老师的话,去匡扶我的嫡兄,去当堂堂正正的君子,去做这个国家的礼器……可是老师,这实在是太难了……而且,我以为这也是老师想要的,待我入主东宫,老师便是太子太傅,来日便会是帝师,位极人臣,一人之下而已,全天下都会敬重您的,您再也不必受少时的清贫苦楚……老师……”

  他为自己声辩着,却还存有一桩心事不曾说出口——他以为郑棋元这样信天子君恩,自己若成了天子,他便能长长久久地留在自己身边了,便会甘愿同自己在一处了——可现下再说终究是无用的,彼时徐均朔便明白,自己早已逃不过事与愿违的宿命了。

  “物不摧折,怎辨美媸;人不摧折,何言善恶。殿下难道不知君子有所为易,而有所不为难吗?又究竟是谁同殿下说这世上有易行之坦途的?”徐均朔听见郑棋元的声音都在颤抖,一字字像从心头榨出的血肉,他想那人大约是流泪了,可自己却不敢看他一眼,“殿下精于权术心计,抛弃风骨仁心,却不知这有道无术,术尚可求也,可有术无道,便仅止于术而已。”

  “殿下如此行事自有殿下的因由,臣今日疾言厉色,殿下或许亦觉委屈了,可臣想问问殿下,”郑棋元示意徐均朔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眼睛,“那些士子寒窗苦读十余载,却只换来于这深秋在牢狱之中待上短短几日,那些士子何辜?吏部僚属因此案抄没大半,下狱流放,贬谪罚俸者不可胜数,那些朝臣与其家人何辜?臣供职吏部近十载,他们中有臣的衙属、同僚、门生乃至友人,殿下将他们牵连其中之时可曾有想过臣,那臣又何辜?”

  “可我从未想过要害老师!”徐均朔一下站了起来,却不料跪久了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郑棋元见了也不由眉心微动,却亦终究没有动作,“我固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但我对老师的心从未变过,老师虽说与我无缘,我也只愿老师福泽绵长,如意顺遂而已,不敢心有所怨!我如今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盼着老师如愿而已,还望老师信我。”

  他原以为郑棋元听了他这一番剖白便能如往常一样原宥他,却不料那人闻毕却只绝望地闭上了双眼,撑着身体步步走到了正厅门口,又自嘲般道:“臣并非不信殿下,只是殿下口口声声说为了臣,殊不知臣这一生所求的...从未真的实现过...臣教了殿下这许多的道理,亦问了殿下无数的问题,而今临别,臣无旁的可赠予殿下,只有这最后一问愿殿下细思。臣知殿下慧黠善谋,可臣妄活近四十载,尚有一事不解,还望殿下赐教:利弊得失固可以权衡,但这世上的人心又要如何谋算呢?”

  “老师……”徐均朔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一下怔在原地,那一刻他几乎是恨自己如此了解郑棋元的,他多想充作愚钝,多想什么也不懂,“老师这话,是要赶我走吗?老师……老师!”他似是醒过了神,慌张地冲上前去拉郑棋元那只握着戒尺的手,“老师现下再如何生气也罢,可老师千万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你说的我都改,我全都会改的!老师,别抛下均朔……求你了……”

  郑棋元沉默了,他没有回答,只一味望着园中的草木出神,半晌后他才轻叹了一声,开口道:“人生聚散原本寻常,缘来缘去皆已注定...臣事殿下十六年,方才殿下所受那十六下戒尺,便算作是殿下将这十六载春秋还予臣了罢。臣并非良师,愧对天子,不敢奢求殿下顾念师恩,但愿殿下此后经年,所愿得偿。世间万物荣枯有时,而今秋来百花杀尽,芳时已歇,殿下...请回罢,往后也不必再来臣这病气久萦之地了...”

  那人说着轻轻挣开了他紧握的手,手中那柄戒尺应声而落。

  徐均朔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样走出尚书府的,不记得他有没有对郑棋元说上一句善自珍重,他只记得彼时他站在院中用泪眼深深回望,想要将这一砖一瓦都记在心中,却看见仍久立门前的郑棋元面上晶亮一片。

  而后他在那青石砖上重重叩了三个头,恋恋转身而去,那一刻他知道,自己,郑棋元,都再也回不去了。

  夫秋者,刑官也,肃杀之象。

  当年郑棋元同他说因果,说暗箭难防,却不料如此之快便应验到了徐均朔身上。次年深秋,林贵妃遭皇后母子构陷,被卷入巫  蛊  之乱,最终不堪受  辱,自  缢而亡,而嫔妃自戕牵连母家,林氏一族皆被降责,吴王殿下的舅父丢了官位,连降三级被贬出京,就连一向受宠吴王殿下本人也受后宫之祸所累,被下狱待审。

  彼时徐均朔大受打击,只每日在天牢之中望着那小窗外的一点光亮失魂落魄,他知道三皇兄不会放过自己,也知道若非父皇再度彻查此案,自己怕是难逃一死。可在这阴冷潮湿的牢狱之中,他却已经感觉不到害怕了,他日日梦见母妃,想起幼年时拉着自己的手习字、放风筝的母亲,想起严厉却爱笑的林家女儿,想起万千宠爱在一身的贵妃……而最后的最后,却不过空余一口棺木,满堂白幡。

  他每夜辗转,皆在悔当初不该不听郑棋元的话,悔自己未早点参破这世上富贵权位皆如镜花水月之泡影,悔自己高估了天家亲情。可他却不想郑棋元竟会在那时来看他。

  郑棋元来的那天离他的刑期不过五日,一切似已尘埃落定,昔日他得势时门庭若市,而今事败,旁人对他却是避之犹恐不及,临了临了,也只有这位与他早已恩断义绝的老师还愿意来送他。

  “郑尚书,你来了。”徐均朔懒懒抬眼,他声音嘶哑,嘴唇干裂,“我蓬头垢面的,实在污了尚书的眼……”

  拎着箱子与食盒的人没有搭他的话,只冷冷地叫狱卒把门打开,他同吴王还有话要说,那狱卒自有些犹豫,郑棋元却说你们刑部刘尚书是他的挚交,大理寺赵寺丞是他的门生,还用他再说下去吗?那狱卒吓得冷汗涔涔,忙为他开了门,又退了出去在外间守着。可徐均朔看着眼前不顾脏污跪坐在他身前,为他细细上药的人却有些心惊——他记得从前郑棋元是从不以官位压人的,且他常说君子之交非可仗之势,怎么如今却也说出这样的话来?

  两人一别一年有余,一时也无话可说,最后还是郑棋元在替他上完药后才长叹一声道:“殿下清减了好多...想是受了许多苦...贵妃之事臣已听闻,臣知殿下伤心,只是以往不谏,来者可追,殿下要节哀,便是为了贵妃也得保全身子,以待来日才好。”

  “来日?”徐均朔轻轻嗤笑了一声,目中满是颓败,“尚书以为,我还有来日吗?”

  郑棋元不回答,只兀自打开了食盒,柔声道:“殿下且吃些吧,皆是臣亲手烹调,想来殿下也是能吃得惯的。”徐均朔循声望去,却只见那篮中是几样清粥小菜,除此之外,便是一碟东坡肉——他看看那肉,又看看眼前人,不知为何心下酸涩得厉害,这半月来的委屈一刹便化作眼泪倾泄而下。

  “老师……”时隔一年有余,再唤出这在梦中诉了千万遍的称谓之时他却已然觉得生涩,徐均朔只得咬着牙,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其实老师今日不该来的……”

  的确,自那日别后,郑棋元便日渐消沉,转而醉心诗酒,也不太顾惜自己的身子了,人也跟着憔悴了不少。这一年多来他不涉储位之争,不问责外之事,只终日流连青楼蜂窠,眠花宿柳,有时竟醉得上不了朝,故而才能在此风雨飘摇之时独善其身,这也让身在囹圄的徐均朔有了少许安慰。

  “我已在大厦将倾之时,老师实在不必为我冒险。自我谋夺储位之始便知会有这一天,我这些年所做之事我一件也不后悔,只是不想会害了母妃……而今这世上与我有关之人便只有老师一个了,值此多事之秋,万望老师切勿顾惜昔日情分,只善自自保为上,若知老师安好,他日我于九泉之下亦可安心了……”

  “殿下别这样说...”郑棋元还如从前一样,从袖中掏出帕子为他满是血污的脸拭了泪。他张张口,似是想再说些什么来宽慰徐均朔,却又被他急急打断,“可是我这一生还唯有一桩憾事……”,那个曾明亮无匹的少年于泪眼中向他挤出一个笑来,看得郑棋元一时心如刀绞,只怔愣地看向他的眼睛。

  “老师,只可惜,我不能带你去江南了。”

  徐均朔看见郑棋元瞪大了眼,显是一惊,他想自己如此那人定会觉得可笑了,也不欲多言,却不料下一瞬他便被郑棋元拥在了怀里——他只虚环着,不敢用力,生怕碰到身上的伤。

  “殿下不必如此灰心,”他听见那人在耳畔带着哽咽的声音,“臣只问殿下一句,此事殿下究竟有没有做过?”

  “没有。”徐均朔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如实应道。

  “好,臣知道了。”郑棋元由着他的唇有意无意地擦过自己的耳垂,声音却愈发坚定,“这些天还请殿下稍安勿躁,臣想...此事定然还会有转机的。”

  虽然郑棋元如此说了,可徐均朔也并未真的希求还能活命,在剩下的日子里,他也只是数着刻漏,等着那柄悬于颈上的利剑落下。而与此同时,许是听了徐均朔的劝告,郑棋元真的再未来过天牢。

  却不想五日后,“转机”竟真的来了。徐均朔没能上刑场,反是这案子被皇帝发回重审了,而正在他欢欣鼓舞之时,郑棋元又托人来了牢中传话,说他已打点好了一切,此次主审便是他的故交,刑部刘尚书,刘尚书德高望重,乃忠良耿介之士,介时他只如实回答即可,切勿行诈伪之举,想来可保无虞。

  “尊驾替本王多谢老师!”徐均朔拿着郑棋元的手书哪里都放着光,“只是……老师自己怎么没来?”

  “我家郎君……病得厉害,如今已不能起身了……”那差人目光躲闪,支支吾吾地也不去看狱中之人。彼时徐均朔想着深秋霜重,郑棋元病势反复也是有的,便也没再多问,只说身体要紧,请老师不必费心为自己周全了,待自己重获自由,定然亲自去老师府上叩谢云云,而后就打发了那差人去。

  当时他还不曾想过,郑棋元究竟为他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

  徐均朔被开释伤愈后,郑棋元却依然不见他。不过那人倒也不只是不见他一人,听旁人说,近日来郑尚书少有出门,更不见客,甚至连青楼都不去了,许是真的病重已极,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准他休沐这许久。徐均朔心下焦急,却也无可奈何,慢说是他,便连他遣去的太医郑棋元也不让进府诊治,他也只能日日到郑府门前请安,吃上一顿闭门羹再独自气闷了。

  后来他想当年的自己真的一无所知得过于坦然,仿佛那七窍玲珑心被猪油蒙了大半,以致自己竟闭目塞听至斯。他是后来才从吃醉了酒的龚少将军口中得知的,郑棋元当日带着林氏旧人与自己的一众门生好友在御书房外跪了四天三夜,求陛下重审此案,彼时他说:“臣是吴王殿下的老师,殿下年少,纵有不周之处亦罪在臣工一人,况此案尚不明朗,若仓促结案开罪皇子,只怕民心失稳,亦难堵天下人悠悠众口。臣今日求陛下重审此案,望陛下顾念父子夫妻之情,千秋万代之名,允臣所奏!”

  天气寒凉,夜间又下了霜,郑棋元本就体弱,又兼日日在那石板上跪着,几乎水米未进,以致其间几度晕厥,整个人都苍白如纸了还不肯罢休。起初陛下还避着不肯见他,到第四日听太医说郑尚书怕是要不行了才开了门允他一人觐见,只是那时郑棋元都只能靠宫人搀扶着才能勉强行走几步了。

  听说陛下似有怒气,冷冷质问他道:“郑卿可真是忠良死节之臣啊,只是不知这‘忠’,是忠于朕,还是忠于吴王啊?”

  可彼时郑棋元已命悬一线,他不害怕,也没有气力害怕了,只勉强维持着跪姿回道:“臣受皇恩多年,敢不忠君?只是吴王殿下是陛下交给臣的,若臣教养殿下不善,或不能于危难之中护殿下周全,岂非才是有渎此职,有负皇恩?”

  “郑卿口口声声说‘皇恩’,又岂不知朕才是这天下之主?卿为吴王声辩,不惜携朕之臣子如此逼迫于朕,难道不怕仕途从此而绝,乃至性命不保吗?”皇帝冷哼一声,拂袖背身以对。却不料郑棋元只略沉默了一会儿,便苦笑道:“臣胸无大志,且素来多病,亦知死生不能由己...但臣教了殿下十数年,了解吴王殿下,他...是个好孩子”,郑棋元言及至此顿了顿,复坚定开口道,“故臣愿以性命作保,殿下绝无行此阴诅之事,若他日陛下查证此事属实,臣甘愿一死!”

  再后来,便是郑棋元手捧重审此案的圣旨强撑着出了御书房,而后便膝上一软,于众目睽睽之下昏死了过去,引得一众朱紫之臣慌作了一团,又闹了好一会儿才尘埃落定。

  徐均朔听了这话立时乱了心绪,当下也顾不上自己半醉半醒的好友了,只出了酒肆便往尚书府奔去,到了门口也不顾管事阻拦,口中喊着“让开”便一把推开了拦着他不让入内的家丁,直向郑棋元素来于冬日所住的暖阁而去。

  他闯入门时郑棋元正端坐在案前读书,那人听见他来了也没有惊惶恼怒,仍像从前一般浅笑着,淡淡对他道:“殿下,臣说了,殿下无事便不必来了,殿下忘了吗?”

  可还未稳住呼吸的徐均朔早已无暇去管郑棋元这些伤他心的话了,只急急上前,跪在郑棋元身前抱住了他的腰,哽咽道:“老师你还好吗?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老师,我还……还把老师一个人丢在这儿……我……我真不知还有何面目再见你。”

  出乎他意料的是,猜到了前因后果的郑棋元并没有挣开他,而只是抚了抚他的发顶道:“是臣不让旁人告知殿下的,又怎么能怪殿下?至于臣...臣便好好坐在这里,殿下已看到了,也尽可放心回去了。”

  徐均朔迟疑地看向他,那人面色尚好,精神也尚可,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又站了起来,向后退了两步,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郑棋元,才恍然发觉从他今日踏入这里后郑棋元便一直未站起来过,连行礼都是坐着的不曾移动过的,还有方才……方才他去抱他,他竟也没躲。

  “老师,那你送送学生可好?”徐均朔死死盯着他,声音有些颤抖,果不其然,郑棋元还是沉默地看着他,不出声,也没有动作,“棋元……你站起来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我此生再不纠缠于你!”,他又说了一遍,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两人就这样对峙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听见了郑棋元无奈的长叹——

  “殿下,太医说臣寒气入体,膝骨已然坏了,只怕余生漫漫,臣是不能再站起来了。”

  郑棋元的话同花窗初冬第一片雪花一道悠悠飘下,轻如一羽会随风而去的鸿毛,可当之落到徐均朔心上时,他才明了那是怎样的千钧重担,直将他的三魂七魄都压垮了下去——他突然便不知自己这许多年来的机关算尽究竟是为了什么。

  “下雪了。”郑棋元转头望向南窗,轻声说。

  “朕绍膺骏。自朕奉太上皇遗诏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今皇六子徐均朔,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升仁二十年冬,徐均朔生辰一过,便被封为了太子。册封礼前日下了一场大雪,天地一色,万物尽白,人说瑞雪兆丰年,这太子殿下他日定会成一代贤君的。彼时皇后失宠,退居长门,而皇帝病笃不能理政,故而没有人会错过这位监国太子、也是未来新帝的册立大典,只是那日文武两班中却少了一人——太子太傅,吏部尚书郑棋元因病缺席——说是病了,却也没人不知道,这郑大人腿脚不便,太子殿下倾尽天下良方,却多少药下去也不见好得彻底,典礼繁复,这大冷的天,想来太子殿下记挂郑大人体弱,必是不会再让他来了。

  也诚如大家所料,消失了整整一日的郑尚书到第二天东宫夜宴之时才出现在了太子府,而与之一道姗姗来迟的还有风头无两的太子殿下。太子亲自搀着自家素衣皂绦的老师一点点挪进了厅中——听闻这些日子太子又找了一位隐居山林的世外名医来为他治腿疾,而今看来那几副金针下去确有益处,这一向只能依靠四轮木车出行的郑大人竟勉强可以下地走动了——而后太子细细将他扶到了自己的右手位坐下,这才宣布了宴会开始。

  不过饮宴不过半时,那郑尚书便推说自己不胜酒力要提前离席,好在太子也没怪罪他扫兴,一听说他不舒服便忙叫人把他扶去后园休息了。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心道这郑大人素来好酒,人也海量,这吴王成了太子,他身为太子之师,又有从龙之功,将来必会位列三公,或是受封个勋爵也未可知,怎么今日却如此闷闷不乐,还这般拂了太子殿下的面子?

  可只有郑棋元知道,今夜就在这东宫之内,他身为儒生的理想已灰飞烟灭,而他身为徐均朔老师的期盼更亦无从谈起——于前者他想君明臣贤,兄友弟恭,少些阴谋权术,而徐均朔非嫡非长,此番为夺位又放逐了几位皇兄去封地,对三皇子更是不曾手软,将之革除了宗藉终生圈禁,而还在京的皇子更是人人噤声,不敢攘其锋芒,这自然让郑棋元事与愿违;而对于后者……他所求也不过是徐均朔平安喜乐此生便罢,他从不觉得那至高之位有何好,从今往后这天下万民之重任皆要压在徐均朔一人身上了,他又岂能一展欢颜?

  东宫的下人为郑棋元抬来了足量的银炭,而许是徐均朔怕他方才宴上没吃饱,小厨房的精致茶点更是流水价儿似地送来。可便是这样郑棋元也感不到半分暖意,只觉心寒犹胜这数九寒冬,他就这样对着烛火枯坐了许久,不知不觉之中便到了散宴之时。

  郑棋元听着外头丝竹之声歇了,便打算起身去向徐均朔辞别,却不料这夜深寒凉,他的双腿亦愈发不听使唤了,一动便又软着腿跌了回去。好在此时徐均朔正巧推门而入,不过他似是醉了,只定定看着屋中的郑棋元,迷迷糊糊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本宫房中?”

  听了这话郑棋元才明白,这徐均朔怕是醉得寻错了房间,当下也只得无奈地坐在榻上拱了拱手回道:“是臣,郑棋元。”

  闻此徐均朔又愣愣地盯了他一会儿,才踉跄着上前,一下扑在了郑棋元怀里,口中喃喃唤着“老师”,便将他按在了榻上,借着酒热去解那人的衣衫。郑棋元也一下被吓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用七分力推开了身上的太子。

  “殿下醉了,”郑棋元急急起身,拢好了衣襟,“殿下房中无人,却也不必如此折辱于臣。”

  他原以为徐均朔习武之人,这一推并不打紧,却不料徐均朔却一下跌坐到了地上,怔忡了一会便开始流泪,口中还自言自语道:“如今老师在梦中竟也不愿我碰了吗……是了,我对你起了这样有逆人伦的心思,我还害你成了这样,你定然是怨我的,你也合该怨我的……可我真的……只是放不下你而已……”

  见郑棋元别过了脸不去看他,他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从昨日种种一一细数到了今时今日,最后他也只哭着说:“我知道我做了许多错事,可我起初也只是想留住你在身边而已,你喜欢的,我就不惜一切去争,无论是江南,还是整个天下……老师,我多想回头,无数次我都想停手了,可老师你知道吗?夺嫡之事不死不休,若我不斗便只能为人鱼肉,我怕我会护不住母妃,护不住你,护不住这世上所有我在意之人!可斗到最后我得到了什么?这东宫、这天下于我也不过是万重枷锁,母妃走了,而你,也怨我至斯……我想保全的无一得到,所得的却是这人人艳羡的太子之位,又有谁知道我只想回去,但愿光阴莫前,就留在十五年的那个盛夏里,至少那时母妃还在,至少,你还爱我……”

  “殿下从前从未对臣说过这些...”郑棋元的眼眶也有些泛红,毕竟那此刻坐在地上哭得伤心之人是他最偏宠的孩子,人非草木,他又焉能不痛,“而今殿下的执念太深,恐于己亦是无益,只是臣不知殿下要如何才能放下...”

  “我想要你,”徐均朔又站起身靠近了他,雪夜没有月光,郑棋元却看得见他眼角的泪痕,“哪怕是在梦中也好。”

  郑棋元又低着头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臣说了,殿下待臣之恩臣当陨首以报,自不敢顾惜这副身子。只是臣病体残躯,恐无法让殿下尽兴...”

  话音未落他便被自己的学生吻住了还在絮絮叨叨的唇舌。那双无力的腿被架起又垂下,帷帐后的烛火燃了一夜,直至蜡炬成灰,红泪始干。彼时郑棋元侧着头,用涣散的眼盯着那点光亮,任由自己一点点被侵占直至小腹处一片酸涨,最后他也只听见耳侧徐均朔昏沉夹缠的声音,他说:“棋元,若当年我带你去了江南……”

  他话没能说完便醉倒在了郑棋元身上,而郑棋元只笑着挽过他汗湿的鬓发,他想,如今他是非走不可了。

  第二日徐均朔醒在了自己的卧房,听下人说,是郑大人照顾了他一夜。后来他明里暗里去追问过当夜之事,郑棋元却泰然自若,只说他醉后说了些胡话,别无其他。而他那一点朦胧的记忆便如一场幻梦,了然无痕,到最后也只他一人大梦初醒,可他分明记得那晚自己闻到的融融檀香——郑棋元从前用的是一种茶叶配上了琥珀与香柠的香料,只是自他争储之始他便改换了此香——他不会认错,因为只有那人身上的檀香才有让他心安的味道。

  徐均朔还有印象,那一晚的大雪催开了东宫从吴王府移种而来的红梅,红云于素白间织就出一片艳色,便像极了此时此地。

  “是,这皇城乃龙气所钟之地,陛下喜爱梅花,那花没有辜负了陛下的道理。”身边的内侍堆着笑脸附和着眼前的君王。

  徐均朔没有答话,只是将手伸出伞下,兀自接住了一片微凉的雪花,又静静看着它一点点消融于掌心,而后喃喃道:“朕记得,三年前朕送老师离京之时也是这样一个雪天。”

  郑棋元走时京城下着纷扬的大雪,徐均朔从皇城送到京郊,一程一程相送,却舍不得说出二字离别,直到于那郊外十里长亭处,郑棋元掀开了车帘,温声对他道出那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此后经年,万望陛下珍重”之时他才后知后觉有了些要落泪的冲动。

  “老师,我们还会再见吗?”彼时他勒住了马,怔忡地问那人。

  “只要有缘,山水何处不相逢。”那车驾中的人颔首应了,“雪渐渐大了,陛下请回吧。”

  徐均朔没再说话,他就那样立在原地,看着那小小的青篷马车愈行愈远,终没于一方素白的天地之间,他想在那一刻,郑棋元似乎终于从朝局、礼教与情爱中解脱了。他已然求取了自由,仿佛所愿已了,可又有谁还记得,这两鬓斑白、病骨支离之人年少时也曾是位心怀济世之心又才情飞扬的状元郎?那时徐均朔无端便想到,郑棋元入京赶考之时或许也是这样只身而来,如今近二十年过去,他也就这样孑然而去了,只是他将他的理想、他的青春、还有不属于他的自己,都遗留在了这京城不息的风里。

  “陛下重情,太傅定然也记挂着陛下,”那老太监依旧笑眯着眼睛应道,“或许春来之时,太傅的书信也便到了。”

  “是吗?”徐均朔笑了笑,只望着那白雪出神,“可朕总觉得,这一轮四季好长好长,仿佛要百年轮转才可将之更替了……”

  诚如那老太监所言,郑棋元的书信是在檐上冰棱初初开始融化之时到的,彼时徐均朔急急拆看,才发现那信中夹着一枝寒梅,而郑棋元细瘦锋利的字迹便淌在那一方简薄的纸笺之上——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寥寥几笔,便又勾起了读信之人的刻骨相思。是了,徐均朔忽觉有些可笑,此间相思愁苦该以何种句式词章书成?倒不如付与红梅白雪,只一季冬天,便再无人知也罢。

  他望向那重重宫阙,院中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而今才道当时错,满眼春风百事非。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其实他们魂牵梦萦的,从来不是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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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考研的人数高达290万,这么多人选择考研,到底是为什么?那些考上研究生的同学,毕业之后,到底又过得怎么样呢?针对这个问题,小编调查了周边一些成功考上研究生的人的想法,读研的好处,大概体现在这4个方面。

读研之后,专业能力有提升

研究生毕业之后,首要的一个好处就在于,大学生的专业能力有了显著的提升。现在的大学教育,在本科阶段和研究生阶段,能够学习到的专业知识和得到的专业能力上的提升,是不一样的。本科阶段的教育,主要是打基础,想要受到专业性更强的训练,还得进入研究生阶段才行。尤其是对于那些毕业后想从事学术研究工作的大学生而言,读研基本上是一个必要条件。比如,毕业后想当大学教师,一般情况下,至少得硕士研究生毕业,多数情况下,都需要具有博士以上文凭才能获得资格。

读研之后,就业压力减轻了

研究生毕业之后,很多大学生的切身感受就是,找工作时,就业压力明显减轻了。如果仅仅是本科毕业,在就业市场上找工作,基本上没有什么特别优势。按照教育部公布的相关数据,今年夏天,将有843万大学生毕业。这843万应届毕业生中,本科生的比重相对较大。但他们和研究生进行竞争的时候,竞争力明显较弱。因此,研究生毕业,获得学历上的提升,在就业市场上更有竞争力。

读研之后,自信心增强了

对于一部分大学生而言,研究生毕业,还意味着自信心的增强。作为本科生,面对研究生的时候,有些人的自信心是不足的。一部分大学生之所以要考研和读研,就是为了让自己找工作的时候,显得更自信一点。从当前的就业市场来看,研究生更受市场的欢迎。

读研之后,薪资待遇更好了

很多本科生之所以选择考研和读研,最根本的目的,就是为了提升自己的薪资待遇水平。研究生和本科生,在待遇上是不同的,比如,同样是考公务员,研究生考公务员之后,转正后定的级别更高,薪水比本科生更多。因此,虽然说读研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金钱成本,但是,与毕业后的高收入相比,还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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